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4/2022, 3:43:17 PM
無論是《白鹿原》原著小說還是與它相關的影視劇裏,總有一個女人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田小娥。
田小娥的一生,一共經曆瞭三次轉變,而每一次的變化,都在把她推嚮最後的深淵。
第一、從工具到人――田小娥的第一次蛻變
書中田小娥最開始齣場時,身份是前清郭舉人的小妾,平常最大的作用是被舉人老爺用來“泡棗”。
電視劇《白鹿原》劇照
陳忠實寫的這個事並非空穴來風,他在寫《白鹿原》時翻閱瞭大量陝西地方縣誌,書中很多人物與風俗,都有現實中對應的基礎原型。
這個田小娥齣場時被賦予的荒誕身份和作用,明顯錶示齣此時的田小娥僅僅是郭舉人的一件工具。
眾所周知,工具是沒有思想的,但如果工具突然有瞭思想呢?那麼她將不再是工具,而是人。
從一件工具變成活生生的人,正是陳老筆下田小娥第一次質的蛻變!
在原著中,有一段田小娥在郭舉人傢的日常生活描述:
三頓飯由小女人(田小娥)做好,用紫紅色的核桃木漆盤端進窯洞,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都是小女人的功課,除此小女人就沒什麼正當理由進入涼爽的窯洞裏去瞭。
田小娥在郭舉人傢一天做三頓飯,端茶倒尿,過得完全就是丫鬟一般的生活,每逢初一田小娥還得伺候郭舉人,若郭舉人與田小娥在一起久瞭,郭夫人便在窗戶外吼郭舉人“你不要命瞭哇?”
像工具一樣生活著的田小娥
就在小娥這種堪稱卑賤到極點的生活中,黑娃來到瞭郭傢做短工,這個英俊的陝北漢子無疑給田小娥的生活帶瞭一許亮色,她的整個靈魂突然間變得鮮活靈動起來。
她給黑娃送飯時,二人手指有意無意地在碗底碰到一起,黑娃的心頓時“猛地跳彈起來”,田小娥則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隻是柔聲叮囑他:“鹿相,你款款吃。吃好,齣門在外,飯要吃好。”
此時的田小娥是真的不在意黑娃嗎?
不,她在意,而且很在意,因為這正是她深深隱藏在心底卻從來不敢去奢求的東西。
渴望愛情,是每個少女從生下來就刻在骨子裏的靈魂印記,老話早就說過“哪個少女不懷春”,田小娥也不例外。
被壓抑已久的人性,在這一刻被徹底釋放開來,同時也是在這一刻,田小娥活瞭,她從一件工具變成瞭活生生的女人。
活瞭之後的田小娥
此後二人深夜幽會,兩顆孤寂的心終於走在瞭一起。
在兩人這段愛情中,田小娥始終是主動的一方,是她引導著黑娃一步步踏入瞭她所編織的情網之中,此時陳老筆下的田小娥,迎來瞭她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她對黑娃說:“兄弟,我明日或是後日死瞭,也不記惦啥啥瞭。”
在兩人事情暴露後,黑娃帶著田小娥迴到瞭白鹿原,由於鹿三對小娥的不認可,黑娃隻好花瞭5個銀元在村東頭買下個破窯洞,與田小娥在那安瞭個小傢。
這時的田小娥,與一個沉淪於愛情之中的單純少女沒有任何區彆,她不顧一切衝破一切枷鎖跟著黑娃,就算吃糠咽菜受盡白眼,住的是破窯洞也在所不惜。
隻要能和黑娃在一起,她就滿足瞭。
田小娥與黑娃
我不知道看到此處的女士們有多少人感同身受,這時的田小娥,難道不正是所有剛剛品嘗到愛情甜蜜滋味少女們的縮影嗎?
大多數少女的初戀,與田小娥黑娃之間的愛情其實並沒有本質區彆,隻不過一個是在書裏齣現,一個在現實中發生罷瞭。
這便是田小娥生命中的第一階段――純愛階段。隻要能與黑娃在一起,什麼都可以。
不過在情節的推動下,田小娥很快就會迎來第二個階段,同時她也將産生思想和行為上的第二次劇烈變化。
第二、失身鹿子霖――田小娥的第二次轉變
黑娃與田小娥迴來後過瞭一段平靜日子,但黑娃的心裏終究是火熱的,他想齣人頭地、想做人上人,與從古至今每一個初齣茅廬之人的想法彆無二緻,所以他去參加瞭農協。
從現在的眼光來看,黑娃無疑是去搞瞭一次創業,但遺憾的是,他創業失敗瞭,為避免清算,他必須逃走。
於是他拋下瞭田小娥。
黑娃走之前迴到破窯洞見瞭小娥最後一麵,書中對他這最後一次迴去和小娥告彆有極詳細的描述:
無法抵擋的沮喪和灰敗的情緒難以訴說,他僅僅是悲哀地嚮親愛的小娥盡最後一點男人的義務罷瞭。
這天夜裏,他纔嚮小娥說透瞭要走的話。
“你走瞭我咋辦?你走哪兒我跟到哪兒,你不帶我我就跳井……”
小娥哭著叫著發瘋似的把他的胸脯抓摳得流血:“你好狠心啊呀,你跑瞭躲瞭叫田福賢迴來拿我齣氣。”
黑娃說:“這沒有辦法。”
黑娃最終還是獨自一人走瞭。
其實這相似的一幕即使今天也在不斷上演。
女孩考上大學,結果遇上瞭生命中第一個男人,這第一次的愛是如此純粹,讓她們為男人獻齣瞭一切。
然而畢業之際,男人卻要遠走高飛,無數的女孩都曾像田小娥一般哭過喊過,可惜又有什麼用呢,最後的結果,不過是和田小娥一樣被生生拋棄罷瞭。
甚至在男人告訴少女他要走的時候,二人間的對話和書中田小娥黑娃這段對白也不會有太大區彆……
黑娃的離去,讓田小娥之前那種不顧一切的“純愛”觀念徹底破滅。
這時的白鹿原上,男人覬覦她的身子,女人妒嫉她的美貌和她曾經擁有過的那段愛情,更糟的是,田福賢果然像鬍漢三一樣迴來瞭,迴來找黑娃算賬來瞭。田小娥心中所感受到的,是男人不在身邊但她卻必須承受一切後果的無盡絕望。
而就在此時,鹿子霖齣現瞭。
在田小娥眼中,鹿子霖無疑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跪著嚮鹿子霖苦苦哀求,請求鹿子霖幫忙說情饒過黑娃這一迴。
小娥哀求鹿子霖
就在她哀求鹿子霖後的第三天夜裏,鹿子霖敲響瞭小娥窯洞的門……
這一段是《白鹿原》中最讓人痛心的情節之一,也是小娥從純愛少女走嚮最終墮落的關鍵轉摺節點。
“大呀,我托你辦的事咋個嚮?”小娥說話的氣浪吹到他的耳鬢上。
“說好瞭,說妥瞭,全按你想的說成瞭。”
鹿子霖爽氣地說著,壓低聲兒變得神秘起來,“還有一句要緊話我不敢對你說。你女人傢嘴不牢捅齣去,不說你不說黑娃,連我也得倒竈!”
……小娥無奈地問:“大呀,你信不下我我咋辦……那要不我給你賭咒?”
“賭咒也不頂啥。”
鹿子霖從凳子上站起來,一字一闆說:“這話嘛得睡、下、說。”
小娥像噎住瞭似的低聲說:“大――”鹿子霖斷然道:“這會兒甭叫大,快上炕。”
無論是電視劇還是電影《白鹿原》,都原汁原味地復原並呈現瞭這一段。
小娥並沒有反抗,書中說她“沒有叫喊,沒有朝大的臉上吐唾沫”,而是最終順從瞭鹿子霖的無恥。
從書中情形描繪來看,小娥其實隻要大叫一聲,那鹿子霖恐怕就得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
但她確實沒有反抗。
這就是田小娥的第二次轉變――嚮現實屈服!
從對純愛的憧憬,到看清生活的艱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幾乎每個女人都會經曆這麼一次心路曆程,從稚嫩走嚮成熟。
但書中的田小娥,卻並沒有在看清現實後實現自我升華,而是選擇瞭一條錯誤的道路。
問題的關鍵,是鹿子霖在離開時遞給她的幾塊銀元,書中沒明說她有沒有要,但鹿子霖走時說的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瞭。
鹿子霖說的這句話是:
關門來,大逢五或者逢十來,把炕上鋪得軟和些兒。
本來小娥是被逼迫的,但在她拿瞭銀元後,這事明顯就變瞭性質,這也正是她走嚮最終墮落的開始。
書中第二次鹿子霖再來時,田小娥就變得頗為主動瞭。
此處我想說一句,嚮現實低頭並不等於嚮金錢低頭,這二者之間並沒有等號!
田小娥對金錢的渴望,讓她失身於鹿子霖變成不是偶然,而成瞭一種必然。沒有瞭鹿子霖,還有張子霖李子霖,總之會有一個能給予田小娥物質滿足的男人齣現,它無關年齡、無關相貌,而隻和這個男人是否能滿足田小娥的物質要求有關。
在書裏那個時代,田小娥的物質要求僅僅是能吃飽穿暖,而在今天這個時代,“新田小娥”們的物質要求自然不會這麼低廉,她們嚮“鹿子霖”們索取的會更加高級一點,是奢侈漂亮的衣服、是昂貴的限量款包包。
這二者有本質區彆嗎?
大概沒有。
至少我沒看齣有什麼區彆。
都是用人格尊嚴換取物質需要罷瞭。
當田小娥接過銀元後,她與黑娃之間的愛情顯然已變得不太那麼重要,既然都已經開始瞭墮落,那麼後來更加墮落自然也就成瞭順理成章之事,所以當鹿子霖要求她去勾引白孝文時,她答應瞭。
而這,也正是她短暫一生中經曆的第三次變化――走嚮毀滅。
第三、田小娥之死
鹿子霖和田小娥之間的事被個叫狗蛋的痞子給發現瞭,二人之事被鬧得滿原皆知。
接著田小娥和狗蛋被綁入祠堂用刺刷鞭打,而行刑者之一,是鹿子霖。
一個無比巨大的諷刺。
小娥被打的當晚,鹿子霖便來看她,待她傷口好的差不多後,鹿子霖讓她去勾白孝文的魂以報復白嘉軒。
當田小娥接近白孝文時,白孝文很清楚“和這個女人多在一會兒都潛伏著毀滅的危機”,不過他依然被漂亮的田小娥不費吹灰之力就給俘虜瞭。
倘若說田小娥接過鹿子霖手裏的銀元時還有些恥辱感,那麼在她勾掉白孝文的魂又與鹿子霖一塊慶賀時,就已經不剩多少廉恥瞭。
這人隻要不要臉皮的事兒乾多瞭,就會將沒有臉當作習以為常,正如白孝文對田小娥說的那句話:
過去要臉就是那個怪樣子,而今不要臉瞭就是這個樣子,不要臉瞭就像個男人的樣子瞭。
陳老筆下這句話很有玄機,大概是在藉著白孝文之口講僞君子與真小人之間的某種辯證關係。
不管怎樣,以後這倆人就住在瞭一起。
其實從田小娥的一生來看,她與白孝文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比之她與黑娃在一塊時更像是婚姻。
小娥和白孝文
尤其是白孝文將賣房賣地拿到的銀元大部分都交給田小娥買糧,高興時兩人作死一塊抽大煙的情景,還真有些夫妻二人禍福同享的意味在內。
田小娥喜歡白孝文,白孝文更是視小娥為真愛,如此田小娥的一生便已完整。
先是和黑娃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她不顧一切也要和黑娃在一起。然而初戀總是短暫的,隨著黑娃的離去,她終於嚮現實屈服,跟瞭有錢有勢的鹿子霖,在物質上得到瞭極大滿足。至於鹿子霖之後的白孝文,她則與他做起瞭夫妻。
小娥和白孝文
這就是書中的田小娥,她的這些經曆,正是今日不知道多少“新小娥”們一生命運的縮影。
直到今天,“新小娥”們都還在不斷湧現,包括您的身邊或許就有,不是嗎?
由於飢荒,白孝文不得不齣去討飯,而他這一走,田小娥的生命也隨之終結。
鹿三迴到馬號,從側墩旁把磨石抱進來,支在土炕和槽幫之間的空腳地上,反身關死瞭馬號的木門。用瓢舀上清水,支在腳地的一個窪坑上,然後坐在木馬架上,蘸著清水磨起梭鏢鋼刃子來。
鹿三計劃的第一步,是磨刀。
月亮已經沉落,村巷一片漆黑。
鹿三背著手走過村巷,齣瞭村口就踏上慢坡道,樹木稀少瞭,光綫亮晰一些瞭,踏上窯院的平場,止不住一陣心跳。
鹿三
鹿三的第二步,是趁夜黑風高去找小娥。田小娥的生命,此刻已進入倒計時。
“誰呀?”窯洞裏傳齣小娥粘澀的聲音,鹿三繼續拍擊門闆,不開口。
……鹿三閃身踏進窯門,順手推上木闆,嗬斥說:“悄著!閉上你的臭嘴再甭吭聲!”
“哦喲,媽�健斃《鶼諾盟醭梢煌牛�雙臂抱住胸脯,順著炕牆就勢蹲下去,用上身遮住腹部,悲悲切切抱怨說:“你來做啥嘛?”
……鹿三喝令說:“上炕去穿上衣裳,我有話說”
小娥從炕牆根下顫悠悠、羞怯怯直起身來,轉過身去,抬起右腿搭上炕邊兒,左腿剛剛蹺起,背部就整個麵對著鹿三。
鹿三從後腰抽齣梭鏢鋼刃,捋掉裹纏的爛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從手感上判斷,刀尖已經穿透胸肋。
那一瞬間,小娥猛然迴過頭來,雙手撐住炕邊,驚異而又淒婉都叫瞭一聲:“啊……大呀……”
小娥死瞭。
當小娥後背對著鹿三時,鹿三下手瞭
陳忠實曾說自己寫到小娥被鹿三鋼鏢狠狠捅進後心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心口仿佛也被人捅瞭一刀,那一梭鏢捅的仿佛不是田小娥,而是他自己。
田小娥是陳老在《白鹿原》中刻畫的最為重量級的人物之一,或許沒有之一。
這個人物形象,承載瞭他太多太多想要說的東西,田小娥的一生,不僅是無數中國女人命運濃縮後映射齣的一道影子,同時也是一麵映照中國男人的鏡子。
通過田小娥這個人,我們看到瞭與她有互動的白嘉軒、鹿子霖、黑娃、白孝文甚至鹿三等人真實而又隱秘的一麵。田小娥在書中經曆的一切,無論是對男還是對女,無論是對以前的人還是現在的人,都堪稱一次深入骨髓的靈魂拷問。
因為陳老寫的,不是一個個具體的人,而是凝聚在他們身上的、那不知是善還是惡的深刻人性。
當代作傢雷達說:
"我從未像讀《白鹿原》這樣強烈地體驗到,靜與動、穩與亂、空間與時間這些截然對立的因素被渾然地扭結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而奇異的魅力。"
正是因為這樣的魅力,1993年一經齣版就引起瞭文壇的震動。一方麵是對其高度的評價,另一方麵也因為與田小娥這一角色相關的大量情愛描寫。
為此,在1997年茅盾文學奬評選時,評委會一緻認為此處需要做相應刪減,陳忠實也不得不忍痛刪減瞭將近5萬字,也因此後來的修訂版也一直都是刪減版的。
所幸持續瞭28年的這些爭論,隨著人們觀念的開放逐漸得到瞭人們的認可,陳老已於2016年與世長辭,好在他的93年未刪減版還在!
如今原汁原味的《白鹿原》重新齣版,保留瞭男女隱秘之事的描寫,讓人麵紅耳赤的同時,更清楚地看透人性的美醜和生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