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8/2022, 9:26:12 AM
今天是母親節,來看一位母親的投稿。
35 歲的林敏今年 1 月初為人母,是通常意義上的「高齡初産婦」。但在生下兒子之前,她經曆瞭一次自然流産;孕中,曾因子宮肌瘤變性被送去急診;分娩時也不順利,一度考慮轉為剖腹産;産後她還齣現瞭恥骨聯閤分離癥和尿瀦留。
顯然,生育一事並非如公眾想象般那樣容易簡單。它伴隨著一係列醫療風險,給孕産婦身體、心理帶來的改變也顯而易見。林敏講齣自身經曆,希望這對處於同樣睏境、麵臨同種疑惑的讀者能有所幫助。
如今迴思往事,林敏覺得,生育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兒子的齣生,是「生命基於最本能的渴望來到世間」。這種不可思議感,「遠超『母愛真偉大』這類單薄的贊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丁剋」,但自 2012 年結婚後,花瞭八年纔做好當媽的心理建設。既然思想上都準備好瞭,那就坐等娃來瞭吧。但事情的發展給我好好上瞭一課,從備孕到産後,接二連三地遭遇瞭一係列不那麼常見的問題。
以至於在無數個喂奶的深夜,看著懷裏小獸般閉眼吮吸的兒子,心中翻湧起的既有感恩慶幸,也有對命運的敬畏臣服。寫齣這篇文章,是希望對麵臨同樣睏境的讀者有幫助,也對所有已經或者想要成為母親的女性說一聲 Hi。
備孕:居然也有「自然」流産?
人生前 34 年中,我對懷孕的認識來源於影視劇。一夜風流必然珠胎暗結,不然怎麼會有「大明湖畔」梗?加上我一直有運動習慣,飲食上保持少油少鹽無糖更是長達十多年,對於懷孕,我簡直摩拳擦掌誌在必得。
事情伊始的確非常順利。為預防胎兒神經管缺陷,醫生建議懷孕前三個月開始補充葉酸。恰在開吃葉酸的第三個月,某個手癢難耐的清晨,我就在人生第一根驗孕棒上看到瞭雙杠。但第六周的 B 超卻讓我有瞭不詳的預感――探到的孕囊中未見卵黃囊或胎芽。等待一周後,孕囊甚至還縮小瞭。至此,可以確定發生瞭胚胎停育。
為瞭防止停育胚胎造成大齣血或黏連等更大的傷害,必須盡快進行人工流産,清除胚胎組織。我失魂落魄地預約瞭手術,並安慰自己做瞭人流,我也是有故事的女同學啦。
但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偏離瞭軌道。手術前一天,一陣腹瀉般的疼痛讓我一躍而起衝進瞭廁所,猛然間感覺有異物墜齣。醫生說過,如果發生胚胎自行排齣,必須把排齣物帶去醫院化驗,確保體內沒有組織殘留。經檢查,停育的胚胎完整地脫落瞭,所以也沒瞭做手術的必要。
這段經曆給我的精神衝擊,遠大於生理傷害。「原來不光有人工流産,還有自然流産!自然流産是這樣的感覺啊!」這些毫無意義的念頭成天盤鏇在腦海中,讓我剋製不住地檢索相關信息,執拗地要弄清楚到底為什麼流産。
林敏的就醫記錄
圖源:受訪者提供
理性告訴我,偶發的自然流産多是由於胚胎質量不佳導緻的,是一種優勝劣汰的機製,可以簡單用「運氣不好」來解釋。後來我吃驚地發現,周圍生育次數較多的女性中,很多人都有類似經曆。我外祖母自 30 歲初産起的十年中,共懷孕 6 次,35 歲左右發生瞭兩次早期流産,但她仍在之後順利生産瞭兩次。
一個有三個孩子的朋友告訴我,她一共懷孕 6 次,隻有一半的受孕最終有瞭結果。懷孕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而從備孕角度看,這實則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自然流産不涉及侵入性的手術操作,對於身體傷害相對較小。一些較為激進的觀點甚至認為,完全的自然流産相當於推遲的月經,當月就可以再嘗試懷孕。
當然,大多數醫生都會建議至少要等到來完一次正常月經後,再進行嘗試。
但我沒法在感性上接受這種理由。就好像人人都及格的考試,隻有我沒通過。到底是哪裏齣瞭問題?真的隻是運氣麼?為什麼我會運氣不好?怎麼樣纔能讓運氣好起來?下次會不會再運氣不好?這些無法迴答的問題,讓我在各種負麵情緒中鬱鬱寡歡。
治愈一次失敗妊娠的唯一方法,就是經曆一次成功的孕産,但我所有的運氣似乎都花在瞭第一根驗孕棒上。任憑我如何努力健身,積極造人,掐點驗孕,收獲的隻有失望。我像在等一輛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公交車,既不願丟掉希望,又不敢放手憧憬。
我很希望能為這段日子定義一個轉摺點,鼓舞正在經曆類似問題的人們。但現實沒有編劇操刀,再次懷孕前的每一天都乏善可陳,我一度無法想象會再次看到雙杠。
直到數月後一個同樣清朗的早晨,我死死盯著驗孕棒上淺淺的粉印,眼前齣現重影。從 2020 年 7 月開始的備孕,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在 9 個月後翻篇瞭。
孕中:什麼是「帶球」懷孕?
由於預産期在我 35 歲生日後二十多天,我自始就被劃為高齡産婦加以管理。
前期的每次孕檢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如貧血、肝功能受損、妊娠糖尿病等。我堅信遵醫囑就能見招拆招,所以也沒有太驚慌。隻在一件事上我無視瞭醫生的提醒,導緻我和丈夫在 2021 年 8 月的某天淩晨,來瞭一次三甲急診夜奔,並最終入院治療。
本科畢業時,我就在體檢中查齣瞭多發性子宮肌瘤,最大直徑不到 2 厘米。多年來肌瘤們一直很安靜,盡管持續緩慢增長,但完全不影響生活。
建卡時,醫生就此特彆關照說,肌瘤可能會在孕中猛長甚至變性。長年與肌瘤的和平共處讓我完全麻木,加上不少朋友都是類似情況,一位肌瘤跟娃腦袋一樣大的朋友更自嘲「帶球懷孕」,最終她們都平安生産。所以,我不僅沒放心上,還對醫生的謹慎感到有點好笑。
孕 21 周,恰逢丈夫已婚未育狀態下的最後一個生日。當天晚飯時,我開始感覺腹痛。疼痛在臨睡前持續升級,充斥瞭整個腹腔,右側腹股溝處更是能夠摸到一個非常清晰的腫塊。我不敢再等,拉上他立即去醫院,他也因此收獲瞭一個星夜奔襲的難忘生日。
我們一共去瞭包括建檔醫院在內的 5 傢知名公立醫院。由於腫塊位置特殊,專科醫院需要綜閤醫院排除闌尾炎或疝氣的可能,而綜閤醫院又要求婦産科給齣不影響胎兒的方案,纔願意進行普外科檢查。
經曆瞭無數輾轉,我終於在第二天上午來到瞭有危重孕産婦急救中心某三甲醫院。醫生仔細比對瞭檢查報告和腫塊位置後,錶示她高度懷疑是子宮肌瘤變性導緻的炎癥反應。
圖源:IC Photo
盡管疼痛引起瞭輕微宮縮,但胎兒情況比較穩定,暫時不用擔心。考慮到我發病較急且疼痛劇烈,很可能要住院,所以醫生建議我迴建檔醫院。於是,整整 12 小時之後,我又迴到瞭建檔醫院,並被要求立即準備入院。
住院治療過程倒沒有特彆的記憶點。每天三次的青黴素靜脈注射,共持續瞭一周。開始的彌漫性脹痛逐漸縮小到點狀劇痛後,很快就悄無聲息瞭。醫生告訴我,子宮肌瘤變性受激素變化影響,通常發生在孕中期。肌瘤變性在理論上有再次發生的可能,但因其無法預測,所以也沒有預防方法。對孕産婦人群,除瞭打抗生素消炎,一般不做其他乾預。
好在疼痛是一過性的,對母體或胎兒都沒有顯著影響,也不妨礙恢復後進行力所能及的運動。
萬幸的是,肌瘤在孕期後半程再也沒刷過存在感。除瞭孕晚期假性宮縮時,能夠完整地看到這個 5 厘米肌瘤的輪廓外,它既未再次變性,也沒妨礙順産。當然,這與肌瘤位置有關,並不是所有肌瘤都無礙順産。
我繼續帶著娃和肌瘤遊泳直到孕八月。那時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認為生起來很容易,直到分娩來臨那天。
分娩:隻開瞭四指,還能順産嗎?
作為學習型晚育典範,我能準確說齣入院指徵、産程分界等問題。也因如此,我對産科的各類手段都非常接納,包括但不限於:鉗産、順轉剖、手剝胎盤等。我理解這些都是為瞭確保大人小孩平安,産婦要做的就是聽從指令,放鬆身體。但即便如此,現實還是略微超綱瞭。
2022 年 1 月預産期當天,我接受瞭藥物催産。一開始非常順利,三個小時就從 0.5 指開到瞭 2 指半,而我並沒有感到特彆疼痛。但一切都在打完無痛後發生瞭變化。一方麵的確不疼瞭,另一方麵,宮口擴張也定格在瞭 4 指。更糟的是,無痛效果隻持續瞭二十分鍾,剛吃完一盒方便麵補充體力,陣痛就捲土重來,並且愈演愈烈。
很多人將無痛分娩技術稱為「人類之光」,我周圍用瞭無痛的朋友,大多也對其持積極評價。但任何醫學手段都有其局限性,對於我這樣麻醉敏感程度較低的人群,無痛的效果並不理想。産後檢查時,醫生也錶示,臨床上的確會齣現無痛導緻宮口停止擴張的情況。
我依然相信無痛分娩技術可以幫助很多女性擺脫毫無意義的分娩陣痛,但也希望後來者瞭解其可能存在的問題,不要把輕鬆分娩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無痛上,該做的心理準備還是不能少。
開指在其後 6 小時裏始終處於停滯狀態,助産士轉而與醫生討論起瞭順轉剖的必要性。最終,五六個醫生、助産士一緻認為胎兒和産道條件都閤適,不順産著實可惜。
在讓我嘗試用力後,助産士高興地拍拍我,「力氣很大啊,很好,繼續。」就這樣,我稀裏糊塗地開始瞭每五分鍾使兩次勁兒的生産。助産士很會鼓勵人,不斷給我一種「再來一次寶寶就齣來」的感覺,我自然也分外賣力,咬著牙拼命使勁。
忙瞭整整兩個小時後,她歡欣鼓舞地告訴我:「宮口開全啦!我們要生啦!」本來我還抱著馬上就解脫的希望,聽聞此言,頓時眼冒金星:原來纔進入第二産程?原來我在自行開宮口?這反而擊垮瞭我所有信念,頓時沒瞭繼續堅持的信心。
主觀意誌的潰散,讓我不再關心如何結束生産。任憑助産士如何大吼著敦促我用力,大腦早已無法調動任何肌肉。意識瀕臨消失時,我聽到助産士大喊「看到頭瞭」,可生理上的極度疲憊使我完全麻木,絲毫沒有要衝刺的興奮,全憑本能苦苦支撐。
終於,在助産士下刀側切時,我的身體猛地放鬆瞭下來,世界隨即一片寂靜。
我對娃齣生時的啼哭沒有任何印象,被用力搖醒確認性彆時,也沒有體會到與娃初次見麵的幸福或激動,因為我疲倦得連眼皮都睜不開。産房裏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又模糊,我似乎做瞭好多夢,卻什麼都不記得。
盡管數次被縫閤傷口和壓肚子痛醒,但這都沒有妨礙我再次陷入昏睡。迷濛中我問自己:「結束瞭吧?」
産後:恥骨聯閤分離、尿瀦留?
被推迴病房後,我的髖關節隱約感覺有些異樣。當時猜想是産程太長,休息兩天就會好。沒有過於糾結的另一個原因是,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尿瀦留分散瞭。
尿瀦留是指膀胱內充滿尿液,而不能正常排齣。生産前,我就因為感覺不到尿意而接受瞭一次導尿。産後數小時,我仍然無法自主排尿,不得不掛上瞭尿袋。
護士安慰我,尿瀦留在産後較為常見,插尿管是為瞭讓膀胱休息,一般 24 小時就能恢復。但事實證明我再一次落在瞭少數人群組,因為 96 小時後我依然沒有排尿的感覺,故而被要求繼續掛一周尿袋。
禍不單行的是,髖關節開始徹底無法動彈。不僅走路、起坐需要攙扶,每一步都伴隨著不明原因的劇痛。於是,順産 4 天後,我插著尿管坐著輪椅拍瞭 X 光。結果顯示,我發生瞭産後恥骨聯閤分離。
就這樣,我開始瞭人生中最為灰暗的一段日子。我曾在各類科普上瞭解過恥骨聯閤分離,以為隻有孕晚期會發生,卻沒想到生産後也會遇到,更沒想到這會讓我完全喪失行動能力。
行走、翻身、屈伸雙腿都成為瞭不可能。很多虛弱的産婦會選擇側躺哺乳以減輕身體負擔,而我卻因為無法翻身,以至於連喂奶都變得很睏難。尿瀦留則讓這一切雪上加霜。導尿管帶來的異物感使得任何動作都要十分小心,而惡露會順著導尿管流齣,所以即便穿著成人紙尿褲,仍會頻繁弄髒衣裙。
圖源:IC Photo
情緒的爆發是在齣院當天清晨,鬍子拉碴的丈夫馬不停蹄地照料寶寶,打點物品。我努力套好褲腿,打算扶著桌子站起來時,卻發現經過數天的休息,生産時撐著身體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已經酸脹得無法抬起。所以我不僅下肢不能動彈,甚至也無法用上肢將自己支撐起來。
我再也寬慰不瞭自己,伏在桌上失聲痛哭:「我怎麼成廢人瞭?難道這就是未來的生活嗎?」
迴傢後,我強迫自己專注休養,不要浪費情緒在無法改變的事實上。一周後,我成功拔掉瞭導尿管,擺脫瞭成人紙尿褲,但恥骨恢復依然遙遙無期。醫生說靜養配閤骨盆帶能加速康復,但是不建議全天佩戴,會影響血液循環和髒器復位,具體康復時間則因人而異。
喪失行動能力帶來的影響巨大。生理上,它增加瞭産後血栓的風險,必須每天進行腿部按摩。心理上的打擊更大,以至於乳頭皸裂齣血、側切傷口疼痛、痔瘡這些常見的産後問題,我盡管一個不少地碰上瞭,但根本無暇感到睏擾。
除瞭能自主仰望天花闆,連喝水都要假以人手的現實,讓我沒來由地痛恨周圍的一切。這樣的日子持續瞭三周,隨著能逐漸坐起、下地,我纔慢慢從負麵情緒中走瞭齣來。
生育:更像是一場自我修行
我寫下這段經曆的初衷,是希望作為親曆者給齣一手信息,幫助正麵臨同樣問題的人們。這些遭遇都不屬於疑難雜癥,但在媒體中齣現的頻率卻相對較低,導緻我一度因為檢索不到充分信息從而飽受煎熬。
備孕不順時,我歸因於年齡,弄得自己更加頹喪;孕中子宮肌瘤變性時,我徹夜檢索各類資料,想瞭解抗生素是否真的不會影響胎兒;産後發生恥骨分離時,滿屏都是籠統的「多躺多休息」,卻沒人告訴我多久可以康復,會不會有後遺癥。
我嚮來反感「為母則剛」,這種論調未免把女性看得太軟弱瞭些,好像隻有生個娃纔能撐起半邊天。我並不覺得這一路跌跌撞撞有什麼特彆,就像要參加高考,總得刷刷《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吧。最終母子平安,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結果。
但這絕不代錶我漠視生育的痛苦。恰恰相反,我希望無論男女,都能夠客觀地瞭解懷孕分娩所伴隨的醫療風險。男性在麵對孕産期伴侶的不安時,能少一些不解多一些幫助,有助於避免傢庭矛盾。
對有生育計劃的女性來說,則一定要盡早做好心理、生理雙重準備。産後負麵情緒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幾乎不可避免。
生理上,分娩後多種激素分泌迅速迴落的同時,産婦不停歇地需要立刻開始與娃磨閤哺乳;心理上,周圍人對産婦的期待從孕期「保重身體」迅速轉變為「喂飽新生兒」。如此種種,都會讓新手媽媽措手不及。
要想適應新的生活模式,一定要懂得求助,適當放手。對於整個社會來說,多一份對孕産婦群體的關愛,更是社會文明程度的體現。無論是延長陪産假、增加托育機構,點滴的改變都意義重大。
林敏與兒子、丈夫
圖源:受訪者提供
迴到起點捫心自問,如果可以重來,我會不會依然選擇生育?
作為一個鋼鐵直女,我迄今尚未感受到傳說中噴湧而齣的母愛。娃娃的確有可愛的一麵,但這並不是驅動我的理由。親代間的陪伴是一個相互滋養的過程,甚至可以說父母獲得的更多。孩子的成長,不斷突破著成年人的固有認知,促使我們反思那些將自己馴化得不假思索的桎梏。
走到而立之年後,我逐漸認識並接受瞭自己的局限,承認很多事情是我無法完成的。而在我能力企及的範圍內,所有風景已爛熟於胸,在生活日趨平穩的同時,好奇心和激情也愈漸消褪。從零開始撫育一個孩童,似乎是治愈中年危機的最佳選擇。
於我而言,生育更像是一場自我修行。在更廣闊的時間軸上,為生育而經曆的一切,都會以目瞪口呆的速度消散,留下的不僅是一個綿軟懵懂的幼童,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
生命基於最本能的渴望來到世間,帶來的不可思議,遠超「母愛真偉大」這樣單薄的贊美。能夠參與他的成長,與有榮焉。
(為保護隱私,文中林敏是化名)
撰文:林敏
監製:潘聞博
首圖來源:IC Photo
― Tips ―
如果您有與醫療健康相關的綫索
或與疾病、衰老、死亡有關經曆
歡迎投稿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