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4/2022, 7:56:35 PM
一名來自斯圖加特的年輕女子,畫畫得不錯,在她舉辦的第一次畫展上,一位評論傢,他沒有什麼惡意,隻是想推動她,對她說:“您作的畫,顯示齣您的天賦,也頗賞心悅目,隻是您的深度遠遠不夠。”
這名年輕女子沒有理解這位評論傢指的是什麼,一會兒,也就將他的這番評論拋到瞭腦後。可第二天報紙上刊齣瞭這位評論傢的觀後感,文中寫道:“這位年輕的女藝術傢聰穎過人,她的畫初看上去令人滿意,可惜的是這些畫都缺乏深度。”
年輕女子這時開始思索起來。她端詳著自己的畫,一邊在舊的挎包裏翻尋著。她仔細地打量著她畫的所有的畫,包括那些正在創作中的作品。然後,她擰上顔料瓶,擦乾筆,齣去散步瞭。
當天晚上,她應邀做客去瞭。人們似乎都知道報上的那篇評論,交口稱贊她齣眾的纔華和那些一眼看去就給人留下極大滿足和舒適的畫。但從角落裏和背對著她站著的人們的竊竊私語中,年輕女子如果竪起耳朵細聽,就會聽到這樣的話:“她沒有深度,就是這麼迴事。她並不差,可遺憾的是她沒有深度。”
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星期裏,年輕女子什麼都沒畫。她一聲不吭地坐在自己的屋裏,像一個掉在深海裏的病人,拼命地思索著,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並緊緊抱住它,纏住它不放:“為什麼我沒有深度?”
在第二個星期裏,女子嘗試著繼續作畫,可除瞭幾幅笨拙的草稿她什麼也沒畫齣來。有時她連一根綫條都畫不好。最後她手抖得厲害,連筆都放不進顔料瓶裏瞭。這時她哭瞭起來,高聲叫喊:“是的,說得對,我是沒有深度!”
第三個星期裏,她開始翻閱畫冊,研究其他畫傢的作品,並去畫廊和博物館。她閱讀藝術理論方麵的書籍,走進書店,要店員在書庫中尋找最有深度的書。她得到瞭一本某個叫做維特根斯坦寫的書,可根本無法讀下去。
在市博物館舉辦的“歐洲繪畫五百年”畫展上,她加入瞭一群由他們的美術老師帶隊的學生隊伍。在萊奧納多・達・芬奇的一幅畫前,她突然走到前麵問道:“對不起……您能告訴我這幅畫有深度嗎?”美術教師咧嘴笑著迴答說:“如果您想取笑我的話,那您該早些起床,仁慈的女士!”全體同學哄堂大笑,這年輕女子掉頭就走,迴到傢中竟傷心地哭瞭起來。
年輕女子越來越古怪。她幾乎不再離開工作室一步,卻什麼也畫不齣來。她吃藥,為瞭保持頭腦清醒,可不知道為什麼要使頭腦清醒。她倦瞭,就睡在椅子上,因為她不敢上床睡覺,害怕睡覺的深度。她也開始酗酒,整夜整夜地不關燈。她不再畫畫。當一位工藝美術品商人從柏林打來電話,請她畫幾幅畫時,她竟對著話筒大聲嚷嚷:“您讓我安靜點吧!我沒有深度!”她偶爾捏代用黏土,但沒有固定的形狀。她隻是將手插在黏土裏,或是把黏土搓成小泥團。她不修邊幅,不再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整個屋裏亂七八糟。
她的朋友們為她著急。她們說:“我們得關心她,她陷入瞭一場危機。這個危機或許是人際關係方麵的,或許是藝術方麵的,也有可能是經濟方麵的。第一種情況我們幫不上忙,第二種情況必須由她自己去剋服,如果是第三種情況,我們可以為她捐一些款,不過這可能會使她感到難堪。”所以他們局限於邀她做客,請她吃飯或是參加各類社交活動。可她總是以她得工作為由加以拒絕。事實上她從不畫畫,隻是端坐在她的房間裏,呆呆地看著前方,或是捏著代用黏土。
有一次,她對自己是那麼的絕望,以至終究還是接受瞭一次邀請。她挺中意的一名青年男子,聚會結束後要送她迴傢,他想和她睡覺。她說,他完全可以這樣做,因為她也喜歡他,隻是她不具備深度,他得對此做好思想準備。聽她這麼一說,年輕人就和她道彆瞭。
這名以前畫畫得那麼好的年輕女子,現在愈發萎靡不振。她終日閉門不齣,也不再接待來客。由於缺少運動,她發胖瞭,由於酗酒和服用藥物,她過早地衰老瞭。她的屋裏開始散發齣一股黴味,她自己也一身臭酸氣。
她得到過三萬馬剋的遺産,靠這筆錢生活瞭三年。在那段時間裏,她每年都要去一次那不勒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去那兒。誰和她打招呼,她也隻嘟噥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這筆錢花完後,這名女子剪破她所訂閱的所有報紙,把它們剪得滿是窟窿,隨後乘車去瞭電視塔,從139米的高處跳瞭下去。但這一天正好颳大風,她沒有摔死在塔下瀝青麵的廣場上,而是被風吹過一片燕麥地,落到瞭森林邊上,掉在瞭一棵冷杉樹上,盡管是這樣,她還是當場就死瞭。
感謝馬路小報獲悉瞭這條消息。自殺這件事情本身,那令人感興趣的飄移路綫,加上這是一個極有前途的女藝術傢,而且曾是那麼漂亮,這一切都有著極高的新聞價值。她的屋裏看上去是那麼的淩亂,簡直可以拍多姿多彩的風景照片瞭:數韆個瓶底朝天的酒瓶,到處是破壞的痕跡,遍地是撕碎的畫,牆壁上是一團一團的代用黏土,房間角落裏甚至還有大便!人們大著膽子做瞭第二個醒目的標題,此外還在第三版上登瞭個專題報道。
開頭時提及的那位評論傢,在副刊上寫瞭一篇短文,文中錶達瞭他對這名年輕女子如此駭人聽聞地結束自己生命的震驚。他寫道:“對我們還活著的人來說,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有著天賦的年輕人找不到在圈子裏堅持下去的力量,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如果涉及的主要是人性範圍內的關懷和藝術領域裏的理智的陪伴,那麼單單是國傢提供贊助以及私人給予幫助是遠遠不夠的。然而導緻這一悲慘結局的起因最終似乎在她本人。因為她的初期作品,看上去仍顯得幼稚,並沒有顯示齣那種令人吃驚的內心矛盾,但從那執拗的、用於傳遞信息的顔料調配技術中,不是可以窺見那種內心迷惘的、螺鏇形般固執的、同時感情高度衝動卻顯然是徒勞的一個生物對自我的反抗嗎?我差不多想說,那不是不計後果地冷酷地對深度的強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