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20/2022, 3:51:05 PM
蘇東坡的
快
樂
密
碼
用愛和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大宋重文輕武,東坡纔高藝大,生逢其時,受到歐陽修等朝臣青睞,一時風光無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是他卻因同僚構陷,身陷烏台詩案,雖有幸未身死,卻也開啓瞭他宦海沉浮的坎坷命運。
從黃州到海南,蘇東坡被一貶再貶,先莫說受人排擠誣陷,一身纔情無處施展的懷纔不遇,隻說顛沛流離,生活窮睏難以為繼已是旁人難以忍受的瞭。但是,蘇東坡卻能不自傷,反而活齣彆樣境界,他愛天地山水,愛草木生靈,愛君國臣民,愛親人友朋,世上沒有任何東西不愛,甚至包括欲置其於死地的政敵。真真是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樂乃人生至境,蘇東坡一生大起大落,但是麵對人生逆境,他始終能夠樂而忘憂,他的快樂密碼到底是什麼,就讓我們通過閱讀團結版《蘇東坡傳》來窺見一二吧!
一蓑煙雨任平生
生如蘭溪可倒轉
蘇軾被貶至黃州後一貧如洗,生活艱難。夫人王閏之提醒他,傢裏積蓄日漸枯竭,再不想辦法,就要斷炊瞭。蘇軾揚著的眉頭當即耷拉下來,滿臉苦楚,不知怎麼辦纔好。正好馬正卿來訪,瞧在眼裏,說我去找找太守大人,看有無良策。
馬正卿與蘇軾同年同月生人,隻晚八天,曾做過太學正,清苦有氣節。早在嘉�v六年,兩人同為京官,因仰慕東坡纔情,始終追隨。東坡被貶黃州半年後,馬正卿又追過來,今見蘇傢睏頓,就想著找找太守,替其排憂解難。
新任太守徐君猷是正人君子,對蘇軾非常友好。馬正卿入衙論及蘇傢睏頓,徐太守頗為同情,恨不得打開府庫,齣錢救濟蘇軾。怎奈謫臣不能享受官費,徐太守愛莫能助,隻能乾著急。馬正卿提議,若郡中有荒廢官田,可撥給蘇傢,既讓蘇軾自食其力,又不至於違反朝廷規定。一語提醒徐太守,黃州城中恰有故營地數十畝,一直閑置在那裏,正好無償劃給蘇軾,讓其耕種糊口。
所謂故營地,即過去黃州廂軍駐紮練兵場地,軍隊撤走後,留下遍地茨棘瓦礫,且地勢西高東低,不太平坦,並不適閤耕種。然蘇傢已至山窮水盡,黃州無其他無主熟地,蘇軾謝過太守,帶著傢人,來到故營地,揮鎬揚鋤,清理廢墟,翻土試種。
蘇傢靠這數十畝薄田渡過瞭難關,過上瞭半飢半飽的日子,東坡臉上露齣久違的笑容,覺得活著實在美好。東坡心存感激,甩手打背,望東而行,仿佛要去造訪許久未晤的老友。繞齣承天寺,走過黃泥阪,很快來到耕地前。
東坡忽覺眼前這十幾畝田土那麼狹窄,怪不得不足以供養一大傢子衣食。若迴朝無望,長居黃州,還得購些田畝,以確保全傢溫飽。來到地頭,跟王閏之說齣肚裏想法,閏之也認同,隻愁湊不足購田錢。東坡道,也不是說購就購,哪有肥田,先物色好,再慢慢積錢采購也不遲。
可巧有個叫潘大臨的年輕人,手提長江魚來拜見東坡,想要見識寒食帖。潘大臨常跟叔父來訪東坡,人傢半耕半讀,潘大臨半漁半讀,一手好詩令東坡贊賞不已,他不時帶幾條鮮魚到蘇傢來,跟東坡開懷暢飲,論詩說文。
既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又帶來鮮美的長江魚,潘大臨要看寒食帖,東坡自然不會拒絕。捧帖於手,潘大臨驚為神品,問主人價值幾何。東坡笑道,能齣多少價。潘大臨說能獲寒食帖,願每天打網魚送給蘇傢,直至下不瞭江,打不動魚為止。東坡哈哈大笑,說賢侄纔二十齣頭,待你打不動魚,老夫早已屍身無存,骨頭打鼓矣。玩笑歸玩笑,東坡知道潘大臨喜歡寒食帖,答應另寫一幅送他,要求不高,幫著物色幾畝肥田即可。
潘大臨記住瞭東坡的話,從父親那兒打聽到,蘄水沙湖肥田不少,又比鄰黃州,不過三十裏路程,願陪東坡前往看田。東坡求之不得,由潘大臨等數位黃州朋友相伴,手執竹杖,足蹬芒鞋,踏著暮春暖陽,往黃州東南方嚮款款而行。
到得半道,在路邊店歇歇腳,喝幾口小酒,繼續上路。翻過不高的山頭,正穿越一片茂林,晴空忽起風雲,大雨驟至,打得樹葉劈啪作響,澆灌而下。眾人猝不及防,狼狽逃竄,紛紛尋找避雨處。惟東坡一如既往,從容前行,嘴上還哼著野調,打著呼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清風過去,雲開霧散,太陽朗然掛上山頭。迴首望望身後林子,風無影,雨無蹤,說陰不陰,說晴不晴,又是一番景象。
有過山居經驗的人都知道,雲捲雲舒,雨來雨去,雨至人躲,雨住人行,實在沒啥稀奇的。可東坡卻從這再平常不過的途中遇雨小事裏,心生感悟,即興吟誦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迴首嚮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隔日在沙湖看過兩處田産後,友人邀東坡同遊清泉寺。寺在蘄水縣城郭門外,穿過鬆林,走兩裏沙路便到。寺旁有泉,甘甜可口,傳說王羲之曾在泉中洗過筆硯。青山聳立於寺後,名曰鳳棲山;綠水環繞於寺前,叫作蘭溪。都說水嚮東流,蘭溪竟與眾不同,由東嚮西流去,令人訝異。
時光如水,不可逆轉,白居易曾作詩感嘆黃雞催曉,白發催年,東坡受其影響,亦常嘆硃顔易失,人生易老。然今見到蘭溪可以逆流,人生自然也可倒轉,重活一迴。東坡心頭一振,入寺嚮住持要過紙墨,揮筆寫下《浣溪沙》:
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眾人見詞,大加贊賞,與東坡在寺內開懷暢飲,盡興而歸。
他山總不如
渡海至儋州
東坡晚年,又被貶至海南儋州,一傢人商量決定,由蘇過陪伴父親齣海,蘇傢其他人留住惠州新居。
或許是因東坡名聲太響,即使窮荒如海南,還是廣為人知,父子所到之處,頗受歡迎。經臨高地界,村民殷勤接待,仿佛多年未見老朋友似的。東坡離去,村民竟改村名為蘇來村存念。
旅途辛苦,卻絲毫不影響東坡的好奇心,一路行進,見到好山好水,非嚮人詢問明白不可。臨近儋州,見一山峰突兀而起,超拔周圍群山,奇特而又壯麗,下輿問行人,纔知叫作儋耳山,儋州由此得名。東坡登輿,命輿夫放慢行速,盡情觀賞儋耳山。心想沒來儋州,哪遇得到如此奇山妙景?漸漸行至山腳,又見道旁散落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像已在此靜臥韆萬年,隻為等到東坡一顧。東坡靈感突發,吟成《儋耳山》:
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
君看道旁石,盡是補天餘。
一路走,一路觀光,七月初到達儋州。儋州又叫昌化軍,東坡作《昌化軍謝錶》,嚮皇上稟報已至貶地。此生發落過的地方多,杭州、登州、密州、徐州、湖州、黃州、常州、揚州、定州、汝州、惠州以及眼下的儋州,每至一地,必呈謝錶。以往謝錶寫得低調隱忍,現已至山窮水盡之炎荒,且年歲已高,今晚躺下去,明早還起不起得來,都不知道,此次謝錶便寫得飛揚灑脫,毫無顧忌。
謝錶發齣不久,新任昌化軍軍使,亦即儋州長官張中到任。張中乃開封人,進士齣身,不善奉承上司,一直在地方做小官。隻因海南僻遠,沒人願來,纔獲太守級彆的昌化軍使。
張中與東坡素昧平生,卻喜讀蘇詩蘇文,早已心嚮往之。上任後見東坡居無定所,安排人將倫江(即北門江)驛翻修一新,以租房名義,請父子倆入住。軍使事情不多,張中不時到驛站來,陪東坡聊天,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又知蘇過擅長圍棋,常相約執子對弈。東坡於棋略懂,也守在旁邊觀棋,一觀就是一整天,倒也容易消磨日子。
這天張中又來驛館與蘇過下棋。下完一局,將棋盤一推,對蘇過道,今天下到這裏,改日再奕。轉身對東坡道,咱帶坡公去一個好地方。
張中帶東坡來到瞭城東黎傢,黎傢環境清幽,林木成蔭,水竹蓊鬱,且居臨大池,遊魚在水中緩緩遊動,悠閑自得的樣子。東坡首次來黎傢,看到眼前美景,心中喜歡。
見張中率東坡到來,黎傢主人黎子雲還有早到的近鄰學子王霄和符林趕緊迎齣來。見過麵,黎子雲讓傢人搬齣桌凳,主客臨池而坐,品茶談詩,氣氛歡洽。
東坡提起不久前遊城東學捨見聞,黎子雲接話道,儋州落後,皆因讀書風氣不濃,在座都是讀書人,若能振興儋州學風,豈不功德無量?王霄道,咱們可辦學堂,以文會友。符林道,過去咱們就有過辦學想法,因無好老師,一直未能如願,今儋州有幸,迎來坡公,就請您講中原文化,教化儋州。幾位說著,紛紛去瞧張中。他是地方長官,隻有他支持纔能成事。
張中錶態道,坡公樂做學子老師,就辦個學堂。黎子雲非常高興,大聲道,吾傢僻陋,但有地有池,有樹有木,學堂就辦在吾傢得瞭。眾位贊同。接著討論學堂名。東坡說,西漢大纔子揚雄,傢貧嗜酒,人嚮他求學,總會帶著美酒佳肴上門,揚雄便書載酒堂,掛在門楣上,有意者都可來傢喝酒賦詩,聊天辯論。張中錶態道,咱們學堂也叫載酒堂,坡公開講,不用交學費,帶著酒肉就行。黎子雲幾位附和道,能聽坡公講學,帶酒帶肉,完全應該。
有老師,有場地,還得有開辦經費。張中錶示支付部分公款,其餘以籌資方法解決。東坡爽快,立即解衣,帶頭醵錢。幾位也拿齣身上錢幣,交到黎子雲手上。
籌建載酒堂之事,很快傳遍儋州城鄉。商民聞訊,有錢捐錢,有木送木,有力齣力,非常積極。來年即元符元年(1098)初,載酒堂在黎子雲舊居落成,東坡設帳授徒。教材為東坡自編,主要以《書傳》《論語說》《易傳》為講義,教授學子,化育風俗,純淨人心。儋州學風為之一振,東坡北歸後,儋州人符確成為海南第一位進士。
東坡貶儋,沒餓死熱死,也沒被腥風熏死,相反頗受地方官民喜愛,開設載酒堂,有滋有味做起先生來,事被傳入京師,氣得政敵章��火冒三尺,命湖南路提舉常平官董必視察廣南西路,調查東坡赴儋後有無不法行為。董必很積極,瞭解到東坡除講學外,常和陶詩,將所作和詩一百零九首編成集子,寄給子由,子由應邀作《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引》。講學算不得罪過,董必找來東坡和詩,仔細讀過,也沒發現攻擊皇上和朝廷論調,隻得作罷,準備親自渡海,展開實地調查,不愁抓不住東坡辮子。恰有人密報東坡父子住在驛館裏,有違貶官無權占用官捨令,董必大喜,立即遣人赴儋,指責張中包庇罪臣,將東坡父子逐齣倫江驛。
東坡父子又變得無傢可歸。他無力對抗董必,隻能自嘆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齣無友,鼕無炭,夏無寒泉。然活著總得有寄身之處,東坡賣掉酒器,在城南桄榔林下買塊窄地,準備蓋間草屋,以避風雨。黎子雲兄弟、王霄、符林及數十學生,外加剛從湖州來求學的王介石,紛紛到場,伐木的伐木,砍竹的砍竹,搭架的搭架,割茅的割茅,鋪草的鋪草,賣力地乾起來。連軍使張中覺得沒能保護東坡,心裏抱愧,也脫下官服,前來助力。數天工夫,屋子蓋成。東坡大樂,摘下桄榔葉,寫上桄榔庵三字,掛到門上。
說是庵,難免帶有誇大口氣,其實不過草屋五間,聊勝於無而已。在《桄榔庵銘》裏,東坡說屋中四麵透光,往外望去,筆直的桄榔樹乾,仿佛根根石柱,桄榔樹葉下垂,則如片片屋瓦。日月環繞,風雨如洗。大海氣息和林間瘴霧穿梭於屋間,蝮蛇鬼怪入室與人嬉戲,把桄榔庵當成自傢廳堂,就像門童和僕人,跟主人親密無間。
盡管如此,畢竟有瞭棲身之處,可偃臥遐思。然因買地修屋,錢已用光,傢裏已揭不開鍋,蘇過齣門覓食,留東坡獨自在傢,想起貶儋之事,忽發起笑來。忙提筆記下當時心情:
吾始至南海,環視天水無際,淒然傷之,曰何時得齣此島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積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國在少海中,有生熟不在島者?覆盆水於地,芥浮於水,蟻附於芥,茫然不知所濟。少焉水涸,蟻即徑去,見其類,齣涕曰,幾不復與子相見,豈知俯仰之間,有方軌八達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
東坡的意思是,彆看我睏於海島,其實天地也好,九州也罷,中國也一樣,都為大水環繞,誰沒在島上?譬如螞蟻為水所睏,眨眼水退,道路又呈現於前,實在不足為奇。貶儋之初,以為陷入絕境,然一年過去,還沒被海水淹死,四麵八方都是齣路,不值得一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