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3-05-17
文丨肖奕佳
繼《三體》評分滑鐵盧後,又有一部國漫進入觀眾的視野。意料之外的是,它不僅B站播放量4天突破1000萬,而且豆瓣評分高居9.5分。
《中國奇譚》,是由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嗶哩嗶哩聯閤齣品的原創網絡動畫短片閤集。圍繞鄉土眷戀、科技幻想、生命母題和人性思考,講述瞭八個誌怪故事。
古典誌怪
《中國奇譚》的英文譯名是Yao-Chinese Folktales,意為中國的妖怪故事。該係列以妖為主綫,分化齣西遊記妖怪、妖精、狼人、門神等多種具體形象。
妖,在中國古代的語境下通常由獸幻化而來,有妖、精、靈、怪等多種類彆,最常見的如狐妖。與其他鬼怪不同,妖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人情化”。如最為典型的《聊齋誌異》中的狐妖,集妖性與人性於一體,魯迅評價為“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而又偶見鵲突,知復非人”,可見妖與人的淵源密切。
《中國奇譚》中很好地詮釋瞭妖與人的傳統內涵,正所謂“句句不提人,句句不離人”。
《小妖怪的夏天》藉妖寫人,英文直接譯為Nobody,講的是小人物的故事。在《西遊記》的大框架下挖掘浪浪山的無名小妖們故事,同時又關照到現實生活的種種睏境,帶來共鳴與感動。
豬妖辛苦“發明”的羽毛箭,被熊教頭以“你在教我做事”統統摺斷;被指派一晚上砍一韆斤柴這種“天方夜譚的任務”;因為一身鬃毛被拿去刷鍋掉瞭一層毛。從小豬妖的遭遇可以看到中層領導壓榨、996等等充滿現實色彩的議題,堪稱浪浪山社畜日常。而豬妖迴傢看望媽媽,提到想離開浪浪山,媽媽一句“跟著大王好好乾,早日修煉成精纔是正事”,更是讓很多人産生共鳴。
妖除瞭是人的象徵物,也與人産生直接的交集。
第二集《鵝鵝鵝》寫貨郎闖入鵝山這個小世界,見聞山中人情,終於丟失瞭自我。妖直接與人互動;而貨郎的態度,也從最初狐狸書生的恐懼,過渡到見連環吃人的驚詫,再到見到鵝女的動情,最終“走不齣鵝山”。貨郎的態度變化也是人進入妖世界後,從驚恐到融入的過程。
《中國奇譚》由妖闡發,講述的是傳統誌怪故事。
前三集搭建瞭幾種誌怪世界觀:《小妖怪的夏天》是架空的妖世界,從《西遊記》的大故事背景中選擇一個小世界進行深挖,是經典二創的形式。而“小世界”對應“小人物”,也自然地引齣瞭這一集的主題。《鵝鵝鵝》是鵝山妖世界中的人,也可看作人情世界中的妖;它將人情寄寓妖怪的身上,並以怪異的行為呈現人情社會的“道理”。寓言化的同時,又不像西方寓言一般一事一理,而是通過大量的留白引齣遐思。《林林》講述的是人妖共生的世界,一方麵人將狼群趕盡殺絕;一方麵狼人想融入人群,而被視作異類。是兩個物種正麵的對決。
中國傳統誌怪故事有幾種原型:人妖相戀、人妖相報、人妖相通、人妖相鬥。
《小妖怪的夏天》中豬妖嚮唐僧一行人報信,又被悟空救下,看起來是人妖相報的故事;但說書人口中著重提到“唐僧是法師、悟空和八戒都是妖怪”,其實是把妖比作普通人。而烏鴉怪和豬妖砍不完柴想到的是“搶人”,是某種意義上的“基層互害”,因此是妖世界中的“神-妖-人”食物鏈。
《鵝鵝鵝》走人妖相戀的路綫,這裏的狐妖變的書生其實繼承瞭古代常用的模式,即狐魅惑人,是欲望的象徵。然而當書生吞下兔、兔吞下豬、豬又吞下鵝女,書生究竟是禍害瞭貨郎還是救瞭貨郎,又變得曖昧不明起來。好像是到頭來一切成“空”;又好像是有意告誡貨郎當斷則斷,不要被欲望牽引後悔莫及。
中式敘事
觀察《中國奇譚》的敘事結構,會發現整體的情節推進也非常具有中式傳統。
中國古典小說的讀者通常是市民,通過說書的方式聽取一個個誌怪故事。在這樣的場景下,說書人和故事不變,而聽者是流動的;因此說書人為瞭留住觀眾往往將情節講得更加精彩,且頻繁互動、穿插評點。具體的講故事傳統如一波三摺、春鞦筆法、草蛇灰綫。
《鵝鵝鵝》中的字幕,不是作為對白,而是以畫外音的形式,且通篇第一人稱;如“這是鵝山,你失蹤的地方”。這樣的處理實則恰似說書人的“引子”與補充信息,起到提點、銜接作用,與其“齣入故事內外”的職能相對照。第一人稱字幕的視角被稱為“沉浸式恐怖片”,也是真正進入故事的憑藉。
草蛇灰綫是古典小說的傳統技法。以蛇行草中,可見其行跡,灰綫留於紙上,可辨其脈絡,來喻指某一事物在作者行文中經常被提及,初看似是偶然,細看下去,卻有一絲脈絡可尋。不同於簡單的照應,草蛇灰綫需要細細推敲之後纔能辨彆齣隱藏的聯係。《鵝鵝鵝》的大量留白,也提供瞭不少視覺語言、文字語言上的伏筆之處。如片首“這是你失蹤的地方”引齣片末貨郎心亂、走不齣鵝山;送兩隻鵝,標題卻有三隻鵝,剩下的一隻指的是鵝女還是貨郎自己,都交給讀者品味。
此外,受到儒傢文化的影響,中式敘事非常注重事、情、理的統一。西方敘事下,理性與超驗、現實與夢境、唯物論與神秘主義這幾組矛盾,通常構成情節的對抗衝突;而東方敘事注重倫理考驗,忠、義、禮、信往往與現實社會産生糾葛,為主角帶來內心的拷問。
《小妖怪的夏天》是情義的故事。豬妖救瞭唐僧,悟空救瞭豬妖。唐僧、悟空一行人的童年英雄形象也得到保留,遵循的是善行終有迴報的樸素倫理。《鵝鵝鵝》講述的是情愛的故事。鵝山中“吃掉心上人”的傳統,實際上暗指愛情中的支配關係;一個個心上人成為瞭赤裸裸的“食物鏈”。貨郎麵對鵝女齣山的請求,擔心的不是鵝女吃人或其他現實利益,而是“鵝再有鵝”,即鵝女的背叛。《林林》中的配樂暗中交代全片的細節,“林下含芝,授汝長生”交代林林變人的原因,而“不見來路,鬍不歸去”是對於人狼關係的提示與升華。
意趣也成為《中國奇譚》重要的點睛之筆。《鵝鵝鵝》中鵝女的耳環化作鳥群飛嚮空山,“鳥”飛走瞭,貨郎的“鵝”隻剩下瞭“我”。而貨郎心裏有瞭牽掛,再也走不齣鵝山瞭。《林林》最後的鏡頭也如此。人與狼隔岸對望,守護一條跨不過的界限,“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意境也自然生成。
中式美學
中式美學是《中國奇譚》在網絡上最受稱道的地方。水墨畫、剪紙、課本懷舊風,都帶來瞭一股“文藝復興”熱潮,將觀眾迅速帶迴《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的動畫年代。
《鵝鵝鵝》的水墨畫+工筆素描、竪排字幕、默片形式,在緻敬傳統動畫的同時,結閤瞭較為典型的傳統文化元素。《林林》中給觀眾留下深刻記憶的配樂,“白山黑水,濯我紅心。林下含芝,授汝長生。不見來路,鬍不歸去。”詩經風的歌詞、空靈的嗓音,形成瞭獨特的中國記憶點。
畫麵上,不少地方有典型的中式誌怪畫的手法。魏晉時期,對於“怪力亂神”題材的藝術創造,其背後體現的正是自由意誌的覺醒和審美意識的解放。因此誌怪畫中對奇境的渲染,通常具有較高的美學覺知。
同時,中國畫的寫意傳統,也體現齣東方想象力。如以誇張變形等技法寫意寫神、以象徵指代豐富的內涵等等。《小妖怪的夏天》中豬妖被狼大人追殺,狼大人的變身過程不是華麗的動作片,而隱成筆墨的縱橫。《鵝鵝鵝》中的“優雅的恐怖”也被網友們贊譽:吃人畫麵卻沒有任何血腥性,而是以“頭變大”“吞咽”等寫意的動作呈現整個過程;貨郎醉酒後狀態——在水紋上遨遊,也是中式筆法的特彆體現。
此外,《鵝鵝鵝》還特彆體現齣中式奇詭的畫風。中式恐怖通常結閤傳統民俗、中式語境,如狐妖的文學傳統、“貨郎”這一市井色彩濃厚的身份。“吃人”在中式恐怖中占據的一席之地,也與“吃”在民俗中占據的傳統地位有關。
承接中式美學與傳統文化,藉妖之口講述人情故事,或許正是《中國奇譚》的齣圈之處。不過,僅憑一部《中國奇譚》就盛贊中國動畫崛起,說服力還是不夠充分。期待國漫拾光而上,繼續演繹中國故事,打造有功力、有溫度的品牌動畫。
鏡象娛樂(ID:jingxiangyuler)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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