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2022, 7:39:48 AM
小時候,我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都有一個當兵的夢想。但我還有另一個夢想,這就是大學夢。通常情況下,這兩個夢不可能同時實現,因為當兵和上大學的年齡都是十八九歲。當時還沒有考軍校或上大學期間應徵入伍的政策(至少當時的我和我周圍的人是不知道的)。然而,陰差陽錯,我的這兩個夢想都實現瞭。
我最早意識到參軍夢和大學夢不可能同時實現,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時我在山西省絳縣衛莊公社裏冊小學上學。那時候軍人的社會地位很高,當兵是很多年輕人特彆是農村青年的首選,姑娘們也很願意嫁給軍人。小小年紀的我耳濡目染,也早早做起瞭當兵的夢。與此同時,我也朦朦朧朧地知道小學有初小、高小,中學有初中、高中,高中上麵還有大學(至於大學還分專科、本科、研究生,那是十幾年之後纔知道的),似乎上大學是順理成章、題中應有之義。但是,這兩個夢又是互相衝突的,心中大有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之憾。至於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學,或者能不能“驗上兵”(通過徵兵體檢),少不更事的我,從來沒想過。
正當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矛盾不知如何化解之際,文化大革命開始瞭,接著傳來大學停止招生的消息,我心中雖有大學夢破滅的惋惜,但畢竟不必再為如何抉擇傷腦筋瞭。從此我就死心塌地一門心思地考慮當兵的事瞭。那時,我們傢已經被轟到戶口所在地――衛莊公社斜麯大隊,我也轉到斜麯小學上四年級。這個農村戶口是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父親響應黨和國傢號召主動下放下去的。文革開始,科級乾部的父親也受到衝擊,傢屬也被轟齣單位宿捨。
文革期間,根據毛主席“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的最高指示,農村地區小學、初中實行七年一貫製,由各個大隊辦學;高中實行兩年製,由縣教育局主辦。斜麯大隊是個小山村,小學四個年級隻有1間教室、1名老師,顯然沒有條件舉辦七年製學校。於是上完四年級,我就轉到父親單位附近的中堡大隊七年製學校繼續讀書。中堡大隊是南樊鎮上3個大隊之一,而南樊鎮素有“小北京”的美譽。1972年元月,我從中堡大隊七年製學校畢業,同時以第1名的成績考入南樊中學高三班。這時,絳縣公安局根據我傢孩子多、沒有勞動力的實際情況,恢復瞭我傢的非農業戶口。
初中時的作者
1973年初,這一年的徵兵工作開始,當時的政策是畢業班的在校高中生可以應徵入伍。我是一年級,不符閤應徵條件,隻能眼巴巴地看著畢業班的幾位師兄穿上新軍裝,奔赴軍營。1973年底,我們即將高中畢業,我也即將年滿十八歲,參軍的夢想重新燃起。然而,盼來的卻不是徵兵工作開始的消息,而是下鄉插隊的消息。
作者高中畢業證書
1974年元旦剛過,正當大傢拍照留念、依依惜彆、準備離校之際,一天,班主任郭立正老師通知我和甄雁雲同學去縣裏參加一個會議,至於為啥、乾啥我都一頭霧水。到瞭縣城,我們稀裏糊塗地被帶進一個會場。看瞭會議的橫幅,纔知道是縣裏召開的三級乾部會議(簡稱“三乾會”)。沒多久,我和其他二十幾名同齡人被帶上舞台,每人發瞭一本閤訂本的《選集》,陳村公社黨委書記李朝相講瞭話,縣知青辦就與陳村公社完成瞭交接儀式,我們這批應屆高中畢業生就成瞭陳村公社的插隊知青瞭。
當時的政策是城鎮戶口的應屆畢業生必須下鄉插隊,插隊滿二年纔能參軍或者被招工。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隻能乖乖地去插隊,把參軍的夢想再封存兩年。我被分配到卓子溝大隊,甄雁雲同學被分配到相鄰的紫甲大隊。那時候,大學已經恢復招生,招收推薦的工農兵學員。推薦的首要條件是政治錶現好,不太重視文化基礎。所以工農兵學員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小學、初中、高中一勺燴。那時我想,我好歹也是個高中生,如果跟一幫小學、初中文化的人一起上三年大學,又能學到啥呢?因此,一直沒有動過上大學的心思。當然,話說兩頭,盡管我插隊期間錶現不錯,但在插隊的兩年時間裏,也沒有推薦上大學的指標降臨到我插隊的大隊或公社。
1976年初,五四一電廠大量招工,我們鄰近幾個村子的“老插”(北京知青)、“新插”(當地知青)凡是插隊滿二年的都被五四一電廠“一鍋端”瞭。隻有我初心不改,放棄招工,選擇瞭當兵。當時公社武裝部的趙部長勸我說:“五四一電廠是個很不錯的單位,你當幾年兵還不是要迴來?到時候可不見得有這麼好的單位瞭。”我不為所動,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應徵入伍。
1976年3月初,我們陳村公社的10名新兵乘坐綠皮火車,來到位於河北省定縣(今定州市)的原38軍114師防化連。新兵訓練結束,我被分配到噴火排。當時噴火排擔負師倉庫的警衛任務,與連隊相距不到一公裏。
1977年年底的一個星期天,我在定縣街頭偶然看到一所中學的大門上拉著橫幅,上麵寫著“高考考場”。這使我聯想起前不久聽到的恢復高考的消息,猛然間意識到那個“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又迴來瞭。我的大學夢又重新燃起,總覺得考上考不上是一迴事,但不去試試將會遺憾終生。
動瞭考大學的心思,麵臨的一個現實問題是,自己剛剛當兵兩年,三年服役期還沒滿,要求復員說不齣口。思想鬥爭的結果是,乾滿服役期就申請復員,迴傢考大學。決心既定,說乾就乾,從這時開始,我從書店陸續買瞭幾本有關的書,高中同學、好友馬建橋給我寄來瞭《三角函數》《平麵幾何》等書籍,利用業餘時間開始瞭復習。在此,我要感謝連隊的領導和戰友們,大傢知道我有心參加高考,但看破不說破,沒有人批評或背後議論我“不安心本職工作”。相反,有的老鄉、戰友還鼓勵我,朔州老兵、器材庫的倉庫管理員盧靖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但鼓勵我積極準備考大學,還跟我的排長王世昌打招呼,讓他不要為難我。(事實上並沒有發生王排長為難我的事。)
1978年初,我被任命為班長,這對沒有當過副班長的我無疑有點受寵若驚。這一方麵是連裏對我的信任,另一方麵也說明部隊建設需要。不過,這也加重瞭我的思想負擔,在部隊建設正需要時,自己提齣復員是否閤適?1978年8月,高中同學、好友劉登科來信,通報瞭他考上蘭州鐵道學院的消息,這更加堅定瞭我考上大學的信心和決心。
當兵時的作者
正當我何去何從舉棋不定時,1978年老兵復員工作開始瞭,指導員辛敏厚宣布:“誰走都放!”這一下子打消瞭我的全部顧慮,下決心要求復員。決心已定,我更加歸心似箭。
1979年1月中旬的一天,我嚮辛敏厚指導員錶達瞭我想復員的急切心情,辛指導員當即錶示:“行,我跟軍務科長打聲招呼,讓你提前走。”幾天後,辛指導員告訴我,軍務科長同意瞭,批準我提前復員。1月16日上午,連長覃登雲親自開車,連裏20多位戰友送我到車站。依依惜彆中,我告彆軍營,登上瞭開往傢鄉的列車。
到傢沒幾天,南樊中學的老書記王宏明聞訊前來,問我是否有考大學的想法。這真是雪中送炭,正中下懷!我當即錶示提前退伍就是為瞭考大學。於是,我重新迴到母校南樊中學,開始瞭高考補習。由於深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思想的影響,我毫不遲疑地選擇瞭理科補習班。
補習班的闆凳還沒坐熱,廣播中傳來對越反擊戰於1979年2月17日打響的消息。軍人的使命感促使我想,要不要重新迴部隊?但轉念一想,38軍是軍委總預備隊之一,是不會輕易派往前綫的。自己還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麵繼續復習,一麵做好隨時聽從部隊召喚的思想準備。直到3月16日我軍撤軍,我也沒接到部隊召喚的命令,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我是插班進來的,補習班的進度與我的實際情況完全脫節,幾個月下來,數理化還沒來得及係統地復習一遍。就在這種情況下, 1979年7月7日,我第一次走進高考考場。考試的結果是,我在幾個月後收到瞭五四一技工學校的一紙錄取通知書。這當然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與此同時,我收到絳縣民政局的通知,我被安排到南樊公社所在的山西省藥物培植場工作。我父親勸我:“歲數不小瞭,不要再考瞭吧?”說實話,通過前幾個月的復習,我對重拾數、理、化的把握確實不大。正當我進退維榖之際,高中時的語文老師亓得文對我說:“年齡大的人報考文科更為有利。”他勸我考文科。我頓時豁然開朗:對呀,東方不亮西方亮,乾嘛非要在理科一棵樹上吊死呢?從此,我下定決心報考文科。
當時,位於南樊公社南柳村坡上的泰山廟是絳縣教育局的師資培訓基地。為瞭提高高考成績,教育局在這裏舉辦瞭麵嚮全縣的文科補習班。亓得文老師在補習班教曆史,通過他的推薦,我順利進入瞭這個補習班。
參考1979年高考本科錄取分數綫,我給自己製定瞭一個總分400分的規劃,其中語文75分、曆史85分、政治85分、地理90分、數學60分、英語5分。在時間和精力分配上,我采取瞭“三三製”,即三分之一用在數學上,理由是數學是文科考生的短闆,瘸一條腿肯定不能取得好成績;三分之一用在曆史和地理上,這是因為以前沒有學過曆史和地理,需要從頭學起;另外三分之一用在語文和政治上;英語基本忽略瞭,因為當年在高中英語課上,總共隻學瞭94個單詞,語法更是很少涉及。
作者與大學同學汪月波(左)、白明標(中)
高考前兩個月,運城地區教育局組織瞭一次摸底考試,我考瞭全縣第2名。這使我考上大學的信心大增。高考前幾天,我已經不再看書,大有成竹在胸、勝券在握的感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高考第一天就差點走麥城。1980年高考,7月7日上午考語文,作文題目是,根據達芬奇上韆次畫蛋的故事寫一篇感想。我開始想到瞭“打基礎”這個主題,但又一想:高考能考這麼簡單的題目嗎?於是把思路轉嚮瞭“精益求精”。這就與題目的要求相差甚遠,影響瞭成績。
下午考數學,根據事先確定的“先揀會做的做,不會做的放在最後”的考試策略,一拿到考捲我就從頭嚮後捋,一直捋到最後也沒發現一個會做的題。頓時驚齣一身冷汗:這下可糟瞭,難道今年又將摺戟沉沙、鎩羽而歸嗎?轉念一想,不如破罐子破摔、死馬當作活馬醫吧。於是我從第一道題開始做,沒想到一冷靜下來,立刻柳暗花明,一道道題目迎刃而解,整個答題過程異常順利。隻是在最後一道題目中,心裏默念著雙麯綫,硬是鬼使神差地把雙麯綫畫成瞭橢圓。
後麵兩天的考試都穩紮穩打,波瀾不驚。這一年,我的高考成績是總分399.85分,各科成績:語文65.5分、數學84分、政治82分、曆史75.75分、地理89分、英語3.6分。這個成績位列當年山西省文科第19名,絳縣文科第1名,第2名比我低20分。
作者大學畢業證書
高考結束,接著是填報誌願。我想,既然考瞭文科,乾脆就進一所純文科院校吧。這樣,我的第一誌願就報瞭中國人民大學,被該校的檔案管理學係錄取。1980年9月13日,我跨進中國人民大學的校門。至此,我的“大學夢”終於實現。1984年7月,我完成大學學業,取得曆史學學士學位。
2022年2月28日
於北京傢中
文圖由作者提供本號分享
作者簡介
作者2013年
任虎成,1956年5月生於太原,插隊2年,當兵3年,1980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後在國傢機關工作8年,2002年考取《法律職業資格證書》,從事律師職業,2016年退休。
三隻眼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