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0/2022, 12:25:33 AM
經濟觀察報 記者 錢玉娟 在同程生活、食享會於2021年相繼倒閉後,這一多米諾骨牌效應在2022年初傳導至十薈團身上。
“當前訪問人數太多,服務器纍趴下瞭。”3月29日,十薈團小程序頁麵上顯示。經濟觀察網記者在過去的兩天時間裏,每間隔幾小時便嘗試登錄十薈團小程序,隻看到上述提示,一切服務無法正常使用。
記者又在手機應用商店中查找,十薈團APP顯示可下載、安裝,但在一番操作後,無論是選擇取貨團長,還是點擊分類或購物車頁麵,均在一段等待時長後被提示“服務器異常”。
“沒客服,沒售後”,這是十薈團APP用戶評價中最新的一條顯示,時間顯示為2022年1月2日。為進一步驗證,記者撥通瞭十薈團官方客服電話,在選擇人工後開啓瞭漫長的等待,隻聽到電話那頭循環播放著一首歌麯,竟然是淘寶客服之歌《下一秒心情》。
“現在公司處理得差不多瞭。”在十薈團工作多年的李平(化名),新年前辦理的離職,“當時也就剩下一百來人瞭。”就在記者聯係上李平時,他反映自己認識的前同事基本上都已離開。
春節期間,和老同事們聯係,李平聽得最多的便是,“供應商們鬧得很凶。”不論是城市圈還是十薈團在北京的總部大樓,都有供應商拉橫幅要賬,“過年後反倒沒什麼聲音瞭,應該處於善後清算階段瞭。”
作為社區團購“老三團”(興盛優選、十薈團、同程生活)成員之一,十薈團崛起迅速,不僅獲得巨頭阿裏重金押注,前後7輪融資總規模更是高達超過82.9億元,“融到的資金不少,但燒錢的速度也快。”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網絡零售部主任莫岱青認為,其衰敗與虧損換流量有關,平台既沒有形成核心競爭力,又缺乏“造血”能力,“無法再運營下去也在意料之中。”
危險信號
打開十薈團的公眾號,其中的內容更新停留在今年的1月25日,服務標簽下的團長和供應商錶單盡管可以打開填寫,但李平告訴記者,於2021年10月中旬公布的城市閤夥人項目,其實僅“存活”瞭不足兩個月,包括他在內有十幾個人的項目組“被公司直接砍掉瞭”。
當十薈團去年10月成立瞭招商和加盟業務新部門後,李平從待瞭多年的市場部轉崗而來,當時的他本來抱有一絲希望,“大傢都知道十薈團在去年下半年走下坡路,不知道的是,它也在做各種開源節流的嘗試。”
去年8月時,十薈團創始人陳郢曾在內部信中稱,“短期內,在部分效率較低的業務區域,將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自我革新”的信號一經發齣,十薈團便在國內多個城市圈展開瞭裁員、撤城動作,陸續將長春、福州、哈爾濱、青島等城市業務關停。
去年8月末,記者曾與一些“被離職”後維權的員工對話,彼時身在瀋陽城市圈做十薈團運營的硃明(化名)便反映,被離職人員也有“下一站”選擇,“公司會優先推薦主動離職的人去阿裏MMC麵試。”
盡管陳郢在內部信中宣布,十薈團將與阿裏MMC“結閤彼此地域上的優勢特點,進行有機整閤,打造齣各自獨特的優勢。”但對於當時“被離職”的硃明等十薈團員工們而言,並未對可能進入阿裏工作報以期待。
3月28日,看到十薈團即將停服的新聞後,硃明說他並不意外。早在幾個月前,他就聽其他城市圈的前同事吐槽,法人突然換瞭。
公開資料顯示,2021年12月15日,十薈團關聯公司北京十薈科技有限公司發生工商變更,法定代錶人由王鵬變更為王文敬,同時新增王文敬為執行董事。
十薈團前員工劉楠(化名)還嚮記者透露,此前她所簽約的勞動閤同,主體單位也在去年12月初,先從陳郢擔任法人的北京群鮮薈萃科技有限公司,變更至湖南群鮮薈萃科技有限公司。
由於公司都屬於十薈團旗下,劉楠也就沒多懷疑,可沒過幾天,她查詢到湖南群鮮薈萃的法人也從王鵬變更為李秀珍。
新法人的身份無從查考,縱使陳郢以及十薈團副董事長劉凱仍在高管名單中,但上述一係列變動讓劉楠心裏不踏實,“高管在規避風險”,果然如她猜想的,人事在一周後對她所在的地區員工們展開辭退“遊說”。
正值年關,劉楠考慮到“損失最小化”,選擇接受工資延遲發放並簽署瞭自離協議。李平也是在去年12月末辦理完的離職手續,相較劉楠幸運得多,在十薈團工作多年的他未遭遇工資拖欠的難題。
無力迴血
同樣沒有被拖欠薪資的,還有曾在十薈團擔任管理中層的趙晨(化名),他比李平早一個多月離開。
據趙晨迴憶,十薈團在2021年3月拿下阿裏巴巴、DST Global領投,晨曦投資、鼎暉投資、GGV紀源資本等跟投的7.5億美金融資。“這筆錢不能丟進大盤子裏,沒有一點聲響。”他始終記得,當時不僅美團、拼多多兩大巨頭在社區團購業務上儲備瞭動輒數百億元的現金,就連“老三團”為首的興盛優選也自2020年12月至2021年2月,先後拿下京東集團7億美金,以及紅杉資本領投下,騰訊、淡馬锡等跟投的30億美金的巨額融資。這樣一比較,“十薈團用拿到的錢去做業務,穩紮穩打,沒戲。”
趙晨透露,十薈團隻能拿這筆錢去“做一下增長,拿增長數據去談下一筆融資。”當時通過做補貼,十薈團大舉擴增城市業務,“燒錢把業務量甚至做到瞭接近興盛優選的一個位置。”他給齣瞭一組數據,彼時興盛優選日單量在1000萬-1200萬左右,而十薈團最高能達到八九百萬單的日單量。
2021年1月份,國傢市場監管總局齣台瞭社區團購“九不得”新規,要求産業裏的各個互聯網平台企業,禁止濫用自主定價權進行惡性價格競爭、禁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禁止虛假宣傳及商業詆毀、禁止大數據“殺熟”、禁止利用技術手段損害競爭秩序、禁止非法收集消費者個人信息、禁止銷售假冒僞劣商品等。
監管政策之下,趙晨依然覺得,當時十薈團管理層做齣的決策是正確的,但不幸的是,資方給十薈團提齣瞭新要求,“除瞭增長之外,經營也得跟得上去。”顯然,僅靠那筆7.5億美金的融資,來達到資本的最終目的,“完全不可能。”趙晨告訴記者,當時整個社區團購産業“整體就是一個燒錢拓市場的局麵,燒得還都不是小錢。”
對燒錢投入反而收益較低的區域,選擇撤退,趙晨認為,這是十薈團在“斷臂求生”。實際上,在2021年年中時,李平聽聞公司有一筆10億-12億美金的新融資在談,後來沒有消息,等到10月份時,他又聽聞高層在與一些地方政府洽談融資閤作,“半現金半固定資産投資的方式,可最後依然沒有談妥。”如果有一筆“救命錢”到賬,李平認為十薈團不至於落到如今這般境地。
“新融資泡湯”讓趙晨覺得十薈團迴血無望,很快他管理下的幾十個HC也從空缺到填補遙遙無期,他意識到,總部都如此,長沙、武漢、山東、江蘇、惠州這最後五城,也會逐步失守。
其實在“老三團”與“新三團”( 美團優選、多多買菜、橙心優選)跑馬圈地最激烈時,李平頻頻收到拼多多、美團這些大廠的挖角,“薪資待遇漲幅不是百分之多少,直接翻倍。”這種方式在李平看來,“大廠為瞭做大做強,也是拼瞭。”
去年5月份,京喜方麵多次電話李平,嚮他拋齣瞭邀約橄欖枝,談及當時“大傢活得還是很瀟灑的。”彼時在十薈團工作多年的李平,選擇留下,可短短幾個月後,公司開始走下坡路,他甚至未能料想到,“掉落得這麼快”。
李平透露,早前會為做市場進行虧損運營,但在業務服務收縮至五城後,十薈團的方嚮發生變化,“控成本”成為關鍵詞。可是,李平發現新問題也隨之産生,“成本降下來瞭,可市場不買單瞭。”
據李平介紹,自2021年年中後,盡管美團優選、多多買菜、橙心優選等,“都變得理性瞭”,紛紛在控毛利、控加價率上展開動作,但“大廠還有錢可燒,而十薈團沒錢,壓根沒法和它們去比。”
現實之下,盡管李平所在的新部門針對最後五城也做齣瞭一點成績,可他猜測這遠沒達到老闆的預期,纔使得項目組成立一個多月就被砍掉瞭。
在十薈團這艘船上,李平見證瞭社區團購這片汪洋,從藍海到紅海的轉變。他曾與城市圈裏的一些同行坐下來吃飯聊天,發現不隻是十薈團一傢方嚮變化,其他各個巨輪都在行駛過程中進行著掉頭、轉嚮。
産業的冷思考
撤城收縮,成為社區團購各參與者控製成本的直接錶達方式。像滴滴齣行旗下的橙心優選,不僅在2021年下半年曝齣一些區域中心倉關閉、收縮裁員問題,還將它的大本營從成都搬遷至北京和杭州兩地,城市圈直接從幾十個省縮減至不足十省。
滴滴發布的財報顯示,2021年第三季度對橙心優選的淨投資虧損高達208億元。在爭搶市場方麵進行巨額投入,並非個例。
一位美團優選內部員工嚮記者透露,“很燒錢。”從美團日前發布的2021年年報數據看,其中高達155億的虧損額不難窺見一二。這位員工覺得,“巨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社區團購上血拼造成的。”
同樣因為在社區團購領域布局新業務京喜拼拼,而讓京東的財務數據也變得不那麼好看。記者看到,京東的調整動作也很直接,今年3月京喜拼拼裁員、撤城,就連産品入口也進一步降級至發現頁的購物一欄下。
談及十薈團的倒下,莫岱青分析看來,即便它曾拿下阿裏重金投注,但後者的目的在於縮短與拼多多、美團、京東等在社區團購産業布局上的差距,搶占市場份額。
興盛優選、十薈團、同程生活這“老三團”,遭遇拼多多、美團、滴滴這三巨頭孵化齣的“新三團”,帶來的外部競爭,最終同程生活先倒下,而十薈團則在2022年跨年之際“苦苦掙紮”。
盡管外界對於十薈團的停服唏噓不已,但在社科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李勇堅看來,“社區團購必然會倒一批。”
早在社區團購業態前期呈現爆發式增長時,李勇堅就覺得,“跟超額補貼有關。”但他看到,自去年3月份監管層麵對幾傢以低價方式進行傾銷的平台進行罰款之後,導緻各傢在補貼投入上有所壓縮。
如此一來,社區團購的運營成本與綫下相比,優勢驟降,“很多平台的訂單就下來瞭。”在李勇堅看來,社區團購業態的演變,與監管的關係並不大,更多在於其商業邏輯本身存在問題,在解決消費者購物便利性的同時,社區團購平台的“供應鏈管理能力能不能跟得上,以及符閤要求的團長資源是否充足。”
拋開一些平台單純燒錢競爭,導緻資金鏈斷裂而倒閉的現象,李勇堅認為,還有不少平台屬於沒能理順商業邏輯,就先以低價作為核心賣點,如此引緻瞭一個硬傷,“訂單反而下降,團長收入有所下滑。”在他看來,社區團購需要踏破的是低價競爭以及低質量陷阱,不能造成與實體零售的惡性競爭,而是在供應鏈管理、品質服務以及物流成本、運營成本等方麵進行優化。
未來可能
就在十薈團岌岌可危時,外界開始將其稱之為阿裏的“棄子”,在這個對企業發展結果的錶述之外,百聯谘詢創始人莊帥更關心背後“為什麼‘棄’瞭?”
從韆團大戰到共享齣行領域的燒錢補貼,莊帥看過太多産業市場上的參與者為擴張“占地盤”而進行燒錢補貼,惡性競爭的現象,等到社區團購模式誕生後,“搶人、搶團長、搶供應鏈。”他與李勇堅有同感,對各傢以低價方式,虧損做市場的方式方法予以批判,“如此模式發展下去,成本比想象中高很多。”顯而易見,這個行業在2021年很快迎來“下半場”考驗。
裁員收縮甚至倒閉的現象,在莊帥看來,資本無序擴張的模式路綫下,企業很容易齣問題。於是國傢監管層麵重錘砸下,直接是讓市場經濟大潮中翻湧的各個平台主體進入反思階段,“穩字當頭。”莊帥認為,之於社區團購産業而言,更應摸索齣一個有序且健康可持續的發展方式。當然,麵對永遠存在的競爭,各平台如何差異化生存,也成為莊帥在研究社區團購兩三年後的關注點。
一直在生鮮電商、社區團購領域摸爬滾打多年的趙晨,認為“老三團”“新三團”做得生意依然是零售,而針對不同區域,甚至各綫城市市場,差異化打法成為關鍵。
趙晨認為,一綫城市的用戶往往“用錢買時間”,這實際上更易於美團買菜、京東到傢等到傢服務切中用戶痛點,反之二三綫中更多是對價格敏感的用戶,這便成為社區團購各平台搶奪的市場。
“社區團購賽道全麵進入巨頭時代。”莊帥覺得,這之後的市場,拼價格、拼團長返傭已成為常態,短期內誰也無法實現正嚮收益,甚至用戶服務和體驗的創新也會陷入停滯,“整個産業的內耗嚴重。”他將社區團購模式視為附屬業態模式,“需要依托電商、超市、便利店等成熟的業態進行發展。”
幾位受訪者在采訪中都認為,在十薈團倒下後,“老三團”中的幸存者興盛優選,以及在瓜分市場的“新三團”,會邁入一個“調整期”,聚焦商業模式。李勇堅覺得,如今很多平台模式都是次日達,“資産較輕,有點像傳統電商的模式”,但這需要解決團長這一人力難題。
談及未來真正能做起來的社區團購,李勇堅給齣瞭一個肯定答案,“重資産模式。”在他看來,與閤作100萬個團長這樣的“爭搶流量”方式比較,平台將更多資源投入在前置倉布局上,“理順自己的供應鏈管理,苦練內功纔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