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7-09-28T12:17:05+08:00
第一捲 衛城之殤
之一
我打算寫一本書,書名定為『七城之殤』,『殤』這個字雖然本意是指未成年之死,但這個殤比那個傷本質比起來實在是太耀眼奪目瞭,歹字旁與人字旁相比完勝,一看就是會大賣的書本,我捨不得改掉這個殤字,大不瞭被讀者評為沒知識沒文化的小說傢罷瞭,反正我也挺不在乎名聲名望這類虛名,這也沒什麼關係。
『七城之殤』,就是七個城裏頭最傷情傷心傷肝傷肺的故事集結在一起,可以算是部短篇故事集,為瞭收集題材,小女子我在第一座城:衛城,裏頭最大間的客棧風雲棧蹲瞭整整十五日,客棧裏頭人來人往卻沒撈到一點像樣的題材,幸好靠著替人臨帖纘些錢財,住在客棧裏也算可以勉強維生不至於露宿街頭。
無論古今中外,女子,果然還是自立自強最可靠。
對瞭,在開始下筆書寫之前,先介紹一下我這位小說傢簡短又樸實無華的生平。
小女子名喚雨霏霏,雨是少見姓氏,據說是源齣自氐族,因為崇尚自然狀態而起之,風、雨、雷、電為氐族部落四大姓氏,每迴說齣自己的姓都覺得走路有風有雨很是瞭不得。雨霏霏,雨下不停的意思。本名已經夠有詩意瞭,所以小女子不需要再另起筆名。隻能說我爹爹真是有先見之明,既有文化又會算命,料準他女兒將來會以寫書為職,將女兒的真名起得像是假的一樣省瞭起筆名這迴事。
另外,我沒有姐妹,若是開玩笑問我有沒有姊妹叫做雨濛濛的話,我會毫不留情抱以老拳。因為雨濛濛是我老哥,我相當崇拜他,爹爹過世後就是他辛苦拉拔我長大的。
身傢稍微介紹完畢之後,說說我的一個煩惱。
雖然書名跟題材定瞭還沒故事材料,但我有點猶豫書中該以第三人稱還是第一人稱書寫?普遍是以第三人稱書寫最為廣泛,以第一人稱常用作傳記小說,『七城之殤』我會把它定義為短篇故事,非傳記記敘,但坦白說我還是有點猶豫。指不定寫著寫著就變成瞭傳記怎麼辦呢?這本書我隻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完成,到時要重頭改寫,我可沒那個時間啊。
兀自煩惱時,我望瞭一望客棧,纔不過自尋煩惱瞭一下下,瞬間一二樓皆滿座。
果然煩惱都是自找的,自己以外的他人不會理會自己的煩惱。
想瞭一會,招來小二幫我添壺新酒。
這個時辰差不多是說書時間,客棧聘的說書先生掐準瞭時辰兩腿晃晃站上台前,開始給聽眾講瞭衛城城主周傑的一則逸事。
這則逸事倒是我蹲瞭半個月第一次聽到。屏除客棧裏鬧哄哄的聲音聚精會神地聽瞭起來。
眾所皆知本城城主周傑的妻子是江東城城主胞妹江子樺,結親已年逾,去年城主與夫人喜得麟子,可這孩子頗為奇特,一落地既不哭也不鬧,唯獨被城主抱著時便會大哭,不止哭,還哭得傷心欲絕,城主雖喜歡這孩子,卻不喜他總是啼哭,若說不抱孩子便不哭也罷,孩子像是通曉世事似的,隻要城主在他周遭近處便開始啼哭,就在此時臨城獻上舞娘予城主,據說這名舞娘傾國傾城,城主一見傾心專事榮寵,久而久之也漸漸疏遠瞭樺夫人母子,可憐樺夫人新婚便被冷落至此,若是江東城城主有知,是否會為妹討一討公道?
說書先生已經離場好一段時間,我正在整理思緒。
我嚮來桌上會放個小白冊,方便隨時記下想寫的東西,今日卻忘記帶在身上,隻能任心頭思緒飄飄蕩蕩。
窗外開始輕輕飄著雨,一抹楊柳青綠入眼中,這雨實在冷極美極,詩意甚濃,我拎著酒杯冷不防就唇吟著:「渭城朝雨浥輕塵,客捨青青柳色新。」
對桌一位蓄著兩撇鬍子的大叔聽到我吟齣口的詩作,很沒禮貌地噴齣口中茶水:「姑娘,詩裏頭的渭城似乎不是現下這個衛城吧?」其中一兩滴還滴到我臉上。
我瞪瞭他一眼。「詩意而已,大叔何須如此計較。」
大叔:「大叔?」他睜大瞭眼似乎是不敢置信。
我再瞪他一眼:「不然會是小叔嗎?」
他不迴話,默默笑瞭笑端起酒杯喝瞭幾口。應該是平生沒見過潑婦,想以酒壓壓驚。
平時我也不是這麼兇殘,隻是剛聽完故事相當有感觸,小說傢的靈感稍縱即逝,我真怕這位大叔這樣橫叉搗亂,想寫的東西會瞬間蒸發。
我不理他,招招店小二勞煩他去幫我藉筆墨紙硯。客棧裏住瞭半月的客房內自是有我的文房四寶,但我今日所占的位置甚好,平日想坐靠窗的位置都要一早來占,難得我今日占到瞭便想整日都坐在這裏,臨窗寫文。
文思泉湧正寫到難分難解時刻,頭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七城之殤?」
我直接頭往上仰,眉上額間皺紋大約皺成五摺,男子的臉跟我上下交相錯,但是那兩撇鬍子實在是太明顯,一看便知道是誰。
我沒好氣:「大叔!」 大叔:「不是小叔嗎?」他笑笑直落坐在我身邊的長凳上。 我更加沒好氣:「我們很熟嗎?有請你坐下嗎?」 他不答反問:「妳在寫什麼?」 「寫剛剛說書先生說的故事啊......」迴答後驚覺自己何必迴答,隻好
咬咬唇瀋默。
他不以為意,招瞭店小二點瞭幾道菜又砌瞭壺新茶上桌。
看來這位大叔是打定主意要賴在我這桌瞭。
我不理他,自顧把小冊子展開,氈瞭點墨水繼續把剛剛的未竟寫下去。
店小二將一肉三菜上齊後,大叔舉起箸子,手指離箸尖是教養良好的舉箸姿勢,跟他無賴似地行徑大相近庭。
我心下頗感好奇,忽覺這位奇怪的大叔可能不是普通的大叔。額,或許是有錢的大叔?
瞟瞭他一眼,肚子卻在此刻很不爭氣地喊瞭一聲。
大叔聽到這不爭氣的聲音,笑瞭。「一起吃吧,一個人吃頗無趣。」
如果他口中含茶,定會像剛剛一般又把茶噴齣來。
肚子餓是大事,左右他也吃不完這些菜,我也不客套,討瞭雙箸吃將起來。風雲棧的菜色實在不錯,我住瞭這麼多天,菜尚未重復過,廚子每天變換著實用心料理。
大叔將新上的熱茶添瞭一盞遞給我,自己也取瞭一杯。舉止間自成一個風流派頭,我更加確定這位大叔不是草莽大叔。
「七城之殤,是什麼?」他果然問我。
可能是吃飽瞭心情特好,我一反先前兇殘的模樣認真迴他:「我正在寫書,打算收集七座城裏頭最傷情的故事。」
大叔:「那妳把說書先生的故事寫下來做什麼?」
我:「在做田野調查收集資料啊,」說完後覺得他可能不懂,我再換句話說明:「把可以寫的素材先寫下來,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
大叔把玩著茶杯良久,問我一句:「妳對剛剛那個故事感興趣?」
我想瞭一下,點點頭。
大叔:「如果有機會能見到故事裏頭的人物,對妳著書有幫助?」
「你指得是城主嗎?」我不消想便更加用力的點如搗蒜。「那是自然。」
大叔:「晚上我跟故事裏頭的主人有約,妳若有興趣便跟著我去吧。」
我頓時被眼前一陣聖潔的光芒眩暈,哇........ 雨霏霏妳真是狗眼看人低。
啪啪,我自掌嘴巴兩下。 大叔對我的舉動很是莫名:「妳做什麼?」 我搖搖頭,含著感動的眼淚:「大叔你真是好人。」 他瞧我一眼:「我當然是好人,妳看我還請妳吃飯不收妳錢。」 「真的好人應該不會惦記這種小事,我把前一句話收迴。」 大叔聽我這麼一說居然笑瞭起來,眼底盈滿笑意。 換我覺得莫名,這句話有這麼好笑嘛?
入瞭夜的衛城春寒料峭,我將雙手縮在單薄的衣袖裏,呼齣的氣息成白霧一團散去,我又呼一團再散去,玩瞭兩三遍後趕緊跟上走在前頭微微側身等我的大叔。
街道上平鋪著整齊的石塊,黑幕中三兩台在上頭行走的馬車穩穩“摳 摟摳摟”的發齣聲音,馬車的裝飾看起來便是富貴人傢的式樣,在這種入瞭 夜還會齣行的馬車,又與我們所行方嚮一緻,想來應該也是前往城主的府 邸參加夜宴。
大叔雖沒說齣他的身份,可我覺得他在總總隱藏下似乎武功高強,可謂低調的高人。這種高人嚮來脾氣古怪,但大叔脾氣不太古怪,甚至脾性可以說和煦如鼕日暖陽,纔與我初識便允我跟在他身邊見識,這便不是一般古怪的高人會做齣的事。
「冷?」大叔等我跟行在他身旁後,說:「妳穿得太單薄瞭。」
我抖抖身子,想把一身冷意抖落,順手將脖子上的領巾整瞭整。「還好,脖子不冷身子就不會冷。」然後將手趕緊又縮迴衣袖裏,避免與冷空氣接觸。
一路無語併行又走瞭一陣,大叔拐過街口右轉突然將我帶進瞭一軒屋宇,瞧瞧外頭掛瞭兩盞紅燈,燈外頭罩瞭個衣字,是城裏頭最大的衣舖。
店老闆隱在後間,一見大叔立即盈滿笑齣聲接待:「客倌需要什麼?」
想來大叔是要趕在赴宴前換一身衣裳,我偏過身在一旁等著,揪瞭一些布料隨意看看。
「有沒有保暖的外衣、輕裘之類的?」大叔指指身後的我。「給這位姑娘找一件。」
我訝瞭一下,連忙搖手:「啊?我不用......」 一個說要另一個說不用,店老闆迷惘地看瞭看我又望望大叔。 大叔很肯定地對店老闆說:「找一件給她。」 「喂,不是你要買衣服嗎?」我嚮前拉拉他衣角。 大叔看看自己一身輕裘裝扮,迴問:「我為什麼要買衣服?」 我也看看自己身著的衣裳,一身白布衣,衣擺上綉瞭藍色細綫條紋,雖然看起來有點清寒,但保暖度還是有的,一般我晚上不太齣門,今日隻是事有湊巧。「那我為什麼要買衣服?」
「妳不是冷得一直縮身子嗎?春日夜晚寒氣重,怎地齣門前也不多穿點、加件外袍也好?」」他皺起眉。
我無語反駁,也不能返迴客棧加衣,我身上就隻這套衣衫也不好意思明說,身邊左右的確是需要一件可以保暖的外套,隻是平日窩在客棧中沒有需要用上的時刻,也就任店老闆喜津津地拿瞭一件白狐輕裘齣來試試身。
「有沒有黑色的呀?」我問。
「黑色?」店老闆一愣。「可姑娘穿這白裘挺好看的,很襯氣質。」
大叔在一旁上下打量看著我,也點頭認同老闆所言。「白色挺好的,為何要黑色?」
「黑色耐髒啊,不用洗。這白色我怎麼顧啊!穿不到一天就變灰色瞭,更髒一點就變黑色瞭,乾脆直接買黑色不是更好?」
大叔默瞭一下,扯瞭唇邊一笑,點點頭:「妳說的有道理,老闆,有黑色的嗎?」
「有有有,」說時遲那時快,店老闆轉身扒拉瞭一會,語畢立馬生齣一件女子墨黑輕裘展在我麵前。「這件如何?雖不是純黑色,但這墨黑狐裘很少見,姑娘不會同人撞衫。」
我聞言撲哧一笑,店老闆深知買傢的心裏不喜與人撞衫。
我接過披在身上,剪裁跟樣式都不錯,摸摸那墨黑色的狐毛甚順手,體內也漸漸升起溫暖的感覺,的確很喜歡。「不錯,這件多少銅錢?」
「一金。」店老闆嘿嘿笑著。
「一金?」我嘴角抖瞭抖,默默把狐裘脫下交還給店老闆。
「怎麼?太貴?」大叔俯在我耳邊輕問。
「豈止太貴?貴得太離譜瞭,」我瞟瞭一下店老闆,也不怕他聽見。
「閤理的價錢我可以接受,這種價格我看我冷死算瞭。」再說我的身上也沒有一金可以虛擲,若有一金我會把它花在住宿上頭。
「若姑娘真喜歡,價格可談!」店老闆又嘿嘿笑著,此時眼眉看起來就是奸商一枚。
「我不喜講價,但我也不喜當冤大頭,一金我不買,就此彆過。」不悅之情溢於言錶,轉身拉著大叔便離去。
再次站定於大街上,大叔拉住我止住去勢,不等我轉身便問:「喜歡為什麼不買啊?」
「有些東西再喜歡也沒用,要評量一下花得是否值得,我可以買一件不那麼喜歡但有相同保暖功用的外袍啊。」
「可妳一氣之下就跑齣來瞭,也沒問過店老闆有沒有其他外袍,萬一真的冷死怎麼辦?」
我登時語塞,隻好吶吶吐齣一句:「冷死我也沒有一金啊,能怎麼辦?就等死唄。」
大叔此時卻輕輕笑瞭,看瞭我好一陣子後單手解下身上的輕裘披在我肩上,還相當禮貌地幫我係好瞭絲帶。
輕裘是男子樣式,在我身上略微鬆垮,長度也過腳踝,披起來像是裹著棉被外齣的模樣。
「走吧,再晚就遲瞭。」大叔越過我走在前頭,我瞧瞧他默默地跟瞭上前。
不多時衛城城主的府邸便映入眼簾,其實沿著剛剛的主街一條路通行到底便是,也不是很難找。府邸外頭停著滿滿的馬車,每一台樣式皆不相同,看起來竟有點像是在競相爭艷的意味,像我和大叔這樣徒步而來的反而招搖。
嚴格說起來招搖的是大叔。脫下輕裘的外罩大叔一身衣物做工精緻甚是華美,一見便知要價不凡,而他的輕裘原先應該是要遮蔽這件華衣的作用,隻是因為我冷便披在我身上瞭。
離府邸尚有段距離,竟有僕役上前來殷勤招呼:「城主,夫人已等您多時,請隨我來~」
「城主?」我疑惑地瞟嚮大叔。「你......你是衛城城主?」
可是作為一方城主,這半天下來整座城似乎沒有人對他應該有的尊敬,至少就我認識他到現下,沒有人來對他噓寒問暖過,是存在感有點若有似無的城主。
大叔搖搖頭,又笑瞭。「我不是衛城城主,我是江東城的城主。」
我心下忍不住道:江東城?沒聽過,隻有聽過汪東城。
忍瞭忍,又忍瞭忍、忍不住說齣口:「江東城?我隻聽過汪東城。」
「汪東城?」大叔搖搖頭。「我沒聽過汪東城,妳若不信,我可以帶妳同去江東玩玩,我想我們城裏應該也有很傷情的故事值得妳寫吧。」
其實我說那句話也不是不信他是一方城主,他其實不需要這麼認真迴答我。但這樣說起來人物設定就吻閤瞭。嗯,大叔是一個低調的江東城城主,身著華服前來赴衛城城主的晚宴。
如果晚宴上發生瞭什麼事,就正好可以寫入小說裏頭。
我心下一樂,覺得今日真是走瞭大運。
「那衛城裏你有沒有聽過什麼比較厲害一點的故事?」既然是城主見識定比市井小民更為廣闊,我拉拉他的衣角,差點被輕裘給絆倒。
他扶助我一把,接著瞟我一眼:「下午在客棧裏頭那個故事,妳不是就挺感興趣的?」 「是感興趣啊,但也挺難寫的就是......」我捎捎右鬢發,露齣有些為難的神情。
衛城城主的兒子,不親近城主每抱必哭,這著實是一個很平淡無奇、也無任何傷懷的事啊。
「那妳還樂嗬嗬的寫瞭一會。」
「哎,這個,我得多方採集一下信息,纔可以整理齣來什麼可以寫、什麼值得寫啊。」我又捎捎頭。「再說,你見多識廣,說不定你還真遇見過什麼值得一寫的故事呢。」我難得褒他一下,看他會不會吐齣什麼象牙來打賞我。
「嗯,我的確是見多識廣,」他扯起唇又笑瞭,我覺得他不姓笑都有些可惜。「所以帶妳來見識見識,妳便安靜跟著一起過完今夜吧,我等會讓人帶妳去見見江子樺。」
江子樺何人?衛城夫人是也。「真的?」我眸心一亮。
「對瞭,妳叫什麼名字?」他突然想起來似,也不迴答我的問題。
「小女子雨霏霏,承濛大叔提攜覲見衛城城主夫婦,不勝感激。」
他古怪地看瞭我一眼,我在想或許他是正拼命忍住問候我兄弟姐妹的
名字。
「妳不好奇我的名字?」他終是沒忍住,原來是想要我問他名字。
「江東城城主是唄,敢問城主尊姓大名?」我略微抱手一問。
「江子煙。」他定定地看著我眸心,眼神帶著笑意又參雜著些許幽意。
我一愣,腦海現齣四個字:煙雨霏霏。
(Camp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