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厲王是位暴虐之君,這在《芮良夫懲》《史記·周本紀》《後漢書·西羌傳》,以及西周一些青銅器銘文中都有反映,但有學者分析西周青銅器銘文中有關厲王的記載,認為厲王是位勇於改革、建立赫赫武功的有為之君。難道真的需要重新評價周厲王嗎?筆者以為曆史定論難以推翻。
曆史上以周厲王為無道之君,主要根據是兩件事,即“專利”和“弭謗”。
《國語·周語上》雲:厲王說榮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或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鬍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其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為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既,榮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於彘。
西周前,山林川澤屬於封建國傢。《禮記》曰:畿外“名山大澤不以封”,畿內“名山大澤不以頒”。原因之一,是君王因有“五嶽四瀆”之祀,故不封。
西周建立後,山林川澤所有權屬於天子或曰周王室,仍是國有化,但對山林川澤是多級占有、管理和徵收。
周王朝實行“授民授疆土”的分封製度,周天子按照封建等級原則,把不斷擴大的疆域之內的土地陸續分封給他的子弟、親戚、功臣,為諸侯。周天子又把邦畿之內、諸侯把封地之內的土地,以同樣的方式分封給自己的卿、大夫、士。天子擁有土地所有權,諸侯和卿、大夫、士擁有不同程度的土地占有權。山林川澤是土地的一部分。如此,封君在封土之內,對山林川澤有占有權。這些山林川澤,無人經管,人民“以時入而無禁”,封國內雖設有山虞、林衡、川衡、澤虞等官,名為掌山林川澤的政令,隻不過為定期嚮樵采、漁獵的人們徵收貢稅而已。庶民直接嚮封君納貢實物,如上好的獸肉、獸皮,絲麻織品,以及薪柴等。對此,《詩·豳風·七月》記載:“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於公。”封君又將貢品的一部分作為稅賦上繳王室。由此可見,
封君占有的山林川澤,其利益由王室、封君和庶民均沾。
而“厲始革典”,即通過專利政策改變瞭這一常態,《芮良夫懲》稱“改變常術,而毋有紀綱”。
周厲王實行專利後,山林川澤資源及其利益歸厲王或國傢獨占,使得封君的山林川澤利益盡失,庶民的生計也成瞭問題,因而激起瞭國人的強烈反對。《芮良夫懲》說:“民乃嗥囂,靡所屏依。”芮良夫也說:“專利作威,佐禍進亂,民將弗堪……下民胥怨,財單竭,手足靡措,弗堪戴上,不其亂而?”而“民至億兆,後(王)一而已,寡不敵眾,後其危哉!”
麵對民怨沸騰,周厲王不改弦更張,反倒命令衛巫監謗,禁止國人談論國事,違者殺戮。
在周厲王的高壓政策下,國人不敢在公開場閤議論朝政。人們在路上碰到熟人,也不敢交談招呼,隻用眼色示意一下,然後匆匆地走開,這就是"道路以目"。周厲王得知後十分滿意。對召穆公說:"我有能力製止人們的非議,他們再也不敢議論瞭!"召穆公勸諫周厲王道:"這是用強製的手段來堵住民眾的嘴啊!這樣堵住人們的嘴,就像堵住瞭一條河。河一旦決口,要造成滅頂之災;人們的嘴被堵住瞭,帶來的危害遠甚於河水!治水要采用疏導的辦法,治民要讓天下人暢所欲言。"周厲王對此卻置若罔聞。
公元前841年,因不滿周厲王的暴政,鎬京的"國人"集結起來,手持棍棒、農具,圍攻王宮,聲震如雷,要殺周厲王。周厲王下令調兵遣將。臣下迴答說:"我們周朝寓兵於國人,國人就是兵,兵就是國人。國人都暴動瞭,還能調集誰呢?"周厲王帶領親信狼狽逃竄,在爬越宮牆後門齣逃時,還摔傷瞭腿。他在護衛的保護下,偷偷渡過黃河,逃到彘隱居起來,並於公元前828年(周共和十四年)病死於該地。
國人攻進王宮,沒有找到周厲王,便轉而尋找太子姬靜。召穆公將姬靜藏瞭起來,國人圍住召穆公傢,要召穆公交齣太子,召穆公"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執召穆公之子殺之"。
在大臣周定公、召穆公的勸解下,國人平息瞭一些怨恨,紛紛離去。此時宗周無主,按照《史記·周本紀》記載,周定公和召穆公根據貴族們的推舉,暫時代理政事,重要政務由六卿閤議。這種政體,稱為共和。
然而,許倬雲先生分析道:“西周王室頗有緊迫的情形,外有國防需要,內有領主的割據。周室可以措手的財源,大約日漸減少。費用多,而資源少,專利雲乎,也許隻是悉索弊賦的另一麵。這是時勢造成的情況,厲王君臣未必應獨任其咎。”
許倬雲先生認為,周厲王的專利政策是解決國防和財政危機的需要。後來學者更認為“厲王的專利和弭謗,主要是齣於對外平叛戰爭的軍事需要,在非常時期采取的特殊經濟和政治措施。”
周厲王統治時期,確實內憂外患,但“專利”真的用在修治武備和鎮撫淮夷、反擊犬戎戰爭中瞭嗎?
《後漢書·東夷傳》記載:“厲王無道,淮夷入寇,王命虢仲徵之,不剋。”淮夷、南夷或淮南夷,是淮河流域眾多部族的閤稱。周初淮夷地近山東,與東夷相錯雜,有時亦相互指代。伯禽封魯以後,淮夷、徐戎並興,始有作亂之跡。周厲王時期,淮河流域的昏部族,廣伐南國,周王朝忍無可忍,故派虢仲統領柞伯、蔡侯的諸侯軍隊嚮昏部族發起進攻。柞、蔡聯軍圍睏昏邑,但作戰並不順利,柞伯僅“執訊二夫,或馘十人”,戰果甚微,亦可錶明攻城失利,進攻失敗。
此後淮夷繼續廣伐南國,厲王又命應侯視工討逆,多俘戎,戰局有所改觀,但並沒有完全遏製淮夷進犯的勢頭,緻使在應侯反擊淮夷約兩年後,厲王親率大軍從成周齣發,徵南淮夷,伐角、津,伐桐(今江蘇宿遷東南)、遹(今安徽桐城縣北),執訊摺首,俘戎器,俘金,有所斬獲。
周師連續進攻淮夷的中心地區,錶明周厲王鏟除南夷逆的決心堅定,對南夷、東夷諸國産生瞭很大震動,緻使南夷、東夷二十六邦遣使前往覲見,以示臣服。
厲王南徵迴返途中,在大坯(今河南汜水縣裏許之大坯山)召見瞭未曾參與叛亂的鄂侯馭方,待之以燕射之禮,並親賜馭方玉五?、馬四匹、矢五束,馭方拜手稽首。鄂侯馭方是淮夷的重要人物,厲王意在安撫或警示鄂侯馭方,使其親周勿叛。然而,鄂侯馭方或從周師徵伐南夷戰爭中看齣瞭周師並不強大,或從覲見厲王中看齣瞭厲王之心虛,竟然在覲見不久,親率南淮夷、東夷廣伐南國、東國,至於芮國,劍指京畿。麵對來勢凶猛的叛軍,周朝野震動,認為是上天降臨的一場大災難。
厲王乃命西六師、殷八師討伐鄂侯馭方,勿遺壽幼。氣憤至極的厲王動用主力部隊撲伐鄂侯馭方及其叛軍,並嚴令無論老幼,斬盡殺絕。然而,貌似威武的周師,麵對強敵卻驚恐萬狀,難以抵擋鄂侯率領的聯軍進攻。雖有晉侯、敔率部擊敵,有所斬獲,但無以左右戰局。無奈,武公隻得遣禹率公戎車百乘、廝馭二百、徒韆人,投入戰鬥。公戎車,本是守衛王宮和都城之師,一般不齣動對外作戰,此次在西六師、殷八師伐鄂失利,形勢岌岌可危的緊要關頭,不得不齣戰。公戎車參戰後,戰爭開始齣現轉機。禹指揮公戎車展開反擊,對叛軍窮追猛打,一直追打到鄂都(或應在隨州),擒獲鄂侯馭方,並將其兵民無論壽幼殺戮無遺,一舉滅掉鄂國。然淮夷仍視周朝形勢,時服時叛,直到周宣王之時,召公虎纔把淮夷敉平。
周厲王時期,犬戎曾大規模進犯,厲王命武公禦敵,武公並未徵召西六師,而是命多友調遣公戎車作戰。公戎車與犬戎先後在漆、龔、世、楊塚等地交戰,屢敗犬戎,俘車127,摺首356,執訊28,救齣被犬戎擄走的周民,並將犬戎趕齣國境。
青銅器銘文記載未必完全符閤史實,對厲王和周師失利或失敗不可能得到充分反映,因為這不符閤其勒銘記功的製器目的。
不過,從中也可以看齣,厲世時諸侯叛亂、犬戎入侵,從淮河流域到京畿腹地,戰火從南至北不斷蔓延,其激烈程度是罕見的,以至於時人驚呼“天降大喪於下國”,雖然厲王用兵暫時消弭叛亂和逐齣犬戎,但國傢危機並沒有徹底消除;從中也可以看齣,厲世缺乏鎮撫諸侯和洞察邊患、治兵禦敵的纔乾,突齣錶現在淮夷屢屢進犯、國傢邊備不修、周王朝西六師、殷八師等主力部隊戰鬥力孱弱等。
人們不禁要問:厲王以專利積纍的財富,如真的用在強化武備、提高軍力、鞏固國防和整修內政上,國傢何至於此?其實
,實行專利所得財富,已落入厲王君臣囊中,供其揮霍享受,並未發揮滿足國防需求的特殊作用。
正如《芮良夫懲》篇首有序雲:“周邦驟有禍,寇戎方晉,厥闢、禦事各營其身,恒靜(爭)於富,莫治庶難,莫恤邦之不寜。”
杜勇先生認為,無論是國防上的輕忽戎患,不修邊備,還是內政上專利貪財,殘民以逞,都錶明周厲王所作所為已嚴重突破瞭國傢倫理的基本底綫,是一個不摺不扣惡暴虐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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