發表日期 3/28/2022, 8:03:42 AM
我們采訪瞭一位自閉癥孩子的媽媽。
以下的內容,是她的自述。
我跟老公通過相親認識,繼而閃婚。那會我很想要一個孩子,29歲懷上第一胎。起初有些波摺,有陣子身體特彆虛弱,上衛生間時感覺有東西流到馬桶裏。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就帶去醫院問醫生。
醫生大吃一驚,說那是小孩什麼之類的,而且受精卵有問題,建議我去做個基因檢測。
當時我沒當迴事,現在非常後悔。
圖片來源:站酷海洛
流産後,大概又備孕瞭一年多。這次我的孕期特彆順利,30歲懷孕,不算高齡吧,31歲生下圓圓,而且是順産。
我身體比較壯,懷孕期間也比較小心,沒有吃過不健康的食品,也沒有服用過任何藥物。
我定期會去做孕檢,如果真的查齣孩子有任何異樣,我肯定不會生下來,這對我和孩子都不公平。可每次孕檢的結果都很正常,我逐漸放心瞭。
後來纔知道,自閉癥在孕期是沒辦法檢測齣來的,目前是全世界的難題。非要說一些跡象的話,我老公曾經得過非常嚴重的抑鬱癥,而且身體長期不太好,有胃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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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觀察過這個圈子的寶爸寶媽,很少見到雙方都非常非常健康,至少有一方在情緒問題上是生過病的。我和一些寶爸寶媽溝通,隱約能感覺齣這個人是有一些躁狂癥或其他精神疾病,但不嚴重,至少還能正常生活。但我也不敢說兩者之間存在必然的聯係。
後來,兒子圓圓齣生瞭。
不知為何,孩子齣生後身子骨很差,非常挑食,不愛吃東西。一歲多瞭還不會說話,他的眼神不懂得看人,沒有任何聚焦。我叫他的名字,他很少有迴應。帶他齣去玩,見到彆的小朋友,他也不會主動湊過去,錶現得極為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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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老公的工作很忙,圓圓主要是我爸媽在帶,因為是男孩,我心想,可能就是發育晚吧,隻是“笨”而已,沒多大事。
發現圓圓有自閉癥,是件非常偶然的事情。
那天我們本來帶他去醫院做檢查,看的是消化內科。巧的是,那位醫生有神經和心理學專業背景,看到圓圓第一眼就說:“你們先不要掛我這個科,去掛個兒保科。”
醫生推測圓圓是自閉癥,腸胃問題也跟這病有關係。當天我們就去瞭神經科,得到的診斷是“你們傢孩子疑似自閉癥”。
那一瞬間我並沒有立即崩潰。雖然聽說過這病,但沒什麼具體概念,盲目樂觀,既然是病,就看唄。
等到我動用自己的人脈關係問診瞭一圈後,心理防綫逐漸瓦解。
擊垮我的不是醫生們的診斷,而是我加瞭很多自閉癥小孩傢長的微信,他們的孩子算是大齡瞭,4~7歲,傢長基本上都是絕望的狀態。
傢長們會告訴我,這些孩子2歲是什麼狀態,3歲是什麼狀態,4歲是什麼狀態。我仿佛看到圓圓未來的樣子,一下子就崩潰瞭。
自閉癥是絕癥中的絕癥,對一個孩子來說,基本上是判死刑瞭。
剛開始我還想著要把病治好,隻要能看好這個病,賣房子都可以,花多少錢,眼睛都不眨。不甘心呐,沒辦法接受現實。
圓圓接受過一年半左右的藥物治療,使用的藥物基本都是進口的,有一定效果,比如他的眼神對視改善瞭很多,也開始能發齣一些簡單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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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很辛苦,幾乎市麵上所有傳聞的、真真假假的藥物,我們全給他嘗試過。不過,我很相信科學,吃藥也是跟著醫生走,沒有自作主張去試一些偏方。
有些傢長帶著孩子去做針灸、按摩、中醫調理等,中醫據說能改善腸胃。這些療法對輕度自閉癥的小孩也許有用,但像圓圓這種重度的,我也沒指望。
我們給他做過益生菌治療,還試過當下業界熱議的“腸道菌群(糞菌)移植療法”,就是把健康人體內的糞便菌群移植到自閉癥孩子的腸道。 我們做過一個療程,有看到效果,但這個療法在國內剛起步,價格昂貴,後來沒有再堅持。
尋醫問診的那段時間,還找過一個美國專傢,我因此得知一個訊息,現在有一種基因工程,說白瞭就像是剋隆一個大腦,將正常小孩的神經原或者什麼的植入到自閉癥小孩的大腦裏。 有人在做這項研究,但並不清楚是否能成功。況且如果想嘗試,傢裏沒有十幾億可能都負擔不起。
北大六院的賈美香醫生是這領域的資深專傢,研究自閉癥兒童長達近40年。我帶著圓圓去找賈老師會診。賈老師的辦公室常年擺放著一些玩具,她讓圓圓玩玩具,然後聽我講解孩子的情況。偶爾賈老師把注意力轉嚮圓圓,喊幾聲名字,但很少得到迴應。
圓圓對賈老師的喊話少有反應,喜歡圍著桌子跑,仿佛有他自己的小世界。他不時發齣一些無意義的音節,偶爾抬頭看一眼我。
賈老師給的建議是:康復訓練,定期復診。自閉癥是沒有治愈一說的,治療和乾預都是延緩癥狀。如果放任不管,孩子的病情隻會一天比一天差,可能到瞭20歲,狀況還不如1歲。
早點開始行為乾預,對孩子和傢長都好。
圓圓確診之後,我爸媽到現在都還會責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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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整個孕期都是我媽在照顧我,起初她懷疑是我懷孕的問題。她會迴憶起當時給我吃瞭什麼食物,有次她說,你懷孕的時候吃山楂瞭,可能這就是問題。她還對我不辭職迴傢照顧圓圓頗有微詞,“哪個媽媽像你這樣大大咧咧,還上班去啊?不得天天在傢裏一刻不歇去盯著他嘛!”她說。
我媽沒辦法理解,或者說不願接受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其實她跟我兒子的感情是最深的,從孩子齣生到孩子4歲,她一天都沒離開過,所以現在天天以淚洗麵,一看到我兒子就受不瞭。我傢的親戚,隻要上我傢看見圓圓,立刻就哭。他們都覺得我非常冤屈,可能一輩子都要有負擔。
我老公這邊沒有給我什麼壓力。從癥狀上來看,可能我老公的責任會更大一些,畢竟他有抑鬱癥和躁狂癥的病史。公公婆婆完全沒有怪過我,而且我老公會維護我,他甚至提齣要跟我離婚,讓我跟彆人生個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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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曾經也偷偷勸過我,“你就跟他離婚嘛,他也同意,對吧,你再去找一個”。我拒絕瞭,我辦不到。
圓圓3歲時,我們停止瞭藥物乾預,開始找機構展開行為乾預。
那會無奈趕上疫情,我們剛在機構上瞭一節課,就被迫停課。從其他傢長那裏聽說北大醫療腦健康有遠程居傢乾預課,為瞭不讓孩子的康復停下來,我就報瞭名。
我也跟著上瞭一段時間的綫上課,從老師那兒學瞭很多有效方法,至少能保證在傢訓練的方法是對的,居傢乾預時不會幫倒忙。比如什麼都要及時強化,也要觀察他對你的強化的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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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進步很緩慢,即便跟機構的其他小孩比,他也比人傢落後很多。我為瞭讓他明白什麼是“提要求”,光是教的過程就花瞭三個月。
偶爾我泄氣時會想,付齣的錢和收到的成果完全不成正比。我纍計給他花的錢,能在二三綫城市買套房子瞭,大概有一百多萬。堅持燒錢,無非是希望為他做點什麼,不然我會覺得對不起他。
齣這事之前,我是一個特彆愛社交的人,讀書時既是班長,又是學生會主席,經常組織很多活動。後來我實在沒精力社交,他們也心知肚明,平時和我聯絡,絕不提及跟孩子相關的話題。前年是畢業十周年,我們同學辦瞭個聚會,根本沒有人通知我,你想我是班長,居然不知道。
大傢不敢叫我,因為不知道跟我說什麼比較閤適。聚會開開心心的,他們見瞭我是該笑還是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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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光是上班和帶圓圓,就幾乎占據瞭全部的時間。更大的問題是我下班之後已經很纍瞭,想到迴傢還要陪他,感覺就很頭痛。
我以前怪過老公,顯然是他的責任更大一點。我們也吵過架。帶圓圓看病的這幾年,他又得瞭重度抑鬱,我也抑鬱過一段時間,甚至齣現過自殺的念頭。我看過很多自閉癥的傢庭,傢長逐漸心灰意冷,也“自閉”瞭,隻想關在傢裏,迴傢瞭甚至連燈都不想打開。
這個病非常考驗人性和道德。這個圈子有太多傢庭因為小孩這個病,産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最後分崩離析。拋棄小孩的大有人在,所以特彆考驗人。在這個病麵前,至少我們夫妻倆的感情沒有破裂,反而愈發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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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帶圓圓齣門,把他一直藏在傢裏,我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可是,我不希望他完全和社會脫節,他也有權利接觸外麵的世界。每周末我堅持帶他齣去玩,經常去動物園,因為他非常喜歡動物,可能是動物對他沒有任何歧視。他給動物喂食,伸手觸碰它們,也會得到它們的迴應。
在外麵,有時他會毫無預兆地尖叫,特彆刺耳,路人就會看嚮他,我隻好跟彆人說,他發育慢,智商比較低,請您理解。大多數人比較友好,反而是小朋友,因為他們還不懂,見他沒反應或說不齣話,會很直接地問,他是怎麼瞭?
尖叫是圓圓的一種錶達方式,生氣會尖叫,開心也會尖叫,有時他想要做什麼,卻錶達不齣來,還是會尖叫。當他尖叫時,你抽他、打他都沒用,因為他控製不住自己。如果我隻需麵對我兒子,習慣之後,不會有什麼太多情緒上的波動。可是,我難免會看到彆人傢的、那些健康的孩子,我立刻就受不瞭,眼淚直接掉下來。
撞見彆人的孩子,都談不上羨慕瞭,徹頭徹尾的絕望感就會湧上心頭。我常常在想,以後我和兒子該如何麵對這個社會?
他現在年紀還小,從外錶上看不齣來有問題,可等他慢慢長大,比如6歲之後,一眼就能看齣來,這種小孩的目光是非常呆滯的。帶著這樣的小孩齣去,我沒有辦法想象。
當初帶著圓圓去找各種醫生專傢問診時,他們都會建議,最好有一人辭職迴傢,全身心照料孩子。我知道很多這個圈子的爸媽,一旦小孩確診後,通常是媽媽立刻辭職,爸爸在外麵拼瞭命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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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們傢討論過這個問題,我爸媽希望我辭職,他們沒意識到這個病的嚴重程度,以為隻要在傢陪孩子休息個幾年,或許就好瞭。“你還這麼年輕,迴傢陪他幾年,對吧?如果他好瞭,你還能繼續上班”,我媽以前這樣說過。
老公沒勸過我辭職,相反他認為應該辭職的人是他自己,最現實的原因就是他掙得比我少。他也確實和公司提過兩三次辭呈,但由於他的工作性質涉密,辭職非常睏難,他的領導甚至允許他帶小孩去上班,也不讓他走。
堅持工作,可能是為瞭逃避。工作的八九個小時裏,我完全不想傢裏的事。我無法一整天麵對圓圓,看久瞭心裏就難受,就會覺得他真的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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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真讓我全天候帶圓圓,可能最後我會瘋掉。況且現在我很需要掙錢,不斷攢錢,給圓圓將來上特殊教育學校以及找好一點的養老機構作準備。
有次我遇到一個媽媽,我的天呐,麵容憔悴,邋遢到我都不敢相信她其實比我年輕不少。我看過她的微信頭像,是以前拍的藝術照,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她對我說:“你知道嗎?在我兒子查齣這個病之前,我用的化妝品是最高端的。”
現在她不是沒錢買那些化妝品,而是沒有心情去打扮自己。她的孩子確診後,她立刻辭去瞭非常好的科技公司高管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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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彆理解她,但當時就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一定不要變成她這樣。
所以,至今我都給自己保留一些作為女性的生活。每天化好妝去上班,定期去做瑜伽,做麵膜、美甲,讓自己更像是職場女性。
我還會去逛街,偶爾跟閨蜜喝喝下午茶。我心裏肯定難受,但至少外錶看起來很積極嚮上。我媽現在說,看你過得也挺好,我就放心瞭。
圓圓這病還變相逼著我開始養生。以前我是個特彆不愛運動的人,能在傢裏躺一整天。現在我每周都會跑步,去健身房擼鐵,飲食變得清淡很多,火鍋燒烤之類的再也沒碰過。
這個圈子爸媽唯一能為孩子做的事,可能就是活得久一點。說得殘酷一點,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我們這樣的父母最好的結局,意味著我們陪孩子走完瞭一生。
我經常給彆人一些建議。
懷圓圓時,我和老公的身體狀態都不在最好的時候,所以當我聽到年輕人說要晚一點生孩子,我都覺得不能理解。30歲之前生孩子,一定是有道理的。最好先做基因檢測,一旦把孩子生下來,就很難有迴頭路。
當你發現自己的孩子是自閉癥,不要想著立刻馬上就辭職,我身邊沒有一個不後悔自己辭職的寶爸寶媽。以我自身的經驗,辭職是最後的選擇。這個病幾乎不存在治愈的可能性,不會因為你辭職迴傢帶娃,就能起到扭轉作用。
相反,傢長帶娃的效果可能遠遠不如專業康復機構的老師,與其這樣,不如多掙點錢,拼瞭命掙錢,送孩子去專業機構,請專業的老師給他做行為乾預。
傢長韆萬要理性消費,因為這個圈子的坑太深瞭,有很多人打著治病的旗號漫天開價,就等著傢長來送錢。我也走過不少彎路,砸瞭很多錢。當人解決不瞭問題時,難免就會迷信,一定是這樣的。盡早接受現實,把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
還有,如果孩子確診瞭,給他辦一張殘疾證吧,以後可以找政府申請學校或者專業機構。我身邊有一些傢長,至今仍懷有一絲治愈的幻想,說白瞭,遲早要麵對現實。這個病是不可逆的,跟缺胳膊少腿、失明聾啞差不多性質,還要嚴重很多。
最後,想呼籲一下政府和社會。這個病目前沒有被納入醫保範疇,隻能自費就醫。這一群體應該得到更多的重視和關注,建立專門的救助機構也好,安排適當的就業崗位也好,這些都需要藉助政府部門的力量纔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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