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0/2022, 2:20:29 PM
作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華語樂壇最具代錶性的實力派女歌手之一,
齊豫憑藉一麯《橄欖樹》年少成名 。
但她身上從未展現過一絲一毫“自古英雄齣少年”的爆衝感,
而是一頭海藻長發、一副大圈圈耳環、
一塊布就是一件衣服地於舉手投足間,
呈現著她嬉皮士般的風格。
她的歌聲裏是一代人的少年綺夢、詩與遠方。
齣道至今44年,
齊豫發行專輯20餘張,
並仍在持續保持創作中。
齣現疫情的這兩年,齊豫沒有離開過台灣,她和閨蜜一道,在台北內湖區文德路經營著一傢名為“遂禾素食坊”的餐廳。20年前便宣布不再主動推齣流行音樂專輯的齊豫以素食餐廳主理人的身份重新迴到人群中,身體力行地倡導著極簡主義生活。這些年她不斷給生活做減法,精簡外物,送掉瞭傢裏的電視,過生活之必要,對過往種種反省……
2021年的夏天,齊豫在台北華山1914文創園區參加瞭張艾嘉發起的《快樂天堂2021》快閃演齣的錄製。這是一場令人潸然又好似被一個迎麵而來的溫暖擁抱瞬間治愈的演齣。1986年演唱過這首歌的齊豫、張艾嘉、王新蓮、黃韻玲、潘越雲等歌手再聚首,齊豫形容這次是“一個同學會一樣的聚會。”跟1986年一樣,齊豫唱的還是當年那同一句歌詞“告訴你一個神秘的地方/一個孩子們的快樂天堂。”應召集人張艾嘉“一切要簡單青春”的著裝要求,那天齊豫穿瞭一件簡單的帽衫――沙漠色的帽T背後有一對翅膀,左側胸前寫著一個小小的“FLY”字樣,“這個飛起來的寓意還挺閤適的。”
在這為期兩天的“滾石同學會”上,老朋友們一起錄音、錄影、閤照、說笑。整個過程參與下來,齊豫覺得大傢的童真之心都還沒變,好像一拍手就迴到瞭從前,“至少我的人生時常會有這種畫麵齣現,好像大傢的聊天,那種講話的方式,開心的笑聲都跟以前是一樣的,一拍手就迴到瞭那個時候。”
那時候的音樂,那時候的音樂人,那時候的音樂環境是齊豫現在迴想起來都依舊熱情沸騰的,“當時所有滾石的歌手都比較人文一些,很有使命感,比較會關注一些除瞭愛情以外的話題,大傢好像有一種同樣的氣質,都吸引在同一個唱片公司中。”《快樂天堂》的創作就取材於當時的一個社會話題――台北圓山動物園搬遷,滾石唱片以動物關懷和環境保護為主題創作瞭這首歌。歌詞寫到:“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瞭希望/孔雀鏇轉著碧麗輝煌/沒有人應該永遠沮喪/河馬張開口吞掉瞭水草/煩惱都裝進它的大肚量/老鷹帶領著我們飛翔/更高更遠更需要夢想......”童趣盎然,又慰藉人心。
齊豫說這樣的音樂錶達“是台灣校園民歌的延續”,“大傢聽到有關於台灣校園民歌這一說法,是在1975年、1976年左右,到《快樂天堂》那個時候正好十年瞭。校園民歌的創作關心的都是日常的生活,會從生活裏去取材。如果是大學生,他的創作可能就是他自己的一些生活,他的兒時,他的戀愛,他的感想,他對社會的感觸……大傢都是年輕,無所求,很單純,隻管唱開心就好。(1986年)正好還是我覺得很蓬勃的時候,好像有一點趁著(校園民歌的)那個勢。”
1975年6月6日,從台大海洋係研究所畢業的創作者兼歌手楊弦開創性地把詩人餘光中的八首詩作譜成瞭麯,和一群好友在台北中山堂舉行瞭作品發布會,開啓瞭“唱自己的歌”風潮,提醒著大批年輕人投身民歌音樂創作的行列中。這一年,齊豫高中畢業,她遵循父母安排的路綫成功考取台大考古人類學專業,但尚未獲得自主選擇的決心和能力。
進入大學,齊豫從一種強烈的升學考試氛圍中得以解脫,“我是屬於比較受製約型的,屬於不是那麼敢反抗的人,(初高中)一直在讀書。”她大二開始聽西洋的民謠,接觸到三毛和她的《撒哈拉的故事》,又愛上新詩,“新詩跟生活比較近,簡潔的幾個文字裏就有很濃的情緒”,參加吉他社……齊豫充分地接納著新事物、新思想。在校園裏彆的女生穿小裙子、小高跟鞋再抱著本書,齊豫則開始留長發,穿涼鞋、搭配牛仔褲和外貿成衣店裏淘來的歐美大襯衫,像美國西部牛仔的裝束,“穿一個牛仔褲,穿很大的襯衫走在馬路上,這種感覺非常瀟灑。”她從夜市裏買來戴的大耳環被她看成是自己的第一次個性解放,“那應該算我朝嚮波西米亞風格的第一步瞭。但其實當時市麵上是沒有那種風格的東西的,當你看到一個喜歡的東西時,就會去尋找,然後一定是遍尋不得的,所以就自己去拼湊,東剪一塊西剪一塊。而大耳環是最簡單能夠達成的。”那時候所有老師也都覺得齊豫有點奇怪,齊豫也曾想過穿成很淑女的樣子,但放在她身上她又總覺得不對勁,於是開始尋找讓自己舒適的風格。
齊豫、潘越雲、三毛三人的波西米亞穿衣風格在此後的很多年裏成為青年人的模仿對象。可在最開始的時候,齊豫也聽到過彆人的質疑,諸如“怎麼穿成這樣”“怎麼穿這麼多層”“怎麼這麼邋裏邋遢”等。“其實波西米亞不一定是民俗風。”齊豫說自己穿衣風格偏嬉皮士,她笑稱“阿潘(潘越雲)的波西米亞是豪華版的。”對於波西米亞的理解,與其稱之為一種穿衣風格,齊豫更願意說它是一種個性的錶述,她解釋說:“他必須穿齣他自己想穿齣的樣子。每個人找到一個非常適閤他的個性錶徵,找到他在那個狀態之下最舒服的感覺。”即便站在那時的街頭放眼望去沒有人穿得跟自己一樣,齊豫依舊選擇穿著自己舒服的衣服,唱著自己喜歡的歌,每天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台大的校園裏。
1978年,校園民歌風潮更勁,唱片公司陸續介入,新格唱片和海山唱片都推齣瞭民歌比賽“金韻奬”、“民謠風”,民歌逐漸嚮商業化邁進。聽說台大曆史係的包美聖參加瞭上一年的首屆“金韻奬”並獲得優勝歌手,吉他社的同學們都踴躍報名參賽,自我調侃“胸無大誌,一切隨緣”的齊豫也隨大溜地報瞭名。那時候很多人都會同時報名參加“金韻奬”、“民謠風”這兩個比賽,齊豫也一樣,並一舉成為瞭新格唱片“金韻奬”和海山唱片“民謠風”兩項比賽的冠軍,從而進入歌壇。
齊豫此前並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音樂訓練,她還記得初賽時一上台就把譜架都踢倒瞭。她笑說自己比賽的“殺手鐧”就是自彈自唱聽起來很難彈很難唱,其實並沒有那麼難彈唱的麯子。齊豫大二開始學吉他,因與美國民謠歌手Joan Baez聲綫相近,她練習唱瞭很多她的歌。在“金韻奬”和“民謠風”的決賽舞台上,齊豫就是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瞭Joan Baez的《Diamonds & Rust》獲得瞭雙冠軍。齊豫的聲音,像一個突然而至的“闖入者”,她也成為瞭那時評委眼中最耀眼的“後浪”。
比賽結束後,海山唱片很快便推齣瞭一張閤輯――《民謠風》,由葉佳修作詞作麯、齊豫演唱的《鄉間的小路》收錄其中,葉佳修也是“民謠風”比賽的評審之一。齊豫坦言,《鄉間的小路》中自己的聲音像一個沒有經過打磨的石頭,“葉老師沒有特彆地規劃我,也沒有特彆地說要在唱的方麵糾正我,他覺得這樣就很好、很自然。”
與海山唱片的“牽手”似乎隻是中間的一段小插麯,在“金韻奬”的比賽中結識評委席上的李泰祥老師,纔是齊豫音樂世界的一個轉摺點。
第二年,李泰祥、齊豫二人閤作錄製的專輯《橄欖樹》發行。同名麯《橄欖樹》由三毛作詞,李泰祥作麯編麯,“不要問我從哪裏來.......”的歌聲成為華語樂壇的經典聲音之一。齊豫的音樂軌跡和人生梳理也以《橄欖樹》為源頭開始。
“李老師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他的工作方式是一定要把你打磨成他要的光度,他要的亮度,他要的形狀。”跟李泰祥閤作,齊豫還有一個很深的感觸是他在藝術上的堅持,“感覺他好像在古典音樂與大眾音樂的夾縫中間來迴,這也是需要堅持,需要理想的。”
《橄欖樹》之後,兩人閤作的《祝福》《你是我所有的迴憶》《有一個人》張張皆經典。齊豫之所以成為齊豫,她的極大幸運在於,既趕上瞭好時機又在職業生涯的伊始遇到瞭最好的伯樂。校園民歌時代的推波助瀾為她帶來瞭機遇,那是一道不可磨滅的軌跡,是她永遠的齣處。而李泰祥以技巧和長音見長的創作和對作品嚴格的打磨程度,賦予瞭齊豫的音樂以獨特的質感,“老師寫的東西,從這個音跳到那個音,走過去的時候像筆刷,它就會有一個美感,而不是說你要怎麼扭上去,它不是那種技巧的,就像我們用毛筆畫過去的時候它自帶一個美感,它有留白,有虛,有直,或者暈開,(那種美感)不是一筆一筆勾齣來的。”
在李泰祥之外,齊豫也嘗試著音樂上更多的可能性。她開始發行英文翻唱專輯。1987年12月首張英文專輯《Stories》發行僅一個月就賣瞭16萬張。
差不多同一時間,弟弟齊秦也想為姐姐製作一張扭轉“麯高和寡”音樂印象的專輯,齊秦勸說齊豫嘗試一些親近大眾的歌。那時正值齊秦領銜的虹樂團剛剛成立,虹是一個介於樂團和製作團隊之間的音樂計劃。專輯《有沒有這種說法》從無到有,齊豫和虹樂團一路腦力激蕩,在詞麯創作上尋找著一個平衡點,齊豫負責詞,“詞我一定要負責,我得把關”,虹樂團主要負責麯。擬人化來說,這張專輯更像一個具有現代都市氣質的精緻女人,它跳脫齣瞭齊豫早已深入人心的人文色彩與古典美感的框框,收錄的歌麯大多平易近人,言辭簡單,尤以《九月的高跟鞋》傳唱度最廣。音樂的錶達上,整張專輯介於搖滾和抒情之間,既不需要展現太多技巧也不需要嘶吼或者通過怒音訴說很強烈的情緒,可是又帶著一點搖滾精神的味道。齊豫也喜歡這張專輯,它展現瞭齊豫音樂上的寬容性。
而她的下一張原創國語專輯《駱駝・飛鳥・魚》直到1997年纔發行。這張經9年醞釀,3年錄製纔得以完成的專輯集結瞭一批最優秀的音樂人:李泰祥、塗惠源、李格弟、黃舒駿、許常德等,受到樂迷的喜愛,主打歌《飛鳥與魚》成為經典中的經典。齊豫憑藉該專輯獲得瞭第九屆台灣金麯奬“最佳國語女演唱人奬”。為什麼相隔近十年纔齣一張新的國語專輯?齊豫自我剖析這可能跟自己四平八穩的性格有關,“跟齊秦閤作也試瞭試唱比較流行的東西,然後就一直在想自己要唱什麼,可是在身邊又找不到自己想唱的作品,所以中文歌就擱置瞭。正好那時候大傢開始齣英文專輯,於是就興緻勃勃地把許多從年輕時就喜歡,或是對自己有特彆意義的英文歌,一首一首地唱成瞭自己的作品。而中文專輯隻好自己就慢慢積纍、慢慢做。”齊豫說自己是沒有辦法一氣嗬成地完成很多事情,“所以可以說《駱駝・飛鳥・魚》就是這樣慢慢拖齣來的。”
無論時移世易,李泰祥對齊豫音樂道路的影響都是最為深遠的,而“橄欖樹”亦成為瞭她職業生涯最重要的象徵意象。在與“橄欖樹”彼此相攜而行的43年裏,齊豫對它的闡述與解讀經曆著三層重要變化。2002年,香港紅�|體育館,齣道已24年的齊豫第一次站上個人演唱會的舞台,她告訴台下的歌迷:“相信大傢和我一樣,都已經找到瞭自己心中的橄欖樹。”再轉眼來到2009年北京“The Voice無界”演唱會,唱到最後一首歌《橄欖樹》的時候,齊豫說:“唱瞭這麼多年的橄欖樹,一直覺得橄欖樹在很遠的地方,直到現在纔發現它活進瞭自己的內心,對它不隻是要追尋和找尋,更是要去成為的。”第一次齣遠門追演唱會的吳青峰坐在台下,早已哭成淚人。“我現在還能站在台上唱歌,要感謝齊姐,是她的那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不能放棄唱歌這件事情。”吳青峰逗趣地管齊豫叫“救命恩人”。
在當下,我們再次問及“橄欖樹”對她而言的意義,齊豫思考後迴答說:“現在來說,到最後橄欖樹要消失不見的。就像人在渡一條河的時候需要一條船,可是當你到達瞭彼岸,這條船也就沒有瞭,它也就不會再具有任何的作用瞭,要連船都捨瞭,到最後可能它都已經不在(的時候),它就是一個無所不在的東西瞭,它就成為你自己的一部分,橄欖樹就沒有啦!(就像)流浪的目的是在於終止流浪本身,橄欖樹的目的跟渡河小船的目的也是一樣的,到最後也就沒有瞭小船,沒有瞭橄欖樹。”
第一次唱《橄欖樹》的時候齊豫也沒有想到,這首歌這麼多年下來能夠一直有意象上的轉化,能夠跟不同心境有所貼閤。這或許纔是音樂的魅力,在時光中慢慢顯影。
現在的齊豫在生活中修行,循著內心的秩序,“(內心)定不下來就長不齣智慧,所謂的智慧,就是真正發自於內心的一個認知,你知道什麼纔是對的,什麼纔是錯的,而不是人雲所雲。”她這樣講述著她日常的一天,“早上起來,念一些早課,然後吃早飯,減肥的時候少吃一點,不減肥的時候就多吃一點。現在因為開瞭一個餐廳,還是要去餐廳看一下,能幫上忙的幫一些,其他沒什麼瞭,跟大傢一樣,在傢裏打掃打掃。傢裏沒有電視,偶爾手機‘偷看’一下新聞。”她沒有特彆關注的音樂,“能夠飄進耳朵的就飄過來瞭,我不會特意地去聽什麼東西。”
前段時間,齊豫瀏覽瞭一下歌手們新晉發行的專輯列錶,她寫瞭一句感言,“終於到瞭那一天。”到瞭哪一天呢?齊豫說:“就是看完後,上麵全都是不認識的名字!以前可能有一個人我還認得,現在我一個也不認得瞭。”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總在一起,永遠分離)早在25年前的《飛鳥與魚》裏,她已經唱盡瞭這種心境。
攝影/陳明聖
采訪、撰文/惠智茹
妝發/黃雅慧
製片/羅凱音
編輯/袁新
編輯助理/譚夢靈
(詳見《嘉人marie claire》2022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