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7/2022, 5:27:50 PM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披瀾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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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金戈鐵馬、枕戈待旦、倒戈一擊......我們經常能在與戰爭有關的成語和熟語中看到“戈”的影子,甚至就連“乾戈”這個詞匯都被用來代指戰爭,也在一個側麵說明“戈”這種武器對於我國古代冷兵器戰爭的影響之久遠。不過,雖說如此,戈的輝煌卻並沒有延續多久,最遲到戰國末期,戈在近戰武器中的核心地位就徹底被其他兵器取代,就連由戈演化而來的戟、鈎等兵刃,也在隨後的歲月裏衰落下去,逐漸淪為儀仗用具,那麼,這又是為什麼呢?
想要瞭解這一過程,就要詳細講述一下戈的演變。
最早的戈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那時的戈為石質,但是,由於結構過於簡單,隻能算是早期的形製。到瞭青銅時代,戈纔開始煥發生機,考古學傢僅在殷墟遺址就齣土瞭710餘件戈。現存最古老的青銅戈是齣土於河南偃師二裏頭遺址的兩件青銅器,按照類型劃分,一件為長26厘米的直內無鬍戈,另一件為長32.5厘米的麯內無鬍戈。
“麯內”、“無鬍”、“直內”是對戈形製的描述。按照外形來分,戈可以大緻分為8類,分彆為直內無鬍、直內有鬍、麯內無鬍、麯內有鬍、短銎無鬍、短銎有鬍、管銎無鬍、管銎有鬍八種。
“戈援”是戈柄垂直伸齣的刃部,一般來說援上下均需開刃,再加上前端伸齣的“鋒”,使得戈可以啄擊也可推擊敵人。和勾啄的攻擊方式相比,“推擊”似乎有些另類,不過,《淮南子・人間訓》中有“取其齣之者,以戈推之”,《左傳・文公十一年》也記載“富父終甥椿其喉以戈,殺之”,可見,推擊的確也是戈的攻擊方式之一。
和戈援相對的,是所謂的戈內,這一部分主要起到綁束固定的作用,使戈身和木�牡牧�接更加牢固,這主要是通過金屬柄上的被稱為“穿”的空洞完成的。到瞭後來,為瞭進一步固定,人們還在援和內之間加上瞭一種名為“闌”的結構,連接處的上部分稱為上闌,下端則是下闌。
援的最下端,被稱為鬍,一開始這一部分的作用類似於戈內,通過加工的戈穿捆綁繩子來提高牢固性,防止勾啄時脫落,但到瞭西周之後,這一部分金屬也要開刃,可以提高戈整體的殺傷力,提高切割的距離。
至於“銎”,似是一種被放棄的設計,商代和周代曾經齣現過一段時間,鑄造者在戈內部分鑄造圓套,使用時將木�鬧苯猶自諫廈婕純桑�但是,這種加裝方式並不完美,推擊、啄擊敵人時牢固性還算尚可,可一旦使用勾殺這種動作,那麼戈�暮透耆芯禿莧菀追⑸�脫離。這在實戰中,幾乎是緻命的。
▲河南安陽郭傢莊商墓齣土的銎內有鬍戈
二裏頭三期遺址齣土的那兩柄早期青銅戈,都屬於“無鬍戈”。結構相對簡單,事實上,不隻是二裏頭,一直到商代早期,齣土的青銅戈都屬於“無鬍戈”,也就是說,這一階段的戈由於無鬍部鋒刃,且鋒刃和戈柄之間多為直角,無法使用殺傷力巨大的勾殺動作,隻有啄擊和推擊兩種攻擊方式。因此,這一時期的戈,雖然同樣屬於軍隊的常備武器,但並沒有像商、周、乃至春鞦時那樣,成為大多數戰士的標配,而是和矛、殳和斧鉞之類的兵器一道,成為作戰時並列的選項。
戈的地位變化發生於商代。這一階段,戰車開始齣現在戰場上,《呂氏春鞦・簡選篇》:“成湯以良車七十乘,必死五韆人”,當然,呂不韋的時代距離商湯滅夏隔著數個世紀,如果隻是他的一傢之言,可信度存疑,但《司馬法》也多次提到夏代一種極可能是戰車的戎車。而商代,則是有實物一車兩馬形製的實物戰車齣土,武王伐紂時戰車的數量就更是直接寫進瞭《牧誓》之中。
《夏商時期的戈與野戰方式淺說》的作者認為,隨著戰車的齣現和成熟,原始而混亂的徒步混戰被更考驗陣型和配閤的車戰替代,而利於揮砍的戈這纔成為商代最重要的近戰兵器。
不過,這種推測最大的問題在於,至今為止,考古人員依舊沒能挖掘齣任何一柄適用於車戰的商代長柄戈或者商代長矛,甚至早期的戈很多都是80cm,單手斧的程度。商代齣土長度的長柄武器,以1952年殷墟大司空村齣土的140cm矛�奈�典型代錶,這支矛�募詞故前滄吧廈�頭後,長度也隻有155cm,略高於同一時期齣土的最長青銅戈,而這種長度,用於春鞦時期常見的戰車錯轂戰,顯得實在是有些兒戲。因此,這些長度大多不過150cm的青銅戈,真的能因為車戰而盛行,繼而影響商代青銅戈的保有量嗎?這一點我們很難給齣確定的答案。相反,如寶雞竹園溝和北京琉璃河等地,齣土的周代青銅器物中,就有多件長逾400cm的車戰長矛。這樣的形製,也進一步印證瞭《考工記》“酋矛常有四尺,夷矛三尋”的說法不虛。
即使車戰導緻戈的流行這一猜測,並不閤理,但有一點卻是事實,從齣土的商代青銅文物來看,青銅戈齣現的頻率的確要遠遠高於青銅矛。拋開殷墟西北崗那個對長矛似乎有偏執愛好的商王墓不談,如今齣土的周代青銅兵器中,戈的數量要比矛多齣至少四成。
之所以齣現這種情況,可能與愈發正規且專業的步戰方式有關。商代軍隊的作戰方式,相較於夏朝有所轉變,在裝備配置和訓練等方麵,更加職業化。1976年,考古學傢曾在陝西省城固縣寶山鎮蘇村小塚村西北發掘齣一個封閉的商代銅器窖藏,據推測,裏麵存儲的可能是一支商代百人隊所配備的軍事裝備,其中除瞭95件戈及其變種�柰猓�還有大量的青銅麵具和盾牌,以及282件可用來安裝在皮胸甲上提高防護力的銅泡。從盾牌、頭盔數量反嚮分析,人們猜測這支百人小隊在作戰時需要擺成密集的作戰隊形,纔能發揮這些防具的防護作用。也就是說,此時的商人,就已經開始依靠密集陣來對抗敵人瞭。
在這種密集陣當中,長度略長於斧鉞、刀劍的青銅戈,恰恰得以發揮最大的效能。他們以盾牌為防護,使用青銅戈啄擊和推擊敵人,迫使他們露齣破綻。在戰國之前,參軍是一種權利,隻有貴族和處於核心圈的國人方能進入軍隊參戰。這就意味著,這些參戰的軍人大多數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在他們手裏,青銅戈這種多麵手的武器纔能顯露齣它的猙獰麵目。不過,商周時期,雖然是戈類武器發展的巔峰,但在這種強勢的背後,我們也應當注意到,戈也在適應著時代發生著變化。
▲江陵雨台山楚墓齣土的長鬍刃內戈
單以商代為例,就像我們前麵說的那樣,早期的青銅戈多為無鬍設計,雖然能進行啄擊和推擊,但並不利於勾殺,為瞭增加勾殺動作的傷害性,商代晚期乃至西周時期的青銅戈逐漸嚮中鬍和多穿發展,一方麵增加勾殺動作的殺傷力,同時減少勾殺時戈頭脫落的可能性。這對於青銅戈效能的提升無疑是巨大的,尤其是對於那些經過訓練的專業軍人而言,他們的勾殺動作並非兩部分,而是一次發力,利用戈鋒與鬍部的角度帶動橫嚮作用力切開人體組織或者貼身皮甲――這種切割帶來的傷害對於無甲和皮甲目標而言,無疑是毀滅性的。
另外,商代雖然沒有齣土長度超過兩米的長柄戈,但是春鞦晚期長沙瀏城橋楚國墓葬中,齣土過長度超過3米的長柄戈,戰國時期,也齣土過長度在1.4米左右的木柄銅戈,這種長度的戈,已經不是單手可以輕鬆握持住的武器瞭。從一些齣土的銅器圖文來看,這種戈是一種威力更大,攻擊性更強的步戰雙手戈。可見,至少到瞭春鞦時代,戈就已經分化齣車戰用戈和步戰用戈兩種不同的分類。值得注意的是,長沙瀏城橋楚國墓葬中也齣土過1柄91厘米長的銅戈,可見那些長度在60到90厘米左右的短戈並沒有被淘汰,而是繼續以盾戈配閤的方式發揮著威力。
而一些細節上的修改同樣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瞭戈的殺傷力,為瞭提升戈的實戰效果,原先並不開刃隻用來固定的戈內部分,也被打磨開刃,這樣一來,在戰鬥時,即使轉換目標,士兵也無需調轉戈刃就能以戈內的鋒刃殺傷敵人。這種形製的戈又被稱為長鬍刃內戈,這也是戈這種武器最終定型後的樣式。但令人可惜的是,隨著車戰在春鞦時期的日益盛行,戰車錯轂甲士短兵交接成為瞭一種常態,為瞭把握錯轂時瞬間的攻擊機會,人們開始更加重視車戰兵器的長度優勢,在這一點上,戈始終無法與矛相比。
武器必須要考慮靈活度的問題,因此不能無限增加其長度,這主要是考慮到金屬刃頭的重量對於使用者體能的限製。正因如此,矛在長度上的開發潛力要遠高於戈。畢竟,相比於結構簡單的矛頭,戈無論再簡化結構,其戈刃都要重上許多,如果戈想要和矛一樣製作成相同的長度,那麼它揮砍起來的靈活性就無法保證,這在車戰中無疑是緻命的缺陷。更重要的是,揮砍、切割之類的攻擊方式雖然對無甲目標殺傷力驚人,但對於青銅甲、鐵甲的殺傷力始終不足,當人們從青銅時代進入鐵器時代後,這種殺傷力的差距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日益增加。在這種結構差異導緻的殺傷力差距麵前,人們對戈的那些優化,很難改變其衰落的命運。
▲廣東省博物館館藏渾鑄戟
除瞭這些改變外,戈也衍生瞭諸多變種武器。
如我們熟悉的“戟”,也是一種由戈和矛閤一而成的武器,在攻擊方式上,它保留瞭戈的揮砍功能和矛的刺擊功能,這樣的結閤似乎使長戟同時具備瞭戈矛兩種兵器的優勢,然而實際上,戟雖然在成熟後逐漸代替瞭戈,並成為漢代五兵之一,但卻並沒有如人們預期般取代長矛。
在鐵器盛行的戰國晚期,鐵戟開始淘汰青銅戟列裝軍隊,而這種由新材料製作的蔔字型戰戟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它那非常適宜鈎殺敵人的直角橫枝。然而,麵對防護日漸強悍的鎧甲,鈎殺這種攻擊動作和揮砍一樣,能造成的傷害越來越弱,即使是選擇刺擊,橫伸的蔔字枝杈反而有可能導緻卡刃。以至於到瞭後來,那種與矛刺呈九十度角的蔔字戟逐漸被橫枝嚮上翹起的改型蔔字戟所取代。
這種境況,是戈和戟同樣麵臨的窘迫,防護類兵器的防禦力超過瞭前者的攻擊上限,以至於在麵對這些鐵罐頭時,這些昔日的兵器大佬,反而不如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槍矛來得靠譜。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戈和戟的日漸式微,實在是“非戰之罪”。
參考文獻:
1.《中國古代實戰兵器圖鑒》
2.張楊力錚《從齣土青銅兵器組閤看商、西周時期軍隊配備與作戰方式及其演進》
3.石曉霆、陶威娜《夏商時期的戈與野戰方式淺說》
4.鍾少異《金戈鐵戟――中國古代兵器的曆史與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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