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5/2022, 4:56:56 PM
撰文/ 《財經天下》周刊作者 魏一寜
編輯/ 董雨晴
35歲的華為,仍在尋找“少年”。
不久前,華為官方發布信息稱,提供5倍薪酬,麵嚮全球招募在數學、計算機、物理、材料、芯片、智能製造、化學等領域有特彆建樹,並有誌成為技術領軍人物的“天纔少年”。
華為“天纔少年”計劃,是任正非在2019年發起的,采用十分嚴格的招聘標準,目前已予以最高201萬元的年薪待遇。要想成功被華為選中,除瞭優異的學習成績,還得有突齣的科研成果。
對於這群人,華為也有特彆的期待。在提齣這項計劃時任正非說:“這些天纔少年就像泥鰍一樣,鑽活我們的組織,激活我們的隊伍。”華為輪值董事長鬍厚��也在幾天前的公開會議上錶示:“在華為,談到創新,我們首先想到的是頂尖人纔。我們希望用世界性的難題,吸引世界級的人纔,來共同迎接挑戰,推動科學和技術上的進步。”
華為走入被美製裁的第三年,對人纔的渴求正愈發迫切,但頂級的天纔少年,依舊難尋。
華為需要人纔
在華為被製裁最嚴重的2020年,任正非很少在其他場閤公開露麵,卻頻繁訪問各個大學。
2020年7月29日至31日,短短三天時間內,任正非帶領團隊訪問瞭上海交通大學、復旦大學,又到南京訪問瞭東南大學和南京大學。9月14日至18日,任正非又在北京訪問瞭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中國科學院大學、北京郵電大學和北京理工大學。
密集訪問學校,是因為華為確實渴求依靠人纔實現技術上的突破。正是在北京與科學傢、學生代錶舉辦座談會時,任正非發錶瞭題為《嚮上捅破天,嚮下紮到根》的演講。
在演講中,任正非錶示,中國的基礎工業還不夠強,幾韆種膠、研磨劑、特種氣體都是高科技中的高科技。很多技術一年的需求量隻有幾韆萬美元、幾百萬美元甚至更少,在泡沫經濟下,許多公司不願意從事這類研究,但關鍵材料缺一種,就會卡住一個國傢的脖子。
任正非強調,過河需要船和橋,有瞭很好的科學目標,過河的船夫就是人纔,而人纔來自教育。
訪問學校和座談、演講隻是錶達決心,企業和學校共同培養人纔,仍然需要建立長期機製。2020年,任正非決定和西北工業大學閤作,打造鴻濛生態菁英班,為的就是建立這種機製。
根據西北工業大學介紹,鴻濛生態菁英班將技術方嚮鎖定在終端軟件領域,麵嚮計算機學院、軟件學院、網絡空間安全學院、電子信息學院等相關學院招募優秀學生,定製包括夏令營集訓、項目實踐、科創計劃在內的專屬培養方案。
不過,頗為讓人意外的是,華為打造首個校企閤作模式,首選高校卻是西北工業大學。
盡管西北工業大學屬於985高校,但比起更為知名的北大、清華,它的存在感一直比較低。任正非沒有選擇北大和清華,而是選擇瞭西北工業大學,是另有一番考量的。
北大、清華是國內基礎科學和計算機最強的學校,但清北的很多畢業生選擇瞭齣國深造,最後許多人留在瞭美國、日本、新加坡等國傢工作。任正非曾經痛心疾首地說,有時花大價錢引進國外的高新技術,打開以後卻發現“是中國雞下的蛋”――為其他國傢從事高科技研發的,大部分都是國內流齣的人纔,其中很多來自清北。
比起相當一部分學生選擇齣國的北大和清華,低調的西北工業大學更適閤華為,它是“國防七子”之一,校風樸實,人纔外流相對較少,更符閤華為“把人纔留住”的長遠考量。
除瞭西北工業大學,華為青睞的學校還包括華中科技大學、電子科技大學、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和武漢理工大學。這幾所相對低調的學校,都在業內有較高的認可度。
華中科技大學還被稱為“華為的娘傢”,在華為17位董事會成員中,包括孟晚舟、鬍厚��在內的四位畢業於華中科技大學;電子科技大學與華為聯閤成立瞭“海思緻遠班”,華為公司連續三年進入電子科技大學就業人數前三單位;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在通信領域實力強大,2019年與華為簽署瞭深化戰略閤作協議;武漢理工大學軟件科學實力強大,2019年和2020年,武漢理工大學進入華為的應屆生都達到瞭200人以上。
正是這些高校,為華為輸齣瞭源源不斷的年輕人。
華為的天纔
但光有年輕人還不夠,華為需要的是天纔。提及華為最早期的天纔,李一男是個繞不過去的名字。
上世紀90年代,15歲就考入華中理工大學(現華中科技大學)少年班的李一男通過實習加入華為,那時,華為剛剛進入通信市場,憑藉著自主研發獲得的收入,華為開始嚮華科大提供奬學金,招募優秀畢業生和在校實習生。
1993年,李一男畢業後正式入職,兩天時間就升任華為工程師,半個月後升主任工程師,到1996年,他26歲時,被任正非親自任命為常務副總裁。
在崇尚“狼性文化”的華為能夠飛速成長,可見李一男的能力。他在華為任職的七年裏,華為年營收從四億暴漲到二百億,《任正非傳》一書的作者提到,任正非私下把李一男認作“乾兒子”,外界一度稱其為“華為太子”。
2000年,李一男突然從華為離職創業,任正非給瞭李一男足夠的分紅和設備支持,並與李一男達成不能在技術上與華為競爭的君子協定。然而,很快李一男就撕毀瞭協定,創立港灣網絡,開始與華為競爭,並準備赴美上市。
痛心疾首的任正非決定,由二號人物孫亞芳親自帶隊,成立“打港辦”,專門打擊港灣網絡。經過三年時間,華為收購港灣網絡,任正非要求李一男迴到華為,任期兩年。重返華為的兩年,李一男有首席科學傢兼副總裁的名頭,但他已經失去瞭任正非的信任,無法再掌握實權,兩年期限一到,李一男就離開瞭華為。
這場商戰一度令任正非陷入抑鬱,痛定思痛,他認為“英雄式”高管齣走,就應該找到新的有纔能的高管,或者從外麵重金挖人,華為不怕人纔流失。然而他的老夥伴孫亞芳反駁,華為不能成為人纔的集散地,不需要英雄式的人纔,而是需要培養英雄的製度,要從基層慢慢磨礪人纔。
後來,華為開始修改企業文化和管理製度,從單純的“狼性文化”嚮“以奮鬥者為本”過渡。到2018年,董事長孫亞芳簽發決議,宣布原則上暫緩社會招聘,人纔缺口盡量由應屆生和內部人纔來補齊。
對於需要穩定技術團隊的華為來說,應屆生盡管需要更長時間培養,但比為瞭高薪跳槽的社招人纔更加穩定,對薪資的要求也相對較低,而用內部人纔填補缺口的做法,也有利於集團內部的人纔流動。
暫緩社招後,省下來的資金可以用來招募關鍵稀缺人纔。2019年,華為推齣天纔少年計劃,強調“英雄不問齣處”,不限學曆和學校,但要求在相關領域有特彆建樹,並立誌成為領軍人物。“天纔少年”考核十分嚴格,除瞭簡曆篩選、筆試、主管麵試外,還要由部長、總裁分彆進行麵試,總共要經曆七輪篩選、考察程序。
華為最初提齣“天纔少年計劃”時,設想從全世界招進20到30名“天纔少年”,以後逐年增加,2020年要招到200到300名。然而,到目前為止,這一目標並沒有完全實現。
盡管2021年華為輪值董事長郭平在當年業績說明會上介紹,在2020年和2021年,華為招聘的2.6萬名應屆畢業生裏有300名屬於華為定義的“天纔少年”,但頂尖級的天纔到目前仍然隻有20餘名。
與互聯網公司相比,華為更加迫切地需要在技術上能夠有所突破的人纔。任正非曾經提到,中國在半導體加工技術、EDA(電子設計自動化)技術等方麵都有欠缺,而大量的EDA領域技術人纔被美國挖走,國內人纔極度稀缺。
華為緻力於打破美國的技術壟斷,但與美國、日本、西歐發達國傢相比,中國在科技、教育、研發條件上都相差甚遠,如前文所述,清華和北大培養齣的頂尖“學霸”更傾嚮於齣國,在華為被美國頻繁製裁的情況下,對很多優秀學子而言,加入華為和去歐美深造、工作越來越成為對立的選項,許多理工科學生麵對華為的校招更加謹慎。
到目前為止,華為的20餘名頂級天纔少年,隻有3人來自清華或北大。一種說法認為,頂級學府培養齣的頂級人纔不願留在國內,華為隻能退而求其次,與業內有知名度的院校建立閤作關係,有針對性地尋求通訊、人工智能、軟件開發等有專長的優秀人纔。
盡管人纔難招,但華為並不降低標準,仍然對人纔從嚴考核。華為招聘的淘汰率被稱為“玄學”,沒人知道華為的淘汰率到底多高,但根據流傳在求職圈的說法,互聯網大廠的校招淘汰率達到70%-80%,華為招聘高端人纔時,淘汰率更甚。
在討論求職的互聯網平台上,經常有人分享被華為拒絕的經驗,有些人失敗在筆試和麵試,另一些人則失敗在性格測試環節。2016年,有一名應屆生在網上發帖,稱自己在性格測試環節被淘汰,原因是第一次答捲前後迴答不一緻,他又做瞭第二次,“憑感覺選”,結果還是被淘汰瞭。
在這場雙嚮選擇中,優秀人纔對被製裁的華為有所顧慮,而華為對應聘者的要求也極高,這導緻瞭華為的重金求纔之路不會一帆風順。
不一樣的年輕人
華為挑選齣的大多數“天纔少年”是博士畢業,但仍有4人是碩士或本科;盡管從事科技行業研究的多為男性,但仍有2020年的姚婷和2021年的武敏顔兩位女性。
在2020年的四人“天纔少年團”裏,姚婷是唯一的女性,由於“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其得到瞭廣泛的關注。
姚婷同樣是“學渣”逆襲成為學霸的典範。在青春期,她由於個性叛逆成績下降,中考的成績是兩“A”四“B”,父母的責罵完全不起作用,直到有一天,父親嚴肅地告訴她:以後我不會再盯著你學習瞭,你要為自己的未來負責,將來不要後悔。
這句話點醒瞭姚婷,在高中三年,她努力學習,考上西北大學,在大學裏,姚婷除瞭學習專業知識,還不懈學習英語、參與全國大學生數學建模大賽、全國大學生物聯網大賽等。憑藉著優異的學習成績,她成功保研到華中科技大學碩博連讀。期間,姚婷曾經到美國訪學一年,但她最終選擇瞭留在國內,報名華為“天纔少年”招考,以156萬元的年薪入職華為,從事計算機存儲領域研究。
在學曆為碩士和本科的“天纔少年”中,曝光度最高的,是2020年加入華為,負責�N騰計算産品綫全棧研發的彭誌輝。彭誌輝本科、碩士就讀於電子科技大學,在加入華為前,他就職於OPPO研究院,擔任算法工程師。
彭誌輝在大學頻繁參與各類專業競賽,他獲得的奬項接近40個,報考研究生前,他的發明、專利、獲奬證書能裝下一個紙箱。這些奬項為他帶來瞭豐厚的奬學金,而他把錢都用來購買元件和工具,最拮據的時候,手頭隻有12元錢。
實際上,彭誌輝還有另外一個更響亮的名字,那就是B站UP主“稚暉君”。
在B站,彭誌輝經常發布一些自己研究的“黑科技”産品,包括可以當語音助手和服務器的迷你小電腦、帶電子墨水屏幕的門禁卡等,被網友稱為“野生鋼鐵俠”。
2021年,彭誌輝在雨天騎自行車摔倒,臉刹著地,在發布自己鼻子上流著血、臉上貼著創口貼的照片後,彭誌輝決定設置自行車穩定裝置。
經過四個月的業餘時間研發,彭誌輝設計齣瞭一款可以自動駕駛的自行車,踢開腳蹬後,即使單側掛上一塊闆磚,自行車也可以保持平衡,還可以自動拐彎。在評論區,有業內人士錶示,他使用瞭二十多種專業技術,每個部分拿齣來都是一篇本科畢業論文。
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評價彭誌輝“重新定義自行車”,而任正非在華為研究院創新先鋒座談會上也提到瞭彭誌輝的發明,他錶示,即使公司沒有要生産自行車,但不會限製彭誌輝,因為這種技術是彭誌輝掌握的一把“手術刀”,“或許以後會發揮什麼作用,産生什麼巨大的商業價值。”
今年入選華為“天纔少年”計劃中的林田則來自復旦大學。根據復旦大學在官方公眾號信息披露,林田考入復旦大學後,一度沉迷遊戲,荒廢學業,在元宵節的萬傢燈火中被父母送到車站返校補考。當他一個人在寢室麵對著冰冷的牆壁,下定決心不再掛科補考。
經過兩年的奮鬥,在大三,林田的績點從最初的1.8提升到瞭接近滿分4.0,從掛科差生逆襲成為學霸。他繼續在復旦大學讀研、讀博,2019年,他在國際頂級期刊發錶論文,受到瞭華為技術有限公司的關注,經過實習和麵試後,他進入瞭華為,繼續在5G通信領域深耕。
截至2022年4月底,華為已經招到20餘名頂級的“天纔少年”,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和算法領域,這些“天纔少年”來自北大、清華、武漢大學、西安交通大學、電子科技大學、華中科技大學等學校。
留人依舊很難
盡管華為一直在重金招募人纔,給予員工優厚的待遇,也在依靠科研人纔和各方支持試圖打造屬於自己的芯片生産綫,擺脫對美國技術的依賴,同時在其他領域嘗試技術突破,但對華為來說,如何留住招來的人纔,是一個問題。
早在2018年,華為就開始關注高學曆人纔流失問題,2018年,華為對82名離職博士員工、115名在職博士員工進行深度調研訪談和數據分析,總結歸納博士員工離職的原因,並在2019年初以總裁辦電子郵件的形式發錶。
數據分析顯示,華為博士員工在五年內入職時間越長,離職率越高。在2018年離職博士員工中,2018年入職的占2.06%,2017年入職的占15.63%,而2014年入職,工作超過三年的博士員工離職率達到43.11%。而且,相當一部分離職博士員工是被定義為技術領軍人物的特招博士。
根據華為調研結果,在82名離職博士員工中,有56人反映崗位與個人技能不匹配,主管技術能力弱,導緻發揮受限。有人錶示,華為招聘時談的是讓他做硬件崗位,入職後卻被安排做算法;也有人錶示,自己的核心專業是激光雷達,而華為安排給他的崗位是數字集成,工作隻用得到碩士期間學的東西,如果再做下去,感覺自己的博士“白讀瞭”。
更為“紮心”的是,有一位離職博士員工錶示,他博士期間做激光通信,入職後一直在做信道估計,工作內容太窄,學不到新知識,離職後,他去做係統架構,並說“現在做的東西範圍更廣,成長更快”。
同時,華為也注意到,盡管整體上離職率高,但製造部2015年至2019年博士離職率隻有7.7%,因為製造部能做到員工入職後崗位要求與職能相匹配,在調研案例中,兩名製造部的博士錶示進入公司後能做到人盡其用,並感受到瞭領導的尊重。
參照製造部的經驗,任正非在公開信中提到瞭整改意見:要給博士員工分配需要研究探索的工作,不要安排重復性工作,給博士員工安靜持續的研究空間,在人力資源管理方麵,戰略攻擊隊伍仿照歐美企業,采用極簡管理,對博士采用年薪製,給予三年的研究時間,勇於試錯,這樣更有利於發現和識彆人纔,減少管理消耗。
對於崗位安排不當造成的人纔流失問題,華為可以及時通過調研發現,並做齣調整。不過,華為離職率高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飽受詬病的加班文化。
盡管華為有高薪、分紅、加班夜宵等福利,但頻繁的加班對員工的身體消耗較大,也讓許多員工感受到工作與傢庭無法兼顧。
事實上,互聯網企業的加班文化,是從移動互聯網興起以來纔逐漸受到關注,成為熱點話題的。而華為的加班文化,從上世紀就已經存在,並讓員工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吐槽加班文化並因此辭職,或以此作為理由辭職的,不隻有基層和中層員工,也包括高管。
1995年加入華為的李玉琢,在第二年就給華為子公司莫貝剋創造2.16億元銷售閤同、5000萬元利潤,由此成為任正非信任的高管之一。1999年,由於和任正非在工作中經常積纍矛盾,加上過度的工作壓力,李玉琢決定辭職。
李玉琢給任正非寫瞭三份報告,講述自己身體和傢庭方麵遇到的睏難,在三份辭呈之後,任正非終於找他談話,李玉琢提到夫人和自己兩地分居,不適應深圳,任正非竟然說道:“這樣的老婆你要她乾什麼?”
離開華為後,李玉琢接受《青年周末》采訪,迴憶那次不太愉快的散夥談話,他說道:“健康是第一位的,我不能再不管自己身體瞭。我還要傢庭,我不想除瞭工作,什麼都沒有。……任正非是一個非常忘我的工作狂,事業遠遠重於傢庭。但是我想,他可以做到的,不能要求彆人也和他一樣呀。”
現如今,招到新的人纔之後,華為依舊需要解決如何留住這些人纔的問題,這也是大多數麵臨睏境的企業都需要解決的問題。
參考資料
華為麵嚮全球再招“天纔少年”:5倍以上薪酬,不限學曆學校(澎湃新聞)
年近半百的李一男:15歲考入大學少年班,用300萬賺到近10億,卻為幾百萬淪為階下囚(投資傢)
華為原副總裁李玉琢:我與任正非的閤作與衝突(虎嗅)
華為博士員工平均離職率21.8%,任正非簽發內部郵件反思高學曆人纔流失(鈦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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