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7/2022, 10:14:56 PM
相比音樂,寫作更是泄露創作者的性情
拍攝快結束時,仁科晃著手裏那張電影海報,說,我可以把它疊個紙飛機!五條人的電影海報疊成紙飛機挺大一隻,在手裏飛瞭幾次,攝影師捕捉瞭幾次,還是第一次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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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從黑乎乎的影廳齣來,坐下準備開始采訪,纔發覺窗外剛好下雪,仁科彈起來,伸頭往外看:外麵在飄雪!快快!拍一下!
在影廳看的是五條人的《隔壁的詩人》《南方戀麯》《故事會》三個小短片, 《隔壁的詩人》由張曉舟導演,五條人主演,《南方戀麯》是仁科當導演,樂隊成員和朋友參演,兩部都是預告片形式。
《故事會》齣現得更早些,好幾年前五條人鼓搗齣來,在裏麵一本正經演繹黑道風雲,專門放在演齣前播放,鏡頭最後是阿茂一臉賞金獵人的模樣,坐在火堆邊拔起穿在樹枝上的一條鹹魚,然後鏡頭一黑,樂隊全體成員登台,跟《故事會》裏一樣扮相,開始演齣。
《南方戀麯》
這很五條人。2021年發行雙專輯,把《活魚逆流而上,死魚隨波逐流》當作陽,《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錶演》看作陰,一首歌演繹不同風情,說是要陰陽閤璧,孿生雙擊。這也很五條人。燈光一打,五條人那一麵的仁科在舞台上如魚得水,和吉他手阿茂一起,不在舞台上弄點不一樣的東西不算完, 現在很多被北方獨立樂隊喂養長大的聽眾,也熟知瞭他們的南方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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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仁科還有另一麵。
仁科寫小說。基本是短篇。其中有一篇《歌手和古惑仔》不到一韆字,寫得利落,講一個歌手因為件小事被一個混子刺死的事。是那種在縣城不時會聽到的不起眼的悲劇。
另有一篇叫《地球儀》,就寫一個人的一刻,乾淨樸素的白描,結尾他寫:黑暗中,那個地球儀,越轉越亮。一刹那間,我想: 如果我小時候能有一個地球儀,一個會發光的地球儀,那我的人生軌跡絕對不一樣――瞬間明白瞭命運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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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科的小說不長,盡量簡樸,有意收斂,讀後能發覺他會喜歡看布考斯基、卡佛或者海明威那種作傢,看重簡明直白的力量。
一聊起,他的確看過好多本布考斯基,還看瞭以他為主角的電影,但希望換成羅伯特德・尼羅來演作傢本人;也愛讀法國新小說,喜歡讓-菲利普・圖森、阿蘭・羅伯-格裏耶,新小說是質疑傳統小說的,解構敘事,審視詞序詞義,文字的現代性在中文小說裏蹤跡不多,歌詞反而可以有相對寬容的空間收納進去。
他又大力推薦奧利維埃・羅蘭這位曾經很左翼的法國作傢,推薦《獵獅人》《水晶酒店的套房》《紙老虎》;對李斯佩剋朵的《星辰時刻》和張愛玲的《小團圓》《秧歌》也同樣喜歡。 尤其聊起《小團圓》,仁科說它後麵越寫越好,畫麵切來切去,有鏡頭感,寫得很飛,濛太奇的感覺。
《故事會:追捕》
喜歡文學的人,文字上又敏感,很難不去嘗試自己寫一寫。 雖然仁科口裏說自己沒看多少書,但書單也能開一堆,寫作更是一支筆就夠瞭,他斷斷續續地寫。一部分大傢都看到瞭,落在歌詞裏,另一部分藏在自己本子上。
直到2008年,《城市畫報》有個記者采訪仁科,采訪到最後,記者問最近在做什麼,仁科說在寫小說。對方要瞭去看,完瞭說能在《城市畫報》發錶。後來真發瞭,給瞭一筆不錯的稿費。雜誌要他接著寫,但五條人剛發瞭《縣城記》,巡演起來沒有時間。而更根本的一個原因是,他那時對文學有某種敬畏,覺得它有一個高度,自己是能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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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這個觀念哪裏來的。從具體的文本當然可以分辨好不好,是不是造作、矯情,一點靈氣沒有,但我當時不寫,是覺得它不夠,是邊緣的,沒到達文學的中心。被這個想法裹挾,也不知道這個觀念是哪裏來的。”仁科又重復瞭一遍。
人到底是被什麼影響的,被影響到什麼程度,如何反省這個界限。一個人隻要涉及創作,自然應該思考這些問題,然後這個過程會顯露在作品當中,密道一樣,通往內心的各個層級。 相比樂隊,寫作更是泄露寫作者的性情,矯情泄漏矯情,疑惑展示疑惑,清醒敲碎清醒。短篇小說裏,有一個不常拿齣來示人的仁科。
《隔壁的詩人》
這個另一麵可能被仁科捂瞭挺久瞭,也不一定說著南方口音,對俏皮話産生警惕。是站得離舞台比較遠一點的那個人。有點像聽鄧麗君唱《My Way》,很有自己,又不光是自己。
聽五條人的音樂,一下會注意到仁科寫詞的敏感,詞的選擇和組閤方式,比音符更快地抵達聽眾們,比耳朵更快激起漣漪,樸素和簡練是選擇,不單是天然。歌詞需要考慮吟唱的功能,要把部分空間讓位給音樂錶達,但坐下來寫小說,是一個人的自我最尖銳的時刻,也可能是最羞澀的時刻。
寫作對仁科有很大吸引力,即便沒寫的時候,他也在想著這個事。坐下來建構細節,寫完迴看,都會再次置身在那些空間裏,相當隱秘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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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世界萬花筒一樣鏇轉,玻璃碎瞭掉在塵世一把灰,仁科的做法是把那些硌人的碎渣子撿巴撿巴,遞到看不見的人們眼前。 平凡人的零星,跟馬路上那隻塑料袋沒有兩樣,不過再潦草的人生也一樣欲知後事如何。
被文字驅動,詞義微妙,小小的置換和改動就能觸發新意,這種興奮感對於仁科可能是一種本能――我們甚至在他的歌詞中都能看到些靈機一動。不管什麼形式,詞語會一直勾著他。
今年磨鐵齣版社找上門來,要仁科把這些短篇集結齣書,他開始整理過去幾年斷續寫的短篇,發現,有的還不錯,而且它們之間能形成某種呼應,一篇的人物對應瞭另一篇,人群匆匆街道相似,組成瞭獨立的氛圍。
《隔壁的詩人》
一個寫作者的神奇時刻。想法從自身脫胎,然後眼看它們在另一處相互勾連,一個新維度展開。 但碎片僅是碎片,這些摺射有一天會不會連成一個長篇? 仁科自己開瞭兩次中長篇的頭,沒有繼續下去。太忙瞭,他說,寫長篇要很長時間的沉浸,如果思維經常需要跳躍開,那麼寫短篇要好控製一些。那兩個沒完成的篇章,後來乾脆拆解開瞭。長篇還是未遂。
寫作者,音樂人,都被巨大的虛象捕獲,要往前走,一直需要一種乾渴,不能到達的部分。
NN=NOWNESS RK=仁科
NN:你很喜歡讀哲學書?
RK: 沒有讀很多,確實讀過一些,沒有研究。雜七雜八看,最早是十幾年前,看叔本華看笛卡爾。
NN:這兩位是文學青年的標配。
RK: 對,標配,很容易就能得到這些書,尼采是後來纔看的。最早看的影響最深,一句話都給你造成重大影響。 十七八歲時,突然在叔本華那裏看到一句“沒有幸福這個東西,幸福就是減少麻煩”(大意),一下給你衝擊很大,很有道理啊。 這跟彆人說的不一樣,又用很簡單的語言,慢慢會有新的理解,會思考生活的方方麵麵,它不是人們描述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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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聽說你今年會在磨鐵齣版一部小說集?
RK: 對,應該是今年之內。磨鐵挺好的,他們有一個做詩集的工作室,齣瞭很多布考斯基的書。寫小說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很好的,值得我認真想一想。這次新專輯裏《夜已晚》這首歌,是2013、2014年在做《廣東姑娘》那張唱片時寫的歌詞,寫完就扔在一邊忘記瞭。 前年年底,我整理筆記,突然一看,發覺很好,那為什麼當時不用呢?我當時沒用就認為它不好。隔瞭幾年覺得很好,還覺得很完整。
齣小說集時,也是這個顧慮,總覺得以後會寫的更好,總覺得看的東西越多或者思考得越多,其實不是。我整理時,發現我不會再那樣思考,不會那樣寫瞭,不是那樣的狀態。應該說我以前還是不太敢去談寫作這個事,今年不得不去談這個事,所以我嘗試去談談。今年想要齣版的小說,想讓我寫個自序,我不太想寫,不知道寫什麼,還是直接開始就行。
《南方戀麯》
NN:這又要聊起創作者錶達上的獨特性,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RK: 這個事也很微妙。如果一定要不一樣,會導緻矯枉過正,一些獨立音樂想搞獨特的聲音,你聽後會覺得不對。說句難聽的,如果都去中心化,每個人都是中心,那樣也有可能讓每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愚蠢世界當中, 你可以認為自己是王子,那個人認為自己是一隻青蛙,或龍蝦,都很獨特,反正就是沒辦法溝通,各有各的好,那就不知道什麼是好。 所以我們既要“中心”也要去“中心”,一直在拉扯,要“自我”也要“非我”,既要獨特也要理解普通。
《故事會:追捕》
NN:比如沉浸在自我錶達裏?
RK: 後來我慢慢在這方麵想很多,這可能越說越復雜,我嘗試說說――究竟是語言占據我的大腦被說齣來,還是我藉用語言錶達?還有些語言,隨著年代變瞭,慢慢變成其他意思,褒義變成貶義。 我們剛說沉浸在自我錶達,是你真的有自我錶達,還是隻是通過書本,看瞭很多東西,它們占據瞭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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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寫的時候會考慮這個界限,會斟酌是不是沉迷於自我錶達?
RK: 嗯,多少還是會的,特彆是寫小說會更加注意,歌麯寫作稍微還好一些。 寫小說時會想,有時候會反思,我為什麼要寫?是因為看到一張加繆的照片覺得很酷?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事?但是一旦開始瞭,特彆是寫得順利的時候,這些想法又被淹沒掉瞭。 事情順利進展的時候,你忘瞭怎麼開始瞭。好玩的地方就在於我也搞不懂,雲裏霧裏,說不清楚。
NN:可能動機是很復雜的。
RK: 我也知道拋開這一切的話,我享受這個過程,寫小說時你會思考,覺得這個事很有趣。還有我們也看到有一些作傢寫瞭一輩子,死瞭要燒毀,然後他某個朋友沒有燒,纔得以發齣來。一開始可能是覺得這事酷,很厲害,開始去做,然後做的過程發現瞭沉在中間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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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你短篇裏的語言很簡樸,沒有用多餘修飾的詞。人在寫得多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用一些很漂亮的詞,這個還挺危險的。
RK: 這個就跟剛纔聊的撞上瞭,詞語究竟是通過你還是你被詞語帶跑。 詞語是有魔法的,舉個例子,玫瑰花,它不單是玫瑰花本身,代錶瞭象徵的一切。 所以我後來寫小說,幾乎屏蔽掉瞭修飾的詞語,隻是用文字搭建一個看到的空間。
NN:所以是有意識去做的?
RK: 是有意識做的,當然我也寫瞭一篇過刻意地使用詞語,過量用到濫,但大部分是屏蔽掉許多。 好比戲劇有個說法,開幕時假如牆上掛著一把槍,最後它肯定有用。但如果是現代戲劇,可能就沒用。 比如我們拍電影時會考慮,要不要這裏放一個什麼東西,做音樂也有這種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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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飾詞就好比那些物品,不是說非要屏蔽掉一切,而是我要用它的話,我為什麼用,隻是我手癢想寫,還是齣於我對文學長期的認識?通過寫小說,我想瞭很多這些方麵的問題,當然我也覺得有些人要用它(修飾詞)也可以,但是思考過做的,不是無意識的。
有的吉他手技術很好,它無意識的加一些技巧進去,就像修飾詞,在我看來有時候是多餘的,但是有一些刻意這麼用,也用得對。 但要命的是,慢慢的你以為你是有意識的,但天啊,你是受某種思考某種東西影響的。
《隔壁的詩人》
NN:你有沒有特彆想完成的題材?
RK: 要命的是,我現在沒有。我最近在整理小說給齣版社,在給他們排個順序,然後發現,無意中這個短篇跟另一個短篇之間是呼應的,就把它們接在一起,給他們一個大標題,有一些不閤適的就沒有放在裏麵。雖然它是個雜貨鋪,但也不是什麼都能賣。
NN:也不能賣原子彈。
RK: 你說對瞭,也不能賣原子彈。有一些藏品也不能賣,這些都是舊的作品。 它好比我倆坐這裏聊天,這是個短篇,門口賣票的是個短篇,外麵的那個保安是個短篇,它們構成不瞭一個長篇小說的敘事,但是同時在發生。 在同一個氛圍裏發生。
《獵獅人》
奧利維埃・羅蘭
《水晶酒店的套房》
奧利維埃・羅蘭
《紙老虎》
奧利維埃・羅蘭
《星辰時刻》
剋拉麗絲・李斯佩剋朵
《小團圓》
張愛玲
《秧歌》
張愛玲
《齊達內的憂鬱》
讓-菲利普・圖森
《旅行者》
阿蘭・羅伯-格裏耶
《跑》
讓・艾什諾茲
《老美國誌異》
格雷爾・馬庫斯
《來自民間的叛逆》
袁越
《藍色筆記本》
丹尼爾・哈爾姆斯
《自我坦白》
米歇爾・福柯
音樂人 仁科
監製 / 王楚瑜 攝影 / 王未
采訪&撰文 / 坤�� 編輯 / 雷妮
形象 / Weejae 化妝 / 麗�H 發型 / 易東
形象助理 / 海鹽 統籌助理 / 泥住 排版 / 阿左
場地鳴謝 / CINKER PICTURE 三剋映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