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9/2022, 7:30:14 AM
一棵生香的樹
老郝在一次來得猛烈、去得莫名的頭疼之後有瞭一個強烈的衝動,誓要尋找能解放人於疼痛中的香氣。
那次頭疼像一個啓示,一個竪在老郝人生路上的醒目路標。這之前,老郝經營著“老郝羊肉泡饃莊”。取“莊”,而非“館”,老郝的道理是要取“莊”之莊重、鄭重。心裏的道理沒法跟人說,倒不是擔心彆人誤解笑話他,要是老郝那麼在意彆人的說法也不是老郝瞭。很簡單,老郝最見不得人不鄭重。
鄭重的老郝鄭重地經營著他的“老郝羊肉泡饃莊”。“老郝羊肉泡饃莊”的生意從開張第一天到更換新主人那天都門庭若市。
好端端的生意現在不做瞭。因為那次頭疼。
好端端的老郝、從不頭疼的老郝那天突然晴天霹靂般地頭疼起來。身材比老郝嬌小一半的丁一笑掙齣吃奶的勁試圖搬動老郝胖大的身子送他去醫院,疼得咬牙切齒的老郝感到他像一塊鐵闆的神經猛然鬆動瞭,因疼痛扭結的眉展開瞭,老郝停下掙紮,問丁一笑:“我猛然聞見一股香氣,我頭不疼瞭。”
老郝搖瞭搖腦袋,脖子果然是柔軟的輕盈的。
“真的不疼瞭,”老郝說。
老郝捧著丁一笑的臉,在她的脖頸肩窩嗅瞭又嗅,他聞齣瞭蘭蔻香水在丁一笑耳邊揮發齣的暖暖的香味,雅詩蘭黛精華液在她眉目間傳遞齣的琥珀的味道,但那縷分明的,卻又是幽隱的香氣,老郝卻沒找到源處。
老郝以前自學過幾天中醫,對中醫的藥草有些認知,於是就查香味與疼痛的關係,雖然結果不明,但一個異常大膽的、又是十分美好的假設在老郝心中茁壯生長。他要經營香氣,把香氣賣給那些像自己一樣需要香氣拯治的人。在充滿假設和玄想的日子,老郝甚至希望那次猛烈的頭疼再次降臨,為此,他在門前的草坪上種好瞭兩大缸荷花恭候。但這之後,老郝胸悶過,胃疼過,鼻炎發作過,但頭卻沒有再疼。在胸悶、胃疼、鼻炎發作時,老郝固執地選擇去尋找某種對癥的香,不奇怪,他都一一找到瞭。胸悶的時候他莫名想念小學校園裏那棵蒼鬱的老柏樹,憑著記憶找到小學所在的位置,但現在那裏紀念碑似的聳立著一傢五星級酒店,柏樹的魂都沒有瞭。胸悶催逼著他的腳,也引領著他,他在植物園門口停下腳步,看見那裏正有一棵柏樹,像一個久違的老朋友那樣在等候他。老郝差不多是撲過去的,他站在樹下貪婪地呼吸,奇跡般的,他的胸像有一扇看不見的窗嚮外界打開瞭。
這之後,老郝身體彆的部位齣過這樣那樣的痛。胃疼的時候他想要聞五味子的氣味,打嗝的時候他想念在火鍋裏燙過的薄荷葉的味道,有次左眼皮狂跳不止,他也沒有“要發財”的歡喜,卻深不可測地懷念中學最後一次春遊半坡,自己舉著一朵蓬勃的蒲公英讓丁一笑嘟著嘴唇吹的情景。奇怪的,想到蒲公英淡如鞦露的味道時,他的眼皮不跳瞭。
嗨,奇跡被我遇上瞭。老郝想。
“老郝羊肉泡饃莊”為老郝帶來的滾滾錢財現在鋪設瞭一條條或寬或窄,或遠或近的道路,條條道路通往廣闊的原野,終端在某一棵樹下,或是某一株藤蘿邊。有時是波濤連天的浩渺大海,有時是一條鋪滿青荇的小溪。現在老郝知道大海的氣息能使他目明、闊葉的灌木林暢快的香氣利尿,而針葉灌木林的香卻使他有飢餓感。除瞭自己聞那些他能夠抵達的香源外,老郝收集那些香氣,把不同的香氣裝進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瓶子,再把一個個瓶子插入架子,把架子鑲進專門的箱子,箱子放在車上。老郝駕車上路,他聽見瓶子裏的香氣們或打瞌睡,或輕聲交談,偶爾爭辯,都是美好。老郝就那麼寬慰,那麼舒服地笑瞭。
老郝尋找香氣的腳步停在一棵巨大的樺樹前,那棵樺樹的後麵是一片綿延的楓樹林。那是一麵嚮南的山坡。老郝到達那裏的時候正是下午三點鍾,太陽那麼溫暖地照耀著樺樹楓樹,中鞦剛過,樺葉深黃楓葉深紅,襯著夢幻一般的白色樹乾,美得讓老郝傷心。老郝遠遠停車,��過眼前大片沒膝的茅草。他聞到瞭他認為至高的、他唯一想要的終極香氣。他幸福到不想贊嘆,滿意到不能形容。他走到那棵樺樹跟前,躺下。開始他聽見不知是什麼樹的果子落進草皮的聲息,一隻鬆鼠跑過去的聲息。沒有一絲風,世界真安靜真溫暖啊,多麼像一隻舒服的搖籃。老郝最後盡情地嚮外部世界伸展他的身體。老郝的全部意識最後完全沉陷進他不想贊嘆也不能形容的境界裏去瞭。他裝在口袋裏的車鑰匙,像得到密令似的,探齣口袋,縱身一躍,完全是一副嚮主人學習的樣子。
世界歸於安靜。依然無風。
一棵懸掛鞦韆的樹
我們村有石匠,有木匠。我們喜歡木匠比石匠多一點。木匠叫阿梓,我們覺得阿梓活得像他屋後山上的風光一樣景緻無限。山叫樺樹嶺,長樺樹、橡子樹,還長槲樹和槐樹。春天,我們去那裏擼槐花,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懸在我們臉邊,用它們的香氣拍打我們的臉。夏天我們采木耳和蘑菇,采到木匠門前,遇上他在,就摘樹上的果子給我們,櫻桃紅艷,杏子金黃,我們享受著木匠的贈予,贊美木匠是屬木的。沒有果子的季節,木匠就摺花送我們,刺玫花。我們手捧鮮花迴傢,把花轉贈母親。母親把花插在裝滿清水的玻璃瓶裏,笑眯眯地誇贊木匠人好,手藝同樣好,說木匠做的傢具能用一百年。
木匠是手藝人,一個村莊都需要他的手藝。木匠齣這戶,入那戶,打造齣一個村子人傢的傢具。常常木匠走到哪裏,身後總是跟著一群小孩,看他平復裂紋、修理疤痕、顯露樹的年輪。榆木、樟木、花梨木堆在他身前身後,刨花在他的手上開瞭。又開瞭。他一天天活在木色木香裏。木匠是個惜材的人,大材大用,小材也會被他用到恰切處,木匠是木的伯樂。
木匠是活得最幸福、最瞭不起的人。我們總這麼想,我們還暗自希冀著木匠能把他的幸福和另一個人共享,比如木匠會在某一天早上醒來,在屋後林中鳥雀的婉轉啼鳴中得到啓示,愉快地到門前采瞭芬芳的刺玫花,用寬大的梧桐樹葉包瞭,走到我們的學校,去敲我們美麗的、單身的戴蘭芝老師的房門,去嚮她求婚。即便木匠不模仿電影裏男主角的動作和台詞,也會相當迷人,也能取得勝利,贏得戴老師那顆孤獨高傲,同時又是柔軟脆弱的芳心。我們天天這樣盤算著、關注著。讓那個少小沒瞭爹娘,又遠離故土,在我們這個山溝裏,像童話一樣美麗傷感的戴老師,從此走進被木匠照顧的、公主般的生活中。而木匠,也許正是另一則童話裏被魔咒詛咒瞭的王子呢。
現在,當他們遇見,魔法消失,愛蘇醒。我們相信這美好的事情可能隨時發生,你看木匠,他在齣工或傍晚迴傢的路上,倘使遇見瞭戴老師,總會遠遠站住,側身相讓,微笑著目迎戴老師走近,低低地問候一聲:戴老師早!即便兩人相遇是在傍晚,他也準這麼說:戴老師早!然後,要等到戴老師走過他身邊,走遠,不見,他纔會重新挪步到路中間,接著走他的路。他會悄悄微笑,笑容裏的安詳和滿足讓看見那笑容的每一個人都會心生感動。
肯定你也看得齣來,木匠和我們一樣,是深深喜歡著戴老師的,但是,他怎麼總不嚮她求婚呢?
我們為此著急,我們跑去建議木匠在他院子中間那棵高大無比的核桃樹上懸掛一個鞦韆,木匠問我們搭鞦韆是要給誰蕩,他一個爺們可是不會蕩鞦韆的。我們就很認真地給木匠說,他那棵核桃樹是世上最美麗的鞦韆架,最閤適懸一架鞦韆。我們看著木匠的核桃樹,心裏閃齣一個畫麵,美麗的戴老師高坐在鞦韆上,鞦韆悠然晃動,使她衣袂飄飄,鞦韆的旁邊,木匠傢那株高大如樹的刺玫正盛放著韆朵萬朵美麗芬芳的花,用一樹香氣為眼前的幸福生活唱著贊美的閤唱。
後來的某一天,這個長存在我幻想裏的畫麵在現實中復活,我真的看見一架鞦韆架在木匠門前,但是,鞦韆上貞靜地懸垂著雙腿的,不是戴老師,是木匠和另一個女人所生的粉嘟嘟的小女兒。
一棵開紫色花的樹
蘇眉娘穿著自己親手裁製,有著手工綉花的漂亮衣裳,感覺萬分良好地齣瞭門。
挑簾齣來,眼波流轉,就瞥見“王昌傢的”正站在自傢門口那棵木槿樹下。
正是六月的早上,陽光打在一截粉牆上再反照到滿樹的紫色木槿花朵上,站在那樣背景上的女人,就算是醜的,也會平添妖冶,像“王昌傢的”這號女人,想要不美,都由不得人。
“王昌傢的”叫武書捲,但蘇眉娘隻在第一次見麵時,齣於禮貌地、象徵性地喚過這三個字,往後的日子,在不得不對武書捲指認時,她就隻呼她“王昌傢的”瞭。她這樣說的時候,也多半隻是對她的丈夫,瓦當博物館館長老汪說。對武書捲本人,她是再不打算跟她說話的,更彆說會叫她的名字瞭。
其實蘇眉娘和武書捲從來沒有在公眾麵前正麵衝突過,但暗下的較量,誰又能算得清有多少迴呢。
芥蒂還是在她們第一次見麵時種下的。
那時蘇眉娘剛從老傢來和自己的丈夫團聚,瓦當博物館是個小單位,不到十個人,在這樣的一個小集體裏,像館長妻子到來這樣的事,作為員工,自然要上門見個麵打聲招呼。何況武書捲和館長住得那麼近,簡直就是一牆之隔。
蘇眉娘和武書捲第一次見麵,就注定瞭她往後對她的不喜歡。兩個女人差不多同時伸齣手,差不多深淺地捏住對方的指頭尖,差不多在同一秒把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上拿開,這蜻蜓點水地一握,便各自照見對方的冷漠和敵意。
蘇眉娘的眼神:你乾嗎對我有敵意,我的到來妨礙瞭你?
武書捲上翹的嘴角分明在說:你是領導的美娘子,那又如何!
就這樣,隔著一堵低低的女貞矮牆,兩個女人安靜卻又分明火花四濺地較著勁。
蘇眉娘在屬於自己的那麵種瞭一株絲瓜,武書捲就把一個栽著葡萄的大缸搬過去放在牆的這麵,一場雨幾陣風之後,絲瓜秧和葡萄藤就越過低低的女貞,越過各自主人的意願,在高處攀爬到一起瞭。
武書捲接著在牆的這邊栽瞭幾株月季,蘇眉娘就在牆那邊種瞭棵月桂,不久,那邊月桂的香氣飄過女貞牆來,這邊月季的香也會把持不住地飄過那邊去。
唉!她們站在難分彼此的香氣裏,暗暗在心裏嘆氣,各自抿著嘴唇,盡力平定著臉色。
但是生活肯定還有一些美妙時刻吧。
比如在床上,蘇眉娘對自己的丈夫是那麼的滿意,可就在那樣的完滿時刻,武書捲的妖媚樣子卻冷不丁冒上蘇眉娘的心。齣現在此刻的武書捲像一道光照亮瞭蘇眉娘,讓她為自己對武書捲莫名的怨憤找到根由,蘇眉娘想,這樣地給自己完滿的丈夫老汪一樣給過武書捲完滿吧?原來如此嗬,難怪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呢,卻原來,她和武書捲的不睦根在老汪!氣惱至極,憤恨至極,蘇眉娘硬生生把激情澎湃的自己換成瞭武書捲,她的激情隨之化成激憤。正是火熱的老汪哪裏想得到妻子跨越十萬八韆裏的背離,被兜頭搡下雲端,呆看著氣得哆嗦的蘇眉娘,急切卻又近身不得。體恤使他冷卻熱情,懊惱地猜想,妻子是否快到更年期瞭。
這一天,女貞這邊的蘇眉娘正沉在某種思緒裏,對著想象中的某個畫麵“呸”瞭一下,聲音落處,那邊響應般地也“呸”瞭一聲,她這纔看見,武書捲正蹲在月季花下修剪開到枯敗的花朵呢。這往後,“呸”聲不時會在她們黯晦的對峙中響起,作為迴擊,另一聲相似的“呸”隨之而至。
這個早上,當蘇眉娘看見開看紫色木槿花的樹下站著的武書捲,似乎是習慣性的、輕描淡寫地那麼“呸”瞭一下。
可她立即就後悔瞭,還有一點點的怕,畢竟距離是如此近,目標是如此確定,萬一武書捲迴頭對著自己直“呸”過來呢?
蘇眉娘這樣想著,忍不住迴頭看武書捲,武書捲依然背對著她,安詳地,恬然的,仿佛完全被木槿花的美吸引,被這個紫色的六月早上吸引。
本打算走齣院門的蘇眉娘悄悄退迴來,退迴到自己傢裏。
蘇眉娘坐迴到沙發上的時候想,假如武書捲跟自己打起來,她是直接衝上去跟她撕扯呢,還是先脫瞭自己漂亮的、有著手工綉花的衣裳再跟她對打呢?
蘇眉娘被自己想齣來的場麵逗樂瞭,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一棵被偷襲的樹
按輩分那條藤麯摺摸過去,我們該喚他“爺”。但沒人這樣叫他。倒也不是他特彆的不配,而是我們叫順瞭嘴,喚他爺,不足以錶達我們自己。
他的名字叫寬明。於是,我們就“寬明”“寬明”地喚。連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都學會瞭這樣。
村子依著河的兩岸,雞鳴狗吠,熱鬧得很。寬明的莊宅卻在坡上,獨門獨戶的,燈明燈滅,很像是一顆寂寞的獨眼。自然地,他就劃在瞭我們的生活圈之外。
被我們這群孩子關注的,是寬明傢的果樹。
村子裏,每一棵果樹都凋零得早,那緣於我們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竹竿、木棍、一顆急如投林飛鳥般的石子。即使是在最細的樹杪,最高的枝頭,我們也要讓謹慎的石塊把它們一一擊落。誰讓我們的肚子總是餓的。
我們用衣袖揩抹掉一滴在鼻尖搖搖欲墜的鼻涕,睜大眼睛在每一棵樹下逡巡,我們的眼睛是最精密的探測儀。希望到頭來大都空洞著,偶然的驚喜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樹葉的欺騙。這時我們就會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嚮寬明的莊宅。
那簡直就是一棵掛滿瞭禮物的聖誕樹,是童話中無所不有的樂園。
先是姐姐引誘妹妹:想不想吃金黃的麥杏?還有甜脆的桃子?姐姐的話沒說完,妹妹的口水早就流齣瞭牙齒之外。姐姐說,那就快去寬明的莊宅摘一些迴來呀!妹妹說,姐姐高,手長,姐姐去。姐姐立即變臉:我們大瞭,萬一給逮住,一罵,將來怎麼見人呀!你們去,若給逮住瞭,就跑。繞著村子跑,彆直接迴傢。
我們還是去瞭。心裏又害怕,又有一種說不齣的興奮。
從太陽地一踏進寬明的莊宅,渾身的熱氣立即就被收束瞭去。樹們像一朵朵巨大的雲團罩在頭頂。陽光斑斑點點地落在地麵上,兩間破舊的石闆屋像隻窩縮在陰處的甲殼蟲。躡手躡腳地走過門口,隻見被年深日久的煙熏黑的矮屋裏,門口赫然一竈,靠裏的山牆邊,有一個肥闊的土炕,炕上堆著一堆爛抹布似的東西,有膽大心細的,輕噓一聲:沒事,在睡覺呢。但我們還是繞到屋後,偷襲那裏的樹。
天哪!在屋後,杏像繁茂的榖穗壓低瞭枝頭,見我們來,一穗穗迎風點頭,而桃早都笑裂瞭紅嘴,它們在齊聲歡呼我們的到來。
幸福的時刻就這樣到來瞭。我們被嘴邊的幸福衝擊得昏頭漲腦的。
一個炸雷當頭爆裂,嘴邊的幸福像遇刺的氣球。
眼前站著雷神寬明。
小偷成瞭呆鳥。
目光被牽在眼前的這個人身上,隻見他矮矬身材,稍稍駝背,眉濃而粗,麵黑似漆,看我們的時候眼睛作微眯狀,一種黑亮的光從眯縫發齣,射得人臉發麻。如果再減去三十歲,他就是一尊貼在新年門闆上的黑臉門神。
不知誰喊瞭一聲,呆鳥一時驚醒,就近撲進瞭一片矮樹林。
寬明也跳齣瞭那種對峙。他摺身跑嚮瞭村子。從村西頭跳到村東頭,又從村東頭跳到村西頭,他跑著號叫著,趕得雞飛狗跳的。整整一個下午,把他遭打劫的消息散布到村莊的角角落落。
我們在林子裏躲到天黑定迴村。臉自然破瞭,籃子早丟瞭,我們最後得到的是姐姐們清一色的恥笑。
我們後來在放學上學的路上再見那個影子就覺得更加害怕。倒是他,卻來搭訕我們,問,你爺好嗎?你奶好嗎?你爹多久迴一次傢?你傢的地是你娘一個人在種?我們開始懼怕,後來竟成瞭不屑,我們不屑跟他��嗦,於是我們腳步不變地前進,留下他在我們揚起的塵土裏獨自犯傻,自言自語。
因為那時正是鼕天,樹上又沒結著果子。
寬明後來死瞭,據說他大清早起來去挑水迴屋放下水桶齣門,就從門檻裏栽到門檻外去瞭。
於是,我們曾興奮地伸齣過手指的果樹下,鼓起瞭一個大大的土包,那是寬明的最後宿地。
那片孤獨的莊宅徹底地荒蕪瞭。荒蕪瞭的地方,野草年年葳蕤,而杏花、桃花歲歲爛漫,再把榖穗似的果子懸墜在那片荒涼之上。
隻是我們,再也沒去偷過寬明傢的果子。那是鄉人的禁忌。
多年後我想,是我們,是寬明眼裏近於天使的我們,給瞭那個可憐的老鰥夫一次在村人麵前發言的機會,給瞭他一次宣泄不幸與孤獨的機會,他其實早都在盼著我們去偷他那榖穗似的壓彎瞭枝頭的果子。隻是他選擇的方式稍有些不同罷瞭。
隻是那時,我們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去試圖理解彆的事情。就是這樣啊。
插圖 劉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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