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5/2022, 10:31:15 AM
湯湯,童話作傢,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奬獲得者,其“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幻野故事簿”係列等作品在業內獲得瞭廣泛好評,代錶作《水妖喀喀莎》《綠珍珠》等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法語、日語等在海外發行。近日,其與插畫師大麵包(張�攏┖獻韉幕姹咀髕貳短�陽和蜉蝣》由浙江少年兒童齣版社齣版,兒童文學學者硃自強盛贊該作“是給年幼兒童的生命哲學教育書”,他說:“我為中國的原創繪本齣現這樣藝術獨特、思想厚重的作品而欣喜不已。”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就這本新作的創作等話題采訪瞭湯湯。
湯湯
澎湃新聞: 先來聊聊這本新書吧,故事是圍繞小蜉蝣和太陽之間的對話來展開的,我們知道,蜉蝣在中國傳統文學的語境裏自《莊子》而下都是作為朝生暮死、令人唏噓的短暫生命的形象齣現的,但在這個作品中,小蜉蝣從一開始就以“快樂”“高興”的姿態現身,“我們都有一天生命,我們多麼幸運”,正是這種對生命的欣悅姿態令太陽開始認真地與她對話。您是怎麼想到構架這樣一個故事的?想傳達的生命理念又是什麼?
湯湯: 那是一個夏夜的晚上,走在江邊,燈下飛著無數蟲子,先前沒有去注意它們是什麼蟲子,反正都是蟲子,沒想那天有一隻落到瞭我的胳膊上,綠色的翅膀,縴細的身體往後翹,形成惹人愛憐的弧形,細如發絲的腿勾住我的肌膚,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和蜉蝣相識,它的美讓我心動。後來有一次去博洛尼亞參加書展,飛機上看到日落,突然想到瞭蜉蝣,如果讓太陽和蜉蝣相遇,一個這麼微小,一個這麼龐大,一個這麼短暫,一個仿佛永恒,他們之間會說些什麼,會有什麼故事?小小的蜉蝣隻有一天,大大的太陽能活很久,小小的蜉蝣隻能看到一個小小的世界,大大的太陽能看到很大很大的世界。這兩個生命,誰更值得,誰更絢爛,誰更偉大?這些想法激蕩和澎湃著我的心,迴來的飛機上,我就寫下瞭這個故事。
蜉蝣是隻有一天的生命,可這一天,她過得多充實啊,她認識瞭蜘蛛、蜻蜓、狗尾巴草、蒲公英,她知道瞭蝌蚪會變成青蛙,鴨蛋會孵齣可愛的小鴨子,花蕾會開齣美麗的花朵,她知道瞭一天之外還有很多天,水窪之外還有很大的世界,甚至有瞭飛嚮太陽的夢想。在她活著的每一分鍾裏,她好奇,她快樂,哪怕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暫得不可思議,甚至連明天都不會有,在瞬間的難過和失落之後,她立刻撿拾迴樂觀和勇氣,她說“我有整整一天生命啊”,是啊,有活過的機會,哪怕隻有一天,都值得感激。
我們人類比起蜉蝣,生命長度是其三萬倍,比起太陽,其實一樣短得要命,而太陽比起更無限的事物,說不定也隻是蜉蝣一隻。所有的事物都有終點,因為有終點,而顯得更加珍貴。 生命的意義也許就是經曆過,體驗過,好好活過就是吧,如果在這基礎上還能活得快樂和有意思,為世間留下一點點美好的痕跡,意義不是就加倍瞭嗎?
《太陽和蜉蝣》內頁
故事中的太陽活瞭足夠久,所以對世界已經沒有新鮮感,甚至有些麻木瞭,在他的眼裏,蜉蝣這樣微小的隻有一天的生命不足掛齒,甚至都懶得和她說話。但到瞭尾聲,他變瞭,是什麼讓他變瞭,是蜉蝣嚮死而生的灑脫和快樂激起瞭他的熱情和溫柔。小小蜉蝣刷新瞭大大太陽的生命觀和價值觀,讓他得以重新認識和打量世間萬物:世間太多微小而珍貴的生命。小小的蜉蝣所處的時間隻有一天,所處的空間隻是一個水窪,但她對一天之外、對水窪之外的世界卻有熱切的好奇和探索的欲望。我們人不也是這樣嗎,在有限的生命狀態裏探索著無窮和無限。
澎湃新聞: 涉及這方麵的討論,好像不可免俗地總要聊聊關於孩子對此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問題,對此,您有怎樣的預期呢?
湯湯: 孩子們也許不能完全懂得《太陽和蜉蝣》中蘊含的意義,但這沒有關係呀,在好看的故事裏,他們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哦,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我們的生命是珍貴的,我們擁有瞭生命,是一種幸運和奇跡。這就足夠瞭。
我曾經和小朋友們交流過這本書,他們很喜歡,他們喜歡小蜉蝣,他們也喜歡太陽,一些比較敏感和多情的孩子會流眼淚。記得有個孩子說,其實我們也像小蜉蝣,因為我們的生命也是短暫的,但是我們不能難過,我們要樂觀地活。還記得有個孩子在讀到小蜉蝣飛著飛著飛不動的那一頁時激動地說,太陽落到水裏接住瞭小蜉蝣,小蜉蝣實現瞭飛嚮太陽的夢想,小蜉蝣的靈魂會飛得很高。孩子們對故事的感受力常常會超齣我們大人的想象,我始終相信,優秀的故事能滋養童稚的心靈,使他們長大後成為溫暖有光的人。
澎湃新聞: 我很同意一些老師評論這部作品在哲理和詩情上的齣眾,而我覺得更難得的是,這樣的作品在語言上錶現得特彆清新自然,想問下,您在語言方麵是有意識地去打磨過嗎?
湯湯: 聽到您說喜歡《太陽和蜉蝣》的語言,我好開心啊,我自己也很喜歡這個故事的語言,看起來很簡單,讀起來很有味道,對吧。這可能和我的童話創作觀有關係,我一直希望自己的童話,是有意蘊有意境的,是獨特迷人的,文字閃爍著質樸的華彩,故事講述靜水流深或者驚心動魄,能讓讀者一口氣讀完,讀完以後靈魂裏留下轟轟的迴響。日本作傢新美南吉《去年的樹》對我影響其實蠻大的,它的文字再樸素不過,一處小學生認為的“好詞好句”都沒有,故事也再簡單不過,就是一隻鳥和一棵樹的友情和彆離。彆離是悲傷的,兩個好朋友再不會相見,那種鳥唱歌給樹聽,樹聽鳥唱歌的快樂日子再也沒有瞭。新美南吉完全可以濃墨重彩地去寫,寫得涕淚交加,肝腸寸斷,可他沒有,全篇沒有一個字的控訴,沒有一個字的煽情,甚至沒有寫到一顆眼淚。可它就是讓人怦然心動,越咂摸,越美妙,就算讀到會背瞭再一遍遍地讀,心裏還是蕩起層層漣漪,真是樸素到極緻,清淺到極緻,簡單到極緻,卻動人到極緻,深刻到極緻,豐富到極緻,這樣的小童話,我認為它的文學價值和藝術價值,絕不輸於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我認為,如果能用清淺的語言寫齣迷人的故事,在讀者心裏掀起的波瀾反而會更大吧。但這並不是很容易做到,《太陽和蜉蝣》也許算基本做到瞭吧。
澎湃新聞: 對於這個作品,還有不能不提的就是大麵包(張�攏┑牟寤�瞭,感覺他畫麵的萌動和溫暖非常契閤您的文字和故事,能不能談談你們閤作的情況?另外,在您看來,好的繪本圖文之間應該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湯湯: 總體來說,我們的閤作是順利的。特彆感謝為這本書負責視覺部分的畫傢大麵包,創作過程中,她的專業和投入,無數次感動瞭我。從最初的人設到分鏡,從綫稿到小色稿,再到最終的成稿,通過編輯部,我們都進行瞭充分而高效的溝通。繪本是圖文閤奏的藝術,在文字之外,大麵包的圖畫創作給整部作品提供瞭更為豐富的闡釋空間,我非常樂於這樣的靈感和創意的加入,編輯部也給瞭大麵包很大的創作自由度。與此同時,對我提齣的一些建議,大麵包也總能欣然采納。可以說雖然我們是第一次閤作,但從配閤上來說是十分默契的。
《太陽和蜉蝣》內頁
《太陽和蜉蝣》正式進入畫麵創作階段是在2019年5月。可以說從那時到這本書齣版期間,創編團隊每個月甚至每一周,都會與插畫師進行深度溝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大麵包還獨具匠心地在繪本裏安插瞭許多副綫,例如蜉蝣遇到的蜻蜓,其實正趕去嚮心愛的姑娘求婚;最初遇到的蜘蛛,原來是在為心愛的小孫孫織毛衣……而在最後太陽落下的畫麵中,蜻蜓求愛成功;蜘蛛孫孫穿上瞭奶奶的愛心毛衣。在隨處可見的角落裏,更有另外一隻藍色的蜉蝣貫穿故事的始終,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小蜉蝣。故事結尾,新的一天到來,一隻梳著丸子頭的新蜉蝣亭亭立於水麵之上。那麼,她會是兩隻蜉蝣生命的延續嗎?
可以說,在這部繪本裏,每一個配角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他們與太陽和蜉蝣一起,共同譜寫齣一麯生命的交響樂。這與我理想中好繪本的圖文關係不謀而閤――文字引導著畫麵故事的展開和推進,畫麵又為文字故事提供瞭更多的可能性。
澎湃新聞: 除瞭這部新作,迴顧您之前的作品,基本是以成係列的童話故事為主,您最早是因為什麼契機開始童話故事創作的呢?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種同一主人公、同一背景的係列故事的模式?
湯湯: 我開始創作童話是一個偶然,18年前我是一個小學語文老師,因為曾經寫過幾篇豆腐乾一樣的小散文,所以我們縣裏一位熱心兒童文學的老師建議我不妨寫寫兒童文學作品。我很坦率地迴答他我不感興趣,當時我對兒童文學十分無知,覺得它太小兒科瞭。2003年8月,蔣風教授的兒童文學講習班在我們小小的武義縣城舉辦瞭。因為天熱,又是暑假,我早就做好逃課的準備瞭。但是,校長要求我們每個語文老師都必須參加,還要點名。所以隻好硬著頭皮,百般不情願地去聽課。人生有許多偶然,總是醞釀著各種可能性,就是因為那幾天的課,我對兒童文學産生瞭好奇和興趣,眼前好像忽地開瞭扇窗子。原來兒童文學不是我先前以為的小兒科、幼稚和哄哄小孩子的故事,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那種文字的溫暖、思想的深邃、情感的滲透力、故事的張力,是能直抵心靈的。課結束的那一天,我幾乎抑製不住內心地衝動,寫瞭一篇聽課感想《也許是一個新的開端》,打算以後在課餘時間寫寫童話,然後把它們念給我的學生聽聽。就是這麼樸素而平實的想法,我開始瞭兒童文學創作。絕對沒有想過自己將來要成為一個童話作傢,後來發生的一切都不在計劃中。
我用同一主人公寫的童話有三個係列,其一是“歡天喜地來啦”係列《喜地的牙》《守護神一個》《大馬夢裏來》等;其二是“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水妖喀喀莎》《美人樹》《雪精來過》等;其三是“幻野故事簿”係列《眼淚魚》《空空空》《晝夜鳥》等。寫“歡天喜地”係列故事是因為編輯的啓發,當時寫瞭《喜地的牙》,編輯認為這對雙胞胎太有故事瞭,不妨再寫幾個,於是就寫瞭。寫“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最早生齣這個創作念頭,是2012年的鼕天。那時我正在魯院讀書,四個多月裏一字未寫,因為完全不知道有什麼可寫的,然而某個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就知道瞭,我要寫一個名字叫做土豆的女孩。2013年春節完成瞭“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的第一個短篇《看戲》,到2015年3月底全部完成,一共六個短篇,五個中篇。
寫完“奇幻童年故事本”之後,我總還沉浸在裏邊,不願停下女孩土豆的故事,於是便想,乾脆再寫一個南霞村的女孩吧,寫完心裏就會安寜瞭,女孩青豆就是這樣誕生的。這樣的係列寫作挺過癮的,但不會刻意這麼去寫,我也寫瞭不少單本作品,比如《小野獸學堂》《青草國的鵝》《綠珍珠》,都挺受孩子和大人喜歡的。
澎湃新聞: 您提到過“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中的南霞村和主人公女孩土豆跟您長期生活的浙江武義以及您小時候的經曆頗有映照關係,能跟我們具體談談嗎?
湯湯: 我在鄉村長大,小時候生活的村子並不特彆美麗,因為在城郊,所以也不清幽。但村子裏的田野,山坡,小溪,竹林,茶園,菜地,池塘,莊稼地,曬榖坪,還有那些神秘破敗的老屋子,已經足夠我玩耍瞭。記憶裏,我的整個童年好像都是在玩,田野裏玩,竹林裏玩,池塘裏玩,采野果,捉溪魚,找野菜,抓蟲子,爬上樹,在田埂間跑,在山坡上跑,在村子裏跑,隻有肚子餓的時候纔會想到迴傢。這自由的天地間嬉戲的童年,使我幼年的心靈充滿陽光雨露和草木氣息,一直溫暖芬芳到現在。
湯湯
童年對每個人都很重要,對作傢尤其,我的許多童話靈感都來自童年,一捧溪水,一顆石頭,一株草,一朵花,一塊泥巴,一隻蟲子,一個夥伴,一串鳥叫,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都是我寫作童話的一顆顆種子。寫“奇幻童年故事本”之前,心裏總有一個光著腳的女孩在田野裏跑啊跑,終於有一天,女孩土豆跑到瞭紙上。為什麼要叫她土豆呢,因為土豆是我極喜歡吃的,因為土豆很平常,因為一個女孩叫土豆很好玩。這個係列的故事中有雪精,有樹精,有水妖,有天上的神仙,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寫精靈呢,還是來源於童年的記憶吧。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肩膀上披一塊媽媽的絲巾,絲巾在風裏撐開,我在風裏飛奔,想象自己飛起來瞭,飛到屋頂,飛到樹上,飛到天空,飛成一個仙女。那是童年裏最愛的一個人的遊戲,就算遇上不開心的事情,隻要當仙女一迴,就快樂瞭。那時候腦子裏成天到晚裝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幻想,使得幼年時每一個日子都新鮮透亮。
澎湃新聞: 這個係列中的《美人樹》是我個人覺得很值得玩味的一個作品,這樣一個好心腸的女孩子上當受騙的故事似乎在當下的一些社會背景下也有某種現實意義在,想問問您如何理解人的純良與因此可能承擔的人生風險之間的矛盾?在故事裏,您寫瞭土豆好不容易解脫之後選擇瞭再一次付齣瞭信任,但可能作為世故的成人讀者,我會像書裏的老樹一樣對此感到非常不安。我們知道早期的經典童話有很多故事是有明顯的針對女孩子的警戒意味在的,那您覺得現在的兒童文學還有承擔這方麵作用的必要嗎?
湯湯: 早期的經典童話的確有很多故事是有明顯的針對女孩子的警戒意味在的,現在兒童文學依然可以承擔這方麵的作用,但不必刻意承擔。優秀的兒童文學是藝術的,有趣的,能解放兒童心靈、讓人喜悅的,讓孩子們在充滿好奇、探索、發現與體驗的閱讀中,接受到潛移默化的滋養,從而幫助孩子的靈魂變得豐饒,精神獲得成長。從小讀過很多童話的人,內心不容易變得麻木無情,長大瞭不容易變壞,因為童話充滿瞭純潔、天真、善良、真實、勇敢、正直、同情、樂觀、寬容、有趣、智慧等力量,倘若一個人的心靈真的容納瞭這些,就更有可能過好這一生,因為人的心靈狀態決定著人生的模樣,一個心靈完整和優美的人,更容易活得好。
您提到《美人樹》中的土豆選擇再一次付齣信任,是不是太冒險瞭,這個問題的確很值得探討。杭州有一個老師上過《美人樹》的讀書課,她問孩子們,土豆再次藉腳給鼕小青,你是支持還是不支持?有的孩子說,我的觀點是藉,鼕小青十分渴望自由,土豆是鼕小青的朋友,土豆曾經說過“朋友之間要坦誠,要為對方著想,要互幫互助”。有的孩子說,我不同意藉,鼕小青騙過人,雖然我們每個小孩子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可是我們的同情心不能被騙子利用。後來老師聯係上我,轉給我同學們的一個問題――湯湯老師你在創作《美人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寫鼕小青不迴來的結局?我是這麼迴答的,在我們現實生活當中,是有一些人會一次一次地辜負彆人的善良和信任,做齣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但是,我很真誠並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在寫作的過程當中,沒有過一絲一毫地猶豫和糾結,我心裏想的就是鼕小青會迴來,她肯定會迴來。因為她的心感受過土豆的天真、善良和寬容,感受過土豆信任她的幸福和美好,她已經懂得什麼纔是最珍貴的。世界上總有些善意會被辜負,但更多的是善意會被溫柔相待,這個世界值得我們付齣更多的信任。當然,童話並不都要寫美好的結局。《美人樹》的結局也並不是大團圓的,它是有些悲壯的。我相信鼕小青的迴來比不迴來帶給讀者的精神力量和心靈慰藉要大很多很多。
澎湃新聞: 與“奇幻童年故事本”係列相比,“幻野故事簿”係列感覺探討的問題更深、更有象徵意味,比如《空空空》裏寫的那種喪失自我的愛最終的可怕畸變,《眼淚魚》寫羽人群體在暴政高壓之下內部的分裂和傾軋,會讓人想到諸如《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綠野仙蹤》《納尼亞傳奇》等經典作品中的一些東西。能不能談談您在“幻野”係列中的創作“野心”以及哪些經典作品對您影響比較深?
湯湯: 其實說不上什麼創作野心啦,我隻是覺得童話可以也應該寫得更有力量些,更深邃一些。以前有人戲稱我是以“鬼童話”一夜成名的,我寫鬼精靈,其實是書寫著人性、人情、人世間,以及生命的孤獨和悲喜。“鬼精靈”係列童話之後,我探索瞭其他的一些題材,不過,我的落腳點總是在“親情”“友情”和“愛”上,等寫到幻野故事簿,我開始有意識地拓寬主題,探討真相與謊言、自我身份認同與迷失,以及對個體和人類命運的思考等,希望將筆觸伸得遠些。希望它帶著孩子們去冒險、遊曆,去理解一部分生命和世界吧。
“幻野故事簿”是一個書中書的結構,大故事套著六個小故事,《眼淚魚》《晝夜鳥》《玲瓏獸》等,它們彼此依存又相對獨立。《眼淚魚》中不僅寫瞭女孩青豆對弱小族群的同情和仗義相助,也寫瞭那些可憐的羽人們為瞭生存而顯露齣來的自私怯懦;《晝夜鳥》則寫瞭“使命”,在這個瑣碎、物質、平庸、功利的時代,“使命”這個詞和“崇高”一樣,都讓人覺得好遙遠,仿佛隻能用來“瞻仰”,再也不能讓人血脈賁張、熱淚盈眶。可是,生命怎麼能沒有使命感呢?怎麼能讓身體和靈魂一起匍匐在大地上,隻為生活中的蠅營狗苟呢?這是我寫得很蕩氣迴腸的一個童話。我自己最喜歡的是《小青瞳》,小青瞳是一條美麗的魚兒,但她不生活在水裏,而是生活在陸地上的一個村莊裏。這個村莊的居民全部都是魚,他們會爬樹,會跑步,會鑽洞,還會在天上像鳥兒一樣飛來飛去。他們仿佛生活在一個純淨的世外桃源,上天入地,無拘無束,過著幸福自由的日子。令人驚詫的是,他們明明是魚,長著魚的眼睛,魚的嘴巴,魚的腦袋,魚的脊背,魚的鱗片,魚的肚子,魚的鰭,魚的鰓,魚的須,它們卻不知道自己是魚。後來,小青瞳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大傢,我們就是魚,在水裏很舒服自在。在事實麵前,大傢纔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生活在謊言中。按理,小青瞳揭開瞭事實真相,應該被“魚民們”視為英雄纔對,可等待她的卻是破壞族規的嚴厲懲罰。世世代代生活在謊言中的魚兒,即便親眼看過小青瞳在水裏的自由快樂,他們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而寜可相信冰冷刻闆的族規。也許習慣瞭謊言的生命,對真相就是這樣麻木和漠視的吧。故事的結局真相終於大白,謊言製造者終於道歉,而追求真實和勇氣的孩子取得瞭最後的勝利,但現實中呢?謊言也許永遠是謊言,魚民也許永遠是“愚民”,這是一個很犀利的童話,這裏邊也有我對當下和曆史的反思。也許隻有真實和勇氣,纔能抵達真正的自由吧。
我最喜歡的經典作品是安徒生童話和王爾德童話,他們對人性、對世界看得太通透瞭,他們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和一顆流淚的心靈。
澎湃新聞: 目前有新的創作在進行中嗎?對自己後續的創作方嚮和風格等等有新的目標嗎?
湯湯: 有啊,有一部長篇小說《十一個寶藏》寫完瞭初稿,這是我第一次寫長篇現實題材的小說,先放放,暫時還捨不得去修改。目前正在修改的是一部童話《七歲井》,這也是一個關於謊言和真相,勇氣和自由的故事。至於創作方嚮和風格,我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故事是作者激情和思想的體現嘛,伴隨著對生命和世界的認識越來越多,作品無論是風格還是題材,都會變化的吧。一路寫來,我追尋的是有溫度、有力量的童話境界,我知道自己寫得沒有足夠好,作品裏還常常會有邏輯不嚴密的地方,會有臃腫、敘述不利落的地方,會有平淡、不夠吸引人或者生硬、讓人不舒服的地方,但我會更癡心地去寫,去追尋迷人的故事境界,拓寬童話的疆域和追求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