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夏天,中國河南省許昌縣靈井鎮,古人類學傢周國興帶領考古團隊在此地調研。
之所以來此地,是因為一個當地老漢在外齣種樹時,挖到瞭一塊乳白色的石英石,而深處大陸內部的河南省,根本不具備形成石英石的地理條件。
這一獨特的發現,很有可能說明靈井鎮地下埋藏著十分古老的東西。
在河南、陝西、山西一帶,齣土瞭大量的精美絕倫的古董文物,起初,周國興團隊也並沒有想到這個石英石,居然直接關係著亞洲人種起源,直到2005年之後,這一驚人的發現纔被公諸於世。
初次顯現
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中唯一一個沒有文化斷裂的國傢,我國曆來重視考古與文物發掘工作。
古人類起源說,在國際社會一直都是各執一詞,由於化石是“人種起源”的唯一證據,所以除瞭北京周口店人遺址外,亞歐大陸現代人起源依舊以“非洲起源說”占據主流。
“非洲起源說”認為,現代人的共同祖先,來自五萬年前的非洲部落,是當時非洲原始人類遷移的成果。
早在1967年,埃塞俄比亞齣土瞭一塊被命名為“奧莫1號”的古人類身體骨骼化石,以及一塊更大的頭骨“奧莫2號”,這一發現為非洲在距今700萬到500萬年前,就存在人類的共同祖先奠定瞭考古證據。
隨後亞、歐、非各地發掘的古人類遺址,都被認為和“奧莫人”存在關係。
這種“單一地區起源說”,也就是現代人是某一固定地區的早期智人遷移到世界各地形成的,在基因技術和現代人考古研究沒有那麼發達的上世紀,一度是學術界公認的說法。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多地區進化說”
,即亞非歐各地的早期智人都是當地直立人演化而來。
隨著北京周口店人遺址的現世,齣土瞭超過200餘件的人類化石和數十萬件的石器,“北京人”的發現在國際國內考古界引發瞭巨大反響。
周口店遺址的年代範圍可以追溯到500萬年前,其中還有70萬到20萬年前生存的直立人,以及早期新洞智人。
然而這仍然不能徹底駁倒“非洲起源說”,因為
這個體係卻存在著關鍵缺失:
沒有5萬~10萬年間的人類化石。
而這一時期正是“非洲起源說”推斷非洲智人走嚮世界取代各地早期智人的關鍵時段。
直到“許昌人”的再次齣現。
1965年春,周國興先生第一次抵達許昌靈井鎮。
他自1962年受聘於中國科學院後,一直從事古人類學和史前時期考古學研究,也是堅定的“多地區起源說”學者。
因為村子裏有一座古老的泉水,靈井鎮由此得名。
在這個偏遠的村莊,並沒有值得人們關注的奇事,而發現這塊石英石的老伯,也沒有將其當作瞭不起的事物。
這塊乳白色的、泛著暗沉卻又透亮的石頭,他起初以為是一塊不純粹的玉石,於是拿著去市場上轉手。
周國興先生此時在河南齣席一個研討會,隨後從朋友的手中見到瞭這塊不起眼的石英石。
石英石的形成,離不開岩漿噴發吞噬地錶,隨後産生大量二氧化矽,經過數萬年的沉積凝固後纔會齣現,而在河南這樣的寬廣平原上,隻能說明此地在數萬年前根本不是如今的模樣。
周國興和幾位考古學傢,研討會結束後的第二天就來到靈井鎮,找到瞭這位老伯。
在老伯的帶領下,他們來到瞭距離靈井泉水不到三百米的一片荒坡上,原本老伯是想把此地開荒,種上一些果樹,誰知一挖挖齣瞭好幾塊石英石,他便擔心此地土質貧瘠,就換瞭另一片荒坡。
在村長通知老伯有外地學者聯係他詢問這塊石英石齣處時,老伯還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挖壞瞭什麼寶貝,而隨後周國興和幾位專業人士,一連又找到瞭許多石英石。
石英石並沒有什麼考古價值,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稀罕物,但在不應該齣現的地方齣現,就有些奇怪瞭。
考古研究本就存在一些運氣的成分,誰都不知道地底下埋藏的到底是寶貝,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返迴中國科學院後,周國興將此地的石英石、以及自己對靈井鎮存在史前考古價值的報告上呈,卻很遺憾沒有得到重視。
重啓考古
單憑幾塊石英石和周國興的推斷,是不可能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投資,進行考古發掘的,而靈井鎮原本那很小的一口泉水井,在隨後的幾年中水位不斷上升,直到噴齣地麵。
周國興後來前前後後又去往瞭此地,可是因為泉水麵積的不斷擴張,考古發掘已經完全無法進行。
周國興先生退休後,靈井鎮曾經齣土瞭石英石、極有可能存在古石器時期考古價值的說法被徹底遺忘。
直到2005年春,靈井鎮上遊發生瞭一處煤礦透水事故,學界的目光纔重新積聚於此。
煤礦透水後,原本不停噴發的地下泉水斷流,位於井口之上的泉水也不停反滲。
不到兩個月,原本麵積廣闊的湖泊一下就乾涸瞭,而曆經四十年滲透,埋藏在淺層地底的石英石都暴露在瞭地錶之上。
當初周國興帶著極少的人手,僅僅挖掘齣數十塊石英石,並沒有對附近幾百米進行大範圍搜索,直到泉水底密密麻麻的石英石現身後,纔引起考古專傢重視。
2005年5月,第一批考古團隊抵達靈井,隊長名叫李占楊。
他們在收到靈井鎮齣現的大量石英石碎片後,立刻就想到瞭當初周國興先生的推論,如果更深的土層中能夠發現除瞭石英石之外的動物類化石,那麼按照化石産生規律,至少都是距今數萬年以上的存在。
果然,在對湖泊進行全麵的清理和保護性挖掘後,考古隊在湖泊東北角取得瞭巨大的收獲。
東北角的土質比起其他堆積層要更復雜,而且越往湖泊東北外圍拓展,復雜程度更高,隊長李占楊隨即將小部分人手留在整個湖泊的清理上,大部分有資質的隊員開始著手東北角勘探。
在這一片復雜的堆積層中,他們挖齣瞭大量的豬、牛、馬等古生物化石,並且這些生物並沒有明顯的野生痕跡,反而更像如今的圈養傢畜,但這並不能讓專傢們滿意。
這僅僅能說明在距今上萬年前靈井鎮生活著很多動物,卻並不是存在早期人類活動跡象的確鑿證據。
為瞭進一步發掘更多有價值的物品,考古團隊以那座古老的靈井為中心,開始成片規劃區域、成片開發。
直到2006年元旦,李占楊團隊終於在其中的一個開發坑中發現瞭古石器化石。
這些石器具有典型的打擊和削磨痕跡,而且保存程度相當完好,具有極高的考古價值。
到2007年年底,考古隊又新挖掘瞭好幾個開發坑,並且都收獲頗豐,齣土瞭超過2400枚石製石器,以及3000多件動物化石,被評為年度全國重大考古發現。
但每一個在此地工作的考古學傢們,內心最大的期盼就是能發現人類骨骼,尤其是最珍貴、最特殊的頭骨。
頭骨不同於其他身體部位的骨骼,是判斷早期智人特徵的關鍵性物件,不同地區以及不同時期的古人類,會因為環境條件和發育程度的不同呈現齣差異性。
北京周口店人和歐洲其他早期智人之間,在前額的扁平程度、腦容量的大小以及頭骨骨壁厚度等各方麵都有不同。
因此在對靈井周圍進行瞭長達兩年的保護性開發後,考古隊都沒有發現早期人類骨骼化石,但石器的存在,又明顯是有人類活動的證明。
當隊員們都士氣低沉、想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月前新開發的第九號探坑,終於傳來瞭震撼人心的好消息。
驚天頭骨
自發現古石器以來,每天上工的專傢們都會開玩笑地說:“今天總該齣現人頭瞭”、“齣瞭人頭就讓領隊請客!”然而這樣的玩笑開瞭近兩年,都沒有真正實現。
2007年年底,總隊李占楊在鄭州總部撰寫年度報告,總結這一年的研究進展,突然被一陣急匆匆的電話鈴聲打斷瞭思緒。
電話那頭傳來九號坑技工領隊曹秀梅激動又混亂的聲音:“齣瞭牛頭,不對,齣瞭齣瞭,是頭骨。”
聽到這句話,李占楊一驚,趕緊命令全體停工,撤齣坑底,看好現場的一切,等他抵達後再進一步作業。
之所以讓他如此緊張,並不是這一句混亂的“頭骨”。
靈井鎮如今開發到第九號探坑,也沒有發現決定性的人類骨骼,上頭已經決定要對此處遺址進行收尾工作。
而且在考古發掘時,最重要的還是隊員們的人身安全,人身安全和文物安全,哪一個齣瞭問題都是讓人齣不瞭兜著走的大毛病。
九號坑的技工領隊曹秀梅,有著十分優秀的閱曆和經驗,從來不見她有如此慌亂的時刻。
在沒有確定是牛骨還是什麼彆的頭骨時,給遠在鄭州的自己打電話,李占楊立刻知曉瞭此事非同尋常,讓助理定好最早的機票,他立刻趕往瞭靈井鎮。
到達九號坑後,確保沒有人身安全問題或者其他隱患,對這一塊小小的頭骨化石的發掘纔再次啓動。
曹秀梅此前已經清理瞭化石四周的凝土,骨頭光滑的錶麵已經清晰可見,但令人更激動的是化石側邊一條明顯的骨縫,這是除瞭人類頭骨以外其他任何生物不可能具備的特徵!
李占楊讓幾位經驗豐富的技工對化石周邊兩米範圍內進行全麵清理,最終找到瞭16塊雖然已經碎裂、但依舊能夠完整拼接的一號頭骨殘片。
頭骨拼接完成以及判斷其特徵還需要很長的鑒彆研究工作,但能夠齣土頭骨殘骸,標誌著靈井鎮的考古工作即將邁嚮新台階。
找到頭骨的第二天,中國科學院古人類研究中心就派齣瞭一支專業團隊趕赴靈井鎮,隨後對十六塊頭骨進行瞭初步的分析。
此事在當時除瞭李占楊團隊和在場的工作人員,一律采取瞭最高級彆的保密製度,在頭骨的所有特性水落石齣之前,不能走漏任何信息。
而讓人更加興奮的是,在其中的一塊頭骨內側,找到瞭類似腦部神經的腦殼內膜組織,這意味著科學傢們有可以藉此研究舊石器時代祖先的腦活動。
據最初的判斷,這一頭骨化石的年限,
距今至少在十至十二萬年前,而恰好這一時間段的中國古人類數據一直是空白狀態。
扁平的顱骨、最大顱寬位置偏下、低矮的骨隆、短小並嚮內傾斜的乳突,這個被命名為“許昌人”的年輕男性頭骨,同時有著北京周口店猿人和中國北方古老原始人類的雙重特徵。
2008年農曆新年過後,考古團隊纔將最終的研究報告提交給上級部門。
2008年春,以李占楊為代錶的考古團隊正式召開發布會,嚮全世界公布瞭中國境內最新的“許昌人”發現。
“許昌人”頭骨的細節公布後,引起瞭國際國內考古學界的強烈震撼,它不僅徹底否定瞭關於中國古人類的“非洲起源說”,而且有可能證明整個亞歐大陸早期智人的交流。
國之起源
因為“許昌人”頭骨的年代大約在10萬年前,
而這一時期既是現代人起源的敏感時期,又是國內數據缺乏的關鍵時期
,所以“許昌人”被評為瞭當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之一。
李占楊帶領的第一批紮根靈井鎮的考古團隊,也因此被評為年度優秀考古工作者。
原本在2008年元旦就應該收尾的靈井鎮考古工作,因為這個埋藏瞭頭骨的第九號探坑,被河南省政府評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又增派瞭一批專傢,徹底對“靈井遺址”進行全方位研究。
以“許昌人”頭骨為中心,一個深度高達10餘米、近萬平方米麵積的巨型探坑正在形成。
2014年,在這個探坑的更深層,又找到瞭第二個頭骨化石。
第二次齣土的頭骨化石多達27塊,不僅有完整的枕骨、部分頂骨,還有初次發現的麵骨和顱底骨。
同一個探坑齣現兩個頭骨,在整個國際社會都從未發生過,這彷佛是對李占楊團隊在這裏堅守瞭兩年多的奬勵。
經過對比,確認瞭二號頭骨與一號頭骨是完全不同的個體,由此中科院古人類研究所將其任命為“許昌人一號”以及“許昌人二號”。
在“許昌人二號”頭骨的內壁,發現瞭石片劃痕,而這極有可能是早期智人“食腦說”的直接證明。
一號頭骨和二號頭骨,為對比“許昌人”腦容量差彆以及和其他智人的特徵提供瞭非常豐富的素材,但不管是相同性還是相異性,“許昌人”都與“非洲起源說”的早期非洲智人沒有任何的共通之處。
以北京周口店人為始,“許昌人”為終,“多地區進化說”中的“中國古人類連續進化學說”自此形成瞭一個完整的進化體係,“非洲起源說”徹底喪失瞭根據。
從2005年到2016年,李占楊帶領的第一支考古團隊依舊駐紮在靈井鎮,總計齣土瞭45件距今十萬到十二萬年前的古人類頭骨化石。
發現瞭兩個完整頭骨的第九號探坑,由於地下水迴流,考古團隊不得不對其進行保護措施後,中斷瞭繼續挖掘工作。
2018年,美國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在《科學》雜誌上發錶瞭與中國科學院、河南省文物研究院以及北京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的聯閤研究成果:“許昌人”頭骨呈現齣不同與以往所有已發現智人的特徵,是中國華北地區早期現代直接祖先,一種新的古老型人類。
同時,與“許昌人”存在唯一相似性的是歐洲尼安德特人,如果“靈井遺址”能夠找到新的完整頭骨,或者能對頭骨上DNA進行分析,那麼早期歐洲智人和亞洲智人之間存在交流的學說也會得到直接證實。
李占楊團隊最初圍繞在靈泉附近發現的動物骨骼以及古石器,是早期智人集中處理獵物、加工獸皮、打磨工具的營地,而隨後在第十一號號和十三號探坑內,還發現瞭牙製工具、陶片以及早期雕刻藝術品。因此“靈井遺址”是少見的舊石器、新石器均有分布的完整遺址群。
如今“靈井遺址”已經成為帶動河南許昌旅遊經濟的重要引擎,而李占楊團隊也在此駐紮瞭將近十五年。
當初首次提齣“靈井鎮可能存在古人類痕跡”的周國興教授,如今已經退休,而他後來在看到“許昌人”頭骨的發現時,也第一時間趕赴瞭靈井鎮。
原以為找到一塊普通玉石的老伯,早已身赴黃泉,但作為第一個挖齣“寶貝”的當地群眾,能夠看到傢鄉有著關乎國傢起源的早期智人遺跡,在臨終之時也是含笑而去。
“許昌人”不僅打破瞭“非洲起源說”,而且給中華民族找到瞭根基,至今都是古人類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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