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自《清稗類鈔》
?
01
山東肥城縣有座黃崖山,因地處偏遠,條件惡劣,素無居民居住,堪稱世外桃源。
鹹豐、同治年間,太平天國運動爆發,江浙人為瞭躲避戰亂,保全傢小,到處避難,荒無人煙的黃崖山,便成瞭他們的理想之地,“流寓其間者甚多”。
?
到此避難的,有個名叫張積中的江蘇儀徵人,太榖學派弟子,是已殉難的山東臨清州知州張積功之弟。
所謂太榖學派,乃是産生於嘉慶、道光年間儒傢學派在民間的一個“學術暗流”,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儒學學派”,創始人名叫周太榖。
張積中原本在傢鄉聚徒講學,動亂發生後,聽人說黃崖山可避亂,正為此發愁的他眼睛一亮,立即攜全傢前往,隨後陸續從之而去的,絡繹不絕,多達八韆多傢。
來到黃崖山後,為瞭自衛,他們修築柵欄、營壘,購置守衛器械,僅為久居計,絲毫沒有其他想法。
依附者逐漸增多以後,會武藝的又開始傳授武藝,以圖自保,但因不知收斂,弄的動靜稍微大瞭點,有人便懷疑他們是一幫山賊,為瞭邀功請賞,便嚮官府告發。
同治四年,濰縣縣民王小花一傢,也來到瞭黃崖山,該縣縣令靳昱深感詫異,抓瞭王小花,並將情況詳細上報。
當時的山東巡撫是閻敬銘,他派肥城令鄧馨到黃崖山調查。
來到黃崖山,鄧馨見張積中頭發鬍子都白瞭,老得黃土都埋瞭半截瞭,既不像造反那傢人,也無絲毫造反跡象,便未予追究。
沒想到第二年,也就是同治五年,青州益都縣人冀宗華等人謀反作亂,事敗後被抓,供齣同黨姓名,以張積中為首,還說什麼他們已經約好進攻濟南的日子、攻占濟南後再攻青州。
冀宗華還交代說,造反的武器藏在城裏,官府派人搜查,果然搜齣瞭武器。
之後,冀宗華同黨陸續落網,所供與冀宗華俱同。
至於“以張積中為首”,那就純粹是汙衊瞭。
?
02
當時的山東布政使是丁寶楨,接到報告,他不敢怠慢,立即責成一位得力的手下唐文箴,與長清縣令陳恩壽一起來到黃崖山,令張積中到濟南自首。
造反這麼大的罪名,為什麼官府僅令其自首,而無意殺他呢?
一個原因是念其年紀大瞭,另一個原因是,張積中畢竟是世傢子,又無謀反的能力和證據。
兩人來到黃崖山,見到瞭張積中的大弟子吳某,吳某對他們說,師父不在傢,到五峰遊玩去瞭。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人持帖而入,神色甚是慌張。
來人將帖子交給吳某,吳某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催唐文箴等人快走,晚瞭就沒命瞭。
唐文箴等人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幸虧跑得快,僥幸脫險,他們的僕從就沒那麼幸運瞭,落在後麵的他們,死於尾追者之手。
那時候,肥城令鄧馨帶著一幫鄉紳剛來到山下,見瞭逃命的唐文箴等人,情知大事不好,也趕緊往迴跑,總算毫發無損,但隨他而去的鄉紳被射傷,兩個隨從被殺。
山東巡撫閻敬銘當時在東平公乾,懷疑尾追者係張積中指使。
命令時在青州的張積中之子、候補知縣張紹陵,與丁寶楨所派辦事人員一起赴黃崖山,把張積中“請”到濟南。
而那時,張紹陵已經先期請假迴傢,實際上已去瞭黃崖山,哭著勸他爹去濟南把事情說清楚,既然不是他乾的,說清楚就沒事瞭。
沒想到張積中是頭老倔驢,脖子一挺說,他們沒有我造反的證據,去什麼去?
若去,反而“實其言也”,你們怕瞭,自己去吧,我不攔著!
妻子兒女圍著他跪瞭一圈,求他“聽話”,不然全傢都要跟著他遭難,他竟拂袖而去。
閻敬銘又令吳某齣示官府文件,又在張積中砦門外張貼瞭數十份文告,意欲對他形成強大的精神壓力,又派道員潘駿文招之,皆無濟於事。
四天後,丁寶楨來到長清縣,令吳某與候補令林某去黃崖山,卻被山民阻在山下,未能上山。
長清縣令陳恩壽將情況火速上報,官府命參將姚紹修、遊擊王正起、知府王成謙、副將王心安各率兵共進,道員潘駿文率韆總王莘帶領騎兵,前去勘察入山路徑,為大軍進剿探路。
03
準備全力進剿的同時,官府也未放棄最後一絲和平希望,令吳某寫招降書招降。
耐心地等瞭五天,張積中的答書來瞭,大意是:
來函責怪我不肯齣山辯白,沒錯,我就是不齣山,就是不辯白,因為這沒什麼好辯白的。
你們也知道,我平時淡泊名利,隻想讀書做學問,然而如今這世道,天下之大,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我隻好隱居深山。
豈料時間不長,因之前有些虛名,慕名而來投奔的,不絕於門,雖然大多是良善之輩,但也不乏凶猛暴戾之徒,問題在我未能慎之於始,遂欲以德化之,使壞人變成好人。
這的確是我未加選擇、未加甄彆,全盤接收之過。
然而,自從來到此山,十來年過去瞭,我們何曾做過一件違法亂紀的事情?
哪位有實錘,請拿齣來!
自從去年濰縣王小花無端被抓,我們就開始受牽纍,今年更有意思,冀宗華謀反,與我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為何對我們妄加誣攀?
然此事之來,椒園(鄧馨號)、伯平(陳恩壽字)哪怕有一字見招,我也必挺身投案,絕不故意刁難,爾等卻突然派兵前來,幸虧我已齣遊,纔免遭毒手,不然,恐怕早就吃上牢飯瞭!
後來伯平、雨亭(唐文箴字)又夤夜進兵,讓我們搞不清狀況,以至於造成誤會,傷瞭弁兵。
雖然這不是我們的錯,但我自知大禍臨門,一身不免,本想把自己綁瞭,讓人送到官府,無奈門下有那桀驁不馴之士,邀不逞之徒,試圖抵抗,我禁之不得,逆之不能。
幾天來,我一直茶飯不思,忐忑不安,煩悶無計,直到大兵臨境,我本來想齣而辯白,哪知爾等來勢洶洶,像要吃人,我豈肯束手待斃?
禍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本想引劍自決,奈何門下甚多,若聞我死,定不甘心,一旦他們為我報仇,各處生靈,定遭塗炭。
我本想趁機解散,但人數眾多,不少人又是火爆脾氣,發起性來,定無法收拾。
請暫將大軍撤齣山外,寬限我幾天,待我與他們反復陳詞,婉言解散,不然,即使把口水說乾,也無濟於事,若成睏獸猶鬥局麵,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
?
04
又過瞭五天,無一人齣山,巡撫閻敬銘大怒,又齣示招降公告:凡投降者不誅,綁獻張積中者重賞。
然並卵,始終無一人齣山。
他們對官府,已經不再信任。
那就打吧。
打瞭一陣的結果,官兵也有傷亡,正想發動全麵進攻,但被閻敬銘叫瞭暫停。
他怕玉石俱焚。
在山上的,畢竟絕大多數是良民。
一直等到十月,官兵纔發動全麵進攻,山上的防禦設施被攻破,張積中舉傢自焚,弟子韓芙堂等人亦自焚而死,山上居民死瞭一萬多。
戰鬥最激烈時,登州知府豫山趕到:“大人嚴令勿濫殺,為何違令?長清令何在?”
陳恩壽急齣,半跪請示,豫山給瞭他一支令箭,命他下令停止進攻,所有官兵不得妄動,山上居民纔得以逃齣,可惜隻剩下一些婦孺瞭。
這一仗殺死一萬多上山避難者,卻始終未得謀反實據。
閻敬銘怒不可遏,把遊擊王正起、知府王成謙、副將王心安三人叫來訓話:“爾等都說謀反是實,可是證據呢?證據在哪裏?爾等倒是給老子拿齣來啊!限爾等三日之內找到證據,否則格殺勿論!”
三人嚇得臉色發白,不知從哪裏弄來一箱戲衣,在軍中找到七個裁縫,稍加改造便成瞭“軍衣”,作為山民謀反“證據”交差。
於是,這場屠殺,嚮上麵匯報似便成瞭“剿匪”。
至於那七個裁縫,自然被殺滅口瞭。
?
老王:此事附近各縣縣誌有記載,版本很多,但1萬人的死亡是確切的。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