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8/2022, 3:55:45 PM
一韆多年前,唐朝大詩人杜牧夜宿在秦淮河畔,有感於當時的燈紅酒綠,觸景生情寫下瞭一首七絕――《泊秦淮》。
杜牧在詩歌中藉古諷今,對晚唐統治者醉生夢死的行為,進行瞭強烈的譴責。與此同時,還意外地“帶火”瞭南朝陳後主的“亡國之麯”――《玉樹後庭花》。
杜牧的《泊秦淮》,具體創作時間不詳。不過,金陵位於江蘇南京,杜牧一生中經過金陵的時候隻有一次,就是在他三十歲時,齣訪淮南節度使牛僧孺的途中。
在那之前,杜牧早已經寫下瞭他的成名之作《阿房宮賦》。 他在賦文最末寫明瞭自己的創作初衷,即:“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杜牧希望藉《阿房宮賦》提醒唐朝當權者,以史為鑒,吸取秦朝滅國的教訓。 《泊秦淮》的創作動機也與《阿房宮賦》一樣,隻不過這一迴他舉齣的反麵例子,是南朝陳國的國君。
《泊秦淮》賞析
《泊秦淮》――唐・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傢。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白話翻譯:
淮河之上輕煙繚繞,天上的明月像是籠上瞭一層薄紗。夜晚,把船停在秦淮河的酒傢旁。賣唱的歌女不知道什麼叫亡國恨。敵人已經陳兵江畔,她卻隔著江水唱起瞭《後庭花》。
杜牧這首詩寫得非常有技巧,本來按照正常的敘事邏輯,應當先寫他夜泊秦淮,然後再寫看到的江水、江月,但是他在這裏故意把環境描寫提前瞭。
“煙籠寒水月籠沙”,不但先聲奪人地寫齣瞭秦淮河上輕柔朦朧的美景,同時也寫齣瞭夜景背後暗藏的隱憂。 在晴好的天氣下,詩人筆下的明月一般會被描述為“皓月”、“明鏡”。
可是,杜牧這首詩中的明月,卻籠罩著一層紗。 按照民間氣象學的說法,杜牧當時看到的明月是“毛月亮”。而“煙籠寒水”,則是指江麵上起瞭大霧。
“月亮帶毛邊”、“江上起大霧”這兩種自然現象,都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而“暴風雨”在這裏指的不是普通的天氣現象,其實是唐王朝內部隱埋的亡國危機。
在這樣一個夜晚,杜牧把船停在瞭金陵城中最繁華的風月場所。 船邊就是達官貴人們遊宴之地,那裏的人們完全感受不到危機的到來。
“商女不知亡國恨”裏麵的“商女”,本來就是社會最底層的女子。她們大多是不認字的文盲,不知“亡國恨”,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所以 杜牧在這裏想批判的並不是“商女”,而是那些雇傭她們唱歌的達官貴族和唐王朝的統治者們。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瞭,他們還在聽“亡國之音”。
末句“隔江猶唱《後庭花》”裏麵之所以有“隔江”一詞,並不是因為作者聽到的歌聲,而是從江對岸傳過來的。詩裏交代得很明白,他的船就停在酒傢旁邊。
這裏寫“隔江”,是因為杜牧創作時,聯想到瞭南朝陳後主亡國時的真實場景。 《玉樹後庭花》是陳後主在禎明初期,大約公元587―588年創作的一首歌麯。
在陳後主寫這首歌時,隋文帝楊堅已建立瞭隋朝。楊堅想齣兵滅陳,於是在開皇八年(公元588年),下詔書曆數陳後主二十大罪狀,隨即派楊廣、楊素等人,率軍直取江南。
隋軍陳兵五十萬於長江邊上,可是陳後主還在大造寺廟、修什麼七級浮屠。又跟張麗華飲酒唱歌,鬍天鬍地。
朝中有大臣主張齣兵抵抗,陳叔寶卻錶示拒絕,他說:“王氣在此,自有天佑。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而去,彼何為者耶?”而大臣孔範則說,有長江天塹,隋軍又飛不過來。
杜牧在創作《泊秦淮》的時候,因為想到瞭曆史場景,方有“隔江”一說。意喻敵人已經殺到瞭長江對岸,你們還在學那陳叔寶,唱響“亡國之音”。
杜牧藉古諷今,諷刺的本是當時的唐朝統治者,但是由於曆史上像這種不知道亡國恨的“商女”太多瞭,所以這首詩的流傳極廣。
人們因為這首詩,記住瞭《玉樹後庭花》和陳國亡國的曆史。正如杜牧在《阿房宮賦》末尾提到的那樣。
秦國亡國瞭,秦人來不及替自己哀傷。於是後代就替秦國人去哀傷,但是後人隻是哀傷,卻不吸取教訓,接著又重蹈覆轍。於是又有後來者哀前者,如此循環往復。
隋滅瞭陳,可是隋煬帝卻沒有吸取陳後主的教訓。於是李商隱又寫瞭一首《隋宮》諷刺楊廣說:“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後來南唐滅亡時,李煜也想起瞭陳叔寶的典故。
這一迴, 李煜不用彆人寫詩來諷刺自己,他自己作瞭一首《破陣子・四十年來傢國》 ,詞中有雲:“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彆離歌”。
作為一名和陳後主相似的亡國之君,按理說 李煜已經做到瞭“自哀”,並且自我檢討瞭,可是後人仍然不能從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到瞭 宋代,王安石又作一首《桂枝香》 ,在憂心國傢政治的同時,迴顧杜牧《泊秦淮》。他在詞末感嘆:“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麯。”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樓頭,悲恨相續。” 曆史總是循環往復,那些位高權重者,總是好瞭傷疤忘瞭疼。 難怪黑格爾會說:曆史給人們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從來不吸取教訓。
結語
杜牧這首《泊秦淮》即景抒情,藉古諷今,不經意間命中瞭一個發人深省的哲學話題,那就是――人們永遠記不住曆史的教訓。
它仿佛是一個人類曆史上永不結痂的惡瘡,一年復一年,一代復一代地在泛黃的史冊上緩慢地流膿。
有人提前發現瞭它的存在,結果卻無力阻止它的潰爛。隻能為一代又一代的詩歌創作者,提供創作素材。
正所謂:國傢不幸,詩傢幸。 這種內在的悲劇張力,幫助詩人完成瞭他們的傑作,但是最後這些作品又淪為瞭“商女”看客們的消遣。
話又說迴來,其實曆史上也有能吸取教訓的統治者。有時候,統治者們明顯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吸取前朝亡國的教訓,可依舊免不瞭亡國,最好的例證就是大明朝。
明朝破元而立,被認為是史上最有骨氣的朝代。明朝末代皇帝崇禎,也不是不刻苦,也不是不努力。誰知漢傢二百多年江山,最後還是落入清朝手中。不過,那又是另外一個話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