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4/2022, 2:18:04 PM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這位讀書人,吹滅燈火,正打算就寢,卻被這撩人的、動人的、如水的、美麗的月色所感染,情不自禁披上外衣,推開籬門,追求著月光而來。他沿著被月光沐浴過的小路,他踏著被月光坐過的台階,在閑情逸緻與閑庭信步中追求月光。
他的足跡被黃州承天寺的山門擋住瞭,他推敲山門,一人應聲打開大門,原來是他的好友。 時、光、人在此刻邂逅,所謂的知己,恰好就是這樣吧。
於是他們披星戴月,縱賞月光;於是,一篇流動著光與美的文章在這個被月色徹底浸潤的夜晚從他的筆尖流瀉而齣。 這位追月光的 人 就是蘇軾,這篇文章就是《記承天寺夜遊》。
承天寺的月光的閑情、逸緻、平淡,是彼時的蘇軾找尋到的安放他那無處安放的心靈的一個空間,這個空間足以溫柔地托住他那顛沛流離的、飽嘗心酸的甚至搖搖欲墜的、近乎灰飛煙滅的軀體與靈魂。
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做著有職無權的閑官,不得簽書公事。寫這篇遊記時,他已經在黃州度過瞭四年的時光。 此時的蘇軾真正處於一種精神上的孤獨中,正是這種難言的孤獨,使他徹底洗去瞭人生的喧鬧鉛華――絢爛至極,歸於平淡。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的黃州夜晚夜,在一所燈火掩映的江邊草廬內,時間與地點很明確,人物更是清晰透徹。忙完瞭一天的工作,讀完瞭該讀的書後,蘇軾吹滅燈火打算就寢,突然他覺察到草廬內依舊燈火可親。
蘇軾誤以為他沒有吹滅燈火,待他定睛一看,燈火早已熄滅,就在他納悶之際,他轉頭看到瞭光源――原來皎潔的月光爬上瞭窗戶,他發現這如水的月光是如此美麗。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這撩人的月光,竟讓蘇軾忽然感到無比激動和喜悅起來,他藉著月光想起瞭許多塵封的往事,頓時睡意全無。於是他欣然起身,走齣瞭房門,沿著被月光沐浴過的小路,踏著被月光坐過的台階,一路信步,來到黃州城南的承天寺。
來到承天寺後,他發現好友寄居在這裏的好友張懷民此時也未就寢,於是兩人在這月光如水的庭院中散步,共同欣賞那融融的月色。
張懷民是蘇軾在黃州期間遇到的一個朋友,一個值得交心的人,張懷民也是因為被貶謫而來到黃州的。 蘇軾與張懷民之間,有著太多的相似,身份的認同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近感,讓他們找到瞭共同語言。
於是,蘇軾在這個月夜,就來到瞭承天寺去尋找這位朋友,哪怕夜色已深,對於知心好友而言,深夜的打擾也並沒有什麼不妥當,就更談不上對好友的冒犯瞭。
於是,他們夜遊承天寺,仰望承天寺上空的一輪明月;在庭院中,他們披星戴月、促膝而談。於是,蘇軾將這種心靈體驗寫成這篇遊記: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第一句是對時間的交代,第二、三句是對地點和事件的簡述,第四句純粹是景色的描述:“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接下來便是兩句反問“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
最後總結一句,以為結尾“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一問一答,將全文的主旨交付到瞭一個“閑”字之中,也為前文清明的月色塗抹上瞭一層情感的色彩,使之成為瞭一種心情的外化。
全文不足百字,敘事簡潔,寫景如畫,蘇軾以及其 精煉 的文字寫齣瞭夜遊承天寺的情況,形象地描繪瞭承天寺的月夜景色,透露齣蘇軾在貶謫中感慨深微而又隨緣自適、自我排遣的特殊心境。
閱讀這篇短文,仿佛覺得它不是用筆墨寫成的文章,而是用濃情深意繪製的一幅幅生活的、自然的和心理的生動圖畫,如潺潺流水淌過山石,彈齣的是 一種 清新的麯調,給人以無限美好的享受。
在這篇遊記中,蘇軾正是以他在承天寺賞月這種真情實感來描繪承天寺月夜景色的: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月光籠罩下的承天寺庭院,猶如一潭清澄的積水,竹柏在月光中投下的影子好像這清澄的積水中縱橫生長著的一些水草。
蘇軾用曼妙的文字為我們描繪瞭一個 清澈 透明,充滿瞭光與影的和諧、動與靜的和諧的境界。 這一境界,既是承天寺月夜景色的自然和諧之美的生動寫真,同時也是作者與同心友人徜徉於美好月色中,由於一時忘卻瞭仕途的得失而感到怡情悅性、胸無塵俗的真實心境的寫照。
文中最美的,便是不足二十個字的描寫月色的語句: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詩人感覺自己恍如身在夢境,覺得月光照在庭院裏像積滿的清水一樣澄澈透明。水是無色透明的東西,雖然是實實在在的事物,看上去卻仿佛什麼都沒有,月光不也正是如此嗎?
蘇軾感覺當下的庭院裏,仿佛注滿瞭澄澈明淨的月光之水,而且水中還有許多交錯在一起的水草呢。在如水的月光的浸染下,蘇軾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充滿柔情,這柔情恰似一窪積水。
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覺,隻有真正與景物融為一體的時候,詩人纔能夠捕捉到這種稍縱即逝的藝術直覺。 可以說,蘇軾完美地捕捉到瞭生活中美好的動人瞬間,也為古代遊記增添瞭一篇驚艷時光的美文。
文章結尾處,蘇軾緊承前文連發兩問:“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他以反問的形式來錶達肯定的意思,實際上是說,明月無時不有,竹柏到處都生。 顯然,蘇軾已衝破瞭形格勢禁的狹小界限,而神馳於整個天下的月色之中瞭。這就使文中描繪的境界不但在範圍上無限地擴大瞭,而且在層次上也無限地加深瞭。
蘇軾麵對無限的空間和廣闊的地域抒發胸中深沉的感慨: 明月時時有,竹柏處處生,隻不過是少有像他和張懷民這樣的 有 閑情逸緻的人去欣賞、領略罷瞭。也隻有像他們這樣的人,纔能去發現、領略這種自然和諧之美。
文章末尾這一句,把蘇軾所要排遣的種種情緒,全部委婉含蓄地收束其中。蘇軾用詩一樣的筆觸,描繪瞭月色之美,創造瞭一個清冷皎潔的意境,同時也流露齣遭貶生涯中自我排遣的特殊心情。這篇隻有八十餘字的文章,好像一首清冷的月光麯,每個音符都閃耀著銀色的寒光,傾訴著蘇軾皎潔而悲涼的情懷。
很明顯,蘇軾在這裏是以“閑人”自居的。然而,這自居,實際上又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我寬慰。作者有纔莫展,有誌難伸,因而纔有瞭這種領略自然美的閑情, 這樣看來,所謂“閑人”,又是無盡人生苦味的飽嘗者。
蘇軾這位“閑人”,在夜闌人靜的時候見到月色的美好,與好友攜手賞月而心情愜意,不過是他在對自然美的欣賞中排遣宦海失意的無限悲涼而已。 因此,蘇軾這最後的抒懷,與其說他在慨嘆自己可憐地落得瞭一點欣賞美景的閑情更確切些。
顯然,這是他在強顔歡笑中發齣的一聲悲嘆。這一聲悲嘆,使文章中描繪的月色融融的境界立即彌漫瞭一層濃重的悲涼氣氛。這一境界,正是蘇軾對人生感到空漠,於感傷中尋求安慰和解脫,欲排遣反沉重的真實心境的具體體現。
蘇軾在最後一句中隻是抒發他胸中的深沉的感慨,並無一句直接描寫客觀景象的文字 。但是,欣賞者卻能藉助前文對庭中月色的描寫和自己的生活經驗,在想象和聯想中構成一幅空間廣漠、地域無邊、月色空明、氣氛淒清的生動畫麵,並從中體會到一種深長不盡的意味。
一個優美的錯覺,使這篇短文成瞭一首藉景抒情、意蘊雋永的散文詩,成瞭一篇優美的抒情遊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 》為我們創造瞭充滿詩情畫意、令人迴味無窮的意境,讀來動人心扉。
雖然這篇文章距今已有將近一韆年的時光,但今天的我們在讀完文章後,依然會被文章中浸潤人心的文字感動,仿佛是蘇軾麵對麵地在和我們娓娓而談。
蘇軾把一切想要言說的話語,都融進瞭一片奇異皎潔的月光之中。 毫無違和感的時空對話和毫無時間隔離感的文字親和力,也是使這篇文章永葆青春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