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5/2022, 6:07:16 PM
提到紅樓夢裏的林黛玉,世人總會貼上這樣或那樣的標簽,諸如小性兒愛哭,說話尖酸刻薄,喜歡擠兌人,甚至有人給她冠上瞭“林懟懟”的謔號。
但這並不是全部的林黛玉,尤其不是人前的林黛玉,很多讀者眼中的林黛玉,都是麵對賈寶玉時的林黛玉,或者說是私底下的林黛玉。
真正走到人前,在眾人麵前的林黛玉,可不是這樣的,她畢竟是江南林傢的韆金小姐,而林傢既是詩書翰墨之族,又係鍾鳴鼎食之傢,黛玉自幼受到探花父親和高貴母親的言傳身教,自然也不會差。
實際上,很多時候,黛玉都是個言語得體舉止有度的大傢閨秀。
就說初進賈府一迴,黛玉的錶現就可圈可點,若不是她聰明懂事,心如比乾,換成平常人傢的小姐,那樣的大場麵,一般人還真應付不來。
不信?我們舉幾個例子來看。
黛玉棄舟登岸之時,因為見到瞭賈府中幾個來接船的三等奴僕,發現其“吃穿用度,已是不凡瞭,何況今至其傢。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瞭他去。”
黛玉雖然沒有去過外祖母傢,但母親早已跟她說過“他外祖母傢與彆傢不同。”不同在哪?黛玉見瞭賈府的三等奴僕之後,立馬就明白瞭。
所謂的不同,是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大繁華,畢竟是國公府,按照爵位級彆,比她傢的列侯還要高一個等級,而且還是寜榮兩府,上上下下的人口,更是高齣林傢數倍。
既然是人口眾多的國公府,自然會有常人想不到的許多規矩和禮節。
這樣的大傢族,即便是林黛玉這樣的大傢小姐初次到訪,即便是自己的外祖母傢,她也得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話,言多必失。
這正是黛玉的聰明懂事的地方,畢竟從自己傢來到瞭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正所謂客隨主便,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瞭,人傢怎麼安排就怎麼來,總之少說多看便是瞭。
黛玉與三春敘瞭長幼之後,黛玉曾問黛玉都念瞭什麼書?黛玉說:隻剛念瞭《四書》。緊接著她又問姊妹們讀何書,沒想到賈母卻說: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瞭。
細品賈母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麵對初到賈府的小客人黛玉,她這是謙辭,從後文我們也可知,三春可不隻是認得幾個字,都是能詩善畫之人。一層是賈母對女孩們讀書的真實態度,過去講究女子無纔便是德,女孩上兩年學,認得一些字就已經很不錯瞭。
但不管賈母是哪種意思,林黛玉聽瞭賈母的話之後,心理是發生瞭變化的,到後麵寶玉再問她“妹妹可曾讀書?”時,黛玉是這麼迴答的:不曾讀,隻上瞭一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
這話可有意思瞭。明明前麵黛玉還說自己讀瞭《四書》,這裏竟然說自己也許隻認得幾個字。她為什麼這麼說?顯然是從前麵賈母的話裏品齣瞭彆的意思。
黛玉也許認為,賈母對女孩讀書,並不是十分支持的,但也不反對,隻要能認些字就不錯瞭。所以,當寶玉問黛玉讀瞭什麼書時,黛玉索性按照賈母話裏的意思,也自謙瞭一番。
對黛玉來說,畢竟這是初到外祖母傢,即便自己再有纔情,這樣的場閤,也不是賣弄的時候,所謂聽話聽音,既然賈母對女孩讀書是那樣的態度,那黛玉為瞭哄外祖母高興,也隻能那樣迴答寶玉。
當然,在賈府住下來之後,黛玉也會慢慢放下最初的小心翼翼,像元春省親、詩社作詩、蘆雪庵聯詩這樣的場閤,黛玉卻是當仁不讓的,真論詩詞纔情,整個賈府,還真沒幾個人比得過她。
黛玉先後拜見兩位舅舅,也是非常值得說道的橋段,雖然兩個舅舅都沒見到,但曹公卻讓我們見到瞭黛玉是如何的言語得體舉止有度。
大舅舅賈赦身上不好沒齣場,但傳話的人代錶瞭賈赦,麵對長輩訓教,晚輩是要是侍立一旁的,所以黛玉是“忙站起來,一一聽瞭。再坐一刻,便告辭。”
黛玉為什麼要再坐一刻纔走呢?她雖然是來拜見大舅舅,但是大舅母邢夫人帶著她一起過來的,她也是第一次來大舅舅傢,雖然舅舅已說瞭不見的話,但於人情上來說,黛玉直接告辭的話,就顯得沒有人情味,也有些不懂事瞭。再坐一刻,既是陪瞭邢夫人,也是禮節。
大舅母邢夫人留晚飯,黛玉因要去拜見二舅舅,不得不推辭,但怎麼說纔能既不讓邢夫人覺得沒麵子,自己又能順利離開,就是個很考驗人口纔的社交問題。
然而黛玉的一番話,邢夫人聽瞭很受用,而且立馬安排車送她過去。她說: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隻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瞭辭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
這是一個晚輩麵對長輩留飯時委婉拒絕所說的話,咱就說這樣的口纔,還有誰?長輩留飯說是賜飯,又說齣瞭具體原因,閤情閤理,最後請求長輩寬容體諒,誰都沒理由不接受啊,簡直太得體瞭!
同樣,到二舅舅賈政那邊以及賈母傳晚飯時,圍繞座次的問題,黛玉一樣錶現齣瞭她通曉人情世故的一麵。
王夫人念她是初到賈府的貴客,自然請她上座,這是禮。而黛玉作為客人,明知那是二舅舅賈政的位子,她作為晚輩,是無論如何不能去坐的。這也是禮。
有人說,黛玉初進賈府,是過五關斬六將,甚至說邢王二夫人給她挖坑,如此解讀,顯然是不懂人情世故社交禮儀之故,未免淺薄瞭。
邢夫人難道不知道黛玉拜見完大舅舅還要去拜見二舅舅嗎?當然知道,但生活禮節和社交法則告訴我們,人傢登門拜見後要離去,留飯是最基本的客套啊。就像我們今天傢中有客來訪,說句話就要走,我們也會挽留說“吃瞭飯再走呀”,人傢也多會迴一句“不瞭,下次啊。”
同理,王夫人安排黛玉上座,也如同我們今天的待客之道,遠道而來的貴客,當然要上座。換句話說,即便黛玉是晚輩,但這一次她如果真上座瞭,也並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她謙虛不上坐,則更能體現齣她是懂禮知禮之人。
就像賈母的晚飯座次,賈母坐定後,王熙鳳推黛玉坐左手第一個位子,這個位子是除賈母正位之外最尊貴的位子,黛玉當然知道,但因王夫人等長輩在,她是不敢坐的。賈母解釋之後,她纔敢坐。
可彆小看這些細節,也彆覺得這些都是繁文縟節,其實這些請客吃飯,待人待物上的講究和禮節,直到今天,依然是我們生活中常見的社交禮儀。就像黛玉初進賈府時,心裏所想的一樣,如果說錯話,走錯路,那可是要被恥笑的。
因為這個禮儀,是有沿襲和傳承的,是約定俗成世所公認的,既然大傢都是按照這個法則來,如果你不遵守,那就難免被人恥笑不懂事。
其實細想想,黛玉進賈府時,纔多大呀,但小小之人卻如此精通社交禮儀,言語得體舉止有度,即便是賈府有些習俗與傢裏講究不一樣,黛玉也能於察言觀色中,很快調整過來,這樣的隨機應變和靈活聰明,真是不簡單啊。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