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嘉還是哭 身子微微發顫 《人間好文》落花時節(上)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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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嘉還是哭，身子微微發顫，彷彿下瞭獻身的決心，卻又嚶嚶啼哭得極為傷心。亦嗣被愛人發送的矛盾訊息睏擾著，手在女人光滑的背脊上撫摸，耳中的哭聲卻提醒他不可造次，天人交戰良久，憐愛剋服瞭慾望……

    關榕嘉和安亦嗣都是那所一九六二年建校以來就以體罰齣名的私立初中第一屆畢業生；兩人都不是考進去的；榕嘉是放棄女中錄取名額，被請去「捧場」，拉抬程度的優等生；亦嗣是聯考落榜，開學後傢裏託人情講進去的。

    學校管理嚴格，男女學生不許私相授受，可是一個常常當眾被錶揚，一個常常當眾被處罰，彼此都看熟瞭眼。初中畢業後斷瞭音訊，直到高二課後補習晚歸的榕嘉在西門町碰到小流氓找麻煩，亦嗣碰巧經過替她解瞭圍，纔又重逢。

    當年英雄救美算是首度重逢，之後兩小交往，一直到榕嘉齣國留學分手。此後五、六年不見，竟在美國和加拿大的邊界纔二度重逢。榕嘉憑欄深吸一口尼加拉瓜瀑布旁帶著水氣的清新空氣，贊嘆道：「這裏的空氣真好！」

    亦嗣完全無視眼前美景，用以為榕嘉會買帳的文藝腔討好道：「在地獄裏纔能遇見天使，那個時候我被老巫婆打瞭三年沒白打。」

    榕嘉想到亦嗣當年剃個光頭，朝會時老被叫齣列受處罰的糗樣，笑道：「初中的時候我認識你嗎？」

    「對，你是高高在上的全校第一名，沒想到後來會愛上像人渣一樣的壞學生！」亦嗣從榕嘉身後環抱著她，身高差不多的兩人臉頰貼在一起。他最喜歡這樣從後把她抱個滿懷，可是雙手像桶匝一樣地箍住她的人都還是感覺不實在。台灣的士大夫教育根植在那代人的腦子裏，形成瞭兩個愛人心上的天塹；亦嗣有時感覺一支「壞學生」的標簽像隻無形的臨刑死囚草標，永遠插在他頸項裏。

    榕嘉輕聲說：「是愛上瞭一個很帥的壞學生。」他穿著靛青色的海專長大衣，一腳飛去把吃豆腐的小流氓踢得趴下去，是她不能忘的經典畫麵。

    「帥嗎？你爸爸不是嫌我太矮，要你考慮優生學？」亦嗣貌似說笑，心裏卻有幾分酸楚。

    「身高還好吧？我爸最在乎的是你比我小吧。」亦嗣隻比榕嘉晚生三個月，可是虛歲卻小一歲。

    其實亦嗣不閤格的真正原因不外當年社會學曆掛帥，榕嘉是一女中的優等生，和以會打架齣名的海專小混混，走都不該走在一起，何況談戀愛？

    那個時候女人的青春比較短，調侃女大生的順口溜是「大一驕，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榕嘉的父母替女兒做的人生規劃雖是大學畢業以後留學，也常常催促她另交「誌同道閤」將來打算齣國的男朋友。

    嬌生慣養的榕嘉在父母和年齡的雙重壓力之下，再不預想明日，到瞭畢業前夕也感覺需要正視和亦嗣多年的感情要何去何從？

    「你以後到底齣不齣國？」在咖啡廳情人座上的榕嘉躲開亦嗣雨點一樣的吻，再度提齣嚴肅的一問。

    「我愛你，我好愛你！」從軍營裏放假齣來的亦嗣心裏隻想溫存。

    榕嘉薄怒道：「你如果你不齣國，我們就完瞭！」

    亦嗣忙說：「我以後是要上船的，上瞭船不等於齣瞭國一樣？」

    榕嘉知道那不一樣，心裏很悲傷，覺得和所愛的人沒有共同的未來，就流著淚瘋狂的迴吻男友，在心裏道彆。亦嗣的熱情被女友的主動激發，一時血脈賁張，手上就不老實起來。

    「不要，亦嗣，不要！」榕嘉盡責地抵抗，「不要這樣，我要迴傢瞭！」

    亦嗣真不甘心，他的每一次放假都得來不易。可是到底是在咖啡館，能做的事情有限。他下定瞭決心，一定要找個地方，讓他們的愛情徹底成熟。

    個把月後榕嘉直到坐在亦嗣摩托車的後座，臉貼著他的背，手環著他的腰都還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大的膽子撒下大謊，告訴隨隊老師傢中有急事，臨時退齣畢業旅行，任由在中途攔截的男朋友帶瞭走。

    摩托車離開台中後一路飛馳，榕嘉的心裏又害怕、又有浪漫憧憬，以緻無暇細顧兩旁風景，隻知道他們一直嚮山裏跑，經過一個地界，石碑上刻「榖關」兩字。那以後天就漸漸黑瞭。

    山裏沒有光害，旅館的房間漆黑一片。先進門的亦嗣沒開燈，榕嘉垂首站立房中不知所措。

    「榕嘉，噢，榕嘉！」亦嗣且喚且吻，抱起她輕放床上。

    榕嘉忽然掙紮起來：「亦嗣，不要，不要，求求你──」

    亦嗣策畫良久，在部隊求爺告奶，代瞭同僚多少勤務，纔得以配閤在榕嘉畢業旅行的時候放到假，又淩晨即起，趕到半路成功攔截。正是期盼多時，眼見自己的愛情即將開花結果，榕嘉的軟語哀求聽在耳中有音無字，根本起瞭反作用。於是他也口中喃喃相應：「我愛你，真的。讓我愛你……」一麵手上和身上都加瞭把勁，以求製服。

    榕嘉忽然把頭一扭，眼淚啪嗒落下。看見愛人傷心，亦嗣立刻清醒，不敢恃強再進，說：「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的。」一麵睡迴榕嘉身邊，替兩人拉上被子。

    消停數秒後，榕嘉忽然抱住亦嗣，鼻子埋進他的胳肢窩，哽咽道：「我愛你！我愛你！」她的理智被心裏他倆沒有明天的堅決和浪漫掩蓋瞭。

    亦嗣感覺溫熱的處子之身緊緊貼住自己，他的手未經大腦指揮自動遊瞭過去。他痛苦地呻吟瞭一聲，哀求道：「離我遠點吧，我怕自己強姦你。」

    榕嘉還是哭，身子微微發顫，彷彿下瞭獻身的決心，卻又嚶嚶啼哭得極為傷心。亦嗣被愛人發送的矛盾訊息睏擾著，手在女人光滑的背脊上撫摸，耳中的哭聲卻提醒他不可造次，天人交戰良久，憐愛剋服瞭慾望，他低頭吻吻她的額角，柔聲道：「你想等到結婚那天對不對？」感覺榕嘉點瞭頭，他慷慨地道：「放心，我不會強迫你的。」

    榕嘉止住哭聲，抽抽噎噎地道：「我怕懷孕，然後我們又不能在一起──」

    隻是怕懷孕？不是不願意？亦嗣苦勸道：「不要怕！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會負責，懷孕我們就結婚，不，不等懷孕我也要娶你。我愛你，我隻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亦嗣！」榕嘉哭喊他的名字，「不得到我父母的同意，你怎麼負責？」

    「好好好！」亦嗣聽到女友提及「父母」就完全清醒瞭，口中說著身體也滾瞭開去，「不碰你不碰你！」

    「你生我的氣瞭！」榕嘉又靠瞭過來。

    「沒有！」亦嗣覺得自己哭得齣來的話也要哭瞭。他哀求道：「拜託，饒瞭我，睡覺好不好？我早上三點就起來，騎瞭一天的車，我們純睡覺好不好？」

    榕嘉不說話，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淚痕未乾的臉貼在他的背上。亦嗣嘆口氣，眼睛雖然還閉者，人已經醒透瞭。她的身子貼著他的，腦子裏想著更讓人受不瞭。亦嗣伸手啪地一下開亮瞭床頭燈。榕嘉嚇瞭一跳，往後彈開，裹進被裏，顫聲問道：「你要……乾……嘛？」

    「讓我看看你，」亦嗣的聲音齣奇地鎮定與溫柔，「隻想看看你，什麼也不做。」

    榕嘉流著淚喃喃地說：「不要忘記我……你會不會忘記今天？會不會忘記我？」她的底綫是為將來的丈夫守貞；她知道，那個人不是自己今夜的愛人！

    「啊──怎麼會忘記？」亦嗣用痛苦的聲音迴答榕嘉的請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承諾難守，良宵苦短，人生卻很漫長；大半生過去，亦嗣記憶的版本已經去蕪存菁，隻剩下年輕的自己曾是個坐懷不亂的今之柳下惠！

    「我永遠記得榖關那個晚上的每一分鍾！」長年生活在男女關係相對開放國傢的經驗和年紀的增長滌除瞭往日的羞澀，老去的榕嘉溫柔而坦然地追憶著青少年時的那一夜。七○年代美加邊界雖曾二度重逢，緣分卻隻有短短一天一夜，一彆竟又過去瞭三十五年，兩人纔在台灣第三度重逢。

    亦嗣宴請舊情人的台北法國餐廳，音樂輕柔，燈光迷濛，很適閤愛人談心，可是菜都已經上到甜點瞭，榕嘉還是感覺兩人距離沒能拉近。她在台停留時間有限，怎能甘心讓牽掛瞭幾十年的初戀化為一頓美食？情勢逼得榕嘉使齣殺手鐧，罔顧突兀，主動提起那個有點尷尬，可是亦嗣答應過終生不忘的四十年前「初夜」：「你說你一輩子不會忘記。你從床那邊爬過來，那個樣子太性感瞭！我常常夢到你那個時候的眼睛，」她輕嘆道：「你說就想看看我，什麼都不做！」

    「老瞭，現在也什麼都不能做瞭。」亦嗣幽默地自我嘲諷；肥肥短短的手指交錯捧在自己的啤酒肚上。他並沒有忘記初戀，可是男女有彆，不像榕嘉的迴憶重點都在「小字」裏，亦嗣的記憶裏隻有「微言大義」；起碼眼前的美籍華裔老婦和亦嗣記憶中的女神對不上號，連朦朧的燈光下他都看不齣哪裏還有幾分初戀情人的風韻？對麵的初老女人雖然看起來身體健康，可是素麵朝天，俐落的短發還有藏不住的星星白絲，跟他這些年習慣看見，總是精心修飾過的台灣女人不一樣。一會他說：「美國崇尚自然噢，我也是這樣。你看，我也是連頭發都不染的。」

    榕嘉一麵解釋因為每天晨泳，所以不能染發，一麵心中暗自驚覺亦嗣其實已經注意到自己年華老去。兩人雖然失聯幾十年，老同學之間還是間歇聽過彼此消息，知道各自有瞭傢庭。她這次歸期長，節目少，大把空閑需要填補。「加起來一百多歲瞭，不過是和三十多年沒見的老朋友通個電話敘敘舊……」她自我欺騙著。然而畢竟是初戀，還沒見著人，她聽見亦嗣電話那頭的聲音像在發抖，感覺時間沒有減低她在他心裏永恆的地位，虛榮心一滿足，順理成章地就約著見瞭。

    「上次見麵是在尼加拉瓜大瀑布，」亦嗣輕巧說道，一麵還笑瞭：「記不記得，那個時候我就不行瞭。」

    榕嘉輕輕喊瞭齣來：「你還記得！」一麵老臉都紅瞭。第二次重逢齣瞭糗事；榕嘉頗為驚異她以為是兩人之間天大的秘密，亦嗣卻態度輕率地聊起。

    當年已經分手瞭的兩個人韆辛萬苦地約到第三地去見麵。一進房間，兩人都想到五年多前榖關那夜的未盡之意。亦嗣就親吻起榕嘉，心中湧上無限柔情。她齣國後忙著適應新環境，他跑船收信不便，雖未明言分手，卻很快連信都不通瞭。亦嗣跟船第一次停靠美東，隻有短暫停留，可畢竟是相戀多年的初戀情人，電話上聊聊就感覺舊情復燃。原先亦嗣不抱任何希望，隻想問問近況，他想哪怕榕嘉說要結婚瞭，他也隻會獻上祝福。沒想到她卻坦誠地盡訴相思，最後告訴他明天要去趟多倫多辦理護照事宜，她會入住邊界上的旅館等候。雖然他明知此行有兇險，如果逾假未歸就會被當成「跳船」，可能就此成為黑戶。前輩都警告他彆去邊界，他手上那本不大好用的中華民國護照上麵沒有加拿大的簽證，隨時可能觸法。然而所有的顧忌都敵不過思念的心，亦嗣硬著頭皮赴瞭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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