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4/2022, 6:18:15 AM
明代華亭人何良俊一生滯留場屋,其間僅有一段短暫的齣仕經曆,還是個不入流的無品小吏。雖然他對執政頗有想法,但始終未能走上政壇的風口浪尖。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何良俊獨抒己見、不趨俗流的文藝思想,卻在中國文藝史上留下瞭濃墨重彩的一筆,發齣晚明戲麯“格律派”“鬆江畫派”和“雲間詩派”的先聲。
「情隨此夜盡,恩是來年留」
公元1506年,何良俊齣生。青少年時期的何良俊好學不倦,《明史》稱其“二十年不下樓”。
1522年,良俊與弟弟良傅同補博士弟子員,受業於華亭縣令聶豹,並深得其賞識,府試、台試皆在高等。然而,從1525年應鄉試算起,連接七次,良俊都鎩羽而歸。
隨著良傅中第,傢族振興的祈願不再沒有盼頭,良俊載酒江湖的想法便愈加堅定。1549年,當鞦闈再次臨近,良俊明確錶示不再參加。
不過,在茶酒自娛、風月自賞的酣暢中,偶爾也會有一絲悲涼掠過心頭。這些內心的波動都被他寫進詩中――“側聞太行西,戎馬窺中州”,是一名士人對於國運淹蹇的憂慮;“願布彌天網,遠追渭濱�L”,是一個纔子對安邦定國的夢想。
1552年,此時已是南京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的良傅歸來。他嚮哥哥透露瞭一個消息:京中諸老對良俊念念不忘,希望良俊能夠齣仕。哪些大佬如此垂青良俊?
第一個便是已齣任內閣首輔的權相嚴嵩。青年時期的何良俊,廣泛結交誌趣相投的名士。他有一位後來官至尚書的朋友,叫顧�U。這位顧大人名列“弘治十纔子”,曾在張居正的人生中扮演過重要角色,是明代文學史乃至明史中可圈可點的人物。在他的引介下,良俊得以獻詩嚴嵩。當時的嚴嵩是南禮部尚書,讀至“情隨此夜盡,恩是來年留”等句時,不由得擊節嘆賞。
第二位是續修《明倫大典》的總裁官呂��。呂��算得上是良俊的座師。
第三位就是良俊、良傅兄弟二人的業師聶豹。這年鼕天,聶豹擢為兵部尚書。
弟弟捎迴三位當權者的牽掛消息,令這位走馬天涯的蹉跎文人笑瞭。雖然此時良俊已然文名著於東南,但他毅然決定踏上赴京謁選之路,坐的是呂��的兒子呂調甫的官船。臨行前,還嚮前來餞行的親友緻謝,依蓬而歌:“直木為輪,麯性故無。刷羽在樊,不如一鳬。韆裏遨遊,焉知其他。”1553年4月,吏部特授何良俊南京翰林院孔目。第二年元旦,良俊至各衙門投刺,刺上書“侍生”。當拜帖送到南京吏部文選郎中杜拯那裏時,卻被退瞭迴來。原因是,按照舊規,小九卿衙門屬官送帖應書“晚生”。孔目,不過是翰林院的低級事務官,“不入流”,無品。
官卑職小的何良俊很珍惜這次齣仕的機會,沒有因為人微言輕而無所事事。相反,他常與友人、上司談論軍國大事。比如,與翰林學士王維禎談總製三邊事、理財之計,與南禮部主事陸光祖談禦倭事,與塗任齋談築城護民之法,與張西榖談南京城防……
低職位與高期許,形成瞭巨大的反差。這是良俊生命中一段鬱悶的歲月。為瞭疏散抑鬱,入仕南京第二年,他便蔔居清溪之上,構屋三楹,中設一木榻,榻上列維摩詰所說經與莊子、白居易集,與他們“神遊而冥契”,並以“四友”作為自己的齋號。
1558年,已過天命之年的何良俊徹底放下仕宦之心,“移疾免歸”。此時,華亭老傢已毀於倭亂,他便先後寓居南京、蘇州。
「四萬捲書百簽畫,清森閣似米傢船」
聽麯是何良俊的一大愛好。這與他的傢庭環境有著直接關係。
在良俊小的時候,傢中就延請樂工二人教童子聲樂、器樂。他在學習之餘常去聽唱,養成瞭對麯樂的愛好。等到無意科舉之際,也教童子、小鬟學唱。
良俊的傢樂自有特彆之處,演唱的多為金元北麯雜劇。在那個南麯、時麯漸趨風靡的年代,這無疑是一種對抗。“復古”的背後是對遺産的尊重。
正德年間的老麯師頓仁,曾在武宗南巡時被召入京,在教坊習得北麯。晚年南歸,北麯已然無人問津,隻能懷而藏之。不意在良俊傢中聽到此鏗鏘北音,一時引為知己。
何良俊不光聽麯,還喜歡發錶評論,強調“填詞需用本色語,方是作傢”,重格律而輕辭采。此論被小良俊40多歲的瀋�Z充分發揮,成為“吳江派”的基本準繩。
除瞭聽麯,收藏書籍、字畫、鼎彝也是良俊的一大愛好。史料記載,但凡遇到異書、真跡,他必斥資購買。長期下來,藏品多瞭起來,傢境卻每況愈下。
何良俊手中的“國寶級”藏品,足以令人瞠目結舌,包括元代畫傢倪瓚《林石小景》、元代畫傢盛懋《鞦江待渡圖》、宋代草書大傢蘇舜欽的《南浦詩帖》。晚清收藏大傢葉昌熾在《藏書紀事詩》中盛贊:“四萬捲書百簽畫,清森閣似米傢船。”
何良俊畫論的核心主張是“尚元”。他推崇元代文人畫的高格,認為渾然天成、超凡脫俗。他還引入戲麯中“行傢”“戾傢”等術語,對畫傢進行評判。
何良俊論詩崇尚天然,反對雕琢,主張“情意深至而辭句簡質”,認為作詩當以“三謝”(南朝詩人謝靈運、謝惠連、謝�I)為正宗。不過,他本人最喜白居易詩,“正以其不事雕飾,直寫性情”。
不難發現,何良俊的詩文理論、書畫理論和戲麯理論貫穿著一種精神,那就是尚本然、求自然。這種思想直接影響到其對戲麯“本色”“當行”的推崇,對書畫自然天成的認可,對詩歌不事雕琢的高蹈。
(作者: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係副教授、《戲劇藝術》責任編輯 黃靜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