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開始跟彆人一樣不再看著地上而嚮前注視時 我還可以認齣是「我」的東西。很重要。低下頭 《人間好文》瞪鞋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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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開始跟彆人一樣不再看著地上而嚮前注視時，我還可以認齣是「我」的東西。很重要。低下頭，就有自己的鞋，還在，帶我去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每個禮拜，倒垃圾的日子是一、四、六。早上八點五十五分，垃圾車來瞭，轉進門口前的馬路，同時樂聲響起，這時隔壁傢的小狗會跟著唱，我觀察過，有太陽的時候，還會唱得特彆盡興。

    牠大概很有音樂細胞，不唱不舒爽。我雖不欣賞，但也尊重牠的創作自由及音樂纔華，所以從未打斷或喝止，更何況我正忙著看地上。傢裏位置隱蔽，不直通馬路，想倒垃圾，得穿過半間已廢置、無人居住的空平房。是，我傢是平房，但是屋前還橫著一列平房，一半住人，一半沒有，我必須穿越沒有的那一半，抵達一片空地，然後小斜坡下去，纔是馬路，經過馬路到對麵，纔是放垃圾的正確所在。倒個垃圾而已，需不需要這麼麻煩？更麻煩的在後麵。

    屋子老舊，還是老古董土塊厝，年久失修，地麵自然不平。不平就算瞭，雜物一堆，東倒西歪，加上視綫昏暗，門又長年不關，無法關，壞瞭，鼕天寒風吹進，乍看有點懸疑驚悚，廉價的類戲劇那種。走進去，要有些勇氣，何況手裏還有垃圾以及廚餘桶。低著頭，瞪著自己的鞋子，緊盯一步一步踩過去的凹凸地麵，月球錶麵，不管一小步或一大步，願望隻有不要踩空、不要絆倒跌倒摔倒，佑我平安穿越黑暗傾頹，佑我順遂完成日日潔淨的日常神聖事務。不得不然。

    〉〉〉腳底就快站不穩

    怎麼搞的，瞪鞋像是一種儀式。

    因為我想到這個。畫麵突兀地卡接到升旗典禮開始。

    戴著橘子色的小學童帽，六月天，八點的太陽已經讓眼睛睜不開。時序差不多是即將升上小五的時候，重新分班、分配新導師，晉升所謂高年級，高年級裏也有相對高級的班級，高級班不意外地也配置瞭高級導師。高級導師之所以為高級，是因為能夠帶領班上的整體成績嚮上提升至高級，這是齣品高級導師的定律與檢驗標準。這天是高級班與高級導師的第一次見麵，見完麵，就要放暑假，然後就要高年級瞭，所以現在要升．旗．典．禮．開．始。

    國旗在升上去的時候，要脫帽，盯著國旗慢慢升，慢慢升，升好慢。偏偏升旗台跟太陽剛好在同一方，看國旗，太陽光就那麼剛好會刺到眼睛裏，睜不開，不知不覺，不是故意，本能般地，我不想看國旗瞭，於是我低下頭，低下頭瞪鞋瞪地上。我承認，在應該瞪著國旗的儀式裏我瞪著鞋子看，不是第一次，但這是第一次被發現。

    「不要看地上，要看國旗。」高級導師不知什麼時候冒齣來，站在我麵前，打瞭一下我的頭，堅定地指瞭指國旗，彷彿深怕我人生的茫茫航道上會失卻瞭國旗的方嚮。其實他打得很小力，我也不是那麼怕痛，偶爾被巴頭也不至於心靈受創，隻是那句話很怪異地在我心裏起瞭迷惑，如一片濃霧，迷迷漫漫，遮蔽瞭原本飽滿實心的童稚腦袋，有一大半空掉瞭，空空的，腳底就快要站不穩。可是，不能再看著地上瞭，要看國旗。

    升旗結束，迴到教室，高級導師立馬就地取材以瞪鞋不瞪鞋之事訓示學生。師者有言，整天頭低低的不看人、走路一直看地上不看正前方，容易養成消極的性格，將來不會有齣息，更何況升旗時還在看地上，這樣是不懂禮貌又沒有愛國心的錶現，非常不可取。怎麼迴事？資質平庸且德智體群美皆非常普通的我，竟然落入瞭高級班？難道是高級班也需要反麵教材以達平衡？

    不曉得是心理作用還是流年大運使然，在高級導師的兩年教導之下，成績單上的排名竟從中段一躍為前茅之列，隨之而來，受到高級同儕的歡迎與簇擁，加入瞭中堅菁英小圈圈。時常被老師們評語為「內嚮文靜」的我，第一次擁有這麼多的「朋友」，富裕外嚮的朋友，小圈圈們說：「我們是朋友喔，不要跟誰誰誰好」這樣，我就不費功夫、受寵若驚地交到朋友瞭。以前沒有過的。以前，我所遇見的差一點成為朋友的朋友，是這樣的：在我剛進到一個新學校，老師交待一位活潑外嚮的女生帶我參觀校園，活潑女生熱心地答應瞭，主動跟我手拉手，好開朗地一起聊天一起玩鞦韆，老師們看到這溫馨畫麵，無不稱贊活潑女生的好個性，然後第二天，她就再也沒跟我說過話，直到分班，分開。

    我想，她不喜歡我。

    然後又想，我大概受傷瞭，因為以後的以後，偏執上身，將「活潑外嚮」連結到「創傷陰影」，視為一種限定組閤，偏執地討厭與躲避起任何的外嚮。對於外嚮的被迫害妄想，無法控製，隻好一直瞪著鞋子看。

    〉〉〉關於友情的疑惑

    高級班時期，轉變時刻降臨。排名成績力量強大，沒有改變，依然看著地上，但是，朋友就來瞭。朋友與外嚮恐懼癥，內心交戰，後來，友誼的誘惑贏瞭。外嚮群體當然不瞪鞋，為瞭不顯怪異，為瞭有所成長，漸漸地，我也不瞪鞋瞭，一大群人的齣遊，誰又能自由且專心地瞪著自己的鞋子看呢？瞪鞋習性在高級的兩年裏，好像戒除瞭般，一點都不關心。我一點都不關心我的鞋子，及一步一步，踩下的距離與方嚮。

    聽人說友誼會溫暖、會愉悅，可是高級班的友誼溫暖之光，等瞭好久，卻始終沒有閃現齣來。畢業在即，高級朋友們都要直升同個學區的國中，隻有我要去讀不同的學校，大傢都勸我不要啦好捨不得喔，我們都唸同一間不是很好嗎？好不好，我不知道，一心隻想脫離高級群體生活。畢業典禮，大傢哭瞭，即使不同學校以後還是要常見麵保持聯絡喔，我沒哭。畢業後，諸多藉口推託就是不想再相見，也就真的沒相見瞭，高級朋友寫信來，持續好久，最多最多迴信不超過三次。他們都說我無情。

    我好疑惑，關於友情。

    所以我跑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好讓我可以迴到專心瞪鞋的姿態。瞪鞋的時候，想到高級圈圈，想到無情罪名，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和那位外嚮女孩疊閤在一起瞭？內嚮如我也嚮外，實實在在地挫傷瞭人。

    這很難說得清楚。我覺得很僵硬，傷己傷人。

    〉〉〉從未有過的自由

    高中時又與高級小圈圈的其中一人同班，很少交集，已經不太熟識，就這樣互不聞問直到高中快結束時，她在大傢互相留言鼓勵的紙張上寫著：「記得妳小時候是很開朗的人，怎麼長大後變得好安靜喔，活潑一點嘛」。怎麼迴事，我懷疑她是不是記錯瞭人。我將那張紙夾在課本裏塞進書包，放學瞭，瞪著腳下的黑皮鞋，高級分子的留言顯然又起迷霧。為什麼不能安靜？為什麼不能瞪鞋？內嚮被證實為一種性格缺陷，急需矯正？

    可是好像有點太遲，對於瞪鞋，不論是做為一種麯風還是動作姿態，已經感情放得很深。

    太深。瞪鞋派樂團在錶演時，不跟台下的人互動，專注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樂器，內斂害羞，像是隻對鞋子有興趣。瞪鞋樂風飄渺夢幻，人聲不是重點，主唱歌聲不求錶現，常常快要被噪音音牆給遮蔽過去，但是始終不會，穩穩地在那裏，唱著。那樣的姿態，是一種力量的展現，基於對音樂的深情，剋服瞭封閉的障礙，願意站上舞台被眾人注視，雖然自己並不注視。瞪鞋之姿於是成為轉換機製，替代瞭眼神與言語，用不交流的姿勢交流，不說不看，讓音樂去傳達。

    不曉得，在那樣的音樂裏，我感到瞭從未有過的自由。

    原本單純因受挫而內閉僵固的瞪鞋習慣，漸漸鬆動開來，不再因為內嚮的瞪鞋姿態而感到羞恥，能夠安於瞪鞋之姿。瞪鞋音樂的遇見，是一場成長儀式，正式宣告告彆童年，卻又帶我迴返純真自然的生存狀態，狀態縱有憂傷，也會化成禮物，更好地適應自我與眾人之間的歧異，因為歧異當中有最重要的東西。那是有天，當我開始跟彆人一樣不再看著地上而嚮前注視時，我還可以認齣是「我」的東西。很重要。低下頭，就有自己的鞋，還在，帶我去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垃圾車來瞭。沒霧的時候，遠遠地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是不是每天都一定要等待它的到來？我不曉得。隻知道，滿滿的廚餘桶與垃圾，垃圾車一走，就空瞭。然後就可以瞪著鞋子，一步一步返迴，重新進入不討人喜歡的傾頹不平之屋，之道。一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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