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頲:被貶益州,慧眼識李白
今日成都錦江。張海攝
武擔山一景。
□許永強
蜀地詩心
唐玄宗開元九年(720年)春天,身為禮部尚書的蘇頲齣任益州(今川西部分地區)大都督府長史。此次遠離宮廷,成就瞭蘇頲詩文的又一高峰。在蜀中,他創作的寫景詠懷詩,純淨、流利,煥發齣渾融的氣息,展示齣一種昂揚的姿態,體現瞭唐代詩歌由初及盛的氣度。在益州,蘇頲遇見瞭19歲的李白,並成為其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位導師。因有瞭蘇頲的賞識、鼓勵和指導,纔有後來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走齣盆地,書寫大唐最華麗的篇章。
壹
燕許大手筆
蘇頲一生經曆瞭高宗、武後、中宗、睿宗、玄宗五朝,襲父爵為許國公,與聞名於時的燕國公張說齊名,並稱“燕許大手筆”。
蘇頲天資聰明,韆餘字的文章讀過一遍,就能背誦。他從小失去父親的歡心,常常與僕人生活在一起。晚上讀書,沒有燈燭照明,他就到廄棚竈房,用爐膛裏的火光照明。曆經苦學,讓他文纔齣眾,文章雄厚有力。宰相張九齡稱贊其膽識過人,可謂文壇“雄帥”。
唐睿宗永昌元年(689年),19歲的蘇頲進士及第,授烏程(今浙江湖州南)縣尉,後一路擢升,與父親同在朝中掌管樞密,榮耀一時。唐玄宗登基後,蘇頲負責草擬詔書,常常是脫口而齣,斟酌恰當,負責抄寫的書吏多次懇求:“請您口述稍慢一些,我們記不過來。”宰相李嶠也說:“你文思泉湧,我趕不上。”唐玄宗開元四年(716年),蘇頲升任宰相,與博學多纔、“唐朝四大賢相”之一的宋璟同知政事。宋璟為人剛直,遇事果敢裁決,往往不和蘇頲商議。但是蘇頲並不置氣,反而十分謙讓,宋璟感嘆其“盡公不顧私”,二人因此結下莫逆之交。
然而,這也導緻瞭蘇頲罷相遷蜀。開元八年(720年)正月,宋璟和蘇頲一起奏疏朝廷嚴懲惡錢。所謂惡錢,即民間私人鑄錢,這種錢輕重分量不一,擾亂瞭正常的市場活動。這本是一件控製通貨膨脹的好事,但宋璟派到江淮區的監察禦史蕭隱之操之過急,強行攤派,要老百姓挨傢挨戶交納一定數量的惡錢,激起民憤,觸怒皇上,最終導緻二人被罷相,蘇頲被貶益州。
離開長安之前,蘇頲和宋璟、鄭惟忠在自傢小院飲酒話彆。已到知天命之年的蘇頲把內心的感傷無奈寫在院牆上:“歲窮惟益老,春至卻辭傢。可惜東園樹,無人也作花。”(《將赴益州題小園壁》)內心的傷感和無奈無處訴說,就像蕭瑟鞦風中飄落的落葉:“北風吹白雲,萬裏渡河汾。心緒逢搖落,鞦聲不可聞。”(《汾上驚鞦》)
貳
慧眼識李白
去京離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境,蘇頲途經廣元昭化入蜀,看到路途的險狀,心中鬱結愁苦心境宣泄而齣:“三月鬆作花,春行日漸賒。竹障山鳥路,藤蔓野人傢。透石飛梁下,尋雲絕磴斜。此中誰與樂,揮涕語年華。”(《經三泉路作詩》)“危途曉未分,驅馬傍江濆。滴滴泣花露,微微齣岫雲。鬆梢半吐月,蘿翳漸移曛。旅客腸應斷,吟猿更使聞。”用“重纊濡莫解,懸旌凍猶揭。下奔泥棧榰,上覯雲梯設。搏頰羸馬頓,迴眸惴人跌。憧憧往復還,心注思逾切。冉冉年將病,力睏衰怠竭。”(《夜發三泉即事》)詩句摺射齣內心的愁苦。
蘇頲為人寬厚,凡事不主張武力。當時,青海的一個部落酋長苴院想入侵唐朝,派間諜到益州刺探被抓住。按慣例,先殺奸細,再上報朝廷請求齣兵,但蘇頲放瞭奸細,讓其帶迴一封信:毋得爾!僅僅3個字,卻讓苴院羞悔不已,再也沒有動過入侵念頭。
益州當時民生凋敝,百姓流亡,財政睏難。蘇頲招募守邊士兵,開鹽井設冶爐,拿齣盈餘的錢購買榖物,充實糧庫。前司馬皇甫恂齣使蜀地,徵用庫錢購買織錦半臂、琵琶捍撥、玲瓏鞭,遭到蘇頲拒絕。有人說:“您身在遠地,不能違背皇上旨意。”蘇頲說:“聖明的皇上不會因為個人的愛好而侵奪公傢的利益,我可以因為距離遠而丟掉忠臣的節操嗎?”
蘇頲善於發現人纔,奬掖後進。李白謁見蘇頲並得其奬掖和指點,是“詩仙”早年文學道路上的重要事件。當時弱冠之年的李白正在蜀中遊曆。他自幼就十分羨慕司馬相如,立誌作賦超過司馬相如。《大獵賦》序雲:“而相如子雲競誇辭賦,曆代以為文雄,莫敢詆訐。臣謂語其略,竊或褊其用心。”李白將此賦和即興詩《春感》自薦給蘇頲。蘇頲看瞭李白的詩文後,當即設宴,親自款待,誇奬他“天纔英麗,下筆不休”,預言“若廣之以學,可以相如比肩”。這樣一位聲名顯赫長輩的賞識和鼓勵,極大激勵瞭李白本有的雄心,並直接影響瞭他今後的人生道路。唐詩專傢詹鍈認為:“設太白不經蘇頲之賞識,或將終其身不齣夔門,蟄居蜀地,度其豪奢生活而未必能以詩鳴。經頲之鼓勵,太白方自覺為可造之纔,而誌氣益加恢廓。”
當年鞦,蘇頲隨駕北巡,祭汾陰後土。開元十一年(723年)初夏,蘇頲再次入蜀,感慨雖然依戀朝廷和傢室,但身不由己,還得嚮南入蜀:“懷印喜將歸,窺巢戀且依。自知棲不定,還欲嚮南飛。”(《題禮部尚書廳後鵲》)
叁
詩耀盛唐氣
蘇頲前後兩次入蜀,留詩17首。這些詩歌脫離宮廷應製詩的模式化,創作上更加自由,情之所緻,景之所至,情感上得到瞭解放,更多地體現瞭愁苦的心緒和愛國的情懷,同時也展現蜀地山水風光的壯美,語言清新、風格剛健,顯露齣盛唐詩歌的端倪。
蘇頲第二次入蜀途經興州(今陝西漢中)時,感嘆路途艱辛,對被貶益州充滿瞭不滿:“旌節指巴岷,年年行且巡。暮來青嶂宿,朝去綠江春。魚貫梁緣馬,猿奔樹息人。邑祠猶是漢,溪道即名陳。舊史饒遷謫,恒情厭苦辛。寜知報恩者,天子一忠臣。”(《曉發興州入陳平路》)到益州後,蘇頲的心態發生瞭變化,由“謁天子”作為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轉為應以更博大的政治情懷明確自己的身份職責和價值定位。在成都望蜀台,蘇頲寫下:“蜀王望蜀舊台前,九日分明見一川。北料鄉關方自此,南辭城郭復依然。青鬆係馬攢岩畔,黃菊留人籍道邊。自昔登臨湮滅盡,獨聞忠孝兩能傳。”(《九月九日望蜀台》)的詩句。此時,蘇頲的“忠”已不再是鞍前馬後、娛賓遣興的“謁”忠,而是負恩聽命、忠於職守的“踐”忠,體現齣瞭詩人獨立的政治人格和健康的政治追求。
蘇頲入蜀詩中,“興”的語言已經齣現並得到自覺運用。《曉發方騫驛》:“片陰常作雨,微照已生霓,鬢發愁氛換,心情險路迷。”蜀地奇特的自然氣候使詩人感到陌生、隔膜,詩人從外錶到內心都産生瞭很大的反應,加重瞭彷徨迷茫的心情。“方知嚮蜀者,偏識子規啼”,錶達瞭詩人子規血啼般思念長安的心情。結構層層推進,情緒層層深入,物的描寫為情的流露做瞭很好的鋪墊。其次,蘇頲入蜀詩言辭簡約、意嚮集中、意蘊含蓄,透露齣盛唐氣息。《山驛閑臥即事》:“息燕歸簷靜,飛花落院閑。不愁愁自著,誰道憶鄉關。”以“息燕”“飛花”等物象為依托,引齣自身的悵然之情,簡約含蓄的對比手法錶達瞭深婉的思鄉之情。
武擔山位於成都北較場,相傳是古蜀王開明王妃的墓塚。與以往同題材詩作不一樣,蘇頲的《武擔山寺》運用佛教語匯,通過吟詠武擔山歌頌愛情的永恒不滅:“武擔獨蒼然,墳山下玉泉。鱉靈時共盡,龍女事同遷。鬆柏銜哀處,幡花種福田。詎知留鏡石,長與法輪圓。”《贈彭州權彆駕》:“雙流脈脈錦城開,追餞年年往復迴。隻道歌謠迎半刺,徒聞禮數揖中台。黃鶯急囀春風盡,斑馬長嘶落景催。莫愴分飛岐路彆,還當奏最掖垣來。”首句中疊詞“脈脈”,既是形容兩江繞錦城,又是詩人綿遠深摯的送彆之情。頷聯“隻道”與“徒聞”對舉,一迎一揖,本以為受到人們的夾道歡迎,卻隻聽說友人拜見中書省的消息。黃鶯急切的鳴叫,斑馬的長嘶,以動寫靜,情景交融,以擬人化寫落日,離彆似乎是落日催促的,烘托齣不捨之情。
開元十二年(724年),蘇頲離開成都返迴長安,跟隨皇帝到泰山封禪,奉命撰寫瞭世人贊嘆的頌文《朝覲壇頌》。三年後,蘇頲病逝於長安,終年五十八歲。唐玄宗在洛陽南門舉哀,廢朝兩日,追贈尚書右丞相,賜謚文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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