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6/2022, 11:50:31 AM
九眼橋,兩個平行世界的交匯點。
這裏有最香艷的都市傳說,也有最原始樸素的娛樂。
一開始,有的人隻是想去酒吧一條街,喝杯小酒,吹吹晚風。
結果像中瞭邪,站河邊看大爺們釣魚,一看就是一天,欲罷不能,像被釣的是自己。
九眼橋的釣魚口岸,是如何形成的,現在已無從考究。
早在九眼橋還是“刻章辦證”代名詞,而非酒吧一條街的年代,這裏就被釣魚大爺占領。
有人釣魚,有人在看釣魚,成為一道獨特的城市景觀。
疫情期間,生意蕭條的酒吧一條街。
在這裏看釣魚,你可能一天都見不到一條魚。
但可能看到一些更精彩、刺激的場麵。
比如,剛在公交車上,70多歲,身體虛弱、氣若遊絲的大爺,來到河邊,從購物袋裏摸齣魚竿,“嗖”一聲,縱身一躍,騰上瞭1米多高的護欄。
容光煥發,飛簷走壁,像在拍武俠片。
“fu~you”聲此起彼伏,鉛坨拖著魚綫,一記流星,撕裂空氣,飛過河心。
看大爺的力道,他願意的話,可以直接甩到對岸。
鉛坨一著水,馬上反手一拉,拽瞭迴來,拖泥帶水,又乾淨利落。
不像釣魚,像在練血滴子。
釣魚大爺的魚鈎,不帶倒刺,不上餌料,急拋急收,一天能甩上韆杆。
至於能鈎上什麼,一切隨緣。
看似沒有技術含量,卻又像暗藏玄機。
問瞭一位釣魚佬朋友,說,這確實是一門手法,叫錨魚。
在釣魚圈的鄙視鏈裏,錨魚是比較靠底的一類。
一條過路魚,與世無爭,在水裏吐著泡泡,快樂遊弋,忽然就被錨瞭,輕則頭破血流,重則傷筋動骨,當場去世。
所以,在商業魚塘,錨魚者可能被老闆追著打。
不過,錨魚多在魚群密集的地方,比如池塘、水庫。
九眼橋水寬、流急、魚分散,在這裏錨魚,我的釣魚佬朋友也不是很能理解。
可能在九眼橋圍觀釣魚的人,也會有相似的疑惑。
鄙視鏈是相互的,錨魚的大爺,也瞧不上某些釣魚的老哥。
一是用“爆炸鈎”的人。大爺們認為,這不符閤釣魚的娛樂精神,“跟電魚、毒魚沒啥子區彆”,屬於害群之馬。
爆炸鈎示意圖,一條魚綫上掛瞭6個鈎子(圖據 公共圖庫)
二是一人多竿、一綫多鈎,太過貪婪,很不休閑。
三是普通的掛餌垂釣,“坐椅子上,縮起頸子,一動不動,跟個烏龜一樣,你還不如在傢裏看電視”。
大爺說,空鈎套白魚,這纔是蘊藏在激情中的休閑。
大爺們認為,甩杆錨魚,是技術含量最高、最優雅的釣法。
但是,看他們錨瞭一下午,沒鈎上一條魚,隻撈迴來一堆爛鞋、塑料袋、水草…
我開始懷疑,大爺們是以釣魚的名義,做清理河道的工作。
錶麵上,他們是釣魚佬。實際上,他們是誌願者。
但大爺們並不在乎,能釣上什麼。
他們享受的,是從甩杆,到鉛坨落水、再到鈎子拉齣水麵前,那十幾秒時間裏,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樂。
這個過程,就像是開盲盒,抽SSR,一旦上癮,欲罷不能。
在九眼橋釣魚,一連幾天落空,是很常見的事。
但大爺們永遠相信,運氣和成功,是可以復製的,永遠保持樂觀,希望就在下一竿。
永不放棄的信念,就是大爺們的快樂源泉。
他們嚮我比劃曾經的戰利品尺寸,越比越誇張。
一位大爺輕描淡寫地說,“這都不算啥”,他的朋友,曾在河裏撈起過一個大活人。
給這場趨於浮誇的攀比畫上瞭句號。
我查瞭一下新聞,居然是真的……
九眼橋釣魚大爺,似乎和朝陽區大媽一樣,擔負著錶麵身份之外的另一種職責。
保護城市的和平,打撈絕望的靈魂。
四川橡膠廠的退休工人張大爺(化名),在拋拋收收中,又度過瞭一無所獲的一天。
他說,來九眼橋釣魚,主要是不想待在傢裏。
“不是耍手機,就是看電視,悶、無聊”。
能不能釣上魚,他不在乎,來這裏,就是曬太陽、透氣、找人說話、打發時間。
知道我在網站上班後,張大爺像看到瞭救星。
把手機遞給我,說連不上wifi瞭,讓我幫修一下網。
我研究瞭一下,說,首先,你迴到傢裏,然後,選你傢wifi,點確定,就好瞭。
作為對我的感謝,張大爺收起魚竿,追憶輪胎車間的歲月,絮絮叨叨,嚮我傳授輪胎製造技術。
看得齣來,張大爺是個話多的人,可惜平時應該沒什麼聽眾。
九眼橋釣場,幾乎看不到年輕的釣客,這裏老年人的社交場,拋齣寂寞,收獲友誼。
七十多歲的王大爺,自稱在九眼橋釣魚幾十年瞭。
在這裏,他和幾位誌同道閤的大爺,結成搭檔,互稱“魚朋友”。
相比其他散兵遊勇,由捕魚達人王大爺率領的這支團隊,堪稱專業。
岸上,一人負責指揮、觀察、報告點位,一人甩竿、起竿;
河裏,一人扔石頭趕魚,一人用網兜打撈。
分工明確,各司其職,遙相呼應,互為犄角。
大爺們聯閤作戰,讓我聯想起原始人協作捕獵的場麵。
又像是重返童年,迴到和小夥伴的遊戲時間。
專業,是王大爺給自己貼的標簽。他認為,這源自經驗的積纍,和勤學苦練。
九眼橋這一帶,河裏有幾個“蕩蕩”、魚多魚少、水深水淺,他都瞭然於心。
加上魚朋友的閤作,人多力量大,王大爺很少當空軍。
今天的漁獲,居然有一條錦鯉。
王大爺判斷,它是被人放生的。每月初一、十五,上遊彩虹橋,善男信女,有往河裏放魚的習慣。
從彩虹橋到九眼橋,從下水到上岸,倒黴的魚完成瞭命運的閉環。
除此之外,釣魚大爺常捕獲一些叫不齣名的古怪魚類,它們多是被棄養的寵物。
大爺們並沒有意識到,無意之間,他們為消滅外來入侵物種做齣瞭一點微薄的貢獻。
不過,大爺們的快樂,即將告一段落。
3月1日起,成都進入春季禁漁期,九眼橋釣魚的場麵,要等到夏天纔會再現。
50多歲的老曾,在九眼橋釣魚兩三年,在九眼橋釣魚的隊伍裏,算是年輕人。
他已經一連當瞭幾天空軍,他希望禁漁期之前,能釣上點什麼,給這個釣魚季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但是現在看來,還缺點運氣和手感。
夜色初上,老曾和他的魚朋友,還捨不得離開。
他不打牌,也不想去跳舞。他的身體,經過反復練習,已養成肌肉記憶,走在路上,情不自禁,就想甩上一竿。
現在,他忽然有點為難,怎麼消磨未來幾個月枯燥的時間。
作者 | 匡匡
本文係騰訊“天府最生活”原創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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