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1/2022, 9:36:57 AM
關於“不”字的發音平仄判斷,來自專欄學習群裏一位朋友的提問。
每周會在專欄學習群內收集一些朋友的問題,在直播間裏麵進行解答。有些問題,講過就講過瞭,比如“無字救雙拗”問題。這類知識在專欄中有詳細敘述,隻不過很多朋友在文字理解上,或者說我在文字錶達上沒有視頻麵對麵講解、理解來得順暢,所以隻是一種輔助理解,講過就算。
有些問題是在專欄學習中沒有提到的,但是又有一定的普適性,講完之後,覺得可以總結下,成為文章發布齣來,以備同樣有此疑問的朋友閱讀查找。
態度是交流的先決條件
這個“不”字的平仄,就屬於這類問題,因此這裏用文字整理下發齣來,便於沒有看過直播的朋友瞭解。
其實這是個老掉牙的問題,老到被質疑我都不大願意解釋。
在講解拗救的時候,曾經取白居易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來作為例子,因為“不”字判定為仄聲,所以齣句失替,而對句的“吹”字做瞭拗救。這是典型的對句拗救,但是有無數的人在那篇文章下嗤之以鼻――“不”字明明發第二聲,屬於陽平,哪裏就齣律瞭?小學就講過“不”字在四聲前讀第二聲,你小學沒畢業嗎?也好意思來講詩?
對於那些人身攻擊的人,在很多年前,我必然是怒而罵之,殺他個體無完膚的,不過現在不會瞭,我基本上一言不發――乾擾他們的盲目自信,和他去爭論,你自己也就變成瞭他們。
當然,我這裏隻是指那些人身攻擊的沒腦子的貨,不包括對這個問題有疑惑,提齣質疑的朋友。要不然怎麼會在直播中詳細解釋,又怎麼會有這篇文章?
我一再講過,交流溝通是以互相尊重為基礎,態度是精進的決定性因素。就算你全知全能,說得都對,你開口即髒,咱也沒必要理你對不對。大路朝天,滾你自己那一邊去吧。
交流群和學習群的群規中,有一條一直被謙謙君子們詬病,那就是“態度有問題,不管水平多高,一律滾cū”――很多朋友認為一個講詩詞的人,你怎麼能這麼粗俗?
那是你們沒有麵對過無恥又無知、因為無知而無恥得沒有底綫的人。這條規則,我已經是想瞭好久,用最溫和的態度錶達齣來瞭。
言歸正傳。
“不”字的陽平發音為什麼不影響它在古詩中的平仄判斷呢?
也就是說,為什麼“野火燒不盡”的“不”字,咱們說它是仄聲,導緻這一句失替齣律,需要在對句做齣拗救呢?
難道小學老師教我們的“不”字在四聲前變調為陽平是不正確的嗎?
當然不是,你看,我說“不是”的時候,“不”字確實也是發“bú”,第二聲,這是事實存在,不容否認的。
這是一種音韻學的現象,叫作“語流音變”。
語流音變
語流音變就是某些字的聲調在語流中受到前後語音環境的影響而發生變化的現象。
語流音變的種類分為同化、異化、弱化、脫落幾種,其變化是源於不同的語流情境引起的。這些現象是口語化的特徵,也是方言在“書同文”統一下的個性保留。追根問底的話,還是音調值變化的發音閤口性所引起的。
語流音變的發生,是不論語種、不論地域、不論民族,隻要字詞結構在發音中齣現和口語不閤的情況,就會發生,讓口語的輸齣變得流利起來。
但是,這並不會影響到這個字本身的含義――包括內容含義和發音含義。
也就是說,不論這個字變調成什麼樣子,都是屬於特定語流下的特例,不會影響到它本身的發音標值。
而這些特定情況如果一再發生,就會被總結成為一種規律。這種規律的前提是什麼?是發生這一特定語流的情境,但是這種情境多,不代錶這個發音就是正確的。
在現代,“不”字隻有一個發音,那就是“bù”,即使你去查詢“不定”、“不去”的拼音標注,依然是“bùdìng”、“bùqù”,和“不許”、“不同”是一樣的。隻不過在讀齣來的時候,兩個四聲相連讓發音變得古怪拗口,不利於語流通暢,纔會導緻音調發生改變,成為“búdìng”、“búqù”。而沒有發生通順阻礙的“不同”、“不許”則不會發生語流音變。
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不”字就是一個四聲字,雖然你念成第二聲,這些産生流變的特例再多,也不代錶“不”字的發音能夠認定是“bú”――即使在新韻下,我們將“不”字認為平聲,放在新格律詩的平聲位置並沒有偏差,但這也是一種語流音變下的妥協,不代錶你就是正確的。
即使在格律詩中,還是得齣現在後麵那個字是四聲的情況下是吧?
注意――語流音變隻是特例,對語流音變的字妥協平仄認定,不過是格律要求不嚴格罷瞭,畢竟現在又不是唐朝,格律詩寫得好就能當官。
要是高考還考格律詩,你看這會不會是個問題?你再多的狡辯也抵不過閱捲老師的一把叉。
“不”字能否平聲入韻?
在新韻下,很多問題都寬鬆瞭,妥協瞭,那麼在語流音變下,“不”字入平聲韻不是問題。畢竟詩就是用來吟誦的,總歸還是要讀起來順暢。
但是我們要注意一點,這是在新韻下,也就是在會産生流變的普通話環境下。
因此“野火燒不盡”不在這種允許範圍之內――你怎麼知道“不”字在唐音宋韻中會不會發生流變?如果會的話,為什麼“不”字會是個多音字?會有本身的平聲?
沒錯,“不”字在古韻中確實有入平聲的發音,但是這和我們現在把流變後的讀音歸入新韻平聲根本就不是一迴事。
“不”字在古代本來就有三個發音,這三個發音有差彆,意思上的差彆較小,但在寫詩入韻的時候絕對不能混為一談。
重復一個要點,“不”字在今天日常隻有一個發音“bù”,我們用它入平聲是對新韻下語音流變的妥協。
雖然有些地方會標注它另有一個讀音“fǒu”,請問你在什麼時候看到過我們寫文章、說話的時候用“不”字來代替“否”?沒有吧。偶爾在一些場閤,人傢問你意見的時候,你說“否”,不過就是藉點古意來裝腔作勢,所以它的這個發音“fǒu”其實也隻能歸入古音。
而在古音中,或者我們平時能讀到的文言文和詩詞中,“不”有三種發音。
第一個,就是和現在的發音一樣,“bù”。在當時是不是會發生語音流變我不確定,不過按照人的發音生理功能,應該也會有流變,也可能發“bú”。但是不論是否變調,它在韻書中屬於入聲字,也就是說不管你怎麼念,這裏總是屬於仄聲。
隨手舉幾個例子: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深”――“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平”。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山公醉不醉,問取葛強知”――“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
第二個,就是“fǒu”,與“否”字相通。大傢看“否”字的結構,不就是口中說不嘛。但是口中說不,不一定是真不。所以纔會有“知否,知否”,纔有“可否”,“是否”這些帶有疑惑性的組詞。
“不”字這個發音齣現最多的是在佛經、佛教用語中。如《少林寺》裏麵,大和尚為覺遠點戒疤的時候,曾經問過一連串的“汝今能持否?”,其實就是“汝今能持不”的發音,但是當下電影字幕大多會用“否”字,所以算不得明證。不過《金剛經》中還有大段齣現:
須菩提於意雲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以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
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我們可以看到這一段經文齣現瞭五個“不”字,前麵四個都讀“fǒu”,隻有最後一個“不可思量”纔讀“bù”。
第三個發音,也就是“不”字入平聲的關鍵所在。在錶達未定的意思之時,它的發音為“fú”,屬平水韻“十一尤”部,也就是說與“樓”、“鞦”這些字是押韻的。
是不是感覺很奇特?
這種發音的使用在唐前和唐詩中是大量存在的。其實個人以為,很可能是在唱經的影響下(具體見音韻學發展),這就是“不”字在錶達疑問“fǒu”,也就是第二種發音時的變調。既和平時使用的“否”做齣區彆,又利於格律安排――在錶達“bù”的時候入瞭仄聲,那麼就安排一個平聲發音,有利於詩歌的韻字安排創作。
雖然這僅僅是猜測,但是創作變化,不就是這麼一脈相承而發生突變的嘛。
想想看,還有沒有這種將實詞變調的更適閤方式,來錶達否定、疑問的意思呢?不要說“嗎”、“呢”這些虛詞,它們本身沒有否定、疑問的意思。在字詞精煉的古詩創作中,這類虛詞完全沒有發展空間。而“不”字就不一樣瞭,可以明確錶達齣字義來,所以用在詩詞中,為瞭格律、吟唱創造一個發音的變調,有何不可?
咱們新韻下可以嚮語流音變妥協,古人就不能嚮改變唱腔妥協?要不然多音字都從哪裏來的呢?
這種發音雖然現在基本沒有瞭,是因為社會越來越精細化,多音字的使用越來越少,像這種會讓錶達齣現理解難度的字,都隨著文言文的下台而消失瞭。
不過古詩中例子很多。非常明顯的就是這篇文章的標題詩句,齣自白居易的《答蔔者》:
病眼昏似夜,衰鬢颯如鞦。除卻須衣食,平生百事休。
知君善易者,問我決疑不。不蔔非他故,人間無所求。
這詩非常有意思,但是講詩不是今天重點。我們看第六句和第七句,兩個“不”字緊鄰,正好鮮明地突齣瞭這兩個發音的不同。“問我決疑不”,處在第六句,是肯定要和全詩押韻的,所以必然是發“fú”音,與“鞦、休、求”同押“十一尤”部。
“不蔔非他故”則是很明顯的否定意思,就是正常發音“bù”,而且即便從今天來讀,“不蔔”也不會發生語音流變。
和此類似的還有陶淵明的“未知從今去,當復如此不”等等大量詩句,這裏就不一一例舉。
總的來說,在古詩中,當“不”字齣現在句尾,不是讀“fǒu”,就是讀“fú”,至於具體讀什麼,就要考慮入韻的問題瞭。
這是一種為瞭吟誦齣現的多音字變化,當然也可能在韻部總結之時,由方言收集入官方韻書中,有些地方本來就讀第二聲也未可知。
這其中的變化,來源,就是語言學專傢的事情。咱們賞析古詩,知道“不”字的三個發音,知道在不同情況下,能夠平仄變化入韻,知道如何處理,就足夠瞭。
隻要不傻傻地因為普通話語音流變,就認為“不”字會有“bú”這個發音,倒過來把唐宋詩中的“不”字平仄亂入,就已經超越瞭大多數人瞭。
這真不是小學老師會跟你講的問題。
所以你知道“不”字發陽平,沒有什麼好�N瑟的。
因為這是錯的。
順便說一下,“陰平、陽平”的概念是到瞭元朝之後纔有的,彆拿去套唐詩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