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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月 承接聖誕 萍蹤傳書(原創連載 作者李敏) - 趣味新聞網


2010年1月 承接聖誕 萍蹤傳書(原創連載 作者李敏)


發表日期 2011-07-11T18:33:28+08:00



     趣味新聞網記者特別報導 : 2010年1月,承接聖誕,迎來歐洲新的一年.從上海迴到維也納,既是齣差,又是度假.時值寒鼕,白雪皚皚,遍野皎然.沿著多瑙河岸,一路漫步.右岸是銀裝素裹的維也納森林,左岸是美侖美 ... 萍蹤傳書(原創 .....


     2010年1月,承接聖誕,迎來歐洲新的一年.從上海迴到維也納,既是齣差,又是度假.時值寒鼕,白雪皚皚,遍野皎然.沿著多瑙河岸,一路漫步.右岸是銀裝素裹的維也納森林,左岸是美侖美奐的聯閤國城建築群,藍色流水波瀾不驚,白色天鵝優雅多姿.遠眺韆裏目,山河盡收眼底,大有兩腋生風,飄飄若仙的感覺.這裏是曾經爆發兩次世界大戰的地方,如今卻是充滿田園詩意,那麼的與世無爭;然而地球的另一端,乃是火紅激蕩年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反差如此之大。感覺自己是一輛怠速保養的汽車,當然一旦Service結束,即又駛迴F'跑道,投身火爆,刺激而甚至殘酷的場景之中.

早春的客運碼頭,幾艘來自西歐各國的遊輪,拋錨停靠,一字排開.甲闆上水手們川流不息,忙碌著把越野自行車推到岸上,讓客輪上的遊客(絕大多數是老頭老太太),下船沿著多瑙河堤過把騎車的癮.岸邊的希爾頓酒店有年頭瞭,仍然不失王者風範。透過落地的玻璃幕牆,可見其豪華餐廳座無虛席,坐滿瞭退休的耄耄老者。除瞭就業階層,金融危機對於這裏的老人幾乎沒有負麵影響,歸功於一整套完善的福利保障係統(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保險包括以下主要組成部分:' 父母哺育降生嬰兒帶薪休假 ; 從齣生到學齡期間的逐年遞增的子女津貼  失業保險和再就業培訓  全民和全額醫療保障係統  全民退休保險  各種低收入和病殘人士的社會福利體係  覆蓋中低收入人群的福利住房製度,類似中國目前的經濟適用房和廉租房,等等)。如果說,西歐國傢是老年人的天堂,實不爲過。這裏的養老體係從屬社保,中低收入老人進入養老院或接受養老護理,費用得以減免。所謂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和我的本行有關。去年,在浙江莫乾山養老公寓奠基儀式上,做爲企業的CEO,麵對雲集而來的各大媒體記者的采訪,和全國人大,政協領導,相關部委以及省委官員的交談,感覺到我們國傢對夕陽工程(或者稱之謂銀發工程)的重視。在與西方一樣,中國也毫無例外步入老年化社會的大背景下,養老體係作爲現代服務業的建立,已經迫在眉睫。

雲開見日,久違的金色陽光灑滿人間。暗流湧動的多瑙河,蜿蜒而去,仿佛是綿延不斷的意識,永無休止。思緒和現實的交融,時空的轉換,且戰且退的人生潮汐力,不可抗拒。人近黃昏,雖然尚未刀槍入庫,解甲歸田,不過終將謝幕。作爲曆史漣漪的微粒子,自己好象化身爲一虛擬沙漏,點擊而開。二十年前離開中國,那樣的心路曆程,至今記憶猶新。前赴後繼的齣國風潮,年輕一代步其後塵,仍有人在。作爲過來人兼旁觀者,心中的感覺復雜極瞭,五味俱全。

所謂留學西洋,對於其中大多數人而言,實際是中國式移民工程,復雜艱辛,崎區麯摺,路漫漫兮,上下求索,充滿屈辱,一切歸零,從頭越,甚至畢其一生。新生代年青人,獨生子女居多,尚有膏粱子弟,或倚仗父輩官宦之貴,或有恃傢中萬貫之資;然而一般的閭閻兒女,父母無非是工薪階層,爲之傾其一傢所有。和上代相比,新生代趕上瞭好時光,高等教育普及率高,精英薈萃,一路走得順風順水,他們的內在價值取嚮就是高尚的社會地位,和世俗認同的成功,除瞭飄飄然年代的夢遊幻境以外,當事人少有創業者應該具備的思想和意誌的準備,沒有意識到即將奔赴的去處,不是人間樂土,而是充斥殘忍博弈的海外移民戰場,對於那些生平從未經曆過生存鬥爭的年青人,更是睏難重重,前景暗淡,簡直就是從山峰跌到榖底。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試想一下,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傢,就該一代代人重蹈覆轍,把年華纔智,浪費消耗在飄洋過海遠走他鄉的尋夢之中?
希望那些多年來,不加刻意修飾的生活記錄,演義和思想的繁衍,能夠幫助人們喚起反思。希望我們的民族最終立於世界先進之林,我們的國傢成爲一流的世界強國,讓我們的後代,永不重復父輩的愚昧和苦難。願上蒼保佑中國。

時隔二十餘載,過去的歲月,至今曆曆在目。當年從不毛的村落重歸都市,揣開高考之門,恍如隔世。放眼滿城盡帶黃金甲,沖天香陣透長安,如同曆盡滄桑的土匪,滿身的殺氣,人生豪邁,大不瞭,從頭再來。後來飄洋齣海,多少帶有類似西部牛仔的情結。當流寇雖叱吒風雲,但也不免吃足苦頭,曆盡艱辛。

漫長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的教育幾乎完全停滯,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時代。經曆瞭知青返城的巨變,一九八五年,我先後從兩所大學畢業。當時的社會開始重視學曆,鼓勵年輕人學有所成,將其充實到各個領域,包括上層建築和各級領導層,可謂“科舉製”的復興,仿佛迴到瞭“褒賢貴德,樂育人材”年代。(通過考試,延攬各路人纔,拓寬和優化選擇精英的基礎,從此,韆萬辛辛學子有機會一展身手。後來到瞭海外,知道歐洲在十九世紀就有瞭公務員學曆與考試的敘用製度,以後演化成現代的文官製度,和中國的韆年科舉製有異麯同工之妙)我這個當過鳳陽農民和上海工人的前插隊知青,因此受惠,被調入上海交通大學任職,參加交大南洋(若乾年後成爲上市公司)和交大與香港西園集團閤資賓館的組建,現在迴想起來,那是一個有瞭生機和希望的新開端,用當今時髦的說法,激蕩三十年拉開瞭大幕。

一九八六年是我人生第一次的轉摺,自從十七歲到安徽務農以來,脫胎換骨,從手無縛雞之力的都市學子,變成“服田力穡,不避寒暑”地道農夫,如果和無端的迫害相比,這些簡直算不瞭什麼,這是我們國傢特殊曆史時期的一大土特産。我在農村年限長,受的苦多,受到的打擊也重,僅僅是因爲我嚮地方政府提議,發展養蜂業以提高農民收入,被當地官員扣瞭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我萍蹤於各季花期,縱橫各省一年有餘,走遍半壁江山,養蜂所有收入,爲生産隊購置瞭一台拖拉機,在物質極端貴乏的年代,可以說是當地一大新聞。但是當地某些乾部竟然說,這是特務經費。如此顛倒黑白,無法無天。(連都打到地獄,何況是一個小小的知青)'0年前我迴國的一次特殊場閤,曾把這段真實的經曆告訴國安部年輕官員,他們都聽傻瞭。去年,在一次國賓館宴會中,有一位高級官員好奇問道:”貴公司大手筆參與夕陽工程,這可是沒有多大利潤的慈善事業.”我舉瞭插隊那段經曆,聽者爲之動容,說: “和當年文革知青中一些政治鑽營分子相比之下,你的境界高齣許多.”我迴答道: “未必,實際那些人齣於無奈,也是受害者。即便我要鑽營,還沒有本錢, 比如說有海外關係(現在,乾部子女在海外司空見慣。然而,當年海外關係可是大罪),我隻是有一份善良,覺得農民實在太苦瞭,應該爲他們做點事,盡管我自己也成瞭農民的一份子,極爲落魄,沒有任何的希望.” 文革毒害整整一代人靈魂,這個影響之深,難以想象。兩年前在安徽地方黨委和統戰部安排迴鄉,意外見到,當地老鄉居然養著我當年傳授他們的蜜蜂蜂群,他們告訴我,是三十年前由於我開風氣之先,如今養蜂業已經成爲當地一大副業,很多傢庭因此緻富。我不禁流下瞭眼淚。事後給親友寫信如下:“重返鳳陽,盡管多少年來,是企盼以久的心願,但是這次的成行,契機來的突然,決定做的倉促,不過效果的完美,確實超過瞭預期:是一次充滿情懷和思緒風暴的夢之旅。來到那些你曾經住過的村落,麵對久違的黃土地和草草木木,濤聲依舊。穿過時空隧道,分明重現當年的激情,苦難,和渴望的歲月,以及充滿活力,無奈和悲壯的青春之魂,這一切和人們當前的音容笑貌,交錯重疊,顯現整一代人命運和曆史縮影,沒有比這更驚心動魄的瞭,仿佛身心幽浮於時空倒錯之中,迴到上海以後,好一陣子緩不過勁來,至今還能感覺到那種震撼力。”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瞭。此後的遠走天涯,和早年一言難盡的經曆,有莫大的關聯。峰迴路轉,接踵而至的人生軌跡,確實也是沒有預料到的。現在想來,當年長期的農民生活和四海爲傢的養蜂經曆,是後來海外漂泊的預演和熱身。聽說,一個能走遍中國的人,一定可以走遍世界,後來的經曆好像證明此言不虛,但這並不浪漫,是人生的宿命。

盛大成是衆多大學同學中的一位,一個共同的目標,使我們走到一起瞭。這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化青年往往熱衷於探討的齣國話題。我們似乎很容易達到“悟”的境界,是因爲和一般的大學生不同,我們是先踏上社會,並且經曆瞭現代中國最動蕩的文革時期,而後再搏取文憑。我是書香子弟,他是小康後裔;由於飽嘗稼穡之辛的農村經曆,我有悲情情結;因爲初試仕途瀋浮的社會實踐,他有失意心懷;開放前的中國社會現實,把昔日的夢想和追求打的粉碎,一代青年陷入信仰危機狀態。我們同代人失去的實在太多,在漫長的無序動蕩不安之中,個人追求和爲社稷謀福利的最佳年華付諸東流,無情摧毀瞭人們的精神支柱和價值觀念,包括一九四九年以來確立的意識形態體係。文革中過來的人,都會熟悉那種迷惘和虛無的心態。相比之下,盛大成個人經曆平順一些,至少幸運的免去上山下鄉運動的遭遇。如果說我的思想中有莊老的成份,那麼他一貫是積極用世的儒傢處世態度,更具有普遍的悲劇意義。他是共青團乾部,熱衷於政治並以滿腔熱情投身其中,少慕官運,又不甚通達,大有生不逢時的牢騷。然而現實對諸如此類的年輕人開瞭莫大的玩笑。他欲躋身於領導精英層,但是成功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記。我以倜儻不群,率真任情自居,自嘲“小野”(小隱隱於野之意),戲言盛大成是“市隱”(中隱隱於市),力爭“大隱”(大隱隱於朝)無望,自然是幽默機鋒。現在想來,有點刻薄。實際上我又何嘗有曠達超逸的名士風範,附庸風雅而已。地球偌大,總該有一處“世外桃源”,這種陶淵明式的天真,是我們思想根源的重要部分。無論如何,各自的思想均醞釀已久,一拍即閤。一九八六年的春天,白天上班,我們幾乎每晚討論到深夜,熔岩接近火山口,爆發是無可避免瞭。
齣國的閤法性,是我們爲自己行動計劃製定的第一原則。在整個過程中,事實上我們也做到瞭這一點。當時,隻要齣示在美國親友的邀請信,就可以申領前往美國的護照。不過要獲得入境簽證,前提是有力的經濟擔保,對於我們而言,是個不切實際的奢望。山姆大叔設置的條件夠苛刻的瞭。美國國會一貫將“最惠國待遇”和大陸移民政策掛在一起,一九八六年,中美關係處於蜜月期,是建國以來中國政府齣入境管製最寬鬆的一年。從此以後,球又踢到西方世界那一邊。麵臨洶湧澎湃的移民潮,歐美諸國相繼把門縫調節小而又小,這是葉公好龍的所謂民主國傢極其虛僞的一麵,關於這個問題,後來在歐洲的一個社交沙龍上,曾問過美國駐歐盟一位資深外交官,他的迴答是:“我的朋友,根據國際人權和遷移自由的原則,這並不矛盾。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任何國傢的政府都不能關閉國門,使子民不得越雷池一步。至於其他國傢是否有選擇的接納客人,這是另外一個問題。”說的如此堂而皇之,接過他的話茬,我說:“你想必聽說過,共産主義有句名言,隻有解放全人類,纔能解放自己。難道西方的人權和自由,不是普世的嗎?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僞善嗎?”他啞口無言。
我們拿到護照時,既興奮又新奇。現在的年代幾乎是人手一本,但是在以前,我們誰都未曾見過這個小本本。想象之中,護照應該象遊西域的唐三藏攜帶的關防牒文一般神秘。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當接過公安局郵遞來的護照,纔看明白這是國際旅行的身份證,上麵標明,該護照前往世界各國有效。看著這個夢寐以求的證件,仿佛已經見到自由的曙光,盡管遠走高飛仍在未定之天。
我們初步製定瞭一個“迂迴簽證,麯綫齣國”的計劃,繞過歐美等西方國傢遏製堵截外來移民的“馬其諾防綫”,第一步先謀求第三世界的貧睏落後的國傢簽證,直覺告訴我們,世界上一百多個國傢,不會是鐵闆一塊,無隙可乘。我們開始盡可能收集當時能找到的各種資料,如“世界各國年鑒”,“世界知識”,“華聲報”和“參考消息”,我們發齣各種信件,如:
聯閤國緊急援助非洲行動委員會,要求成爲誌願人員前往非洲飢荒地區。
世界自行車旅遊協會,提交環球自行車旅行計劃,請求該組織提供路綫的建議和沿途國傢自行車協會名單和通訊地址。
歐洲各大學中文係和華僑子弟中文學校,毛遂自薦前往擔任中文教師。
……不一而足。
所有信函都譯成英文,然後打字力求清晰規範,小心翼翼投入郵箱。這種沒有先例的投石問路,我們心中無數,也完全可能徒勞無功。冷眼者看來,無疑是神經錯亂,好在雙方的妻子都富有想象力,任憑我們左右摺騰。

國際郵件往來緩慢,不少的信息反饋是兩個月以後的事瞭。在這以前,齣乎意料有瞭一係列的突破。我的妻子已經懷孕,十一月份是預産期,在孩子齣生其間是不能離開左右,到北京簽證必須在妻子生産之前或者之後。另外,傢庭一點少的可憐的積蓄,是孩子降生和妻子坐月子的準備金,不可挪用作爲活動經費。犯難之時,發生瞭一件事情。當時,按照上海市政府的規定,凡是獲大學文憑學有所成者,可以在單位領取四百五十元的奬金。在八十年代人均工資纔幾十元人民幣,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款項。一開始交大人事處拒付這筆錢,萬般無奈之下,我直接給當時的交大校長翁史烈寫瞭封措辭懇切的申訴信,對交大這樣一所著名學府的官僚作風,深錶失望。事後並不存在挽迴的奢望。正當爲北上盤纏發愁,得到通知,翁校長簽發瞭這筆款子。經費由天而降,喜齣望外。我們決定,立即動身入京。
江南的鞦天,格外的天高氣爽。繁華都市,熙熙攘攘。改革開放,市廛開始初具商品經濟雛形,充斥著琳琅滿目的百貨,極精巧之能事。後來在東歐國傢和蘇聯,相比之下,發現其商品經濟遠遜色於我們,差上一大節。內燃機車拉著列車,隆隆地駛齣上海火車站,看著窗外的景色,花團錦簇,想起唐朝黃巢的名句:“待到鞦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懷裏揣著護照,躊躇滿誌。當年下鄉安徽,在京滬鐵道綫上來迴奔跑。如今,時過境遷,人事已非,感慨萬端。盛大成對我說,他嚮他的妻子保證,北京之行必定馬到成功。我問他,爲何說得這般有把握,他從深度近視鏡片背後,透齣狡黠又愉快的目光,答道:“我有直覺,同時也得給親人希望和安慰嘛。”
北京的黃昏,璀璨絢麗,成名很久的白果銀杏,儀態萬韆,還是一片綠色,隻是鑲瞭一圈金邊,在湛藍天色的襯托下,十分招惹喜愛。
當晚,我們住進瞭中國工運學院的宿捨。這個學院剛成立不久,亮堂堂,嶄新的,大部分師資是來自中國人民大學,聽說主要是培養縣團級以上的工會乾部,以加強各級工會力量。東道主,好友陸曉翔給我們介紹瞭同校的同學,都是來自各省市的年青乾部。其中有任班委主席的沙市工會領導老李, 有任班委支部書記的徐州工會領導老陳。一到晚上,寢室私人收音機飄齣西方音樂和港台流行歌麯,錶麵平靜的中國正悄悄的發生深刻變化,新的一代領導精英層的官員,以不同於前輩的風姿登上政治舞台。
使館區位於光華路和三裏屯,這裏就象神話中的迷宮,數不清的使館建築和外交公寓,縱橫交錯,幾乎沒有居民住宅和商業網點。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武警遍布整個區域的每一個角落。這種氣氛和鞦寒交結,令人感覺仿佛空氣凝結的甯靜。和北京城其他地方車水馬龍的喧囂,形成瞭強烈的對比。後來到瞭歐洲,由於簽證,也時不時前往各國的使館區,除瞭一些易受恐怖攻擊的使館,可見持槍警員以外。一般人都可隨意齣入外國使領館,就象齣入商場和航空公司一般。漫步於這個特殊的地界,突發奇想,冥冥之中傳來時遠時近的人聲馬嘶,好象當年的庚子事變,沖擊東郊民巷各國使館的拳民陰魂再現。十九世紀,列強對華大肆入侵和掠奪,最後引發瞭義和團運動。此後在海外,一些老外說起這段近代史時,大有談虎色變之態。但是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一百年後的今天,中國人卻要在同一個地方,挨門逐戶地企求外國的入境許可。
周末的星期六,按照常規,是各國使館打洋之日。整個使館區域格外冷清,門前可羅雀。我們竟獲得門衛的許可,得以進入S國使館的大院,遇上一位上瞭年齡的中國職工,他是使館的花匠兼勤雜工,也是服務年限最長的員工。我們說明瞭來意,他很和藹地說,星期一可以來此找一位翻譯栗先生商談。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進入一個外國使館,什麼都感到新奇。進入S國使館純屬偶然,東南亞國傢原不在計劃之內,印象中這些國傢還不是第三世界最下乘的,恐怕簽證並非易事。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正在鬧天災人禍的非洲國傢。星期日的討論,根本沒有考慮S國的可能性。不過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命運自有安排。後來,整個戲劇性的“簽證工程”正是由S國使館作爲發端。
從S國使館齣來,我們繼續巡視使館區,爲瞭提高效率,我們分兵兩路,各沿馬路一側行進,仔細辨認使館建築物的國旗和銅牌。大概是天意,始終沒能找到名單上首選的,如烏乾達等噩夢般的國傢使館。最後在光華路一帶看到M國和B國的使館。從《世界年鑒》來看,這兩個國傢還不算是最貧窮最糟糕的,當時也沒有列入飢荒猖獗的非洲七國。
九月京城花紅柳綠,有瞭絲絲寒意。星期日上午,好朋友熊大力約我們在他下塌的酒店見麵,然後一起前往王府井商業街,爲他意大利之行(單位派遣他的公差)購置物品。中午時分,我們走進一傢人聲鼎沸的餐館共進午餐。坐在對麵,大力就象即將飛嚮天堂的安祺爾,讓我們仰慕不已。大力多纔多藝,是個英俊小夥子,我們越瞧他越美。特彆值得羨慕的是,他操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意大利語。對於我們這種機關算盡的迂迴簽證,他感到十分好奇,問道:“如果得到瞭第三世界窮國傢的簽證,甚至那些鬧飢饉的非洲國傢,你們難道真的能無所顧忌的動身前往嗎?”我們迴答,如果得不到更好的簽證,我們還得走,設法中途改道,再不行,乾脆進入等待時機。熊大力齣神望著我們,說道:“你們該說我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你們都是成傢的人瞭,又有前程不錯的職位,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你們要這樣挺而走險?我能夠理解和感覺到你們的動力,我比你們年輕,閱曆也淺,再過幾年,或許我也會滋長齣此般的願望和破釜成舟的決心。”他的話竟給驗證瞭。我們離開中國一年半的時候,國內的齣國熱浪達到高潮,每天在齣入境管理處,門庭若市,成韆上萬的年輕人以齣洋爲人生目標。從意大利返迴上海的熊大力,全力以赴申請到日本,雖然這時候的他已經成婚,和我們當時的情況沒有兩樣。


星期一上午,天高氣爽。我們齣現在使館區,西裝革履,每人提著嶄新的手提公文箱,顯得有身份和有氣派,以當時的社會審美標準看,甚至於有點闊綽。盛大成在前一天的鬧市上,還特意買瞭個玻璃戒指,美其名曰:“簽證鑽戒”,自己都感到不倫不類。B國使館位於使館區南端,我們從國際大廈方嚮進入使館區最近的目標就是它。B國位於西非,是個瀕臨大西洋的小國,前法屬殖民地。是聯閤國公布的最不發達國傢之一。老遠就看到綠黃紅三種泛非顔色的國旗,圖案上有城堡,棕櫚和遠洋船隊,兩側各一隻金錢豹,那種配色強烈的熱帶感覺好像是個好兆頭。我們決定一試身手。B國使館大門站崗的武警,是個來自山東的半大小夥子,按照規定,他盤查瞭我們的護照。看見我的胸口彆著的交大紅色校徽,他肅然起敬,客氣問道:“老師,是上美國吧。”看來他有點迷惑。大成說:“我們先到B國,然後坐船橫渡到美國。”我心想,這傢夥也真能忽悠。那位山東大兵有多少國際地理和簽證知識,是個疑問。他這樣的莊稼漢子,穿著瀋甸甸的粗呢子製服,乍一看,比我們這兩個半路齣傢的演員還要彆扭,他一揮手,予以放行。”我們穿過大院,進入簽證處的翻譯室。
兩個中國翻譯,女的四十歲左右,男的約莫三十來歲。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們分彆敬煙,送口香糖,這些東西都是在友誼商店用珍貴的外幣兌換券買來的,是創造良好氣氛的潤滑劑。效果很好,對方果然熱情接待瞭。我們說,打算去美國之前,先到B國一遊。男翻譯看瞭護照,說這種情況以前還沒有發生過,必須去問B國領事纔行。五分鍾以後,他走進辦公室,笑道:“領事先生說你們可以得到簽證,請立即填錶並交付二十元簽證費。”我們馬上發現一個疏漏,沒有帶上照片。翻譯很客氣的說:“你們立即去拍照,當天或者過幾天送來都行,請放心,簽證是肯定沒有問題。”我們打躬作揖,韆恩萬謝,飛一般跑齣使館,興奮得心都要蹦齣來。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順利。
好不容易拉到一輛齣租車,一上車便對司機說:“師傅,照相館。”我們一口氣跑瞭好幾傢,上海有句俗話說,“吃齋遇上瞭月大”,全都沒有快照業務。最後找到一傢青年閤作社開辦的攝影之傢,扯著經理好說歹說,還塞上兩包外國香煙。對方答應下來說,下午三點可以取照,已是攝影社前所未有的速度,實在無法再快瞭。B國使館下午辦公到四點,看來是能趕得上的。緊趕慢趕,就是恐怕夜長夢多。所謂怕什麼來什麼,後來還是齣瞭意外。
從攝影社齣來,街道行人如蟻,晴空萬裏,陽光明媚,掃盡北國鞦天的陰霾和寒意。我們讓齣租車摺迴使館區,既然非洲國傢已不成問題,下一步可以升格,我們想到瞭S國使館。
B國使館的旗開得勝,使人處於最佳競技狀態。我們興沖沖走進S國使館簽證處,開口問:“請問,哪位是栗先生?”其他的工作人員還沒有來得及作答,從裏麵一間傳齣鏗鏘有力的聲音:“誰找我?我是姓栗的。”人未露麵聲音已至,無疑是位乾練機敏的人物。
走進會客室,辦公桌一側是皮椅和沙發,窗台上的木架隨意散放著S國各種旅遊指南。主人瘦挑個子,人到中年,目光炯炯,叼著香煙,坐在茶幾一角,吞雲吐霧。我們上前握手寒暄,顯得落落大方。他上下打量我們一眼,問道:“你們是哪一位介紹過來的?”我們一麵敬煙,一麵說明來意,直接切入主題,迴避瞭他關心的問題,給人一種感覺,或許隔牆有耳,不便和盤托齣。實際上,我們事先並沒有朋友介紹,無非是從花匠師傅聽說而已。他也不再追問,隻是漫不經心地翻閱我們的護照,突然間,他一針見血地說道:“是不是美國去不瞭,跑到我這裏來瞭?”我們手忙腳亂的搬齣一疊美國大學的入學許可諸如此類的資料,他咧嘴一笑,揮揮手,說:“把這些東西收起來,這裏不是美國使館,我對此不感興趣。”這下子我們尷尬不已,顯然什麼都濛不瞭他。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失望,他話鋒一轉,說:“好吧,你們填錶吧。”這是繼B國使館的又一次激動人心的時刻。
S國的簽證申請錶格,是用質地低劣的紙張油印而成。上麵分彆印有本國文字和英文,字跡模糊,以至於不少的項目,要在栗先生的指導下方能填寫。其中一欄,是問及申請旅遊簽證者,打算在該國逗留期間花費多少美金。私下商議之後,我們咬咬牙填上,“一百五十美金。”實際上,就是這些錢我們也沒有,美金還在天上飛呢。栗先生彈指一揮,說“不行,窮國同樣不歡迎窮光蛋,記住瞭。改成五百美金,寫少瞭,領事先生會拒絕的。”作爲不結盟運動的發起國之一的S國,和印度次大陸其他國傢一樣貧睏不堪,旅遊業是該國爭取外匯的一種途徑。一傢有一傢的苦衷,我們的睜眼說瞎話,無奈於泱泱大國國民的難言之隱。
臨末瞭,還是照片這樣煞風景的問題,栗先生告訴我們,在使館區的友誼商店內就有快照服務,立等可取。我們意識到先前滿城找照相館是乾瞭蠢事。我們匆匆跑到友誼商店拍瞭快照,盡管下午三點能夠取得那傢攝影社的照片,不過保險起見,哪怕提早一點時間也是好的。後來發生的事情,恰恰證明瞭我們的預感。


使館通常有午休時段。下午二時我們趕在午休結束,滿懷喜悅率先迴到B國使館。還是同一個衛兵,這迴卻把我們擋在外麵,他說,上午讓我們進入使館,已經鑄成大錯。簡直當頭一棒,我們倆幾乎被擊濛瞭。這位農村來的士兵,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小崗樓搖瞭電話,一分鍾後小跑過來一個軍官,他對我們解釋道,正因爲我們上午進瞭B國使館,有人報告瞭外交部,外交部通知,必須先有前往國的簽證,纔可以進入其他的外國使館。我們說,簽證已經批準,現在隻是補交照片,是否可以通融一下。他的態度和藹,錶示同情,雙手一攤,說:“不好意思,我們當兵的隻有服從命令的份。”黃粱一夢,煮熟的鴨子飛瞭,頓時間,倆人像斷瞭綫的風箏,從天上掉到地上,徹底散瞭架。
離開這個齣師不利的傷心地,拖著瀋重的步伐,沒有瞭目標。既然是外交部的決定,那麼所有使館的崗哨都必然接到通知,應該沒有例外。但是大傢還是決定,事到如今,隻有“死馬當活馬醫”,到S國使館去碰碰運氣,希望那裏的衛兵還沒有獲得消息。拐瞭幾個街口,忐忑不安的我們,來到S國使館大門前,老遠衛兵就和我們打招呼:“兩位上午不是來過瞭嗎?”我們解釋道:“下午送照片來瞭。”他一揮手,放行瞭。真好似絕處逢生,我們就像兩條漏網之魚溜進瞭使館。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不可思議。一見到我們,栗先生說瞭一句令人膽戰心驚的話:“看來你們挺有錢吧,不是嗎?你們還打算去西非,這個國傢叫什麼來著?”我們幾乎癱在座位上,感到自己就像和風車過不去的唐詰柯德,即愚蠢又悲壯。
在強大的國傢機器前麵,顯得多麼的弱小和微不足道。盛大成有口吃的生理缺陷,這個時候,他是結巴得一個字也說不齣。我故作鎮靜,“是啊,是B國,同時我們也打算到非洲去看看。” 栗先生煙不離口,斜著身坐在轉椅上,他拍瞭一下大腿,撥正角度,對我們說:“對瞭,是西非的B國,你們也真能摺騰。”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如果從中抽齣一把手槍和兩副手銬,我們也絕不會感到意外。拿齣一疊我們在上午已經填寫好的錶格,他用一貫乾練的口吻說,“好吧,把你們的護照,照片和簽證手續費交給我。”並告訴我們,三天後的上午,讓我們在門口,他會接我們進入使館取齣護照和簽證。我們相互看瞭一眼,又是喜又是憂,當我們與他商量,可否當天取得簽證。他果斷地地說,“現在的領事履新不久,交替工作十分繁忙,根本沒有馬上辦理的可能,我已經很照顧你們瞭,不要多說瞭,否則我就不幫忙瞭。”我們剩下的隻有韆恩萬謝,畢恭畢敬退齣的份瞭。

從使館區齣來,天色漸晚,我們跑到公園,心不在焉坐在小河邊發愣。“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派宜人的景色,心情卻是亂糟糟的。盛大成和我不一樣,平時從不抽煙,今天破天荒點燃瞭一枝,蹲在那裏一聲不吭,活像個“駱駝祥子”。我們腦袋盡是串串問號,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外交部下達這樣的通知,好像就是針對我們倆,難道我們有那麼重要嗎?尤其令人費解的是,S國使館的栗先生,竟對我們在B國使館的活動瞭如指掌。經曆各種社會運動,尤其文化革命的中國人,都習慣於敏感地把周圍發生的一切,與政治聯係在一起,這是一種特有的條件反射。
很自然的推理是,我們的舉動,受到安全部門的監控。可是,S國使館的栗先生又受理瞭我們的簽證申請,莫非是在某種授意下,佈下個局,以此扣留我們的證件。如果按這個思路想下去,要麼發瘋,要麼乾脆投案自首。但是冷靜分析,我們是完全閤法的,既然中國護照前往世界各國有效,那麼持照人就具有進入外國使館申請簽證的權利。我們喜憂參半的心境,就像這個古老京城的鬍同一樣錯綜復雜。我們已見曙光,然而護照簽證尚未到手,仍屬未定之天。
從周一到周四,二人著瞭魔般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望眼欲穿,仿佛丟瞭魂落瞭魄。這個魂魄是什麼呢?就是我們的齣國護照。今天的中國,人們是很難理解我們過去的年代,那種充滿無助,無奈,渴望和絕望的思緒,一旦重獲蓋有簽證的護照,進入欣喜若狂的顛峰狀態,至今記憶猶新。簽證期間,在北京天主教堂聖壇前,我對上帝默默祈禱……數年後,維也納一個女大學生說起,在國內的時候,父母從小讓她吃雞翼,希望日後獨生女兒能夠展翅遠走高飛,聽者不禁爲之酸鼻。
星期四上午,北京的林蔭道,陽光明媚,綠草茵茵,仿佛夏日未竟,尚無蕭殺的鞦意。按照一個苦思冥想的計劃,我們和大力和曉翔,分爲兩組,我和曉翔爲甲組,大成和大力爲乙組。分彆在S國使館兩扇門等候,這樣就可以保證遇上栗先生。根據推理,時隔數日,外交部的通知應當已經傳達到每個角落,如果衛兵認齣我們,就可能不允許我們再次進入使館,那麼隻能請已經有瞭意大利簽證的大力幫忙,他可以閤法進入S國使館,找到栗先生討迴我們性命交關的護照。
我們站在門口,衛兵朝我們點頭招呼,一切沒有異常。捱到九點,不見栗先生蹤影。曉翔安慰道,“北京人上班遲到是慣例。”話音剛落,栗先生騎瞭一輛破自行車飛駛而來,把我和盛大成帶進使館。在花園裏他對我們說,“簽證好瞭,在我的抽屜裏呢!”誰都不曾也不敢設想事情是這樣的順利。在辦公室裏,當栗先生遞給我們兩本護照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把它們迅速揣入懷中。栗先生嚷瞭,“都拿齣來,你們還什麼都沒看呢,有幾點我要給你們解釋一下。”他打開護照,告訴我們,簽證是三個月有效,淺藍色的圖案印有一行英文字,下麵是一張體現當地宗教色彩的貼花,上蓋有北京S國使館的印戳。有生以來,我們第一次看到外國簽證。

此時此刻,以往種種的猜疑和恐懼煙消雲散,我們欣喜萬分,站在麵前的栗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這樣,我們從此成瞭很好的朋友。當天中午,我們在使館區一傢幽靜的飯店共進午餐。栗先生告訴我們,在進入外交學院以前,曾在東北插隊多年,他身上那股豪爽之氣也就不奇怪瞭。栗先生說,他很佩服南方人,因爲他們太能吃苦,再窮的國傢也敢去,像舊社會“闖關東”的漢子。他告訴我們,我們絕非是先行者,之前有幾個上海青年跑到S國的首都,以發豆芽爲生。在S國辦國籍絕無可能,按照該國的法律,必須在那裏生活九十九年方可歸化入籍,在這個世界上,窮國傢往往比富國傢更抵製外國移民。不過,如果化上一韆美金就有希望搞到長期居留權。S國窮的叮當響,北方還在打內戰,不可開交,長期流落在那裏不行,作爲跳闆不妨可以一試。我們說也正是做如此想,況且,一時要獲得美國等西方國傢的入境簽證,難於上青天。栗先生笑道,“他媽的,美國佬是個滑頭貨,勢利得很呢!如果你是小老百姓,活該靠邊站。如果你有某種背景,隻消五分鍾就送你一個簽證。這就是美國式的統戰。”當天下午,我們陪同大力到首都機場,登上飛往意大利的航班。目送波音飛機劍擊長空,仿佛嗅到自由的氣息,幻想插翅飛去,融化在深邃的藍天之中。當晚,我們分彆通知瞭各自的傢庭。我的姐姐離開電話機,大聲對我妻子說,“弟弟成功瞭!”我迴到上海後,大學的一個同學來到我傢的第一句話是,“打酒來,讓我們好好慶祝你的新紀元。”這個消息簡直成瞭不脛而走的福音,盡管我們所能去的,隻不過是貧窮落後和充滿險惡的陌生國度。
就在我南歸的第二天,兒子哇哇落地。一個走街串巷的江湖算命先生斷言,這個屬虎的兒子福星高照,給傢庭帶來瞭運氣,明知是穿鑿附會,甯可信其有,無非討個吉利。我這個讀過一大堆唯物主義哲學的新爸爸,開始對命運深信不疑瞭。
孩子的降生,倍增瞭我齣國心理上的迫切感。文革以來,無數中國傢庭固有理念的幻滅,社會各階層獨立人格的缺失,在曆年持續的高壓和動蕩中,人們即便以魯迅筆下綠豆芽的生命力,頑強地掙紮齣來,也是難免畸形扭麯。社會彌漫一種厭世思潮,鄙視以往人造的神和權威,唾棄養育又摺磨他們的黃土地。
迴到上海一個月後,我們得到上海公安局的更改前往國許可和齣境簽證,處於隨時可以閤法齣國的境地,而且有瞭新更改的前往國S國的簽證,進入第三國使領館已經沒有任何的障礙,我們開始計劃的第二步。此後的兩個月中,我們多次往返京滬之間,幾乎走遍兩座城市的使領館。
美國和加拿大自然是既定目標,首先我們把目光放在美洲。前西班牙殖民地尼加拉瓜共和國,是中美洲聯邦中的窮睏戶,剛和中國建交不久。在曆史上,美軍曾經在尼加拉瓜建立過基地。當時,反美的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綫,推翻長達40餘年的親美總統索摩查後,取得國傢政權,和美國關係非常緊張。我們走進使館,沒有找到中國翻譯,正在犯難,一位膚色略爲黝黑的外國人,招呼我們坐下。這位態度親切的先生,正是上任不久的大使,既沒有文秘又沒有隨員,是見過的最兩袖清風的外交官。他說,除瞭新華社記者,很榮幸能夠第一次接待我們-兩位因私申請簽證的中國公民,我們不免感到受寵若驚。填寫瞭錶格以後,大使先生請我們等候瞭一會兒,因爲他的使館印戳鎖在首飾盒之中,上市場買菜的太太帶走瞭鑰匙。
富有戲劇性的是西薩摩亞簽證。我們的注意力一度集中在澳洲和新西蘭。從一九八六年聖誕節起,澳洲放寬瞭入境管製,中國學生如能一次性付清學費,就可以獲得簽證。我們沒有錢,設想瞭一種可能,即先行爭取其周圍島國的簽證,然後以過境名義進入澳洲和新西蘭。
在北京國際海員俱樂部查閱外交手冊,我們發現所有和中國建交的南太平洋島國,都是非常駐性質,也就是說,雖然有外交關係,但是在北京沒有常駐機構和外交人員,委托一些在曆史上有特殊關係的國傢,照看在華利益和代辦業務,西薩摩亞正是由新西蘭駐華使館代理。
薩摩亞群島,位於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亞群島中部,分爲西薩摩亞獨立國和東薩摩亞兩部分,東薩摩亞爲美國在南太平洋的屬地。群島上除瞭土著居民,早在十九世紀就有瞭華裔和華僑,我們納悶,當年他們是如何過去的?是候鳥?還是風吹過去的種子?太不可思議瞭。
從資料上看,西薩摩亞人口隻有十多萬,首都阿皮亞纔萬人。西薩摩亞又稱“椰子之國”, 盛産椰子和可可,世界各國都用來製作高級巧剋力糖。海洋的綠色波紋,火山和熱帶雨林氣候,在我們腦海中勾勒齣一派典型的熱帶風光。非洲沒去成,能到南太平洋赤道島國一遊,也算是還瞭心願。聽說西薩摩亞的還是部落製社會,薩摩亞人擅長製作獨木舟,很有魯賓孫飄流記的意境,光憑這一點就夠吸引我們瞭。言歸正傳,使人浮想聯翩的是旁邊的美屬薩摩亞,六萬人口,特産金槍魚,那就是個袖珍美利堅,有參衆兩院,民主黨共和黨兩黨製,仿效得惟妙惟肖,還全民免費醫療保險。如果能遠渡重洋,進入這個南太平洋群島,即使去不瞭澳洲和新西蘭,滯留西薩摩亞凍不著餓不著,據說當地人的食物,主要是滿山遍野的香蕉和麵包果,用燒紅的卵石來燒烤野味。實在熬得不行,搞一艘獨木舟,趁著月黑風高偷渡東薩摩亞,也就算圓瞭去美國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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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新西兰驻华使馆,我们向西萨摩亚提出了申请,同时也申请了赴新西兰旅游签证。一个多月以后,新西兰驻华使馆通知我们,因爲没有经济担保人,新西兰签证被拒绝,不过,使馆接到西萨摩亚政府回复公函,我们的签证已被批准了。这下子,新西兰使馆陷入两难境地。如果发出签证,由于没有直达航班,我们就必须在新西兰过境转机,这样就有赖在新西兰的可能。如果不发签证,立即遭到我们的抗议,扣押签证显然是漠视和侵犯西萨摩亚的主权。领事查阅了半天有关的领事条例,要求我们持有中转澳洲前往西萨摩亚的机票,就可获得西萨摩亚签证。澳大利亚航空公司出场的是一个经理,白人,一脸的蔑视,用盎格鲁撒克逊的高傲口吻,坚持我们得先有西萨摩亚和新西兰的入境签证,才发售机票。新西兰使馆和澳大利亚航空公司之间的推诿,归根到底是都害怕中国人跑进各自的国家。新西兰临时代办是个重磅女人,却有着天籁般的嗓音。最终还是她拍了板,“好了,大家都精疲力尽了,先生们,我们也不再爲难你们了,不过也请你们帮个忙。”她让我们到日本航空公司办理北京-东京-悉尼-阿皮亚(西萨摩亚首都)的订票单,然后凭此单新西兰使馆换给我们西萨摩亚签证,这样,新西兰将“祸水”泼到澳洲,不过,有趣的是,当我们拿到并阅读盖有新西兰驻华使馆公章,西萨摩亚的另纸签证(签证不是加盖在护照上,而是特制的一纸公函)上的英文说明,发现我们已经有了新西兰过境权。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进入该国,这可不是新西兰驻北京使馆的初衷,因爲就在一个月前,我们申请新西兰签证是被拒绝的。
澳大利亚是个金色的梦境,至少对于当时的我们是如此。西萨摩亚旅游和新西兰过境签证的成功获得,无疑使我们士气大振,增强了进军澳大利亚使馆的底气。当时,北京的澳大利亚使馆就像个热门的舞厅,年轻人趋之若鹜,人满爲患,几乎清一色是奔着留学签证而来。坐镇签证处的中国秘书,是一位很年青的阳光姑娘,敏捷又不失干练,我爲其可动听的地道京腔所倾倒。看见我胸前红色的交大校徽章,她对我们颇有好感,对我们护照上各色签证,十分好奇,“你们够可以的,洲际旅行,真让人羡慕。”因爲申请澳大利亚过境签证,我们的表格得以破格优先提交,免除排队之苦。不大一会儿,领事签证官员召见,是一位举止斯文的中年妇女,很有礼貌地说,”先生们,你们要去的是奥地利,而不是澳大利亚.”表格退回一看傻眼,原来是在匆忙中,竟把英文版旅游年鉴的西欧奥地利一家HOTEL资料,填写到表格中“在澳洲逗留期间留宿何处”一栏, 奥地利和澳洲的英文名字仅一字之差,鬼使神差,也就没有去成大洋洲.后来去了欧洲,最终落户了奥地利,也算是阴差阳错的缘分,莫非是预兆和天意?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们转而注意欧洲大陆。当时还处于冷战时期,欧洲分爲两大阵营。西欧当然暂且不能碰,东欧诸国是我们的首选。先后走访了东德,南斯拉夫,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使馆,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标准答案,就是必须先有东欧任何一国的签证,才能获得其他国家的入境许可,但是,就是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开个先例。真是世态炎凉,尽管本是同根生,同属社会主义大家庭,东欧各国并不怎样待见中国兄弟。华沙条约组织的成员国,简直就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这可是我们原先预料不到的。当来到最后一个东欧国家匈牙利使馆的时候,我们几乎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亲自接待的是一位匈牙利签证官员,令人惊讶的一口纯正普通话,他很愉快的接受我们对他中文水准的恭维。这样,大家的交流没有语言障碍。早年他是布达佩斯大学的汉学教授,我们讨论中欧对比文学,就像学术论坛邂后的中外学者。他的业余爱好是旅游,对我们已取得签证的国家,大感兴趣。最后这位外交官刮目相看,欢迎我们做客匈牙利。柳暗花明又一村,东欧大门从此洞开,因爲有了匈牙利的签证,我们很快得到其他所有的东欧国家的入境许可,包括蒙古和苏联。
东欧告捷,按照计划,我们开始试探西欧。比利时驻沪总领事馆设在上海静安宾馆,那天到达领事馆已是下午四点过后。初冬的白昼渐短,此时天色已暗。犹豫了一会,我们还是按了门铃。坐堂的秘书直接将我们引进给签证官员,一位雍容富贵,仪态优雅的女领事,正在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看到二个不速之客,她开玩笑地说,“绅士们,难道你们不知道应该怎样过周末吗?”看来她的心情不错。打开护照,上面十几个不同国家的签证,分别来自南亚,东欧,中美洲和南太平洋,她扬起眉毛,说,“啊哈,环球旅行家,雄风不减当年的郑和下西洋。”她分明在显摆自己中国通的渊博,我们赶紧表示由衷的钦佩,“不过”,她打了个悠雅的手势,“我的先生们,我只有给你们二十四小时过境的权限,更长的,必须报批比利时王国内政部。”我们连忙说,“借道贵国,二十四小时足够了。”她大笔一挥,大功告成。精心策划的方略,耗费的苦心,和直至现在所做的一切铺垫,都是爲了这一个时刻的到来。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的西方国家签证,尽管仅仅二十四小时过境,可是意义重大,此时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一个星期以后,由于有了比利时的签证,原先犹豫不决的挪威大使馆,果然批准了我们的入境许可。

有了西欧的签证,我们决定到美国驻沪总领事馆走一遭。位于乌鲁木齐路的领事馆门前,申请签证的人排成长龙。我们径自来到门口,武警打开护照,只见一排五颜六色的外国签证,迟疑了一下,看来他是吃不准的来头,还是优先放行。领事馆是一栋老式洋房,和北京使馆区的新建筑相比,显得小巧玲珑,而且有贵族气派。进入签证大厅之前,先要接受严密的安检,海军陆战队队员全副武装,十分摆谱。超级大国果然不同凡响。当时,苏联正处于巨变的前夕,即将独步世界的美国,正踌躇满志,飘飘欲仙。
签证领事是个很美国化的女子,穿着打扮透着好莱坞的气息。和她照面之前,有两个中国雇员审视我们,其中一个小白脸,一边翻阅护照,一边不阴不阳的说,“搞了那么多签证,花了多少钱?”听者气不打一处来。我脱口而说,“在外国领事馆里公然侮辱同胞,作爲中国人真爲你这种行径感到羞耻。”很快我们知道,爲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轮到我们Interview的时候,小白脸满脸堆笑,附耳对签证官说了一阵子。她转过身,漫不经心翻看护照页,问我们,爲何要访问尼加拉瓜?难道不知道尼加拉瓜和美国之间的关系紧张吗?我们表示,对于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屑一答。这个显然比我年轻的女签证官被触怒了,注视着我,居高临下地说,“你来自上海交大,但是那样不明事理,看来我的中国同事说得不错,对此我表示十分遗憾。”随后不由分说给我们护照加盖“214B”,这是等级最高的的拒签标志,六个月内不得再次申请。我们第一次尝到超级强权的傲慢和无理。一个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衡的霸主,就像一头在瓷器店中漫步的大象,破坏和践踏,即使是下意识的,也是灾难性的。这个女签证官,无论学历,阅历,智商和意志力,都无法与我们相比,然而她代表的是美国的无上威权,操有“生杀大权”,可以瞬间决定成千上万申请入境者的命运。我想,没有几个美国人,知道王道和霸道的区别。至于那些对权势熘须拍马,而对自己的同胞使坏的人,是历次政治运动包括文化革命的产物,是社会的癌细胞,既丑陋又可怜。
整个国内段的签证工程结束。衡量再三,我们放弃南太平洋,美洲和东南亚路线,决定走欧洲路线。一则,欧洲大陆国家衆多,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另则,我们已经得到欧洲国家的签证最多;再则,十分现实的是,可以乘坐票价便宜的(从北京经莫斯科到布达佩斯的卧铺票是七百元人民币),横跨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国际列车,我们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将能最大限度节省盘缠。

临走前几天,家里面积不大的地板上,行装散放的到处都是,十多年前送我下乡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光景。川流不息的亲朋好友,除了祝福以外,纷纷传递海外生存的要诀,有放之四海皆准的金玉良言,有具体谋生的锦囊妙计,虽然谁都没有见过外部世界。长女爲母的姐姐,将祖传的鸭绒被,一针一线缝制成睡袋;刚出月子的妻子,一手搂着满月的儿子,一手爲出远门的丈夫收拾行李,什么都谈到了,就是有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何时再相逢?五年?十年?甚至更遥远,只有苍天才能作答,想到这里,断肠人在天涯的伤感,不由的阵阵袭来。翻译家墨兰的公子小鹏,是我的好友中最敦厚的一位,他悄悄把我拉到门外,说,“正是爲了他们,你也得往前走,不要回头。”不料,这竟是我们最后一别。一年后上海的一场肝炎大流疫中,他成了故人。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三早晨7点45分,我们搭乘的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正点从北京站徐徐启动。送行的邬君随着款款移动的列车追了几步,他的签证还在未定之天,我们先走了。至今我还记得他喃喃自语,离开月台,醉酒似的晃悠而去,瞧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大家都感到无可名状的心情。能够走的走了,从今以后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向广袤的未知世界,无论是祸还是福,恐怕永不重归。
我们乘坐的是中国列车(每星期有二班往返中苏的国际列车,另一班是苏联列车)。列车员都是中国人。整个列车空荡荡的,所有北京上车的客人都被集中在二节车厢,这样做显然有利于集中管理,人和细菌一样,散布开去至少有污染环境的坏处。据说,80年代前期,有时整趟列车只有几十个旅客,比列车员人数还少,相对国内列车而言,这里服务质量要好得多。列车编组:高包(二人包房)、软卧(四人包房)、硬卧(四人包房)。我们的二等硬卧,相当国内的软卧,有四个铺位。同房间的另二位来自北京林学院,一位是副教授安先生,另一位是他的助教,目的地是联邦德国。类似这样的国家派遣人员,约占列车人数的一半以上。
从北京站始发的k3次国际列车将途经经大同、晚上8点将到达边境检查口岸二连浩特,然后出境,经扎门乌德、乌兰巴托进入俄罗斯境内以后,和西伯利亚大铁路汇合,周一抵达莫斯科。总共六天的行程。火车上的人都互相熟悉了。
安教授年过半百,略有发福,刚一见面,即忙于分发名片,显示身份和头衔。他告诉我们,已是多次出国,至于这次到西德也是第二回了,又掏出因公护照,以表明他和我们的私人护照并无二致。知识分子只有这般自我陶醉的余地,一点小小的虚荣心也就值得尊重了。除了有点烦人的话匣子和“酸”以外,这位半大老头倒是随和,心底善良。他的助教白先生,年龄比我们还少上一截。他这一代没有直接受到文革的影响,又赶上尚学和开放的年代,学业一帆风顺。他戴着圆圆的眼镜,笑起来一副湖南老乡的憨厚相。他是首次赴欧攻读博士学位,可谓春风得意,一片锦绣前程。当我们问他,是否打算学成报效祖国?他觉得是无可质疑的。使我想起自己的夏教授,留德博士,当年怀着赤诚之心回国,到了皓首之年,感慨万分。新一代的留洋学者的归宿何在,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才能作答。

很快地又结交了一些乘友,其中,有到法国的靳先生,年仅二十岁,之所以能搞到法国的签证,是他老爸是中国驻法航空代办处的官员,他不讳言赖在巴黎;有赴西德留学的杨小姐,是安徽医学院的助教,到德国的第一目标是尽快把男友弄出来。最有意思的是,在奥地利留学的高先生和赴丹麦旅行的林夫妇,我们不但是六天的同路人,而且数月后又再次见面的缘分。

林先生最早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北京火车站国际候车大厅,身材格外短小干瘪,一顶奇特的西瓜状的黑皮帽,和苍白的长脸形成反差,活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炉匠。当时,整个候车大厅散放的几乎都是这对夫妇的行李,他和太太推着两架重磅行李车,来回运输个不停,很有漫画色彩。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朋友,坐在车厢里闲聊。林先生告诉我们,这些重达半吨的行李,实际上说货物更爲妥切,是他花费数月精心采购的,其中有种类齐全的工艺品,纺织品,足足可以装备一家商店,还有一尊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如来佛,重达八十公斤,像一枚导弹横卧在大号的木箱之中。

所有的货物都堆放在车厢的过道,或者寄存在乘友的包厢,当时的国际列车从无走单帮的历史,乘务员也就视而不见。一样是初次出国,对西欧的行情他显然了如指掌,我们云里雾里,懵懂无知,一点概念的都没有。“老弟,中国市场的许多东西,到了欧洲,尤其是北欧,那就是十倍的价钱。”他从挂在脖子的金项链上,取下一个古里古怪的佩玉,凑到眼前,才看清楚是只乌龟,在中国是象征长寿的吉祥物,据说老外也是十分喜爱,“在上海才十来元人民币,到了欧洲至少值二十美金,不说变卖,就是作爲送人的礼物,也是很体面的呀。”

林太太的父亲居住台湾,让丹麦的一个中国饭店老板,担保他们以观光身份进入丹麦。丹麦属欧洲共同体,除非通过婚姻,否则几乎没有定居的可能。林夫妇事先办了离婚手续,丹麦方面已经物色了一个当地女子,待他们到达丹麦,赶着入境签证有效期内和林先生“成婚”,林先生即可获得丹麦定居权,一年后离婚,再与林太太复盟,这样双双都有合法身份。毋庸置疑,这是一场金钱交易。

“你们打算着怎么办呢?”他把小乌龟仍然挂到脖子上,“说白了,出了国的中国人没有几个打算回去的。”
但是,我们又能够有什么打算呢?对于奔赴的“希望之乡”,本来就是知识有限,听了林先生关于居留权的一席话,心中更是没有了着落。我们没有钱,又无人接应,最长的签证是挪威,也不过是一个月,能否留在那里,或者是世界哪个角落,前途未卜,只有上帝知道。实际上,自打乘上西伯利亚的火车,我们就是两个到处漂泊的国际流浪汉。

从北京出发的当晚八点,列车到达了中国的边境检查站二连浩特,中国边防警察上车,我们俩的护照着实被反复翻看好些时间,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初次出国的就有这么多签证的,而且也搞不明白,前往南亚热带的S国,如何要绕道冰天雪地的远东地区。最后,加盖了出境章,让我们填写“旅客行李物品申报海关单”。我们意识到,对于个人而言,这是正式离开中国国境的历史时刻。但是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那正处在二十世纪末所谓全球化来临的前夕,而跨国移民是经济全球化衆多动力因素之一,据二十年后今天的统计,改革开放以后出去的“新华侨”,人数约爲600万,与昔日的“老华侨”不同之处是,其中不少人受过高等教育,无意之中,我们成了先行者。

因爲中国与苏蒙的轨制宽窄不同,所有旅客应该下车,让火车在“国际换轮库”里进行换轨。我和大成出于好奇,跟着列车进入作业地火车厢被分别吊起,撤掉中国宽轨,换上俄式窄轨,我们还是被赶了下来,俩人冒着漫天的大风雪,从车厂走回二连浩特车站。在上了冻的铁轨上,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四周黑沈沈的,好一派凄凉的边塞风光,只有前方车站的红色信号灯,唤回文明世界感觉。我们总算重返了车站,这里的建筑和北方其他火车站没有什么不同,钢筋混凝土,像盒子般方方正正,就是多了穿着厚重棉大衣的边防军。

幽灵般的旅客们在站内闲荡,一些西方人在小银行里忙着兑换货币(把在中国未用完的外币兑换券换回国际通用货币,按照规定,外币兑换券是不能携带出境的)。出乎预料找到一个小邮局,我坐在破旧的沙发椅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写出第一封家信:“亲爱的,我的好妻子,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夙愿将要实现,半个小时后,我们即将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与中国告别。但是,不知怎的,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心中难受极了,欲哭无泪,痛苦程度甚至超过离开上海,和抱着熟睡儿子的你话别的时刻……”

列车在中国边境站停3个小时左右,晚上11点多火车离开二连浩特,不久停在蒙方扎门乌德边境检查站上。扎门乌德市是蒙古人民共和国距离中国最近的陆路口岸,也是唯一的铁路口岸,和二连浩特南北相望。扎门乌德在蒙语中的意思是“陆地之门”,车厢均下了双重玻璃窗,以阻隔外界凛冽的寒气,透过布满冰霜的窗户,外面警戒的蒙古边防军依稀可辨,彪悍的士兵包裹着皮毛的军大衣,佩戴苏制沖锋枪,脸无表情目视列车进站。小站上有二个蒙古族姑娘,惊讶地看着国际列车隆隆进站,她们头戴羊皮帽,脚穿牛皮护膝的毡鞋,身上裹着黄色的毛皮马甲,在月台灯光下,十分醒目。

火车刚停稳,边防检查立即开始,进行蒙方入(过)境签证检查、物品报关等手续。先是一个高个蒙古边防军官依次到每个包厢,收走旅客的护照和另纸签证,然后是海关和检疫人员的例行检查。令人吃惊的是,海关和检疫人员均不会英语(后来我们发现,苏联和整个东欧国家也是如此),好在他们颇有自知之明,并不像以后的苏联海关官员和外国旅客老是纠缠不清。不过,隔壁车厢的几个从中国探亲回来的蒙古华侨,却给折腾德够苦的了,蒙古海关官员对他们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询问和搜查,这是当初中蒙关系的一个缩影。扎门乌德中西合璧建筑风格的车站、和具有欧洲风格的车站广场,明显有苏联文化的影响。

第二天清晨,人们醒来,发现列车已是行驶在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广袤的沙漠草原上了。

中国像是一张桑叶,被蚕虫吞噬的北部,便是眼前的外蒙古。从中蒙边境的扎门乌德延展到苏蒙边境的苏赫巴托,整条铁路大动脉贯穿这个国家的南北。隆冬时节,冉冉升起的朝阳,一望无际的蒙古大戈壁,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满目萧条,荒无人烟。只是在极远之处,偶尔发现零星的蒙古包,似戴玉盔,如披银甲。历代文学家和诗人,有过不少描绘不毛的,凄楚的塞外篇章,如今有了亲身感受,以爲置身于中世纪或更遥远的年代,如果没有内燃机车汽笛提醒的话。
列车上有了变化,中国餐车留在二连浩特,现在挂上的是一节蒙古餐车,这除了是被强化的主权意识以外,对于相关国家来说,是个赚取外汇的机会和手段。从中国出发之际,我们带上足足一大袋的方便面,够我们俩横穿欧亚大陆七天旅程的消耗,不过出于好奇心,我们还是跑到蒙古餐车瞧瞧,只见餐车空空如也,播送着蒙古音乐,没有预想中的不堪入耳。几个餐车服务员坐在餐车的另一头聊天,厨房里飘出烧烤牛羊肉的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一位身材茁壮,皮肤粗糙的蒙古姑娘迎上前来,打着手势问客,结果我们用了一美元,买了个又大又硬的麸皮面包,应该说它只是值几十美分,但是对方没有零钱可找,最后给了几颗包装粗劣的糖果和两个纪念章,上面印有象征畜牧业国家的蒙古大马,一行英文字:蒙古国际旅行社。事后,有人告诉我们,无论在苏联还是蒙古餐车上用餐,化美元是顶顶不上算的,应该用苏联的卢布。这位热心人用二十卢布换走了我们的十美元。我们激动万分,感恩不尽,因爲按照当时苏联官方兑换率,二美金兑换一卢布。时隔半年,我们在维也纳发现,那里的银行牌价是零点二五美元兑换一卢布。这就验证了一条真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使同胞之间。这位热心的同胞就是二十六岁的高先生。
高先生身穿当下流行的运动衣裤,鼻梁架着时髦的茶色眼镜。他是军队干部子弟,中学毕业通过关系到了部队,后进入某军区足球队,复员后在北京一家旅行社工作。他说,因曾帮助过奥地利国家钢铁联合企业,一年前到了奥地利,旅游签证期满又续了学生签证,这次是回国探亲重返维也纳。自打北京上车以来,他一直打听前往中欧的同路乘客,不久,我们知道他所携带的行李,有二十个之多,垒起来像座小山丘,比起刘先生夫妇的毫无逊色。据高先生介绍,奥地利这个介乎东西欧的中立小国,仿佛很适合我们生存。由于还没有加入欧洲共同体,奥地利的居留签证限制不严,只要能合法进入,就有可能改变身份,即有可能从观光改成学生,甚至工作身份。我们要去的匈牙利正挨着它,我们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了。高先生告诉我们,他的一个北京哥们,背景过硬,在国内搞开发公司发了笔横财,后跑到匈牙利,在那里弄了一辆汽车,在一没有签证,二没有驾驶执照的情况下,竟从布达佩斯开到维也纳。现在,这位仁兄已经有了合法居留,凭着从他老爸那儿搞来的几张出口许可证,他在奥地利开了贸易公司,混得很风光。相比之下,高先生自叹不如,自己的父亲官衔未入流,做儿子的自然要次一等,只能跑跑单帮做小掮客。
到挪威,本应莫斯科换乘到北欧的火车,当初之所以决定到中欧,是因爲匈牙利和西欧近在咫尺,那里的国家多,回旋的余地大,况且我们已有了比利时签证,北欧是最后的王牌,暂且作爲紧急备用方案。高先生的信息,使我们信心倍增,布达佩斯相距维也纳,不足三百公里,到了布达佩斯,或许可以申请到奥地利签证。大成是乐天派,开始想象不久的将来,我们夹着大学教材,在风景优美的维也纳森林散步。据说,采珠人有一个忌讳,在割开贝壳前,不可奢望里面有闪闪发光的珍珠,否则事与愿违。这个传说,后来在我们身上应验了。
位于蒙中边界两边的戈壁,是世界上第二个大沙漠,占外蒙东南部的三分之一.从窗口放眼眺望,十分壮观,骆驼和野山羊,偶尔可见. 白茫茫的雪原大漠,一片原始生态景象。
火车上的社交圈子日甚扩大,其中不乏有一些外交人员,据说,他们乘坐火车可以领取飞机的盘缠钱,火车票仅是飞机票的十分之一的价钱,这样可以积攒一笔不菲的外汇。其中有维也纳的联合国工业开发组织中国使团的社会事务参赞陈先生,和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二秘朱先生,当前者知悉我们游历各国,感到十分新奇,说,“若不是当今政策开放,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哪有机会跑出来看世界,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好事。”他是说了实话,中国已经告别闭关锁国的过去,开始多元认同和与外部社会文化互动的时代。而从此我们也就开始了“既在此,又不在此”,“处处爲家,无处爲家”的空间互换。朱先生告诉我们,六七十年代时,乘坐这趟列车的,一般是代表团、外交官,政府官员、还有省委部委以上高官,少有老百姓。列车安保也很严格,有公安人员随车。西方人称之爲“神秘的东方列车”。作爲普通人,我们感到庆幸,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哪有这样的可能,确实如此。
上午在乔依尔站作短暂停留,一路飞速行驶,中午时分,到达位于蒙古中部的首都乌兰巴托,它也是蒙古航空和铁道的交通枢纽.列车员通知大家,客车将在这里停靠多时,可以下车看看。火车一停稳,几乎所有的旅客携着照相机跑下去。

和以后看到的欧洲火车站相似,乌兰巴托的火车站虽然有点简陋,采用开放式,没有与外界隔离的围墙,月台和城市广场连成一片。苏赫巴托广场同时位于市中心,广场中央竖立着苏赫巴托骑马塑像纪念碑,建于五十年代的政府大厦,,中央邮局等建筑就在附近。广场上方分别悬挂蒙苏二国领袖的巨幅画像,一位是戈尔巴乔夫,另一位是泽登巴尔,典型的社会主义国家标志。车站广场上经常可以见到苏联军官,看来这里的苏联驻军不少。凸显当时的华沙条约组织框架下,蒙古和苏联的特殊关系。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四年以后各缔约国分崩离析,华沙条约组织解散,从而冷战结束。

穿过广场的另一侧,便是城市街道和一排排本色调的建筑,千篇一律,没有个性,不过总算有了点城市的气息。作爲世界上人口密度最低国家之一,行人稀稀拉拉,身穿民族服装的市民,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些三五成群的外国游客。我们步入当地首屈一指的商场,简直就是中国人民公社时代的供销合作社,食品百货以至于烟糖五金合爲一家,没有分门别类的专业分工,表明即使以当时的标准,这里的商业也是处于原始状态。除了在列车上已经领略过的,硕大的麸皮面包和劣质包装的糖果以外,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值得描述的了。

当我们回到广场,见到高,林和靳先生聚在纪念碑下,和二个蒙古人比划着什么。原来,三位仁兄不约而同兜售他们的商品,有真丝围巾,电子表和其他的小玩意。林先生还带有二瓶白酒,就像二枚手雷倒插在腰包上。小帅哥靳先生人未到法国,却已经像个十足的巴黎推销员,非常老道又不失潇洒,把所有商品用别针挂在呢子长大衣二个内侧面,收放自如,只需闪开大衣衣襟,展示出琳琅满目的流动橱窗,令人眼花缭乱。二个蒙古青年,打扮入时,穿着当地少见的牛仔裤,应该是蒙古都市的时髦青年兼黄牛党。他们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摸摸,被高先生拦住了。

一场哑剧的生意洽谈开始了。蒙古话我们谁都不懂,对方干脆讲俄语,俄语显然是蒙古的第二外语。我们当中,只有高先生会一点,也仅仅是从“一”数到“五”,如果想表达“十”,非要连续说二个“五”不可,以此类推,可见他的俄语程度。最后,谈到支付手段,蒙方坚持用蒙古币-图格里克,中方坚持以苏联卢布结算,高先生对我们说,“蒙古币-图格里克顶个屁用,简直开玩笑。卢布一路上可以零花,至少到了莫斯科,坐出租车没有问题。”话音刚落,一辆苏制小轿车无声无息滑行过来,车门打开,跳出两个蒙古警察,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那二位蒙古青年被警察楸住衣领,塞进汽车一熘烟地开走了。我们都吓坏了,赶紧回到车厢,大伙仍是心有余悸。高先生却不然,说道,“没事儿,这和中国一个样,警察只抓黄牛,不会找外宾的麻烦。”天哪,我们原来已成了“外宾”!林先生有点懊丧,正爲他那一大箱的白干发愁。高先生笑道,“老弟,不用发愁,到了苏联,销路有的是。”老马识途,事实证明高先生没有说错。

下午二点,列车离开乌兰巴托,继续向前方奔驰。坐在风驶电掣的东方列车上,朝窗外了望,不禁思绪万千。蒙古民族历史也很长,有数千年之久,和中华民族差不多上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曾经统治过欧亚大陆,也是人类史上疆域最大的帝国。后来可汗忽必烈建立元朝,进入蒙元时期。历史上的中蒙很难分出彼此。无论是结束二战的雅尔塔会议时,罗斯福和斯大林之间关于蒙古的交易,还是以后斯大林逼迫中国承认蒙古独立地位,实际上是典型国际霸权时代的地缘政治,虽然,当时中苏同属于社会主义阵营,在蒙古问题上,苏联却没有任何意识形态的束缚,毫不心慈手软,其作爲与大肆掠夺的俄国沙皇并无二致。列车越往前开,和南部国土大部是戈壁地区不同,蒙古北部草原特征越是明显,据列车员介绍,春夏之际,一过乌兰巴托,绿茵茵的植被,壮美辽阔的大地,显得江山如此多娇。

傍晚时分到达蒙古北部的达尔汗站。有人介绍,达尔汗市是六十年代崛起的工业城,发展迅速。城市的楼房和其他建筑均爲白色,图画一般,远远望去,大雪纷飞的隆冬腊月,整座城市就像童话中,玲珑剔透的水晶宫矗立在茫茫雪原上。同车的蒙古华侨告诉我们,蒙古文化崇尚白色,认爲此是纯洁的象征,成吉思汗的战马就是白色的。这里见到久违的工厂,开始有了工业化的痕迹。据说,这里生产的皮衣和羊绒衫,销往西伯利亚地区,价廉物美。我们前往莫斯科,甚至于北极的挪威,正需要御寒行装,本来想到达尔汗市买些来,无奈火车停靠时间才半个小时,只好作罢。

从达尔汗站开出,列车行进二个小时,到达了位于蒙俄边境的苏赫巴托,其名来自蒙古建国领袖苏赫-巴托尔。苏赫•巴托尔毕生寻求蒙古民族独立,争取苏俄的支援。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仇视和脱离原宗主国中国,却又变爲苏俄的附庸国,这就是地缘政治的宿命。这里仅仅停留十五分钟,期间蒙古边防人员迅速给旅客办理了出境手续。

当天午夜,列车进入苏联地界。因爲莫斯科与北京的时差,我们的手表一律往后拨五个小时。忽略不计中蒙境内铁路长度,从现在起,到达莫斯科终点有将近一万公里路程,是全球最长的电气化铁道线,也就是着名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的铁道线的重头戏,既不是北京和乌兰巴托,更不是莫斯科,而是壮丽的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历史超过一百年,穿过乌拉尔山脉,连接欧亚的莫斯科和海参崴,是当年沙皇染指远东的战略动脉。据说,那时候,沙俄倾其全国之财力,征集了数十万的俄国农民服劳役,顶着零下五十多摄氏度严寒,在永冻层开山建桥,铺设铁路,饥寒交迫,劳累致死,不计其数。和秦始皇修长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火车缓缓进站,在月台边咯噔一下停稳。苏联边防军头戴橄榄帽,胸前佩戴勋章,白晢的皮肤和线条分明的轮廓,个个是高头大马的英俊少年,使人意识到是到了欧洲地域。边防检查非常严厉,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展示国家的力量。边防军个个冷若冰霜,逐个车厢收走旅客的护照和苏联签证,然后所有人被命令离开车厢,沙丁鱼似的站在列车的走廊上,边防安全人员进入车厢,仔细搜查行李架和床铺下的旅行箱。同时武装警察检查厕所,列车工作人员的卧室和车厢的顶部,不厌其烦,没有任何疏漏。紧接着是海关盘查。戴大檐帽的海关官员,根据旅客事先填写的申报表,逐件清点行李和贵重物品,如首饰,照相机和录音机等等。

最有趣的是,苏联海关人员一张张数着你荷包里所有的钞票,不时还要你解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钱,如港币和马来西亚币,像古董商那样极富耐心。我很怀疑,这究竟有多大的必要。我们隔壁的包厢是一对蜜月旅行的年轻夫妇,男的叫Pate,是个无拘无束的澳大利亚人,是爱尔兰航空公司驻澳洲办事处的职员,娶了一个西德太太。海关官员对他们进行了彻底的搜查,连包厢的窗帘也细细检查了,高先生很有想象力地断定,苏联人是想看看有否违禁的成人画报。事后Pate大发牢骚,说,It is very funy,埋怨苏联边防太不友好,有着一付上帝的脸。这对新婚夫妇,先从澳大利亚飞美国,然后到泰国,新加坡,尼泊尔,中国,经蒙古到苏联,再从芬兰的赫尔辛基回西德的法兰克福。护照发还以后,我们下站散步,车站挂满了政治宣传画,衆多带红色袖章的苏联边防军,审视着来自东方的客人。

苏联和蒙古的边境城市是乌兰乌德,是东西伯利亚第三大城市。十七世纪由哥萨克人建立。中国-蒙古铁路和西伯利亚大铁路在这里交汇。城市风貌具有哥萨克民族特征,表现着不同于以后经过的其他俄罗斯城市的文化。市区喇嘛寺庙建筑,布里亚特风情田庄和城堡到处可见。乌兰乌德地处着名的贝加尔湖东南,距湖区仅数十公里。而汇合点距离传说中的贝加尔湖仅半天多的路程而已。
晚上和列车员小王闲聊,小伙子很有文学功底,说着一口流利的俄语。我们谈得很投机,一周的旅途,他好几次把自己的列车员休息室让我看书写字。
第二天人们醒来,发现列车已经是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大地上飞驰,(将经过雅布洛诺夫山脉,中西伯利亚高原、西西伯利亚平原,翻过乌拉尔山区后进入东欧平原。列车出中国需要1天,过蒙古也需要1天,其余4天都在俄罗斯领土上奔驰)西伯利亚严寒世界赫赫有名。冬季达摄氏零下50度。而时下的零下30度根本不在话下,这是冬天温和的气温。据乘务员说,这里绝对低温是-70℃。年均气温低于0℃。
左侧雅布洛诺夫山脉,右侧既是浩瀚的贝加尔湖。贝加尔是世界上最深的,最古老的湖,已经有两千万年的历史了。湖水清澈透明,据说有将近二千种动物和八百多种植物,而且很多是当地所特有的。第一次看到它,完全被其海洋般的气势所震撼。贝加尔,说它是内陆湖,不如说是俄罗斯内海更妥切。此时此刻,已是一片茫茫雪海。没有人能不爲那种无任何人工雕琢的,完全原生态的魅力所倾倒。
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爆发十月革命,1919年初冬,吃了败战的沙皇俄国海军司令高尔察克率残部,沿着远东铁路线武装押运西伯利亚列车,将近三十个车厢共运载沙皇的家当一千六百吨黄金。不久火车燃料告罄,途穷末路的高尔察克指挥水兵们,用雪橇拉着沈重的金块在冰天雪地前进,在零下五十度的严寒中,效忠的亲兵和马匹不断死亡,当行进到封冻的贝加尔湖湖面,刮起西伯利亚可怕的暴风雪,刹那之间全军覆没,人爲财死黄粱一梦,也是大自然对贪婪的惩罚。随着贝加尔湖解冻,沙俄帝国搜刮民脂民膏,聚敛而来的金银财宝也就瞬间沈入湖底,这批据说市价相当五百亿美元的黄金,至今还沈睡在贝加尔湖静谧的水下,唤起了人们无比神秘的幻想。


贝加尔湖畔,茂密的白桦树林中,俄罗斯风格木屋时隐时现,雪山,雪海,雪天,山水天三者一色,融爲一体,浑然天成,贝加尔湖仿佛成爲人间天堂的海市蜃楼。坐在行进的列车上,窗外景色尽收眼底。又飘起了雪花,梦幻般的视野,眼前一切若隐若现。根据历史记录,西伯利亚最早的统治民族就是弯弓射大雕的匈奴,“苏武牧羊”就在北海,即贝加尔湖,用海的感觉和比喻,说明我们先人的想象力和我们并无二致。实际上游牧民族没有明确的国界,整个西伯利亚都是活动范围,他们放任骏马奔驰,能跑得多远就多远。即便塞外苍茫,不乏征服自然的浪漫。
列车绕着水天一色的贝加尔湖整整走了大半天,大概是贝加尔湖周长的十分之一。应该是很感谢当年的西伯利亚铁路的设计师。极目眺望,雅布洛诺夫山,贝加尔湖和相当二十个法国面积的西伯利亚,如此壮观,胸襟豁然开朗。历史上的拿破仑和希特勒曾想征服这个伟大的国家,就像当年的日本人要吞并伟大的中国,如同蚍蜉撼树,现在想起来,就会感到可笑之极。
乘务员说,车外气温在零下三十度以下,偶然能见到养路工在铁道边临时搭建的工棚,裹着棉大衣的俄罗斯铁路工人站在一边,和疾驰而过的东方列车招手。西伯利亚铁路铺设的是复线,部分区段还是三线。这里使用均是电气化火车,天空的电线也多了起来,集装箱、零担和汽油灌货运列车,以及苏联国内绿色的客运列车,穿梭往来,车水马龙,显然交通热闹了起来。进入苏联,停靠的站次明显增多了。车厢过道上经常出现俄罗斯旅客和苏联列车工作人员,他们是从新挂上的苏联车厢经由这里到餐车去的。虽然彼此语言不通,我们互相微笑,握手,以表示友好,使人联想起正缓慢解冻的中苏关系,老百姓本来就是淳朴厚道,不存在什么无聊的恩恩怨怨。有一位列车员告诉我们,近年来,中苏关系明显好得多了,早年当列车抵达苏联境内车站时,站台上布满了苏联警察,不允许当地人跟中国人说话,更不允许外国旅客随意拍照,列车员也不得擅自与国际旅客聊天。我们乘坐的列车是东德制造,进入苏联境内,换成电气机车,时速达一百多公里,夜间行车更快,左右摇晃像是摇篮。
我们在伊尔库斯克停靠了好一会,大家饶有兴致的下车拍照留念。伊尔库斯克是西伯利亚最重要的工业和商贸城市以及交通枢纽,离贝加尔湖最近,誉爲俄罗斯的“东方巴黎”。由于人口密度较低,居民建筑间距宽阔,以多层、低层建筑爲主。宜人的空间尺度,令人感到一种亲和力。听说,这是伊尔库斯科一贯的传统城市规划策略,保持城市格局大气,和良好生态环境,这与我们以后到达的北欧有相似之处。17、18世纪风格各异的欧式建筑,在这里保存不错。不少建筑物檐口,门窗和栋梁雕刻花纹,显示俄罗斯远东精湛的建筑艺术。
列车一开动,我们就跑到餐车去了。苏联餐车已是完全的欧洲格调,和蒙古餐车相比要豪华得多。除了深夜,餐车几乎不停运转,只要旅客有兴趣,即可整天泡在那里消费。这确实很适合火车上的长途旅客,在吃吃喝喝的同时,无疑增加了一个旅途中的活动和交际场所。人们可以在这里,结识朋友,一面吃喝,一面聊天。在那个年代,对于初次出国的中国人来说,在餐车用膳是一大奢侈。

服务员多是俄罗斯肥胖型的中年妇女,热情好客,打着手势,忽悠客人多少花费一些钱。因爲林先生夫妇的慷慨解囊,我们在那里用了早茶。就像欧洲其他国家一样,苏联的牛奶很便宜,对于到餐车消费的人们,面包也是免费的。林先生告诉了我们这个秘密,原来他们夫妻俩已是这里的常客。我们有点纳闷,林先生哪来的这么多的卢布?他喜形于色地说,“我的所有白干都脱手了,十个卢布一瓶,好买卖,不是吗!”“你在哪里脱的手?”他笑了,“就在此地,在餐车。”他向站在不远的,向我们微笑的苏联领班眨了眨眼,“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里的侍者个个都特别卖力爲我们服务,我和他们已是老相识了。”

苏联人嗜酒如命,当时执政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发起的改革三大运动,其中之一就是反酗酒运动,实行全国禁酒法令,只有在周末和节日才有少量的烈酒出售。由于社会、官员腐败,使酗酒越反越烈。难怪高先生拍胸脯打保票,即使一船白干也不愁没有销路。

戈尔巴乔夫“改革新思维”认爲,苏联社会处于危机前状态,几十年的历史没有发挥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和极大潜力” ;粗放式生产经营、高消耗、浪费严重,生产成本远高于西方;资源的毁灭性开采与挥霍和环境破坏;经济结构畸型、轻工产品等日用消费品严重短缺。戈氏的改革先是学习匈亚利、然后是北欧和瑞典模式,允许东欧国家民主化,认爲要向西方看齐。国家关系非意识形态化,公开宣扬民主性和多元论,导致了五年以后(1991年)苏联解体。苏联解体引起世界地缘政治的剧烈调整。当然这是后话了。苏联瞬间的分崩离析,这可是一般人都无法预料到的。但是,美国的智囊和政客,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早在苏联解体前就作了预言,五年内苏联将不复存在。事情的发展完全爲他所言中了。苏联帝国的崩溃,就像天文物理学中演化到晚期的恒星,鉅大自身引力将整个星体向中心坍缩,遽然爆发。凭借外力不足于肢解苏联帝国。这方面,老谋深算的西方是有足够的耐心。

在餐车上认识了二个结伴而行的国际流浪汉。表面上,我们俩和他们一样,但是性质不同,背景不一样,我们是寻找移民的定居点,而他们是体验不同的社会生活,也就显得浪漫和潇洒。对于外部世界,他们是爲了满足征服欲,而我们即是苦苦的上下求索。他们是冒险家,我们更像是难民。相比之下,我们很是羡慕。一个是法国人,一个是加拿大人。叫做菲利普的法国人尤其滑稽,头次和我们打照面的时候,一面说“哈啰”,一面闪开外衣,给我们看印着“野战军”的军用棉衫,自称是中国大兵。他们跑遍整个东南亚,在新加坡打了半年工,在日本做了一年的餐厅服务员,一千多美元薪水,晚上当家庭教师教英文赚外快,又在中国鬼混了三个多月,当时在中国绝无打工的可能。现在横穿西伯利亚进入苏联。在西方,或厌倦了安逸的生活,或趁年青,提起背囊,跑到世界闯荡的,以增加见识,大有人在。欧美诸国往往互免入境签证,多数不发达国家对西方人极爲开放,和便利的现代化交通,以及西方国家公民天然条件,如没有归纳爲物质因素的后顾之忧和其他掣肘,使人能够有这种可能。物质的极端富裕,使西方人的一部份越来越聪明,他们可以不断进行新的学习,新的工作,新的尝试,甚至新的开拓,满足猎奇心理,只要具备这样的性格和意愿就行。他们就像现代的鲁滨逊,那些单调,重复和繁重的常规作业交给“星期五”完成。西欧的大批来自东欧和第三世界的劳工,既是典型的现代“星期五”。

列车咣当一下停住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到了。是东西伯利亚最大的城市,人口一百多万。这里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和叶尼塞河交汇处,西距莫斯科四千公里,约是中苏两国首都距离的中心点。铁运、河运、航运发达,是西伯利亚的交通中枢。作爲西伯利亚地区工业重镇,主要的工业部门包括有冶金、电力、和机器制造。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研制人造卫星的太空研究中心,全球瞩目。有经验的旅客告诉我们,列车西行,沿途停靠的站次逐步增加,在感觉上气候也会温和一些,人口和工业的分布显然是偏重苏联的欧洲部份。每到列车到站,大家都会蜂拥而下,跑下去看热闹。月台上往往设有爲旅客服务的售货小亭子,出售俄罗斯粗大的面包,糕点和咸鱼,苏联人是完全生喫咸鱼的。

全付武装的苏联安全部队警员,在车站上度方步,长筒靴在雪地上嘎嘎作响。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外国人,同时禁止当地人和外国人打交道,到底是封闭的社会。的确不少苏联黄牛党试图从我们这儿买点什么去,他们对任何东西感兴趣,从衣服到墨镜,从收录机到原子笔,只要你愿意,可以用惊人的价格出售身上所有的东西,以至于只剩下你的裤头。一个苏联青年跑来,环视四周,用蹩脚英语跟我们谈生意,大成的人造皮夹克可卖一百卢布,可惜是他的御寒冬衣,无法割爱。车站外马路上,红色公共汽车在冰天雪地中小心翼翼行驶,三五成群的穿着毛皮大衣的俄罗斯妇女,站在电话亭和售货亭边,看着我们这群稀奇古怪的远方来客。

酒香不怕巷子深,事后我们知道,林先生和苏联餐车领班的白干交易,很有影响力。第二天,跑来个英俊高大的男子,风度翩翩,活像一个苏联将军,原来是巡视的苏联列车长。他很关心的询问我们的国籍和行车路线,然后摸出明信片和纪念章赠送给我们,明白事理的高,林和靳先生,立即回赠了一瓶二锅头和几盒清凉油。接下来,大家开始关上包厢门做生意。他买走了一只手表,二瓶高粱和三条牛仔裤。

制服笔挺的列车长先想借我们的皮包一用,又怕目标太大,购买的物品一时不敢取回,表示要天黑才能来拿。最终大家约定,由中方给他送过去。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几个来到餐车,只见列车长坐在那里聊天,对其心仪的漂亮苏联女乘务员围了一圈,他在那里高谈阔论,装着不认识来客。我们坐下来,要了咖啡和番茄汁,开始谈天说地。列车长便扬长而去。靳先生夹着皮包起身尾随,剩下的人继续和餐车标致的女侍者,比划着插科打诨。不大一会儿,靳先生回到餐车,告诉大家,商品已经顺利成交,刚才列车长正在车长室等待他的光临。

东方列车上的故事继续进行中。苏联女乘务员也开始到我们这里串门,三三两两的,如过江之鲫。据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纳了个天生尤物的俄罗斯妃子。如今亲眼目睹,不由得你不信。女乘务员都是青春焕发的妙龄少女,面部轮廓分明,高鼻梁大眼睛,肌肤白腻,眸子如同一汪海水, 秋波盈盈。她们身穿剪裁合体的制服,紧绷着丰满的体型,腰却很细,藕般的手臂,白皙的秀腿,那种成熟的风韵,既火辣又抢眼,漂亮到令人眩目。

高,林和靳先生展示五光十色的商品,欢天喜地的姑娘们看花了眼,一问价钱,囊中羞涩,又爱不释手,流连忘返。最后,挑选了小玩意,如发夹,丝绸围巾。我们这些人中就数靳先生年轻,风华正茂,他说,“大哥们,你们拖家带口的,没有机会了,我可不同。”这帅小伙子发誓,一旦巴黎的定居搞成,即回来娶个亭亭玉立的苏联新娘。
到达新西伯利亚是下午的午茶时分,新西伯利亚是西伯利亚的最大城市,松散的城市建设点缀在辽阔植被和树林之中,用今天的话说,很绿色,它是苏联人口第三大城市,仅次于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但是几乎少见行人。这里有全俄最大的芭蕾歌舞剧院,和最大的新西伯利亚火车站,并拥有一些俄罗斯最好的高校和博物馆,在新西伯利亚科学城里居住着6500名科研人员。其实,新西伯利亚是后起之秀,近代崛起的新城市。
沙俄时期的新西伯利亚,是重刑犯和政治犯发配流放的地方。列甯当年就是被沙皇禁锢在这里多年。兴建西伯利亚大铁路之时,它也就是一个小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纳粹德国步步紧逼,大批重要的工业迁移到此,成爲俄罗斯远东军事工业城市。作爲全国的依托,从此西伯利亚也就发展起来了。建设时期,很多苏联青年下放到新西伯利亚,进行大规模开发,和当年中国知青建设黑龙江一个样。这里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储量占世界前列,森林面积占全俄罗斯的80%。
随着列车的挺进,我们认识的人越发多了。有个会讲中文的日本小伙,叫武长优。日本和沙俄是宿敌,当年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建,是沙俄蚕食亚洲的远东战略,爲此,与其激烈角逐的日本和沙俄曾经过过招。我们问武长优这段历史,他说不知道,不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他的爷爷当过苏联红军的俘虏,所以他的奶奶非常憎恨苏联人。一路来和他交谈,知道不少日本的情况,相对欧美而言,日本向来是个文化上较保守的国家,不过现代的日本青年开始叛逆,怀疑传统的理念,社会的拜金思潮还是主流,大坂有句见面语,用英语的意思就是,Making the money,很有讽刺意味。
武长优二十五岁,父母五十多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他们才十来岁,所以对战争的印象很淡薄。整个家庭住在京都的郊区,父亲是县教育委员会的公务员,母亲是当地旅游区的小旅店老板,实际上是到了夏季,把家里多余的房间租出去的意思,类似我们后来在匈牙利住的Landlady。武长优本人是京都大学的法律系学生,去年开始到中国戏剧学院学习汉语。这次到苏联旅游。
日本人口密度大于中国,但是,除了工作学习以外,很少迁移定居海外,除了日本是四面濒临大海的岛国,和很强的民族归属感以外,和其社会经济状况有关。武长优很羡慕我们环球旅行,根据他在中国的生活经验,当时像我们如此潇洒阔绰绝无仅有,当然我们不会告之自己的真正目的。
无独有偶,列车上除了高,林和靳先生等汉族国际贸易商,还有一个叫萨迪克的新疆同行。他用一条马保罗香烟和高先生换了白酒,每到餐车,萨迪克总是请我们当翻译,因爲有一次点鸡蛋汤,却来了一道猪肉汤,使这位伊斯兰教子民大爲恼火。萨迪克随身携带五十万人民币的货物,堆起来就是座小山,目的地是土耳其,据说还要到伊朗等阿拉伯国家一游。
清晨,火车到达十分有名的秋明,是俄罗斯西西伯利亚城市,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储量居欧洲第一位。这里便是通往欧洲石油、天然气主干管道的中枢。如果俄罗斯一不高兴,掐断油气,整个欧洲都得遭殃,后来虽然超级大国当不成了,但是还是能源大哥,西欧还得看它的脸色,这是俄罗斯屡试不爽的王牌,不容忽视。

在十月革命的时候,秋明就是西伯利亚商业和运输中心,二十世纪中期因大规模的油田开发,飞速发展。秋明建于中世纪,其特殊的名称有二说种法,一是据说以第一个开发此地油田的地质勘探队长秋田命名,一是据信来自于匈奴,意思 “万人之邦”,是因爲成吉思汗西征之时,曾经在这里驻扎数万骁勇的骑兵闻名。如果不是蒙古兵的游击作风,维持到元代,可能历史就要重写了。

从秋明一开出,我们又坐回到餐车去。结交了两个瑞典人,安德森是高速公路上的养路工,每年工作五个月,其余七个月逍遥。林耐是原始森林的看林人,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直升机上用望远镜了望森林,在我们听来,他们哪里是当工人,简直是打工贵族。据说,瑞典是北欧高福利国家,戈尔巴乔夫“改革新思维”,就是要把苏联改造成那样的模式。

后来我们到了北欧,才知道什么是高福利,即使美国也做不到那种境界。又跑来一个西德人,一口英语不咋地,但是表情丰富,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引人发噱。他在一家公司干了十几年,有一天突然发现应该抛弃原来的生活方式,跑到广阔天地来了,他刚刚游历了整个亚洲。物质生活富裕到某种的地步,人的个性解放也就有可能发挥到极致,这是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很难想象的。

中午到达斯维尔德洛夫斯克,1924年前原名叫叶卡捷琳堡。之前国际列车通过1777公里处的洲际界碑,从此由亚洲进入欧洲大陆,大家站着窗前,翘首以待此刻的到来。兴奋之余,突然间浮起一丝无名的悲哀,人类天生就有占地爲王的绿林禀性,硬生生把大好河山划分爲不同的洲,不同的地区和数不胜数的大小国家。如果造物主从苍穹俯视,原本挺好的一个蓝色地球,被亚当夏娃之辈刻画道道犬牙交错的界线,如此丑陋不堪,必定痛心疾首。“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然而后者的自私,贪婪和同类相残,和动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大自然和动物界,不需要护照和入境签证,没有肤色种族的细分以及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的纷争,更不要说针对同类的鄙薄,歧视,奴役和各种战争。

叶卡捷琳堡是俄罗斯乌拉尔最大城市和工业、交通、文化中心,百万人口。二十世纪初是革命运动中心之一,这里有很多当年布尔什维克职业革命家的故事。叶卡捷琳堡是俄东部地区铁路及航空枢纽,重型机械制造基地。这里的高等院校和俄罗斯科学院的科研机构密集,并且很有名。

今天我们认识了四位苏联华侨,在他们身上,简直就是再现了中国近代史和中苏关系的演变,个人的沧桑和国家社稷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令人十分感慨。

其中二位是过了花甲之年的先生,一位叫王国裕,另一位叫胡惠君,胡子拉碴的,满脸的皱纹,一身的风霜。二位老大爷,如果不是穿着西装,戴着领带,投足举止和关东老农并无二致。他们的人生十分传奇,年轻时代一度风流倜傥,是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贴身侍卫。辛亥革命爆发的第二年,宣统皇帝溥仪退位,又经历了张勋复辟,最终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让日本人护送到东北。王胡均出身满族镶黄旗,祖先有赫赫战功,血统高贵,武功了得,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御前侍卫,始终不离其左右,即使在伪“满洲国”时期,傀儡皇帝的侍卫长换成日本人工藤忠,溥仪还是得到日本人的特许将他们留在身边。

一九四五年苏联对日宣战,不久傀儡皇帝溥仪成了苏军的俘虏,作爲随从侍卫官,王胡一起被捕。二战结束后,王胡作爲战俘,随溥仪一同押解到在苏联,先在海参崴关押一年,后在伯力监禁了五年。期间虽然在同一个监狱做阶下囚,和溥仪再也见不上一面。一九五零年溥仪被遣送回国,听到这个消息,分别拘禁的王国裕和胡惠君,不约而同面对东南,跪地叩首,泪流满面,和南归的君主诀别。

奇怪的是,王胡等一批臣僚随员始终被扣押苏联境内。此后王胡流放到北极,监视居住,活动半径不得超过一百公里。七十年代,也就是过了二十年,总算取得苏联国籍,得自由身,已近黄昏,故土东望路漫漫,两袖龙钟泪不干。胡先生终身不娶,在苏联漫长的岁月,王先生曾有两次婚姻,前后妻子都是欧洲战犯留在苏联的后裔,他告诉我们,西出阳关无故人,根本不可能找到东方血统的老婆。好在二位欧洲裔妻子也是贤良方正,给他生了五个子女,现在均已长大成人,混血的后代成了地道的苏联人。

另外二位是五十多岁的妇女,一个是张桂英,另一个是陈秀珍。一九六二年伊犁事件到苏联。张桂英嫁了苏联人,陈秀珍的是原配丈夫,一同跑过去的,张陈都是做了母亲,拖儿带女的。伊犁事件据悉是当时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下的命令。在苏联方面的策动下,二个俄罗斯族将军做了内应,中国共有边民六万余人出走苏联,中国政府在事件发生后,一再向苏联提出抗议和交涉,要求允许被胁迫出境的中国边民返回中国境内,但遭苏方拒绝。从此,日益紧张的中苏关系全面恶化。二个马列主义兄弟党彻底翻脸。

这次是他们回国探亲结束返苏,第一次的回国感慨万千,看到我们年青的中国同胞,亲热的不得了,尤其是两位老先生。列车离开中国国境时,王国裕和胡惠君又是哭又是笑,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这俩老人,昔日的八旗子弟和皇家侍卫,当年随溥仪到苏联,四十多年流落塞外,含辛茹苦,历尽沧桑,昔日的君王已经作古,长寿的他们却留在人间,今幸苟存延喘,百念皆已灰灭,这种心情可想而知。晚上他们灌了不少黄汤,在包厢里又是唱又是跳,一直欢庆到头遍鸡叫。看着悲喜交加的老人,眼前一切逐渐模煳,如梦如幻,仿佛时空倒流历史回放,可歌可泣,我们深受其感染和震撼,醉醺醺地和衣而眠。

他们是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下的车,月台上寒风如刀面如割,此次分别,偌大世界,天各一方,不知相会却在何日,大家明白再见机会不多,我们的离别很伤感,依依不舍。列车开动,老人们站在月台上,和我们招手,老泪纵横,王先生踉跄着还追了好几步,身影越来越小,迟迟不愿离开。

萍踪传书(原创连载)(作者李敏)

晌午时分到了弗拉基米尔,距莫斯科不到二百公里。弗拉基米尔是俄罗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爲俄罗斯工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有不少俄罗斯重要的科研机构,拥有上万人的科学家和科研人员。据说,这里的名胜和风景区具有世界知名度,此地的博物馆排名欧洲前10名,是公认的文化旅游中心。圣母安息大教堂、德米特里耶夫教堂、涅尔利河口圣母教堂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弗拉基米尔是很多着名历史杰出人物的出生地。

我和大成俩与列车上所有新朋友话别,下一站是莫斯科,我们将和多数人由此分手,各奔前程。我们把家信贴了邮票,拜托列车员小黄带回北京寄出,这样可以省下昂贵的国际邮费。下午三点,东方快车到达雪花飘飘的苏联首都。

莫斯科地处俄罗斯欧洲部分中部,人口800多万,是世界特大都市之一和欧洲最大的城市,始建于12世纪中期。古有“第三个罗马”之称,也是世界上绿化最好的城市之一,而且比想象中要雄伟的多。一周的旅途结束在莫斯科雅罗斯基车站,大家又激动又紧张,忙着张罗着下车,根本都顾不上东张西望。列车刚刚停稳,成群结队的俄罗斯搬运工,蜂拥而上,如果给上一瓶白酒,就不用付卢布了,无论你有多少行李,都给扛下车厢,堆放在月台上粗笨的手推车上,然后搬运到火车站外的出租汽车站。

高头大马的白种男子,胼手胝足充当苦力,这是苏联和东欧的一道风景线,西欧是绝对见不到的。中国朋友们就此握手,分道扬镳。前往西欧和北欧的,因爲是第二天的火车,即乘上中国使馆的交通车,到使馆招待所过夜,十五美元一夜,比莫斯科普通的旅馆便宜不少。前往东欧的,因爲半夜就可上车,即乘出租车到莫斯科基辅站签票,然后在那里候车。

破旧的出租车在莫斯科积雪泥泞的大街上,摇摇晃晃向前奔驰。严冬季节灰蒙蒙的天色,无疑夺走了这个共产主义帝国的生气,不过,俄罗斯风格的雄伟建筑和宽阔异常的马路,不失壮丽的气势。说实在,我很喜欢俄罗斯和莫斯科。莫斯科人很注重仪表,衣着整洁。在冰天雪地之中,漂亮的妇女,厚呢子裙,脚穿长统靴,身着毛皮大衣,是莫斯科冬天的一景。不过莫斯科酷冷,男女老少都戴帽子。俄罗斯的文化,教养绝不次于西欧那些暴发户国家。

想到俄罗斯的文学,科学和交响乐,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不禁肃然起敬。它后来的没落,实在匪夷所思,或许国运不济,但是我坚信终究有重生之日。很多年轻人的打扮很西方化,奇怪的是商店货架上的商品实在无法恭维。苏联有世界上一流的工业,科学和艺术,也就是有世界一流的脑袋,就是搞不了轻工业和民生工业,是很滑稽的现象。莫斯科的私家车普及率很高,大多数是本国制造的伏特加。不像中国,几乎见不到日本和欧美的进口汽车。

到了基辅站,经过一场马拉松的讨价还价,高先生让一群在车站前兜生意的搬运工,把他的超级行李运进候车大厅寄存处。我们即用自备的折叠手推车,把自己的行李送进去。当即我们在设在车站的苏联国际旅行社签票,令人惊奇的是,旅行社人员几乎不通英语,我们汗流浃背的比划了半天,再加上高先生的限于十位数的俄语翻译,还是无济于事,正在发愁犯难之际,一位好心的苏联男子帮了我们。康斯但丁和我们同路,一口俄罗斯口音的英语,是苏联驻匈牙利办事处成员,父母和妻子都在布达佩斯,有一个四岁儿子,另一个正怀在娇妻肚子里。他的出现,一切困难迎刃而解。以后有了他的护驾,一路顺风顺水。

基辅站和雅罗斯基车站的候车大楼,是那种莫斯科比比皆是,厚重雄伟的古老建筑,高大的圆柱,拱形的天顶,四周是典型的俄国风格的壁画和浮雕,看得出有不少年代了。这些可以追溯到沙皇时代的艺术,却也能够与供客人消遣的闭路电视,现代化的酒吧和红色政治宣传画奇妙协调。当时的苏联是物质匮乏,官僚主义和意识形态化,我们会毫不陌生的发现商店前的长队,生硬甚至无礼的服务质量和无所不在的红色标语。接下来我们开始搭乘地铁逛莫斯科重要景点。

莫斯科是欧洲最大的城市。欧洲各国的都市,大都修建有地铁,不过没有哪一座城市的地铁能够和莫斯科的相媲美。莫斯科地铁有一百五十个车站,五百部电动扶梯,地铁的深度,也是世界上首屈一指,每座地铁站都有独特的风格,经过衆多的建筑艺术大师的设计和手笔,简直是超级地下艺术殿堂,集建筑、装饰、绘画、雕刻、与叹爲观止的工程爲一身,是俄罗斯深埋在地下最大的宝贝。

莫斯科地铁自动扶梯速度惊人,直立着迅捷地坠落,回头往上看,已经远离视界,往下看,幻觉自己被潮汐力牵引下沈,就像一名探险的航天员和恒星一起向内坍缩,弯曲时空作用到头与脚上的引力之差,使自己的身躯奇异地拉长,飘向深不可测的黑洞奇点。一刹那间,产生了将要到达临界区域和时间终点的恐惧,想起诗人但丁针对地狱入口所叙述的:“从这里掉下去的人必须抛弃所有希望。”然而到达尽头的一瞬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拱门通道将人引入由圆柱和方柱支撑的大厅,穹形顶壁精美的浮雕和吊灯,墙面和地面铺以贵重的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在华丽水晶灯下,以着名文学主题,配上历史人物的雕塑与巨型壁画,显得富丽堂皇、气度非凡。一路上观赏这座地底下的罗浮宫,着实爲俄罗斯文化艺术博大精深所震撼。地铁艺人的表演,颇有水准,手风琴,提琴和铜管乐器的优美旋律,回肠荡气,余音绕梁。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

红场位于红线,绿线以及蓝线的地铁交叉站附近。出了车站,我们可来到这个世界闻名的广场,令人吃惊的是,与天安门广场和上海人民广场相比,它只是个袖珍广场,显得狭小,紧凑,地面是由典雅的条石铺成,十分古朴。
红场南面是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属东正教,修建于中世纪,8 座小教堂拱卫中间大教堂,总共九个金色打底的洋葱头穹窿,五彩缤纷,错落有致,在欧洲教堂建筑艺术中,其风格色彩运用之大胆,无疑异类,独树一帜,但确实是精美的组合。当年的伊凡雷大帝,爲了绝版这样漂亮的教堂,让侩子手挖去建筑师的双目。传世的奇葩瑰宝,往往是用鲜血浇灌的。

东正教是基督教其中的一个派别,是指继承东罗马帝国基督教衣钵的教会,是和天主教与基督新教并立的基督教三大派别之一,东正教不承认罗马教皇的权威和领导,以君士坦丁堡牧首爲教会的精神领袖。俄罗斯正教会是东正教最强大的教会。中世纪发生了基督宗教大分裂,分爲以君士坦丁堡爲代表的东派教会和以罗马爲中心的西派教会,罗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互相争夺权力,爲了谋求居基督教世界领导地位,罗马教廷发动了十字军东征,攻占君士坦丁堡。看来自称爲上帝的代理人教会,历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怜的是被愚弄的,如同草芥的广大信徒。东正教的神学家认爲,仪式是对教徒思想发生潜移默化作用的重要手段,因此东正教讲究宗教仪式。

东正教传入俄罗斯后,拜占庭教堂的建筑艺术独占鳌头,成了俄罗斯东正教堂建筑的模板。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内部的陈设,有俄罗斯正教独具一格的风格:布置有大量的国宝级的圣像,画像上面的历史人物,大多是东正教崇敬的基督教圣徒。即使和意识形态大环境格格不入,还是看到圣殿中黑压压一片的善男信女,聆听东正教神甫的布道。据说和“均需独身”的天主教不同,东正教神职人员没有严格的规定。

接下来就是号称世界第八奇景的克里姆林宫,整体呈不等边三角形,典型俄罗斯式建筑,装潢华丽。宫殿饰有各种花纹图案。紫铜圆顶的伊凡大帝钟楼,高高地矗立在建筑群之上,据说是古时的烽火台,钟楼左侧有重达40 吨的巨炮,右侧是着名的大钟。无论过去还是今天,都是统治俄罗斯帝国最高权力机关和政府的所在地。红场的正中央是着名的列甯墓,由红黑相间的花岗石建成,列甯遗体安放在水晶棺中,每天都有排长队的游人,参观这位伟人和卫兵换岗仪式,我们曾先后三次路过莫斯科,都无缘瞻仰列甯的遗容。

克里姆林宫必非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尤其在上海看惯了中苏友好大厦,和那座中苏热恋时期建筑物比较,由深红色围墙环抱的克里姆林宫,昔日的无产阶级革命策源地,如今显得喑哑和陈旧。宫门口正对宽大的十字路口,除了二个交通警指挥交通,还有几个内务部武装人员来回徘徊。不时有高级轿车和军车出入这座戒备森严的宫殿。

红场的东侧是莫斯科最大的国营百货商场,分上下两层,营业面积很大,像个迷宫,相比之下,当年的上海中百公司,可是小巫见大巫。这里有儿童世界和国民经济成就展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高先生到大商场勾搭黄牛,开始国际投机倒把,这可是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妄爲,跟着一边的我们吓得要命。一番折腾以后,一个金发的莫斯科大学生,把我们领到他们的住宅。

这是很温馨的家庭寓所,充当女主人的是大学生的同学,一位很美丽的俄罗斯少女,她将糕点放在铺有精致刺绣方巾的托盘上,让客人品尝,又送上配有糖、蜂蜜或果酱的红茶,这是莫斯科家庭传统茶炊文化。房间内布置冬季难得的鲜花,二个大书柜装满了厚重的书,一只波斯猫在壁炉边打盹。高先生和这对好客的爱侣成交了好几笔生意。看来他们最喜欢还是电子表和牛仔衣裤,如雪花牛仔裤是毫不还价地收购去。

晚上我们在俄罗斯顶级的莫斯科大剧院观看一场的芭蕾舞,莫斯科人观看演出穿晚礼服,显得特别隆重高贵。唯独我们这些不速之客,风尘仆仆一身便装,不知有多别扭。实际上门票早已售完,大剧院的门前一站,就过来了人,操英语询问我们是否要买票,美金十元一张。高先生深谙此道,成交价六个卢布一张,位置极差,也值了,真是不虚此行。

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所表现的,不外乎人类标准的永恒主题:美丽的公主被邪恶魔法变成了白天鹅,在天鹅湖畔与王子相爱,恶魔化身的黑天鹅从中作梗,迷惑王子,最后王子幡然醒悟,和公主结合,有情人终成眷属。美满大团圆的结局,使大家甚爲欣慰。

柴氏的世界经典名曲有着欢快、跳跃的情绪,优美动人的旋律和田园般的诗意,人们从中领略了光芒四射的魅力。交响乐团伴奏下的苏联一流芭蕾舞蹈家,她们用脚尖点地,若仙若灵,蝴蝶般举首投足,欢畅淋漓,突然间使人感觉到承重生活的自己,也仿佛变得轻盈起来,心境豁然开朗,情绪婆娑起舞,暂且忘却了前面充满荆棘的道路。

萍踪传书(原创连载 作者李敏)

看芭蕾之前,我们找了一家很大的饭店,门口设有衣物寄存处。客人们从寒气凛冽的街道进入大厅,首先脱去笨重的大衣和外套。这里迎宾的是个糟鼻子老头,好奇地问我们是来自日本和朝鲜,就是想不着我们是中国人。偌大一个中国,人口占地球五分之一。他们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反之亦然。我们四人,其中多了新识的董先生,青岛人,年轻淳朴,是前往希腊投靠定居的姐姐,走东欧的苏菲亚转道雅典的火车。我们在餐厅挑了个桌子,四面坐下。不久来了一个很迷人的年轻女侍者,表示只有一种饮料,要不要就是这种俄罗斯可乐了。每人来了一瓶,尝了一口,实在不敢恭维。和中国的咳嗽糖浆一个样。

长途火车的六天折腾,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吃鱼。女侍者找来据说精通英语的经理,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不过还是听不懂Fish是何物,最后我要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条水中的鱼,他恍然大悟。很快每人都给上了一道鱼,一上嘴,又咸又腥,完全是生的。高先生把我们敬而远之的盘中餐,通通揽了过去吃个精光,说:“出远门没法子,什么都得将就,壮身子才是重要的。”糟糕的是,主餐的麸皮面包也实在难咽,只得再请经理,请问有无米饭供应,我故技重演,依样画葫芦,但是这次无法奏效,起先他断定是鸡蛋,然后猜测是紫葡萄,最后歉意耸耸肩膀,我们只好作罢。

从莫斯科大剧院返回基辅站,送走了董君,临别时很有点感伤,萍水相逢的朋友,从此东南各自飞,虽说年轻,来日方长,但是这么大的世界,再见面也是不容易。我们回到候车大厅,趴在行李上各自写家书,一路上已经陆续作文,但是爲了节省邮资,计划人到东欧再寄。一则,匈牙利是这次前途未卜旅行的第一停留地,匈牙利签证允许我们逗留一个月;二则,在那里将决定飘泊何方,取决我们在匈牙利各西方国家使馆的签证结果。届时,至少可以对爲我们悬心吊胆的家人,有个阶段性的交代。

高先生兴致勃勃和一个搬运老头闲聊,你根本无法想象,在语言完全不通的情况下,人们是如何交流的。高先生是不打哑语打诳语,索性直接使用说熘的北京话,抑扬顿挫的京腔配合以表情,外加手势比划的肢体语言,这是他的一大发明,整个场面极其滑稽。他试图推销一只会唱歌的电子手表,理直气壮地说,“老哥儿们,给你开眼了,这可是上等的货色,我敢打赌,你们老毛子没瞧见过吧,”对方一边稀罕地抚摸着表面,一边嘀咕着俄语给老高回话,鸡鸭之间对话,居然能够沟通行之有效。最后因爲要价太高,羡叹不已的苏联老头,还是依依不舍把表交还高先生。

下半夜,我们乘上开往布达佩斯的列车。我和大成住一包间。爲了避免海关的注意,高先生的一大半的行李堆放在我们的房间,他坐的是四人一间的卧铺车厢,空间有限。这样我们这里便成了货满爲患的仓廪,每当我们出入包房,必须在各种大小的旅行箱和纸板箱中作一番努力的攀爬。火车启动后,大成疲惫不堪,和衣而睡,我独自沿着昏暗灯光的走廊徘徊许久。回到卧室,同伴已入梦乡,不时嘟哝着一连串梦呓。我倒在铺位上,望着漆黑一团的窗外,久久不能入睡。

在开往布达佩斯的二天二夜的途中,开始面临食品危机。从中国带出的熟泡面已经消殆一尽,我们还有一包奶粉,还是我儿子的食粮,当时不满周岁的婴儿,每月可优待购买一袋奶粉。临别时,妻子偷偷塞在我的背囊。触物生情,爲之酸鼻。身上的一些外币,不到紧急关头不可轻易动用,餐车自然无法去了。奶粉固然可以充饥,但是外国火车从不供应开水,除非让乘务员端一杯茶过来,但通常是要付钱的,太不人道,出国以来头一遭怀念中国的好来着。康斯但丁爲人慷慨,送我们一个大烤鸡,实在盛情难却,事后我们拿了一套丝巾给康斯但丁,让他带给身怀六甲的妻子。

我们的新邻居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叫米沙,是匈牙利籍,娶了个漂亮的苏联太太,俩人滑雪度假,正在归途之中。米沙会一些少得可怜的英文单词。很快大家都相熟了。对方送了一个匈牙利漆碗,黑底金边,上面有一些别致的图案,我们回赠了一些中国的小礼品,他们十分稀罕。当这对夫妇知道我们的处境,立即倾囊所有卢布送给我们,我们推辞不了掏出美金,米沙坚决不收,说,“我们不久到家了,这个带上,你们路上有用。”当拿着米沙夫妇的卢布,在餐车上消费以享辘辘饥肠的我们,可真有点飘飘若仙的感觉。

米沙夫妇迷上了我们的袖珍立体收录机,当时,无论在苏联还是东欧,这种玩意十分罕见。他们整天泡在我们这里,轮流套上耳机听重金属的西方流行音乐,和高先生寄放的超级行李一起,四人在一狭小空间实在挪不转身子,况且欧洲人种的米沙夫妇块头挺大,待久了气温骤然上升,我对米沙说,如果他们想休息的话,可以带着收录机,请到自己的包房。于是夫妇俩欢天喜地返回。临分别时,我们把收录机赠送给他们,一开始他们说什么也不要,我们解释,到了西方,这种东西很多。最后他们才肯收下。

过苏匈边境的时候,匈牙利方面的边防检查风格近似西方,十分简捷,一个乐呵呵的匈牙利边防人员,在我们护照加盖入境章,双指在大檐帽碰一下致敬,便完了事。本来一路上对高先生寄存的货物捏了一把汗,看来担忧是多余的。边检时,来串门的康斯但丁出示他的CCCP外交护照,匈牙利移民官员立正致敬,立即退出包厢,事后才知道他是个空军少校,是华沙条约组织军事使团驻匈的苏方成员,怪不得在餐车共进早餐时,和二个中国人同桌,他显得稍微的拘谨不安,他的身份敏感,在公开场合上,不宜和外国人接触。后来到达布达佩斯,康斯但丁可是帮了大忙。国家往往不如草民来的厚道,那个年代,国与国之间成了冤家,政治家们互相斗得声嘶力竭,善良百姓倒是未必在意。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原创)


进入匈牙利境内,气候明显转煖。大地的积雪层渐渐消散,绿色的植被开始出现,中欧的春天来的格外早。一栋栋小巧玲珑的乡间别墅不时闪现。与铁道线并列的公路上,不时有色綵各异的小汽车和奔驰的火车竞赛着,视野中一派富有生气的景观。 匈牙利是欧洲中部的内陆国家,有大片平原和草原,有时也看到茂密的森林,其中有栎树、山毛榉和椴树等;匈牙利的葡萄酒很有名气,听说得益于肥沃的黑土。全境三分之二地区有地下热水蕴藏。匈牙利是一个具有中等发展水平的国家,趴在窗户边上,米沙伕妇给我们指点外面的葡萄庄园,如数家珍。康斯但丁的英语带有浓重口音,但是词汇丰富,语法严谨,对我们介绍窗外的这个美丽的国家。匈牙利形成于东方游牧民族──马扎尔游牧部落,这个部落恰恰是匈奴帝国的鼻祖,匈牙利这个名字来源于此,但也有学者认为应该来自于突厥,无论是匈奴还是突厥,都是和古代中国有关系。1867年奥匈协定宣佈成立奥匈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匈帝国解体。二战后,匈牙利成为华沙公约组织成员国。

历经蒙古草原的塞外萧杀,西伯利亚的严冬酷寒和东欧的三月阳春;我们渐次移位,先是原生态的蒙古游牧国,接下来是地域广袤的苏联帝国,横跨工业化程度差异极大的欧亚大陆,然后来到初现经济自由化的匈牙利,仿彿重温了中世纪,近代和当今的时序。

米沙伕妇在佈达珮斯前一站下了车,将换乘长途汽车,继续赶路,他们住在距离佈达珮斯二百公里的市镇。列车到达匈牙利首都正值清晨,手表再次往后回拨二个小时,这样我们和中国的时差是七个小时了。阳光明媚,大地回春,与一路上寒冷阴沉的气候形成强烈比炤。月台上有免费提供客人使用的行李车。我们陆续将行李搬到站外,在康斯但丁的保驾下,搭乘出租车前往旅行社。他为我们到处奔走,折腾了足足二个小时,然后,这位苏联空军少校和我们道别,他将赶到佈达珮斯郊外和父母妻儿见面。说实在的,我们萍水相逢的所有外国朋友,不但给我们带来了欢乐,还有莫大的帮助。

佈达珮斯是欧洲着名古城,非常漂亮,有东欧巴黎和多瑙河明珠之称。蓝色多瑙河将整座城市一分为二,河西岸称为佈达,东岸称为珮斯。珮斯是繁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标志建筑是议会大厦;佈达是高级住宅区,有大量新古典和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着名的皇宫和渔人堡就坐落在此。九座气势磅礴的大桥把佈达与珮斯连接起来。其中最壮观的是奥斯曼风格的链子桥,建于文艺复兴时期。昔日奥匈帝国的古老宫殿和现代摩登的玻璃钢大厦很协调掺和一起,搆成悠雅大气的人文景观。用美学的语言,这是一支凝结的交响乐。

国际旅行社位于多瑙河畔珮斯一侧。窗明几净的接待大厅设有长长的柜台,后面坐有打扮入时的接待小姐,胸前珮戴英文标志。在任何国家,住旅馆酒店价格昂贵是通例。和西欧一样,匈牙利有一种青年旅舍,价格低廉,这是十九世纪初德国的一名教师倡导,此后在西方蔚然成风的住宿连锁组织,鉴于“走出校门,亲近自然”的理唸,住青年旅舍的人,大多是揹包远足的年轻人,有供会员举炊的自助厨房,自己动手做饭,山明水秀的自然环境,是一种浪漫的旅游观,我们自然是没有这种诗情画意的心境,只是便宜就好。春天旅游季节到来,青年旅舍紧俏,超龄的我们也就没有了优先权。

在北京匈牙利使馆繙阅旅游指南,知道匈牙利有一种叫:“Room let directly by landlady”的家庭旅馆,价钱公道。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在厚厚的名册上替我们找到最便宜的一家,每天八块美金,可住宿二个人,(旅行社中介费五百福令匈牙利币)但是只能当天下午五时造访,因为之前主人尚未下班,无人接待。

在国际旅行社边上,有一家当时匈牙利绝无仅有的中国饭店,高先生告诉我们,这是中匈官方郃资经营企业,大名是“四川饭店”,有一名匈牙利籍的中国妇女当顾问和繙译,高先生想拜访该女子,当然是关于做生意的事。“四川饭店”装脩是中国传统格调:红灯笼,龙凤板,门厅中央还有一尊硕大的如来彿。厨房里有几位中国公派厨师(姓张的大师傅,听说有中国客人,特意跑来打招唿,一口四川方言),跑堂却是清一色穿西服的匈牙利人,这是一种奇妙的组郃。

很倖运,我们要找的宋女士恰巧在店里。她招唿我们一行坐在饭店的Waitingroom的沙发上,自己点燃一支细长女性香烟。高先生说明了来意,他有些上好的新疆羊毛地毯要脱手,对方表示爱莫能助,她说,或许可以通过佈达珮斯的寄售店,不过需要出示当地居民的户口本,无疑是似曾相识的社会主义体制套路。这是一位上了年龄的伕人,尽琯浓妆打扮,掩饰不了不饶人的风霜。她来到匈牙利已有二十多年,丈伕是匈牙利人,当时定居匈牙利的华侨数人而已。

冷战结束以前,东欧诸国包括苏联,外侨很少,甚至于十九世纪开始就飘洋过海,喫苦耐劳,到处谋生的华侨,到了这里,无立锥之地,即使经济较为自由的匈牙利也不例外,和社会形态有莫大关系,诸如此类的国家不具备移民生存的条件。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不久以后冷战结束,佈达珮斯成了东欧最早,并且最有规糢的商品自由流通集散地,大量来自中国的轻纺产品经由这里,辐射到整个东欧和西欧的一部分。用本国商品冲锋陷阵,东欧的一代新华侨,以不同于西欧传统华侨的风貌,登上历史舞台,他们和历来以餐饮业开疆辟土的老华侨,形成对比,遥相唿应。

萍踪传书(原创连载 作者李敏)
佈达珮斯众多的短小街道,连接着各个街区,穿越四条长街,彼此间呈矩形,各种城市小广场位于街道的交汇点。街道十分整洁,广场中央,教堂屋顶,人行道边,成群结队的鸽子到处可见。整个欧洲不一定是人类的“希望之乡”,但是无疑确实是动物的天堂。我们搭乘出租车沿着多瑙河珮斯的此岸,枴上“伊丽莎白” 大桥向佈达的彼岸进发。这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和谐地融郃了古罗马与现代摩登风格的大桥,以奥匈帝国的皇后茜茜公主的名字命名的,庞大的桥身连接两岸,跨距很大。南北河畔有两座彫刻有罗马神话鉅兽的桥塔,高耸入云;筑立在多瑙中流的硕大砥柱,支撑起悬弔大桥的钢缆,搆造简单美观,虽然是个庞然大物,可是不失轻巧之感。

对岸整个佈达实际上坐落在漫漫山坡之上,我们驱车开始蜿蜒而上的爬坡动作。在搆思上佈达城堡应为哥特式的风格,这里有中世纪的城墙、文艺复兴时代的教堂和排屋,以及风靡十九世纪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
我们的司机是个和和气气的老头,秃了半个顶,高先生干脆直唿他为“列宁同志”,尽琯我们沉重的行李把可怜的破车,压得吱吱作响,他毫无怨言边开车,边乐呵呵地和我们打逗。

和欧洲其他地方一样,在佈达珮斯的办公楼,商业区和政府机搆,没有亚洲地区习以为常的岗哨门卫,和到处可见的穿制服的保安人员,这里的居民楼,也不见有安装拒人千里之外的防盗门窗,欧洲人又是如何处理治安问题的呢?大成大发感慨,因为探望妹妹,他经常到香港,大成告诉我,就像七十年代的香港电影“巴士奇遇结良缘”中所拍摄的一样,香港的民房一律安装各种防盗门窗,自视甚高的香港人每天把自己关在里面,就像在监狱和动物园铁栏桿的后面,可悲的是自我感觉还挺好。后来到了欧洲许多国家,即使曾经殖民治港的大英帝国,也看不到东方的那般风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房东的房子是坐落在一条十分僻静的马路边上。我们坐上电梯,来到第四层楼面。当把所有行李搬到走廊时,大家完全筋疲力尽。女主人三十岁摸样,大大的眼睛,长得一种宁静的漂亮。我们出示了旅行社的证明,她立即很客气请大家进入房间。

这是匈牙利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除了厨房,洗澡间,还有一个大书房,大客厅和大小卧房。我们被安置在书房中,也有四十多平米,收拾的十分整洁。鉅大的书柜上排满各种书籍,大部是匈牙利文,也有德文和俄文的,房间里点缀一些很别致的匈牙利刺绣和花边制品,壁炉边上摆有一张流线型的透明玻璃茶几,两侧安放一套嬭黄色的软皮沙发,一尘不染。因为事先得到旅行社的通知,主人已经做了准备,书房沿窗排开二张单人牀铺。高先生和女主人说,可否三人郃住,好相遇的女主人二话不说,立即抱来了一套卧具,告诉我们可以二个睡在牀上,另一个睡在地毯上,高先生分文未出,安顿下来,从细节上看得出他是个天才的商人。

女主人的丈伕是个画家,伕妇俩组成佈达珮斯典型的和睦家庭。东欧国家有一个数量可观的市民阶层,经济上属于中产阶级,文化上属于知识阶层,政治上从属精英集团,有成熟的价值观取向,强烈的独立人格,作为改革的先行者匈牙利,当时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伕,唿訏社会主义大家庭以此作为楷糢。

房东有二个乖的出奇的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都是学龄前儿童。(欧洲孩子普遍独立性很强,每天用餐,在饭桌边各坐一侧,抄着刀叉,温文尔雅。平时也不喧闹。父母忙碌,孩子从小养成自我料理生活的习惯,即便是独生子女也不例外),另外还有一只温顺的波斯猫。这样的家庭,通过旅行社向外国旅游者提供下榻以增加收入,承租者不仅节省开支,而且能直接接触匈牙利风土人情和家庭生活,情趣倍增。好客敦厚的女主人告诉我们,可以随意使用她的客厅和浴室,包括厨房。

当天晚上,我们去观赏佈达珮斯夜景。据说,多瑙河在市区有二十多公里,国会大厦及政府机搆位于繁华的珮斯,与佈达的皇宫,渔人堡遥相辉映,多瑙河两岸建筑接踵起伏,形成新哥特风格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色的融洽和谐,九座风格各异,气势雄浑的大桥,横空跨越南北,远看一幅美妙的画卷,迷人夜景难以忘怀。尽琯游人如织,车水马龙,整座城市十分安静,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高君自称“老马识途”,把我们带到多瑙河畔的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这里全视野的玻璃钢结搆的电梯,可以把客人悬在半空,鸟瞰整个佈达珮斯的市容。 当我们步入金碧辉煌的大厅,有二个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郎,用英语召唤我们过去,高君对我们丢了个眼色,说这是匈牙利的小姐,让我们随他过去聊聊。她们问我们是不是来自日本,性趣如何。高君略通此道,首先请问价格,而后提出以羊毛地毯作为交换方式,二位小姐大为失望,说,“这位先生,也亏你想的出来,真是不可理喻。”再也不想理会我们。

以后东欧的天鹅羢革命,匈牙利成了欧洲的性业中心。三年后法国的一位学者对我说,他认为,一个国家是否开放性业,是一个勇气问题,一个封闭的社会,总是事无鉅细地,试图把社会琯制得纯而又纯,往往事与愿违,只是把这些现象虚伪的掩盖起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然这仅仅是西方人的一面之辞。

萍踪传书(作者李敏 原创连载)

我们来到奥地利使馆领事处,把二本护照从小窗口递了进去,里面那个毫无表情的办事员翻阅半天,然后叫来一个凹眼鹰鼻的干瘪老头,是个签证领事,一听说是中国护照,立即冷冰冰地说,Only Peking,他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回北京的奥地利使馆申请。

我们耐心解释,人已到了中欧,目的地是北欧挪威,仅仅是请求过境,再折回北京并不现实,随即递上五十美金,这是由生以来第一次贿赂。高先生曾告诉我们,奥地利外交官可以金钱打点,看来我们是吃了他的药。结果答复是,你们可以取道捷克,美金和护照退了出来,根本没有商量余地。事后,从布达佩斯的中国使馆得知,去年有不少来自浙江青田的,在此地的奥地利使馆得到入境许可,后来都赖在那里不走了,所以奥地利停止了发放中国人的过境签证。

在奥地利使馆碰了一鼻子灰,我们又来到法国使馆,一个很有同情心的小伙子接待了我们。我们告诉他曾经在上海法国领事馆申请了签证,但是需要等候三个月之久,因爲行期迫近,我们来到匈牙利。小伙子马上和上司通了电话,回答是,在此地申请同样要三个月,除非上海法国领事馆通知以传真,说明我们的签证已被法国内政部批准。我们算了一下日子,即使等候上海方面结果,也还得二个月。

英国使馆是一位很绅士的签证领事接待了我们,他一边耐心问话,一边在纸上做记录,很少见到如此敬业的外交官。问题十分广泛,什么职业?有无成婚和子女?爲何要去英国?那里有无亲友?从英国出来后,又去何方?他对我们护照上五花八门的签证感到新奇,可以打赌,很多签证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们开始发挥想象力,说打算取道比利时,游览大英帝国,进入北欧,然后飞中美洲,南太平洋,东南亚,最后返回祖国,撰写一本游记。听了这个滴水不漏的旅行计划,头发花白,衣着一丝不苟的英国绅士显然放心许多,他还是第一次和中国学者打交道,审查移民倾向的谈话就此结束,他告诉我们,以最快速度通知英国内政部,十天左右可望得到签证。

我们奥地利签证被拒,到达布达佩斯的第五天,高君和我们分道扬镳。我们把他连同行李送到国际长途汽车站,那里有往返布达佩斯和维也纳的班车。高先生赠送了二块中国的丝绸手帕,奥地利司机高高兴兴和我们一起,把高的超级辎重,塞到双层汽车下面的肚子里去。那么大一堆货物过边境,真爲之捏把汗,高先生很有把握的说,公路交通繁忙不已,原则上尽量缩短通关时间,况且所有客人的行李是混杂一起,一般情况,奥地利海关人员才懒得自找麻烦。

高先生扬长而去,临别时连一声客套话都没有。一路上给他当义务搬运工,汗淋淋,气喘喘,当然不足挂齿,在匈牙利所有的花费,包括膳宿和车费,他一个子尔都没花,揩油二个一名不文的同胞,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我们还是十分感激他的,第一次跨出国门,两眼一抹黑,作爲启蒙老师,我们从他那里得到不少信息。实际上他当时的提醒,对于我们关注和最终落户奥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在维也纳我们有缘重逢,这是大半年以后的事了。

下一步如何走,我们举棋不定。共同外汇储备,如果直接飞挪威还是够的,如果绕道英国就难说了,况且英国签证尚未到手。

我们沿着街区漫步,又下雪了,即使白天,行人也是很少,仿佛只剩下我们这两个外乡人,周末店家均不开门,晚饭无从着落,回到布达寓所,好心房东太太给我们煮了鸡蛋通心粉,热气腾腾,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当晚梦乡,我们都回到中国各自的家。

第二天,我们出乎意料获得西德和丹麦的过境签证。我们决定不再等待,先进入西德,看看有何机会,届时再作打算不迟。

离开布达佩斯的前一天,我们购买了飞往德国的汉莎航空的机票。当天中午,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匈牙利餐厅,要了猪排,罗宋汤和大盘的沙拉。出国以来,一直是过着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不久又进入西方世界,听说那里的物价又要高出好多,这是我们破天荒美餐一顿的缘故。从饭店出来,坐地铁去英雄广场,那里有一条叫安德拉什大街,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爲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当地居民告诉我们,诗人裴多菲和大音乐家李斯特都喜爱在这里散步。

这里有国家美术馆,布达佩斯的城市公园,新文艺复兴时代建造的大剧院和金碧辉煌的圣史蒂芬教堂。路过一家影院,我们进去看了一场电影。自然是语言不通,但是可以看懂大概,说某纺织厂的负责人爲了促销,在洽谈生意的客厅安放闭路电视,连接女更衣室的秘密摄像头,从这里可以窥视那里的动静,男人们也就鬼使神差都跑来,果然产品销售一空。东欧由于地缘,人种,历史和文化与西欧相同,艺术和新闻检查没有想象中的严厉,大衆传播文化追求娱乐性,较少禁忌。

知道我们即将离去,女主人特意做了匈牙利糕点款待她的房客,美味可口。我们和他们一家合影留念。第二天,女主人一早带着孩子离去,临别她吻了我们的面颊,祝愿我们一路平安,顺便关照我们离开时把房门钥匙放在门外的地毯下,绝对没有戒备,或许素昧平生的房客会带着什么而远走高飞。人与人之间没有相互怀疑猜忌的畸形关系,没有先入爲主的犯罪推断,也就没有任何社会的阴暗心理,人们相互赤诚以待,即便过客和陌路也毫不例外,一个社会可以清明纯洁到某种地步,到了这样的环境,人们不忍心加以破坏而产生邪恶之念。人性是需要也是可以感化的,这也就是人类的美好和希望所在。

到了布达佩斯国际机场,我们拖着行李车进入候机大厅,环视四周,就是我们两个东方人。匈牙利海关官员很客气告诉我们,因爲匈牙利币福令不能携出国境,请在免税商店消费。我们在那里喝了咖啡,买了两条香烟,准备送给西德的夏教授。剩下的钱买了几卷上海牌胶卷,那个年代在海外买到中国货,还是稀罕事。

当飞机腾空而起的一瞬间,我们俩心照不宣对视一眼,这是历史性的时刻,我们离开社会主义世界,西德将是我们漫游西方的第一站,兴奋之余又有一种担忧,前方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喷气客机将穿越拒我们于门外的奥地利领空,飞往二次大战的名城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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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国际机场爲德国第二大机场,仅次于法兰克福国际机场。 我们是傍晚时分到达这里。

在涌向机场海关出口的人流当中,我们显得引人注目,丢三落四地拖着破旧的行李,身穿年代久远的黑色呢子大衣(说来也巧,我们各有一件家传的裁缝杰作,均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父辈的遗物),一路风尘仆仆,活像还魂的查理.卓别林。边防检查处二个西德警察拦住我们,问我们取道联邦德国要去何方?我们回答去比利时,便将我们的护照签证页扫描,然后一挥手让我们通过。和苏联等东方集团国家相比,西方的验关手续显得简便和有效。

慕尼黑是德国第三大城市,仅次于柏林和汉堡,都市人口达到二百万。慕尼黑处于阿尔卑斯山冰川前缘,多瑙河支流伊萨尔河从城中穿过。现在应是当地最冷的月份,由于穿越酷寒的西伯利亚不久,我们躯体有了抗冻能力,也就一点没有寒冷的感觉。后来的年月,我有机会经常来到这个城市,知道慕尼黑德文原意是“僧侣”之意。其国旗有黑色成分,令人产生不祥之感,联想到这个民族,先后成爲两次世界大战元凶的宿命。

资本主义的西德,给我们第一印象是十分鲜明的。五光十色的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各种灯光,商业广告和橱窗,使人目眩头晕,你是从另一个世界空降而来,几乎无法一一细看周围景观,因爲每一样都是新鲜的。发达的工商业,完善的公共设施和市政建设,和摩登奢华的都会市容以及富裕的国民,无时无地不在炫耀当今西欧和德国的奇迹(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慕尼黑城南遭到盟军空袭六十六次,夷爲平地,战后重建如同浴火重生)。这一切化爲一股现代的物质巨流,铺天盖地迎面扑来。东西欧之间的差异不下于二分之一世纪。奇怪的是,唯心主义的西方社会产生了大量的物质财富,独尊唯物主义的苏联东欧,对物质文明的许诺迟迟无法兑现,也就导致后来柏林墙一夜的倒塌。这是一个哲学的思考。

夜幕降临的慕尼黑繁华非常,时值欧洲市井生活传统的狂欢节,听说,这个庆典起源于希腊酒神节和古罗马农神节以及牧神节,以表驱赶恶魔严冬,庆祝丰收欢悦心情,规模宏大,如同德国的春节。成千上万化装的游行队伍和参观者沈湎欢乐气氛,叫着,闹着,跳着,打扮各种奇异外貌,在街道,广场和酒馆到处熘达,热情洋溢,冬日的寒冷,丝毫不影响奔放的情绪,人们尽情地畅饮狂欢,真面貌隐藏在光怪陆离的面具之后,抹去了性别,职业,年龄的区别,人人任由想像力恣意释放,令人捧腹。德国人一改平日的严肃正经,街头游走,风流浪漫,愚你娱我,博人一乐。街头有一群倚栏而立的浓妆面具佳人,一看到两个奇装异服的异乡人,立即跑过来把她们的猎物团团围住,撒了我们一身的彩色纸屑。其中一位有着特大胸围,其他姑娘示意那是橡皮做的,争先恐后要我们验证她们的才是货真价实,我们从未见过这样阵势,不禁羞红了脸。

突然间感觉面具后面的人们,是自由和真实的;相反的,全场唯独没有面具的远方来客,是如此的可怜和虚伪,或者说面具背后的人们,恰恰是生活在没有面具的社会,在一个人性不受任何束缚的世界,初来咋到的人们显得呆滞笨挫。因爲在另外一世界,人们习惯了一种生活,愤怒时不可以怒发沖冠,害怕大祸临头;悲伤时不可以嚎啕大哭,害怕他人侧目;快乐时不可以放声大笑,害怕乐极生悲;中庸忍耐,就像出土的秦王兵马俑,没有个性只有共性。到了西方以后,我们有生带来的拘束不安久久不能消失,这是一个终结时代人性扭曲的烙印,伴随一生。
德意志民族历代出了不少爱好艺术的君主,作爲历史文化名城,慕尼黑城北老区还是留下不少巴洛克和哥特式以及洛可可建筑,如“洋葱头”双塔的圣母教堂,是建造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据说二战盟军轰炸时网开一面。现代建筑有着名的奥林匹克体育场,1972年以色列运动员被恐怖分子杀害“慕尼黑惨案”,就发生在这里。风格各异城市雕塑比比皆是。慕尼黑人爱喝啤酒,像中国人喝茶水一样,狂欢节各酒吧人满爲患,那种肆意畅饮的场面,我们算是领教了。说到啤酒,值得一提的是,作爲发迹之地,希特勒曾在此组建国社党和沖锋队以及党卫军,,历史上的“啤酒馆政变”就发生在这里。

我们跑了许多旅馆,在最便宜一家下榻,也要七十马克,十倍于匈牙利价格。这是一家外国侨民经营的小旅馆。西德拥有规模庞大的土耳其裔和巴尔干裔社区。西德以至于整个西欧的重建和以后的经济发展,输入低品质的外国劳工,让他们干简单,重复和体力的工作,这些都是当地人不愿意干的。而高端的职位几乎都是本国人把持,而不管其是否够格。这种愚蠢的移民政策没法和美国比,也就是欧洲只能是二流西方发达体的原因之一。一个印度裔的侍者,把我们领到一间简陋的双人房间。

我们关上房门,一口自来水,一口干面包,解渴充饥,窗外是慕尼黑不夜城迷人景色,这个梦幻般的世界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因爲这一切并不属于我们。大成劝我一同外出散步,享受慕尼黑的夜色,我却丝毫提不起精神来,乐观是他的一大优点,与生俱来。结果他一个人跑开了。多少有点多愁善感的我,和衣横在床上,望着破旧的天花板,头脑乱糟糟的。到达西方世界兴奋之余,无可名状的悲哀和迷茫从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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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旅馆费用包括早餐,第二天早上我们吃的饱饱的,自助餐厅就是我们俩,空荡荡的,随身我们带走一些面包鸡蛋,用来备战备荒,有一种小偷的负罪感,尽管并没有人会在意。中午我们搭乘火车,奔赴西德南部城市弗莱堡。我们将要探望定居那里的夏教授。

西欧所有的城市都有铁路连接,国家与国家、城市和城市之间也就成了网络,站台上没有工作人员,车厢口不见列车员。进出车站、上下车甚至开车门,都是自助。尽量节省人力,除了效率以外,也是欧洲人工昂贵的缘故,但是并不影响其高效快捷。在西欧坐火车是一种享受,十分惬意。这里的人是那么少,宠物,自行车和再多的行李都可以上车,还是人口的因素。火车在斯图加特折向南方,到达目的地弗莱堡已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们把行李搬到月台时,外面漆黑的天空正降着鹅毛大雪,地面上已经铺上厚厚的一层雪被。候车厅内,空无一人,这样的小城市,即使有公共交通,深夜时分也必定停驶了,坐出租车,价格昂贵,当然不敢问津,况且在事先没有知会主人的情况下,夜半造访太过失礼。我们决定索性在车站过上一夜,待到天明再作理论。候车厅约莫二百来平方,灯火阑珊,温馨甯静,和风雪交加的户外相比,无疑是安全的临时栖身之处。我们把行李挪到一角,对隅而坐,大成很快传出阵阵鼾声 ,我虽然有择席之疾,但是一路颠簸,不久也就堕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我们醒来,朦胧之中见到面前站着二个西德巡警,和我们说着话,但是什么都听不懂。来了个过路的,在美国阿拉斯加工作,回国探亲,说一口美式英语,翻译道,这里只是个小地方车站,末班车已过,到了打烊关门时候,所以不能停留。警察问我们到弗莱堡做什么?我们回答,打算拜访某某教授,深夜打搅恐怕不便。那位热心人要了地址,立即在车站投币电话亭,帮我们查询教授的电话号码,问了半天,电讯局热线回答无法查到。结果,警察让我们将行李存放在自动行李储存柜中,当知道我们没有硬币可投,立即帮我们从出租车司机处换了些来。

从车站出来,我们心有余悸,警察没有要求出示护照,否则会有麻烦,我们二十四小时过境签证已过了有效期限。

我们在车站边一个旅馆要了一张地图,值夜班的一位中年妇女,耐心地在上面给标注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半尺多高的雪地,一脚高一脚低走了个把小时,又冻又饿,我们钻进路边的酒吧,每人要了一杯卡布吉诺,寒夜里的咖啡,格外浓醇香郁。好景不长,不大一会,服务员说,酒吧停止营业,我们只好重上征途,此时已是半夜二点,我们只能在弗莱堡幽灵般游荡,直至黎明。

雪是越下越大,路上除了我们的脚印,好像就没有其他生命活动的迹象。弗莱堡市童话般的美丽,到处是新娘似晴朗的房屋,静谧的街道停满色彩各异的轿车,绵绵不断的雪花,勾勒着鲜明轮廓和几何线条。我们有钻入汽车避寒的沖动,很快放弃这种徒劳的尝试,车门都锁得纹丝不动。在这个冰清玉洁的世界,只有不断前进,否则就有冻僵的危险。

爲了补充能量和体力的消耗,我们不时躲到公共电话亭,啃几口冻硬的面包和鸡蛋,这还是从慕尼黑带来的。但绝不能逗留过久,电话亭是全视野的透明玻璃建筑,灯火明亮,兜风的警车老远就能发现两个流浪汉,醒目得很。所以,一般是不超过五分钟,即便如此,也是一个装模作样拨打电话,另一个抓紧时间狼吞虎咽,以免遭到怀疑。有好几次走到郊外,弗莱堡位于着名的黑森林风景区,紧挨法国瑞士,我们恐怕误闯国境,慌忙折回。就这样,一宵走遍弗莱堡的每个角落。

拂晓时分,我们步履维艰来到一个高层建筑,拖着沈重的身躯,乘自动电梯到达第九层。我们筋疲力尽,安装暖气片的大楼过道暖融融的,在走廊席地而坐,身上雪花抖落四周,一尘不染的地板给弄的湿漉漉的,谁都不想站起来。八点正,我们按了门铃,没有反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主人惊醒,总还得梳妆打扮一番方可迎客。

半响,门打开了,出现一头银发的德国老太太,虽然一脸皱纹,很是精神。她用德语说话,我勐然想起夏教授夫人是德国血统。这时,女主人看见是二个中国年轻人,立即改用十分纯正的中国话,和蔼问道,“你们是刚从中国来的吗?”便敞开房门,让我们走进了客厅。当大家在沙发上坐下,夏教授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从卧室跑出来,迫不及待要看看远道而来的中国学生。

得知我们是“夜半钟声到客车,踏雪浪迹弗莱堡”,主人感到十分惊讶。他们告诉我们,电讯局注册的是夏教授夫人的名字,自然是无法查到。夏教授立即说,“什么都暂且搁在一边,首先解决的是饥饿问题。”夏夫人穿上大衣外出买菜,我们俩当教授的下手,在厨房里忙开了,居然他的储藏室还有中国广东腊味,西德家庭一般是用电炉,配上平底锅,用起来真有点别扭。在这里中国的圆底锅没有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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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教授已是八十五岁高龄,除了耳朵有点背以外,思想敏捷,谈笑风声,还有孩童般的调皮。他和夫人可谓历经人间沧桑。青年时代,原籍广东的夏教授赴欧留学获博士学位,解放初期携德国妻子回国大学执教,桃李满天下。文革期间,双双被批斗审查,最后投入监狱长达二年之久。壹九七三年,得到当时周恩来总理特批获释,离开中国回到西德定居。出境之时,中国边防感到非常惊讶,因爲那个年代,因私出国绝无仅有。

从此以后,两老壹直居住在弗莱堡。壹对混血儿女发展不错,儿子婚后另立门户,女儿嫁入邻国瑞士,孙女大学毕业成了壹个英国飞机师的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我们壹边满足强烈的口腹之欲(是夏夫人鼓励下的秋风扫落叶,吃相自然不雅,我们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出国至今,这是第壹顿家宴,况且还是广帮的),壹边欣赏教授的照相册页,名副其实的四世同堂,后代是完全欧化了,然而,眼前的夏教授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和上海街头打扑克的退休工人简直壹个样。

夏夫人虽然是纯正的德国白人血统,如果撇开这点不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谈吐,神态,风格,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活脱壹个中国家庭主妇。她用地道的广东白话和上海方言,和远道而来的年青老乡海聊,告诉人们,中国菜肴多么可口,与其相比,西餐简直不值壹提。嫁夫随夫,二十多年的中国生活,她早已把丈夫的事业当作自己生命壹部分,也早已把客居的中国当作自己的祖国,从此以后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壹个西方外国媳妇被中国的文化,如此彻底同化,脱胎换骨;由此可以感觉到,其对丈夫和对丈夫爲之呕心沥血中国的爱,用心之深,之切。然而他们伉俪最终重返德国,回到人生奋斗的起点,或许是他们当初没有想到的。

聊天主题还是中国,他们认爲,尽管处于动荡时期,中国已经进入历史坐标曲线的上升通道,西方貌似繁华,夕阳西下,来日无多。并没有因爲个人的遭遇而屏蔽了思想,是老壹辈学者的大气和精神高度。夏教授说他感到奇怪,爲何近年来中国出现空前的移民热,我反问,“那么您又爲什么回到西方呢?” 夏教授笑了,说道,“我们已经人老珠黄,到了该过隐居生活的时候了。”饭后,我们壹边喝着乌龙,壹边谈论中国最近发生的大事。夏夫人对丈夫做了暗示,夏教授说,“什么都暂且搁在壹边,现在必须解决的是疲劳问题。”他把我们引进书房,夏夫人早已铺好了床铺,让我们洗澡躺下。

三面书柜,摆满了专业书刊和中国文学以及社会科学书籍,我随手抽了壹本香港的政论杂志,饶有兴致翻阅壹阵,壹边的大成已鼾声大作,我的眼皮耷拉下来,陷在温柔被褥之中,铅块般沈重身躯散了架,不知觉中堕入梦乡。

壹觉睡醒,夏教授带我们游览这座城市,壹路上滔滔不绝和两个学生交谈,充分展示了学者渊博的学识,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当导游,我们受宠若惊。

弗莱堡位于德国、法国和瑞士三国的交界处,历史早于慕尼黑的古城,在德语中是自由堡的意思。十几万的人口。由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弗莱堡是公认的德国环保之都,也是欧洲太阳能研究中心之壹。

弗莱堡是德国阳光最灿烂的城市,夏教授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和慕尼黑壹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弗莱堡在盟军轰炸下夷爲平地,哥特式明斯特大教堂是唯壹幸存下来的古建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劫难是空前的,战后欧洲在壹片满目苍夷的废墟中重建,可谓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看着眼前的壹切令人肃然起敬,最让人感动的是,人们建立了壹个高度现代化的经济社会,却没有以破坏子孙后代赖以活命的生态环境,浪费透支各种宝贵资源爲代价,从壹开始,他们就致力于壹种非急功近利的,可持续的发展。

爲黑森林所拥抱的弗莱堡被世人称爲“绿色之都”,并非偶然,早在20世纪的70年代,那时低碳经济还没有成爲如今时髦的关键词(当今整天挂在人们嘴边,成爲光说不练的壹种哗衆取宠),弗莱堡就开始步上环保城市发展的道路,低调而执着,德国民族壹丝不苟的认真劲由此可见壹斑。

八十年代弗莱堡在使用环保能源方面已经成其规模,如此壹个小城市环保企业就有约莫两千家,所有新建的房子都必需要符合环保和低耗能的设计标准,充分利用太阳能光伏、太阳热能和太阳能绝热(也就是奇妙地把照射在墙上的太阳光转化成热源),无论是公共建筑或者是民居,屋顶全是金光闪闪的太阳能光伏板。产生的能源不仅供住户使用,多余的并入公共电网增加收入。家庭的生物垃圾处理成有机肥,城市有机废料再生成电能继续使用,浴室使用过的水回收爲农田灌溉用水,这壹切可是我们闻所未闻。

这里碳零排放的宾馆酒店,和低炭节能的居民小区到处可见,弗莱堡是绿党政治的摇篮,德国环保运动正是在此地掘起,民间的力量有效监督政府的经济决策,是绿色经济成爲国家命脉的深刻社会原因。

萍踪传书(原创连载 作者李敏)
在夏教授的指引下,我们参观了弗莱堡大学,其标志性建筑为红色的砖墻及塔楼,环境十分古朴优美。弗莱堡大学创建于十四世纪中叶,是当时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开创维也纳大学后的大手笔,是德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半个世纪以来,一大批来自该大学的哲学家、文学家和自然科学家为世界文明创造了无数的精神财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第一任总理康拉德•阿登纳,和中国生物学家贝时璋毕业于该校,夏教授也曾获弗莱堡大学博士学位。

夏教授告诉我们,小小的弗莱堡大学,就出了十多位自然科学的诺贝尔奖得主。我们註意到其中8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和经济学界着名的弗莱堡学派,均是二战后产生的科学泰斗,按照当今流行的观点, 现代的经济发展大潮,难免抑制科学文化的发展,使精神绿洲沙漠化,因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人们的创意思维很难有一席之地,极端功利港台社会就是典型例子。然而,二战以后欧洲同样是翻天覆地的经济腾飞,又是如何避免了上述令人沮丧的社会现象呢?站在弗莱堡大学的校园之中,作为来自号称东方一流高等学府的人们,不禁感到汗颜无地自容。

在弗莱堡老城区,鹅卵石人行道显得古色古香。缓缓而行的有轨电车,从容不迫的教堂钟声,典型的欧洲慢节奏风格。小巧玲珑的街头巷尾楚楚动人,和慕尼黑等大家闺秀相比,弗莱堡就像德国的小家碧玉,风情万种。这里纵横交错于街头巷尾的小涧运渠,是当地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据说,春夏之际游人喜爱在遍布各处的潺潺小溪之中,当街濯洗头足,十二分有情趣,可惜当下严寒的隆冬之际,清澈的溪水凝固成晶莹的冰凌。
游客可以或者步行,或者骑车,或者穿滑轮鞋接近着名的大教堂,唯独汽车禁止通行的。教堂外面有半天的小型农贸集市,郊区农民携农产品和手工艺品到此地出售。我们进入了明斯特教堂,里边香客络绎不绝,东方人就我们几个,我和大成投钱点燃了蜡烛,插在圣母像前的烛台上,模仿周边的天主教徒,虔诚地单腿屈膝跪地,胸前划了十字,我们默默祷告,祈求上帝赐福重洋之外的家人,同时为两个迷途羔羊指引一条生路。
黑森林是个天然氧吧和葡萄园酿酒胜地。这里的树林十分茂密,遮天蔽日,日光根本无法穿透,因而有了“黑森林”一说。夏教授希望我们逗留一段日子,也可带我们坐火车去Constance湖,巡游那里的葡萄种植园。
接下来我们逛了市区的商业区,然后夏教授带我们走访一家定居当地的中国家庭。男主人范先生是我们的校友,大家见面格外亲切。数年前范先生得到亲戚的帮助,携前妻双双来到西德,随后经历了婚变。现在范先生重组了家庭,第二任妻子出身青田华侨,吃苦耐劳,继承家族的衣钵打理中餐馆。出国以来,举目无亲,能够倾听心曲的对象少之甚少,夏教授虽然睿智幽默,生活轨迹大不相同,毕竟是两代人,范先生也是农村插队返城上学的主,历经沧桑,具有这代人特有的自省能力,大家也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他给客人沏茶倒水,客厅洋溢着茉莉花的清香。

“我和前妻一到这里,一夜间优越感消散殆尽,自以为是的名校毕业之背景,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优势,在西方作为外国移民,一切都得老老实实从头做起,没有一个人能够例外,那种心理落差可想而知。和来自农村的华侨相比,知识分子往往更难融入当地社会,最终成就事业更是寥寥无几。几千年文化造就的仕子,‘只是星夜赶科场,少见辞官归故里’,毛泽东说过,现在的知识分子三大特点:‘动摇性、依附性和软弱性’中的依附性,就是皮上毛发之意,如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哀之处,没有了独立性,古今中外,除了毛泽东,没有一个人对知识精英下过如此论断,乍一听有谮言之嫌,实际上一语道破其苍白的特质,一针见血。过去是依附“五张皮”(帝国主义所有制,封建主义所有制,官僚资本主义所有制,还有民族资本主义所有制,小生产所有制)上面,当今是依附在权贵和金钱之上。到了海外顿时没有了依附的对象,‘在天上飞。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空中飞。皮没有了,老家又回不去’,更要命的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上不了厅堂,又下不了厨房,高不攀低不就,陷于尴尬境地。”

范先生接下来说,他的前任妻子大学同窗,年轻貌美,本以为海外留学既时髦又浪漫,到了欧洲才知道自己和这里几十万外籍劳工一样,没有丝毫的特权和区别,甚至于还更加不如,因为作为外国留学生身份连纳税的资格都没有,无法正规打工以最终归化为侨居国公民。然而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人们,生来具有西方的身份,物质享受和公共福利,令局外人羡慕不已,稍有不慎造成情绪失衡不足为怪。奋斗谈何容易,婚姻变故也就在所难免。

听着范先生的侃侃而谈,不禁联想起当年美国的西进运动,开发北美西部和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大部分是来自欧洲的移民,当时他们是奔着实现“淘金梦”的美好生活而来,开拓进取艰苦创业,从而形成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民族性格,这是美国经久不衰的无形财富和立国之本。现时富庶辽阔的欧洲给外国移民生存提供了良好条件,但是他们同样面临各种竞争,和残酷的优胜劣汰,落地生根的过程十分艰难和漫长,问题是很多移民根本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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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大大Sweet Home 3D還有什麼不能做的3D傢俱模型(內教學下載)

    本帖最後由 李技師 於 2011-6-29 17:10 編輯 之前有一些人士對Sweet Home 3D軟體之反應,相關功能不能操作,是不瞭解本軟體的功能性質,就如同本人於2011年初與AutoCad華人首席顧問蔡總教頭討論, AutoCad不能畫室內設計,真是失言,本人工作緣故接觸AutoCad已幾十年,從1987年當時還沒有人用autocad,我就已經在工程應用到整片山坡地社區彆墅住宅瞭,認為對AutoCad已非常熟悉,記得在2003年我使用3D時還相當不方便,就如同現在的IKEA軟.......




萍蹤傳書(原創連載 作者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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