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0/2022, 2:50:42 PM
在曆史上,總是有這樣一類人會給我們太多的思考,比如成吉思汗那樣的,他強盛瞭一個偉大的國傢,卻製造瞭無數的殺戮。這一類人,我們姑且稱之為毀譽參半的人吧,商鞅在我心目中也是這樣的人。
很早以前,我其實寫過幾篇文章,詳細地介紹瞭商鞅變法的邏輯、內容和評價,也確實引起瞭意料之中的很多爭議。經過幾個月的沉澱和思考之後,我決定重寫商鞅變法的係列,希望能達到更深入淺齣或者更客觀全麵的效果。
在介紹商鞅變法之前,有幾點曆史文化觀念是我需要和讀者朋友們強調的。首先,我們要肯定曆史是由少數人書寫或者推進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商鞅是曆史進程的大功臣,他的能力和功勞是不能被否認的。但是,曆史文化卻是最終呈現給大眾人民的,如果站在普通百姓的文化歸宿的立場上來看,商鞅的行為邏輯和價值理念是值得拷問的。其次,我們應該一分為二地看待事物,固守事物的某種特性而刻意誇大或忽視它的整體評價,都是不可取的。
所以,在商鞅變法的這一係列文章中,我會盡力描述得客觀而理性一點,當然,其中也會夾雜一點少許自己的思考。
魏國沒落,錯失良纔
在商鞅變法之前,如果有人對你說,秦國將結束戰國時代三百多年的亂局,最終一統天下,建立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偉大帝國,我想大多數都無法說服自己的理智讓自己接受這一論斷。最終曆史的結果偏偏就是這麼齣乎意料。
有人說,秦國坐擁關中平原、身處四塞之地,既能自給自足,又是易守難攻,關中是一塊戰略要地;還有人說,三秦百姓驍勇善戰、不畏生死,天生就是為戰場而生的。所以,秦國最終能統一天下。其實這些說得都沒錯,但也都不夠深刻,或者說沒有論及根本。後世的川軍、廣西的狼兵和此時的秦兵其實具備一定的相似性,但四川、廣西卻從來不具備爭霸天下的條件。因為,人傢雖然難得打進來,但是你同樣也難得打齣去;雖然你勇猛凶狠,但是單兵能力永遠都是戰場上一個局部影響因素。
其實,秦國的崛起,首先要感謝的是他的鄰居魏國的沒落,正是因為魏國的衰敗,使得秦國能夠輕裝上陣、自由發展,想想當初被魏國各種欺負、打壓、敲詐、擠兌,秦國滿滿的都是嚮前進的動力。其次,秦國得感謝那個叫商鞅的男人,是商鞅為秦國這輛超級跑車裝上瞭發動機。無獨有偶,商鞅齣現在秦國,還是和魏國有著韆絲萬縷的關係。
商鞅是衛國人,年輕的時候就在魏國乾事,最後因為不得重用而來到瞭秦國,從而把秦國精心打造成一台戰爭機器。這裏需要解釋一下,像戰國時期,商鞅這種在各國之間任意變換的人纔流動現象,這是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文化産物。首先,彼時“國”的疆域較小,齣國相對容易;其次,戰國時代文化意識比較自由,受儒傢忠君思想的影響還比較小;最後,國傢多,各國的理念也不一樣,需要的人纔也不一樣,形成瞭一定的差異化需求。所以,像秦國這樣的邊陲之國,本身在文化産齣上就相對落後,幾乎都是靠人纔引進來刺激自身的發展,認真梳理戰國史,我們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秦國幾乎就是靠引用彆國的人纔來消滅六國的。
那商鞅是怎麼跑到秦國的呢?他本是魏國宰相公叔痤的隨從,那時還叫公孫鞅,因纔華橫溢而備受重視。但是好景不長,公叔痤因為身體不好要告彆人世瞭,因為惜纔,便嚮魏惠王推薦瞭公孫鞅,希望魏惠王能夠重用。為瞭引起魏惠王的重視,公叔痤還著重地把公孫鞅誇瞭又誇。
這是戰國時期盛行的人纔舉薦製,這個製度的缺點顯而易見,因為舉薦行為本身就牽涉到一個親疏關係的問題,當政者往往很容易對舉薦人的動機産生懷疑,是不是要營私結黨呢?是不是要拉幫結派呢?因為人性之中,信任成本很多時候是很大的。魏惠王正因如此,所以就有點猶豫。
人老成精的公叔痤一見魏惠王如此錶現,自然猜到瞭魏惠王的心中顧慮,於是,便對他說:“商鞅此人不簡單,如果不能重用他,就一定要殺瞭他,否則他日他必然會成為魏國的災難。”
魏惠王要麼不信邪,要麼不重視,心想,一會要重用,一會要殺掉,這也太玄乎瞭吧?於是寒暄瞭幾句就走瞭。
魏惠王一走,公叔痤感覺魏惠王可能不會重用公叔痤,也不會殺他,自己還不如臨死前做個人情或者好事,於是找來瞭公孫鞅,實情相告並勸他趕快逃命。但此時的公孫鞅年輕氣盛,思想上還不遠不夠成熟,根本不相信魏惠王會殺他,原話就是:“魏王不聽你的話用我,又怎麼會聽你的話殺我呢?”
這其實也體現瞭公孫鞅在政治上的幼稚,是不善於夾縫裏求生存的,更不明白政治的本質。假設魏惠王是一個寜可錯殺一韆,不肯放過一人的強硬手段者呢?假設魏惠王不想駁瞭公叔痤的麵子,殺個小卒來成全一個老臣最後的信任呢?假設公叔痤要為國盡忠、要為國消除隱患呢?換句話說,當公孫鞅認為自己不可能死的情況下,其實有很多種理由足夠讓他死瞭。事實上,商鞅最後也是死在這種意識上。
一個優秀的政治傢,實際上並不一定要是一個優秀的救火員,而是要成為一個有效的預防者。要防患於未然,要及時掐滅災難的苗頭。公孫鞅顯然還不閤格。
好在公孫鞅運氣還不錯,公叔痤死後,魏國真的沒人在乎他的死活。但公孫鞅在魏國的日子卻是一天不如一天,公孫鞅在東山再起的幻想中又度過瞭一年多,但現實卻殘酷地用幾乎餓死的事實狠狠地抽打著他的臉。
魏國這次完美的錯過,最終成就瞭西方秦國的迅速崛起。
秦國窘迫,求賢若渴
在魏國混不下去瞭的公孫鞅隻能另謀齣路瞭,所以就跑到瞭秦國。有朋友可能會問,為啥商鞅不去韓國或者趙國,這都是老三晉的兄弟國瞭,而且距離還近。或者去齊國和楚國,那可都是傳統大國啦!這在現在的經濟學裏其實很好解釋,就是由市場需求決定的。秦國的人纔需求量大!
早兩年,剛剛繼位的秦孝公就頒布瞭一道求賢令,廣招天下英纔,共創強盛大秦。大緻意思就是,先例舉秦穆公(春鞦五霸之一)的豐功偉績,拔高一下基調。然後筆鋒一轉,又痛心疾首地反思秦國這些年種種不如意。最後明確主題,我秦孝公不願意得過且過,我要再創佳績,要重塑輝煌,歡迎有識之士來共襄大業。
客觀地說,秦國這道求賢令寫得一點都不矯情,甚至可以說真切到有點像歇斯底裏的呐喊。為什麼呢?因為秦國當時確實韆瘡百孔。第一:旁邊的魏國這些年把自己欺負得夠嗆,關鍵是東邊的大門還掌握在人傢魏國手裏,人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秦國自身沒有安全感;第二:秦國因為地處邊陲,文化上比較落後,導緻中原那些文化、經濟大國都不帶他玩,一些國際性的事物直接忽略秦國的聲音,秦國本身沒有尊嚴感。
秦孝公廣招人纔,就是想勵精圖治,重振傢業,想做一個有權勢、有實力、有地位、有尊嚴的人,想刷一波存在感和掌握話語權。所以,人很多時候還要有追求的,你得隨時做好接受上天垂青的準備。這不,秦孝公最終等到商鞅,一遇風雲變化龍。
這對改變曆史的雙人組,其實一開始也很不是很默契。因為,公孫鞅在不停地試探著秦孝公。頭兩次見麵,公孫鞅都沒有拿齣自己壓箱底的絕活,反而是給秦孝公講一大堆什麼仁政德政、休養生息的大道理。秦孝公心裏很惱火,老子要請一個西醫大夫,立刻、馬上給秦國做手術,你一個中醫郎中跑過來跟我說什麼好生調養、靜候時機?
經過兩次試探之後,商鞅感覺終於摸準瞭秦孝公的脈,終於齣絕招瞭。直接把他法傢思想那套驚世駭俗的想法擺到瞭桌麵上,把
“霸道”的治國理念塞進瞭秦孝公的腦海裏。
直言不諱地說,想見效快,咱就得趕緊動手術,而且是開膛破肚的大手術,我梭哈,你敢跟嗎?
秦孝公一聽,兩眼放光,一聽絕癥都能治好,那還等啥,咱們趕緊開始呀!我要的就是毀滅一切的風情,要的就是一切重來的粗暴。
可是,秦國的大臣卻不願意冒這麼大風險,百般地抵觸、詆毀公孫鞅,心裏連秦孝公都埋怨上瞭,心想,你就是一個科學實驗者,我們纔是試驗品,你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啦!
這是曆史上所有變革的基本阻力,因為我們通常說改革,其實就是一種新的利益分配製度,這背後有很多利益矛盾需要剋服。變革的時候,利益受損者站齣來反對是很常見的。
當然,秦國的大臣們還是低估瞭秦孝公的決心和公孫鞅的鬥誌,為瞭幫助秦孝公盡快下定決心,商鞅又對秦孝公說瞭這樣一段話(很經典也很深刻):
首先,越是平庸的人見識越淺薄,他們眼界有限,隻會看到眼前利益,對於新生事物是與生俱來的抗拒。而且人性生來醜陋,這些人遇到與自己利益衝突的事便會風言風語、說三道四,但是他們的話沒什麼營養,不聽也罷!隻要我們改革齣瞭成果,他們便會站齣來叫好。真正像您這樣的強者是不會隨波逐流的,要能乾綱獨斷。至於什麼傳統、舊思想,齣於使國傢強盛的目的,該拋棄的就得拋棄,不能讓它們成為絆腳石。
庸人懶惰,書生誤國,那些大臣不是庸人,就是書生。他們要麼麻木不仁,要麼空談誤國,他們隻適閤按部就班,但是不能和他們探討國傢大事。這次改革,主要還是在於您有智慧和決心,我有想法和能力,您能指齣方嚮和目標,我能負責落實和貫徹……
這一段話有洗腦的成分(這裏就不詳細解讀瞭),但是確實給秦孝公堅定瞭信心。很快,秦孝公和公孫鞅這兩個狂熱分子徹底情投意閤,決定要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瞭。
於是,曆史上著名的“商鞅變法”終於開始瞭
(因為公孫鞅後來被封到商地,所以改叫商鞅)。
商鞅變法,負重前行
曆史上任何一次改革都是錯綜復雜、難度極高的,鞦風掃落葉、高山滾大石,一聲令下便水到渠成幾乎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要瞭解商鞅變法的內容,首先還是要熟悉一下它的邏輯框架,也算是提前瞭解一下它的大綱吧。
事《詩》、《書》談說之士,則民遊而輕其君;事處士,則民遠而非其上;事勇士,則民競而輕其禁;技藝之士用,則民剽而易徙;商賈之士佚且利,則民怨而議其上
商鞅變法首先把對象就鎖定在上述五種人身上,理由都很清楚。商鞅認為這五種人就是“五害”,要麼改變,要麼清除。這五種人(空談誤國的讀書人,遊手好閑的辦事人,鬥勇鬥狠的勇猛者,挾技自謀的工匠人,投機取巧的生意人)一多,國傢就完瞭,因為這些人都不靠種地生活,或者說不靠乾實事生存。
讀書人靠嘴;悠閑人靠心;鬥狠人靠力;賣藝人靠技;買賣人靠錢。關鍵這五種人你還不好管理。
他們來去自由,天下可去。要用的時候不好找,要治的時候也不好找。弄不好,他們因為流動性太強,還隨時可能帶來負麵作用。
商鞅認為,
對於一個國傢來說,最重要的人就是聽話的人、好控製的人(類似於現在的某種企業)。那麼誰最好控製呢?當然是有把柄的人,農民的把柄就是土地,士兵的把柄就是他們的政治屬性。這兩種人纔是國傢所需要的。
但是上述五種人,其實就是閑置瞭國傢的生産力,自己不老老實實種地,還弄得老百姓們都跟著沒心思乾活,都想著賺輕快錢,甚至不勞而獲。長此以往,從事農耕的人就越來越少,辛辛苦苦種齣來的糧食還要反過來養活這幫蛀蟲。這個生意不劃算!
所以,商鞅變法的底層邏輯就是:把所有人都變成聽話的農民或者士兵。為瞭支撐自己的邏輯,商鞅也給秦孝公簡單算瞭一筆賬:
百人農、一人居者王,十人農、一人居者強,半農半居者危
大意是說,農民比例越高,國傢越強盛,君主越安全。因為商鞅認為發展農業和農民有幾大好處:
1、歸心於農,則民樸而可正也,紛紛則易使也;
2、信可以守戰也;
3、壹則少詐而重居;
4、壹則可以賞罰進也,壹則可以外用也;
要是老百姓看到清談可以升官,做生意、賣藝可以發財,自然就不會心甘情願地去種地瞭,畢竟誰都不傻,誰願意乾苦力活?
見言談遊士事君之可以尊身也、商賈之可以富傢也、技藝之足以口也。民見此三者之便且利也,則必避農
如果老百姓不種地,那就麻煩大瞭,沒事就喜歡嚇跑,要是打仗的時候,你到哪裏去找人呢?
則民輕其居,輕其居,則必不為上守戰也
而且農民是最好統治的,種地本來就是苦差事,他們吃苦吃習慣瞭,你怎麼弄他們,他們都不會覺得苦,有口吃的就感恩戴德的瞭。所以,對於農民韆萬不能太仁慈,得高壓管製,使他們長期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
民之內事,莫苦於農,故輕治不可以使之
那怎麼樣纔能讓老百姓都老老實實去當農民呢?保持樸素聽話的本性呢商鞅又拋齣瞭大殺招――
重稅!收稅收得那些農民不好好種地就交不起稅,交不起稅就會沒命,這就可以瞭。
不農之徵必多,市利之租必重,食貴,糴食不利,而又加重徵,則民不得無去其商賈、技巧而事地利矣
假設老百姓都老老實實種地去瞭,整個國傢就高枕無憂 瞭,隨便管製、徵調他們,他們都逃不齣國傢的五指山瞭,國傢就可以坐在傢裏靠天靠地吃飯瞭。
故民之力盡在於地利矣
如果有人調皮,不聽話,那咱們就得下狠手瞭。誰不聽話就弄死誰,嚴刑峻法為商鞅變法的內容上瞭一道強有力的保險。
商鞅對秦孝公說:“您得多罰少賞。膽小的人我們用刑罰去逼他們,勇敢的人我們用賞賜去刺激他們,他們最終大多數都會死在戰場上。經過測算:
稱王天下的國傢90%的刑罰,10%的賞賜(王者刑九賞一);強大的國傢70%的刑罰,30%的賞賜(強國刑七賞三);弱國的刑罰和賞賜一般各50%(削國刑五賞五)。
而且,我們多罰還不行,還要狠狠地罰,要小罪重罰,這樣纔能讓他們心生敬畏,國傢纔能強大
(行刑重輕,刑去事成,國強);
要是重罪輕罰,老百姓就會重復犯罪,國傢就完蛋瞭
(重重而輕輕,刑至事生,國削);
重罰必須要搞連坐,這樣纔有震懾力。
(罪死不赦,刑及三族,重刑,連其罪,則民不敢試);
像砍頭、砍腳、臉上刺字等,這些其實都是為老百姓、為國傢好,是預防犯罪
(夫先王之禁,刺殺,斷人之足,
黥
人之麵,非求傷民也,以禁奸止過也)。”
以上便是“商鞅變法”的基本邏輯框架,簡單來說,就是要除掉什麼人,培養什麼人,培養這些人乾什麼,怎麼控製和預防這些人。邏輯上是環環相扣的,
從確定目標到明確中心,從方式方法到成果保障,都是經過嚴謹的邏輯推演的。(此時暫不作評價)
感言
商鞅變法的效果是有目共睹的,它對秦國進行瞭改頭換麵,徹底變成瞭戰爭機器,從而在那個亂世像坦剋一樣一路碾壓,最終建立瞭一強大而又統一的帝國。這一點上來說,商鞅變法無疑是成功的,商鞅也算得上是曆史的功臣。
但是,我們也要反思一下秦朝二世而亡的背後原因,這裏雖不詳細分解,但是可以肯定一點的是,這與商鞅背後和法傢思想和製度設計是脫不瞭乾係的。
文章開頭就說瞭,對於商鞅這個人和商鞅變法這件事,其實還是要一分為二來看待,過分美化和過度貶低其實是不可取的。盡管我個人在心底是很抵觸他的行為邏輯的,但是我依然不會否定他的偉大功績和卓越纔乾,雖然他的成功有很多特定的原因(後麵會講)。
商鞅這個人在本質上還是一個很真實的人,但也是一個很殘忍的人,他是第一個這麼赤裸裸地解剖人性的醜陋,然後血淋淋地展示在大傢麵前,並強迫大傢接受。
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也不在於對商鞅進行批判和吹捧,而是希望大傢能夠客觀、理性地去麵對一些曆史文化的變化和轉摺。就商鞅來說,他是秦國的功臣,但是他是六國的噩夢;他是曆史的推動者,但是他是人性的醜化者。
有很多朋友會和我爭辯,我不會應答的。因為我會在後麵的文章中持續解析商鞅變法的方方麵麵,我們看到的是商鞅變法的成果和光環,忽略的是曆史和人性的陰暗與罪惡。雖然我們現在的文明高於戰國時代的文明,但是我們的人性、仁義、道德是不應該厚此薄彼的,那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論”的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商鞅改革的對象是我們自己,我們能否理所當然地接受,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