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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摘錄|我們兩個北方人激動地站在海邊 又不好意思錶現得太興奮 好看台 |孫頻:海邊魔術師(節選) - 趣味新聞網


內文摘錄|我們兩個北方人激動地站在海邊 又不好意思錶現得太興奮 好看台   |孫頻:海邊魔術師(節選)


發表日期 3/7/2022, 3:20:25 PM



     趣味新聞網記者特別報導 : 內文摘錄|我們兩個北方人激動地站在海邊,又不好意思錶現得太興奮,隻得勉強按捺著,久久看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至此,陸地已經全部消失瞭,世界被海洋所占領。我想起勞倫斯的那句話:“所有人的血液都來自海洋。… .....


    

內文摘錄|

我們兩個北方人激動地站在海邊,又不好意思錶現得太興奮,隻得勉強按捺著,久久看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至此,陸地已經全部消失瞭,世界被海洋所占領。我想起勞倫斯的那句話:“所有人的血液都來自海洋。”莫非,人與海洋之間真有一種親緣關係?

海邊魔術師

□孫 頻

- 1 -

在經過這個小鎮的時候,我總擔心大海會以某種招搖的方式忽然齣場。或是盛大的藍色從天而降,各種魚類如星宿羅列其上,或是迎麵撲來一個十幾米高的巨浪,齜著牙齒,翻起雪白的肚皮四處張望。

但大海毫無蹤跡,整個小鎮安靜極瞭,零零星星的紅磚房隱在大團大團的濃蔭裏,龍眼樹上掛著一串串堅硬的魚乾,散發著海腥味。魚乾有大有小,形狀各異,那龍眼樹看起來簡直像一棵魚樹,結滿瞭各種魚,還有一條大魚有一人多長,好像是從樹上長齣的魚王。

路邊的海麻樹則長成結結實實的一大塊,密不透風,看上去不像樹,倒像某種堅硬的金屬,刀槍不入。樹枝下麵橫七竪八地掛滿吊床,有的吊床裏兜著人,像魚一般,正自得地晃悠著;有的吊床則空蕩蕩的,羽毛一樣懸浮著。有某種神秘的花香飄蕩在整個小鎮的上空,卻看不到開花的植物究竟在哪裏,便使這花香有瞭幾分鬼魂的氣質。雖尋不到開花的植物,卻看到小鎮的路邊和房前屋後到處是菠蘿蜜樹,大大小小的菠蘿蜜吊在粗大的樹乾上,個個安靜慵懶。還有些大個子的菠蘿蜜就長在樹的根部,可能因為覺得在那裏比較安全,不會掉下去,便放開瞭長,後來實在是長得太大瞭,又動彈不得,便乾脆躺到瞭當路上,活脫脫一個懶漢,來往的車輛把喇叭摁破都無用,最後都得為它老人傢讓路。

劉小飛曾在信中和我說過,菠蘿蜜樹是樹族裏最喜歡熱鬧的,如果有腳,它一定每天叼著煙,躋著夾趾拖鞋,專往人多的地方湊。這種樹最是依戀人,斷不能野生,一定要長在庭院中或人多處,這樣結齣的菠蘿蜜纔又多又甜。若是覺齣瞭自己的孤獨淒涼,它便橫下心,一個果都不肯結,竟像齣傢為尼瞭一般。菠蘿蜜的性格還有點人來瘋,特彆喜歡人傢去撫摸它,誇贊它,尤其喜歡與人閤影,經常被人撫摸和錶揚的菠蘿蜜會長得格外香甜。若是有人用腳去踢它,它會變得悲傷抑鬱,然後悄悄讓自己的果實一顆顆爛掉,像一個一心尋死的人一樣。劉小飛在信裏還說,對於這個鎮上的人們來說,菠蘿蜜樹就如同傢人,從生到死都有它的陪伴,小孩子滿月時要做樹葉餅待客,用的就是菠蘿蜜樹的葉子,再包上椰絲,樹葉餅清香撲鼻。老瞭死瞭要做口棺材,用的也是菠蘿蜜樹木,已經陪伴瞭一生,最後它還要陪著主人去往另一個世界。

我開著那輛二手房車,拉著我的老父親,在小鎮上最寬的那條路上慢慢駛過。路兩旁除瞭菠蘿蜜,還有椰子樹、木棉樹、龍眼樹、芒果樹、木瓜樹,還有兩棵極高大的樹,巨型葉子形同小傘,像從巨人國裏跑齣來的。下車問瞭個當地人纔知道,原來是麵包樹。簡直像走進瞭童話裏。

小時候劉小飛經常給我講童話,他說很遠很遠的海島上有一種麵包樹,它的樹上會長滿麵包,隻要有這樣一棵樹,全島上的人都餓不死。我仰麵看瞭半天,並沒有見到樹上結著麵包,倒是樹下也掛著吊床,簡直是見縫插針。

就這麼一路東張西望著,不覺就走到瞭路的盡頭。道路、椰子樹、小鎮,忽然間齊齊消失瞭,眼前猛然開闊起來,是那種安安靜靜不聲不響的開闊,卻又龐大得令人恐懼。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疑心前麵是一片沙漠或戈壁灘,灰濛濛的,遼闊荒涼,寸草不生。但閃著銀光的鱗片提醒瞭我,這就是大海。

我們兩個北方人激動地站在海邊,又不好意思錶現得太興奮,隻得勉強按捺著,久久看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至此,陸地已經全部消失瞭,世界被海洋所占領。我想起勞倫斯的那句話:“所有人的血液都來自海洋。”莫非,人與海洋之間真有一種親緣關係?

一路南行,我和父親居然真的來到瞭大陸的最南端,而我們身後的木瓜鎮便是離大海最近的一個小鎮。也就是說,劉小飛正是從這裏消失的。

劉小飛是我的哥哥,大我四歲,從小就比彆人躥得高,所以年紀輕輕就開始駝背,好像不太好意思長那麼高。一根細長的脖子,上麵還結著一個大大的頭,從小到大,“劉大頭”這個外號一直不離其左右。劉小飛從小喜歡看書,隻要是帶字兒的,哪怕是藥瓶上的說明書,他都不會放過,晚上經常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裏看書,所以早早就戴上瞭眼鏡。他不光喜歡看,還喜歡給人講。他最忠實的聽眾就是我,我尤其喜歡聽他講那些公主和巫婆的童話。

那年我六歲,正在上幼兒園,劉小飛已經上小學瞭,我母親就是在那個鼕天去世的。去世前半年她已經沒法上班瞭,就辦瞭病退,終日歪在炕上織毛衣。她不停地給我和劉小飛織毛衣和毛褲,先織瞭一身厚的,又織瞭一身薄的,織完薄的又開始織大尺碼的,等我們長大些穿。她想提前把我們一生穿的毛衣都織完,給我們存起來。那半年時間裏,我傢的炕上總是滾動著五顔六色的毛綫球,毛茸茸的,大黃貓把炕當成瞭它的練球場,不時把毛綫球拋入空中,再跳起來接住。鼕天炕燒得很燙,有時候我半夜被熱醒,一睜眼,發現母親還是那個姿勢,石像一般,正端坐在昏暗的燈光裏,一針一綫地織毛衣。

母親去世後,劉小飛幫我把那些彩色的毛綫球保存起來,他對我說,等這些毛綫球長成毛衣的時候,母親就迴來瞭。等到我十七八歲的時候,那些手織的敦實毛衣已經過時瞭,沒有人再穿它們,而毛綫球已經被蟲蛀瞭,我便把它們一起放在瞭箱子底,鋪上瞭樟腦球。樟腦味使它們變得寒寂陰森,它們像古代那些守墓獸,終年不吃不喝,隻是靜靜沉睡在黑暗的箱底,幫我看守著童年的那點珍貴記憶。

那時候父親廠裏很忙,總是要加班,放學接我的任務就交給瞭劉小飛。每天黃昏,我都站在幼兒園的門口等他。幼兒園是清朝留下的一處老四閤院,鬼氣森森的,像住著很多蒼老的幽靈,飛簷上長滿荒草,一隻角上坐著一隻小石獸,早已風化不堪。不遠處有棵韆年古槐,也老得成精瞭,我每次看著槐樹下長齣瞭一個小小的影子,然後那影子越長越大,越長越大,長齣一個大大的頭,挑在細長的脖子上。轉眼之間,那影子已經站在瞭我麵前,替我背起書包,帶著我迴傢。

迴傢的那段路是最讓我快樂的。劉小飛不光會給我講故事,還會帶著我七拐八拐繞些僻靜的小路,去一些隻有草木隻有鳥獸纔會光顧的地方。有一次他帶著我溜進一傢廢棄的工廠,工廠裏一片死寂,長滿瞭一人高的荒草,連道路都被荒草吞沒瞭。靠牆有一座灰色的小二樓,牆皮脫落,大概是原來的辦公樓,玻璃齊刷刷都碎瞭,窗戶裏麵黑洞洞的,像是這灰色小樓長齣的一張張嘴巴,這些嘴巴都大張著,卻更顯齣瞭一種可怖的寂靜。隻見劉小飛撿起一塊石頭,使勁扔進瞭二樓的一扇窗口。接下來,我忽然看到瞭魔術一樣的奇幻場景,一大群雪白的鴿子從那扇黑色的窗口轟然炸齣,撲啦啦地飛過我們的頭頂,一直嚮那輪金色的夕陽飛去。它們齣現得太過突然,顔色又過於潔淨炫目,就好像從那扇黑暗的窗戶裏忽然吐齣瞭一朵白色的蓮花,帶著佛教涅��的空寂和安詳,還有幾分神秘和詭異;又像是從那扇窗戶裏忽然綻放的禮花,白色的焰火孤獨而快樂,卻最終還是熄滅下去瞭。那些鴿子在夕陽裏越飛越小,直至被夕陽融化。與此同時,一架噴氣式飛機拖著長長的輝煌的尾巴劃過天空,像一隻傳說中的鳳凰。我們倆仰臉看著天空,直至那壯麗的大尾巴化為片片羽毛,直至最後一縷光綫也被黑暗所淹沒,而與此同時,象牙色的月亮已經從天邊浮瞭齣來。

還有一次,下瞭一天的雨,他去接我的時候,雨剛好停瞭。我們穿著笨重的雨靴往迴走,我淡綠色的雨靴上還打瞭一個紅色的橡皮補丁,是從車胎上剪下來的。他帶著我走進一片棗林深處,那裏有一個用塑料布搭的小棚子,可能是用來曬棗的,怕棗被雨淋瞭。他興緻勃勃把我拉進那塑料小棚子裏,指瞭指我們頭頂。我仰臉一看,因為塑料頂棚是透明的,正好能看到上麵蓄著一團雨水,那團雨水像隻巨大的玻璃球懸掛在我們頭頂。透過這玻璃球,我看到瞭一個奇妙的世界,樹枝、房屋、雲彩,都變形瞭,變得柔軟溫順,像花紋一樣被封存在這玻璃球裏,它看上去神秘而璀璨,就像童話裏女巫手中的水晶球。

像這樣的時刻實在太多太多瞭,好像都是被他用魔術變齣來的。到後來,他真的能徒手變齣一些小東西給我瞭。他曾送給我一隻香瓜燈籠,就是把香瓜裏麵掏空,在香瓜上挖開幾扇窗戶,再把一個蠟燭頭塞進去點亮,晚上捧著這隻燈籠走路,溫柔極瞭。有時候他一鬆開手心,裏麵正躺著一隻草戒指或一串項鏈,是用黃刺玫的紅色果實串起來的。有時候他忽然從書包裏掏齣一隻塑料管編成的菠蘿,或一隻用鬆果做的小刺蝟。再後來,他開始給我一些需要花錢纔能買到的東西,一支自動鉛筆、一塊彩色橡皮、一麵小圓鏡子,甚至有一條假珍珠項鏈。我一邊對這些小東西愛不釋手,一邊已經開始有瞭隱隱的恐懼感,我有些懷疑它們真正的來路,但又實在無法抵禦這點誘惑,所以我情願相信,他真的會變魔術,這些東西都是被他變齣來的。

後來我上小學瞭,他上初中瞭,但依然是這樣,他隔段時間就變齣來一樣小禮物送我,有鋼筆、電話本、紗巾、泡泡糖、陀螺、發卡、塑料梳子。他變得越來越像個魔術師,每次先是嫻熟地嚮我展示他兩手空空,然後拍拍自己的口袋,再把手伸開時,魔法已經生效瞭,隻見他手心裏正躺著一樣小禮物。

我把他送我的所有禮物都藏在一隻紙盒子裏,有時候我會躲到一個角落裏,悄悄把那隻紙盒子打開,就像打開瞭一個隱秘的山洞,我站在山洞中間,端詳著這個屬於我的世界。山洞裏飛瀑流泉,雜花生樹,我流連其中,但與此同時,我卻又清醒地知道,它們其實並不是真實的,可能隻是一種幻影,隻要用手輕輕一拭,它們就會消失不見。

就這樣過瞭幾年,我上初中瞭,劉小飛上瞭高中,沒有時間再帶我東遊西逛瞭,卻還是時不時會送我一些小禮物。那時候我心裏已經有瞭隱隱的哀求,夠瞭,夠瞭,不要再送我什麼瞭。但錶麵上我裝得什麼都不知道,像他的同謀一樣,趕緊把他的禮物藏到紙盒子裏,永遠不讓它們再齣世。

後來他考上瞭省城的一所大學,齣去上學去瞭。他不在傢後,我還暗暗有點高興,一來是因為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送我什麼瞭,二來是因為上瞭大學,我覺得他已經變成瞭一個嶄新的人。那時候父親已經從廠裏下崗,開瞭個小雜貨店。那雜貨店小得就像一隻蝸牛殼,因為太小瞭,反倒把它旁邊的那棵大楊樹襯得富麗堂皇,好像它根本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座華麗的宮殿。就是推門進瞭手掌大小的雜貨店,一時也找不到父親究竟在哪裏,他把自己和那些洗衣粉、方便麵、醬油、罐頭、白糖靜置於一起,掛在貨架上,難分彼此,似乎他也是擺在貨架上的一件物品,那是從不長腿的物纔會有的安靜和順從。隻有櫃台上的那隻算盤像活物,因為烏黑的算盤珠子悄悄閃著一種光亮,像人在暗處的目光。

那時候我對這種逼仄充滿瞭厭惡,在給劉小飛的信裏,我寫道:“這個世界這麼大,很多人卻從生到死都隻能睏在一個最狹窄的角落裏,雖然長著兩隻腳,但哪裏都去不瞭,人為什麼要這麼可憐?隻是因為錢的問題?你看鳥兒也沒錢,可是它想飛到哪裏就飛到哪裏,它們甚至可以飛越整個太平洋。我們都很可憐,等我將來掙瞭錢,一定帶爸爸去看看大海。”

他在給我的迴信中寫道:“這個不難,隻要一直往南走,就肯定能看到大海。飛行其實也不難,人雖然沒有翅膀,但還是能找到自己飛行的方式,我以後慢慢告訴你。”

想到他已經很久沒有送我什麼禮物瞭,我不禁有些暗暗的喜悅。看來,他與過去的那個自己確實一刀兩斷瞭。

一直到大三快結束的時候,某一天,他忽然背著大包行李迴傢瞭。因為屢次偷同學的東西,他被學校開除瞭。

在傢賦閑一段時間後,實在找不到事做,他開始張羅著在路邊擺攤賣水果,紅色的蘋果、綠色的西瓜、紫色的葡萄、黃色的伊麗莎白甜瓜,但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對他有瞭厭惡感,還有些愧疚。畢竟,他最早偷東西就是因為我,而我,早就知道這個秘密,卻一直充當著他的同謀。所以我每次寜可繞路,都不從他的水果攤前經過,為瞭躲他,我後來甚至住瞭校。隻有一次,我倆在路上迎麵碰到瞭,躲都躲不開,我忽然對他居高臨下地說瞭一句,長個教訓吧,以後不要再偷瞭。他一愣,但什麼話都沒說,臉上掛著一抹奇異的笑,從我身邊走瞭過去。

這樣過瞭半年,他因為再次行竊被判刑一年。

我無數次想象過那個開頭,想象他到底是如何開始的。那個時候,他自己還是個孩子,細脖子上扛著一個大大的頭,因為個子高,褲腳常常就吊在半腿上,因為母親去世瞭,他開始照顧一個比他更小的小女孩,他想哄她開心,於是慢慢學會瞭變魔術,想為她變齣更多的驚喜來。再到後來,行竊變成瞭一種癮,又變成瞭一種疾病。在持續不斷的行竊中,他越跑越快,越來越身輕如燕。最後,他發現自己忽然離地飛瞭起來,來自地心的引力不能再牽扯住他,他飛翔在瞭世界之上,人群之外。莫非這就是他信中所說的飛行?

他齣獄之後,父親就不許他在傢裏住,讓他搬齣去自己住。我知道,父親一輩子隻擁有一個小角落,所以那一點點清白名譽看起來會很顯赫。於是他開始在縣城裏到處流浪,那時候縣城裏很多廢棄的工廠紛紛被拆掉瞭,開發商開始在工廠廢墟上建樓盤,他便靠在建築工地上打工為生。那時候我已經上大二瞭,之所以報瞭中文係,是因為可以看很多小說,代替瞭劉小飛給我講故事。寒暑假迴傢的時候,我沒事就騎一輛破自行車,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裏偷偷尋找他的蹤影。

有一次走到縣城西邊的建築工地上時,夕陽已經快要落山瞭。這裏本是一大片荒地,長滿野草,到鞦天的時候會變成金色的原野,在鞦陽裏獵獵燃燒。看樣子這裏也要被用來開發樓盤瞭,荒野上遠遠近近站著幾座高大的塔吊,我閑來無事,便倚著自行車,仰臉看著那座就近的塔吊。我發現塔吊的最上麵居然還有個很小的屋子,像築在大樹頂端的鳥巢,再仔細一看,小屋裏居然還有一個人,一個很小很小的人。我有些羨慕地仰視著他,地上除瞭人就是人,擁擠不堪,而他一個人住在半空中,像飛鳥一樣,何等逍遙自在。

正想著的時候,那人從小屋裏走齣來瞭,開始活動筋骨,在平衡臂上來迴散步。因為實在是太高瞭,他看起來隻有巴掌大,身輕如燕,毫無肉身的濁重。來迴走瞭幾趟,他忽然在平衡臂上跑起步來,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輕盈,一直跑到瞭平衡臂的盡頭。我屏住呼吸看著他,我斷定他下一秒鍾就要飛起來瞭。我想,難怪他每天能在這麼高的塔吊上工作,也不需要上廁所,他根本不是爬上去的,而是飛上去的,他有會飛的魔法。這時候夕陽已經開始落山,玫瑰色的晚霞鋪滿瞭半個天空,一輪巨大的血色落日做瞭他的背景,他站在輝煌的夕陽裏,展翅欲飛。我久久仰望著那個小小的影子,再次想起劉小飛信中所說的飛行。也許他就是劉小飛。

我還試圖找過他住的地方,我想,起碼知道一下他到底住在什麼地方。我曾在北關找到瞭一座奇異的房子,就那麼孤零零的一間青磚房,被包圍在一大片野草野花的中間,看上去如舟行水上,悠遊自在。這間房子鑲嵌著老式的木格窗戶,每個格子都不大,但上麵居然沒有一塊玻璃,而是用五顔六色的破爛衣服把這些窗戶格子都堵上瞭,也許是為瞭能遮風避雨。紅的、綠的、藍的、白的、黑的、灰的、紫的,像把各種顔色的油畫顔料堆瞭上去,厚厚一層,堆成瞭一種立體的浮雕,簡直像一場華麗的魔術,你不知道那窗戶的後麵會忽然走齣什麼,一個人,一隻狐仙,或一個妖怪。

看到那房子的瞬間,我忍不住微笑起來,這是隻有劉小飛纔會變的魔術。門是鎖著的,我知道隨便扯掉一件衣服就能看到裏麵,但我最終也沒有扯,隻是盯著那扇奇異的窗戶看瞭很久,然後推著自行車慢慢離去。

我還曾在西街的大榆樹底下找到瞭一座廢棄的汽車房子,就是用退役的公交車改裝成的房子。這種改裝,首先要給那公交車做個手術,把四個輪子卸掉,因為汽車房子的主人像是怕這輛車哪天會忽然跑掉,還把它的底座砌在瞭水泥上,這樣一來,它就徹底脫離瞭汽車的族類,強行擠進瞭房屋的族群,卻又被彆的房屋排擠,覺得它到底還是一輛汽車。難怪它要躲到榆樹底下來。

其次,要把車裏的座位都拆掉,騰齣空間來另作他用。我隔著車窗玻璃往裏看瞭看,裏麵擺著一張舊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盆綉球花,開得正好。還有兩把椅子,桌椅的顔色不一緻,看起來是拼湊在一起的。有一隻很小的鐵皮爐,上麵架口鋼精鍋,一隻紅色塑料桶大概是蓄水用的。因為空間小沒法放床,就在角落裏鋪瞭一張破舊的床墊。我又繞到門口一看,門也是鎖著的,門口擺著一張撿來的舊沙發,一張用樹根雕成的茶幾,雖然糙瞭點,卻也頗有幾分野趣。儼然車裏是臥室,而這裏是客廳瞭,真夠寬敞的。門口還掛瞭一隻自製的風鈴,是用長短不一的鋼管做成的,有風吹過時,隻聽榆樹沙沙作響,而風鈴叮咚,汽車房則安詳地伏在大樹下睡覺,如一隻溫順的大型動物。

我躺在門口那隻沙發裏,濃蔭披掛在我身上,樹葉間篩下的陽光如一張華美的豹皮。我想,這也有可能是劉小飛住的地方,隻有他纔有可能把一輛汽車變成一座房子,再把一座房子變成一隻大型動物。也許有一天,這座汽車房還會變成鯨魚遊進海裏,反正他是個魔術師。

還有南街的那座尼姑庵,廢棄多年,早已沒有尼姑在裏麵修行瞭,殿內布滿蛛網,院中長滿荒草,據說倒是有狐仙住在裏麵,還十分美貌,常有流浪漢寄身其中,狐仙便齣來為其做飯。我也去找過瞭,沒有看到美艷的狐仙,也沒有找到劉小飛,隻看到殿裏有幾尊破敗的泥塑。

還有那些廢棄的廠房,早已沒有人住的筒子樓,破舊的倉庫,棗園裏的小木屋,我都一一去過瞭,奇怪的是,就在這麼一個巴掌大的縣城裏,我卻怎麼也找不到劉小飛。

我想,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根本不想讓我找到他。

- 2 -

我在木瓜鎮的東南角找到瞭那棵巨大的榕樹。之所以這麼容易就能找到它,是因為它看起來比整個小鎮還要巨大,還要蒼老。過於古老的樹都帶著點妖氣,它們不像人類那樣老著老著就死瞭,它們會越老越像神,像巫,像大地上真正的主人。大榕樹的樹冠遮天蔽日,萬韆條氣根倒垂下來,每一條氣根上都掛著一個子孫,它們蕩著鞦韆嬉戲,糾纏擁抱在一起,一棵樹就是一片森林,就是一個隆重的傢族。大榕樹下有座極小的廟,玩具似的,好像伸手就能拎走,不知住的什麼神。廟前還守著兩隻小石狗,沒錯,是石狗,不是石獅子。

榕樹旁邊果然有一座三層小洋樓,看起來雖然有些破敗瞭,但仍然算是一個小鎮上最講究的建築。兩根白色歐式柱,窗框旁圍繞著灰塑,外飄的弧形陽台,窗戶上鑲嵌著藍色和紅色的玻璃。這座小樓孤零零地坐落在這裏,周圍再沒有彆的房子,隻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樹木。它被包圍在一大片綠色的濃蔭裏,身上爬滿青苔和藤蘿,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

劉小飛剛到這個鎮上的時候曾給我寫過一封信,他在信中說:“我看瞭看地圖,木瓜鎮是大陸最南端的一個小鎮,緊靠著大海,走到這裏,前麵就沒有陸路可走瞭。木瓜鎮那棵最大的榕樹下有一座旅館,叫旭日升,是一對夫妻開的,女的叫梅姐,男的叫強哥,當地人管它叫公婆店。強哥祖上是華僑,下過南洋的,這樓房就是他祖父當年剛迴國時建的,後來被強哥改成瞭旅館。旭日升在九十年代是木瓜鎮上最繁華最高檔的旅館,可以住可以吃還可以K歌,不過現在已經衰落瞭。強哥喜歡唱歌,經常獨自去K歌,一唱一天,癮很大。唱完粵語歌,還要對著牆壁鞠躬,大聲說多曬多曬。可能是在懷念他的九十年代吧。強哥自認為是華僑的後代,不大看得起鎮上的土著,朋友很少,但真讓他搬去馬來西亞,他也不願意。他是泡酒的高手,可以把任何東西泡進酒裏,製成一種風味獨特的藥酒,很像一個隱居在黑暗古堡裏的巫師。他有一間神秘的酒窖,專門用來擺放他那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有蜜蜂酒、蜥蜴酒、春涼(壁虎)酒、木瓜酒、菠蘿蜜酒、蛇酒、虎骨酒……胎盤酒。他居然還有一瓶貘酒,用馬來西亞的貘泡的酒,據說喝瞭這種貘酒,人就能把自己最痛苦的那部分記憶刪除掉,因為貘是以吃夢為生的動物,兼吃記憶。而記憶和夢是同一科屬,所以這種貘酒又像是用夢泡的酒。

“反正,隻要是你能想到的,強哥已經比你先想到瞭,他甚至研製齣瞭五毒酒,就是把五種毒蟲泡在一起,他堅信這種毒酒能治好一些奇怪的病,以毒攻毒嘛。他還會泡一種顔色極其美艷的酒,叫血鱔酒,就是把血鱔的尾巴剪掉,讓它在酒裏遊,遊著遊著,酒就變成瞭血紅色的,而血鱔也痛苦地死掉瞭,是一種很殘忍很美麗的酒,像稀有的紅寶石,據說隻要喝一小杯,鼕天的晚上睡覺都可以不蓋被子。

“梅姐專門負責給客人們做飯,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半夜就起來瞭,好像和其他人有時差。她幾乎認識海裏的每一種魚,不管多麼凶悍多麼醜陋的魚,她都能一眼認齣,似乎整個大海都是她傢開的魚塘。他們早飯就得吃魚,午飯還得吃,晚飯還要吃,可以不吃蔬菜不吃米飯,但必須有魚,魚不是用來下飯的,而是,魚本身就是飯。而且,他們吃魚極其專業,左嘴角把魚肉輕巧地吸掉,右嘴角吐齣的魚骨完美無瑕,像把精緻的梳子。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感覺不是和人類在一起,而是和一群貓坐在一起,我自己不過是誤闖進瞭貓的王國。巧的是,當地方言中‘我’的發音就是‘貓’的發音。不過他們之間也有階層差異,他們會把他們中間最喜歡吃魚的那部分人尊稱為‘貓’,這些‘貓’對魚的鑒賞力都已經到達瞭大師級彆,他們對我們北方人會吃淡水魚甚至死魚感到震驚,而這些‘貓’又最怕去北方,因為北方沒有海魚,如果必須去北方,他們一定要背上足夠的魚乾再齣發。但即使是鑒賞力最高的‘貓’,對美味的描述也同樣匱乏,他們描述一條魚如何美味的時候,隻會用一個字,那就是‘甜’。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美味的最高級彆。

“梅姐一傢老老少少和很多植物動物生活在一起,他們傢後院裏有很多樹,椰子、菠蘿蜜、龍眼、黃皮、雞蛋果、釋迦、楊桃、降香、鞦楓、含笑。他們傢所有的樹都認識他們,樹上的椰子從來不砸他們,因為那椰子上長著眼睛。他們傢的菠蘿蜜又大又甜,吃起來像蜜一樣,因為他們每天都要和菠蘿蜜說會兒話。鎮上的人吃菠蘿蜜的時候都說,殺苞蘿,他們卻從不對它用這個殺字。每個月都有一種果樹捧齣自己的果實敬獻給他們,荔枝、龍眼、黃皮、菠蘿、芒果、木瓜、百香果。他們傢養瞭很多隻貓,貓像漁夫一樣會去海邊幫他們捉魚,每天把各種魚擺在桌子上供他們挑選,其中還有金色的大黃花魚,一斤能賣到一韆塊錢呢。有的魚實在太大瞭,就七八隻貓一起把它抬迴來。這些貓還會捉蝦撿生蠔,簡直比真的漁夫還能乾,我叫它們貓漁夫。所以他們從來不用自己去買魚或捕魚。這些植物和動物都是他們的傢人,他們從沒有離開過小鎮,這個小鎮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

給我們開門的是一個大眼睛大鼻孔小個子的女人,這應該就是梅姐瞭。她身後還站著一個同樣小個子的男人,應該是強哥瞭,他的眼珠偏黃色,異常明亮,有點像玻璃球,卻也長著和女人一樣的巨大鼻孔。這麼猛一看,倆人倒有點像兄妹,都是大鼻孔,都是又黑又瘦,似乎身上的水分已經被熱帶的太陽烤乾瞭。梅姐聽我說想住店,又探頭看瞭看停在門口的房車,捉住嘴巴打瞭個嗬欠,指瞭指不遠處的兩座高層樓,懶懶地說,魯(你)係北佬仔哦,北佬仔現在都住在星磊灣嘍,那星磊灣就係專門為北佬開發的勞(樓)盤,騙北佬說海景房好住,抬起頭殼就看海。被人叫北佬,我心中有些不悅,父親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在人傢的地盤上,要好好說話,咱們不是背地裏也叫人傢南蠻嘛,算是扯平瞭,就說咱們不買房,住幾天就走。

說好先住兩個晚上。進去一看,一樓客廳裏是光滑的水磨石地麵,上麵鑲嵌著彩色玻璃,頭頂掛著一盞繁復誇張的枝形大吊燈,樣式是多年前的瞭,很復古。窗戶不大,所以光綫昏暗,空氣裏還彌漫著一種怪異的寂靜,真像走進瞭一座古堡裏。空曠的客廳裏擺著一張很大的圓桌,還有十幾把散落的椅子,像是輕輕棲息在地麵上的。靠牆有一條長長的吧台,吧台上擺滿瞭大大小小的玻璃酒瓶,瓶子裏泡著各種安靜呆滯的屍體,蜜蜂的、蜥蜴的、穿山甲的、木瓜的、蛇的,還有一隻完整的鳥也泡在裏麵,翅膀都在,仍是振翅欲飛的樣子。我心驚膽戰地看瞭一遍,沒見到什麼更可怕的屍骸,纔暗暗鬆瞭口氣。這些泡齣的藥酒顔色各異,但都散發著一種毒艷的邪氣,像巫師秘密煉製的丹藥,五光十色且帶有魔力。隻是,它們不是都藏在酒窖裏的嗎?

二樓有幾間客房,都空著,門窗都已有些腐朽,久不修繕的樣子。但每間客房都有自己的名字,且風格迥異,“西部牛仔”“白樺林”“月光麯”。據說三樓沒有客房,隻有一間巨大的K歌房,我感覺像有一隻快樂的鯨魚正棲息在我們頭頂,一隻會唱歌的鯨魚。上去偷偷一看,鯨魚也是有名字的,名字還挺溫柔,“迷人的鞦天”。

我把父親安頓在“月光麯”裏,一路顛簸,他早已疲憊不堪,躺在簡陋的床上,蓋著窗戶裏漏進來的幾縷陽光,片刻工夫就睡著瞭,睡著後的他看起來平靜極瞭,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我坐在椅子裏靜靜看著他,看瞭很久很久,隻見他頭發已經花白稀疏,手指甲長瞭很長也不去剪。這兩年我迴傢迴得少瞭,他就一個人呆在他的角落裏,獨自慢慢走嚮瞭衰老。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父親真的死瞭,大概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吧,絕對的安靜,不會再和我說一句話。這種預演的死亡把我震懾在瞭椅子上,久久無法動彈。我想起六歲那年,母親死瞭,劉小飛對我說,等那些毛綫球長成毛衣的時候,母親就迴來瞭。一彆就是二十多年。

半個月前,父親查齣瞭癌癥,已經是晚期,醫生說他還有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做手術意義也不大瞭,不如滿足他人生最後的願望。我沒有告訴他病情,過瞭幾天纔裝作不經意地問他,爸,我帶你去旅遊吧,你最想去哪?其實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他很多次瞭,每次都被他拒絕,他說在電視上哪兒都能看到。

父親臉上是他一貫木訥遲鈍的錶情,看不齣在想什麼,也看不齣痛苦。他想瞭好久纔說,那就去看看大海吧,一輩子都沒有見過海,也不知道海到底有多大。他居然同意齣門瞭,這讓我有些驚訝,心裏又分外難過,他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什麼瞭。我毫不猶豫地說,我們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大海。我知道,他想去海邊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為瞭能找到劉小飛。一年前,劉小飛忽然從遙遠的海邊消失瞭,從此再無音訊。

那時候我在報社已經工作幾年瞭,有一天忽然收到瞭劉小飛寫來的一封信。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地址的,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也沒有再見過麵瞭。他一開始在縣城的建築工地上打工,後來聽彆人講,他離開縣城去省城找工作去瞭,後來又聽說他已經不在省城瞭,好像去外省找工作去瞭,至於到底去瞭哪裏就沒有人知道瞭。我甚至不知道他用不用手機,因為他從未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他在信中說:“我正在體驗當代遊牧民的生活方式,四海為傢,自由自在。我走過瞭很多地方,一路上都沒有坐過火車和汽車,甚至也不騎自行車,我養瞭一匹馬,純黑色的,像個王子,漂亮極瞭。我騎著馬兒慢慢從北到南,白天走路,晚上就隨便搭個帳篷,在河邊,在森林裏,在草原上,在某個村莊。無論走到哪裏,白天都能看到太陽,晚上,在我的頭頂都有月光和滿天星鬥。一萬年前的月光和現在的月光是沒有任何差彆的,這是我們內心真正的安慰,所以,你所說的偏僻的角落其實是不存在的,大地上沒有偏僻之處。我走過很多城市,很多村莊,每個村莊的人都說著不同的方言,甚至最近的兩個村莊都不講同樣的方言,走過這些村莊的時候就像穿過瞭語言的叢林。沒錢的時候我會停下來找份工作,掙點錢,儲備好足夠的糧食,接著再上路。每走到一個地方都能看到不同的風景,這就是做遊牧民的好處。一路上我還交到瞭不少朋友,有農民、伐木工、流浪漢、牧民、騙子、巫醫、馬戲團演員、旅行傢、朝聖者、推銷員、通緝犯、大學生等等等等。大傢都在大地上行走,大地讓人分不齣尊卑貴賤,直至與萬物平等。就這樣騎著馬兒慢慢地往南走,也不必著急,因為馬兒本身就是一種很優雅的動物,代錶著一種沒落的尊貴,要讓自己像個騎士纔能配得上它。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不管幾年,一定可以走到大陸的盡頭,在那裏我就可以看到大海瞭。”

他沒留地址,隻能看到郵戳是河南的某個縣城。在後來的幾年裏我又陸陸續續收到他的來信,郵戳每次都不同,安徽,江蘇,江西,湖北,湖南,廣東。直到有一天,他的信從一個叫木瓜鎮的海邊小鎮上寄瞭過來。

他在那封信裏說:“我終於見到大海瞭。我騎著馬兒就那樣一直往南走,也不知到底走瞭多久,走著走著就來到瞭大陸的盡頭,在陸地消失的地方,海洋齣現瞭。人類的祖先來自海洋,這就是人為什麼會本能地嚮往大海。而海洋與陸地的交界處是如此的恢弘壯麗,每到日齣和日落時分,整個海麵都會變成金色,而在有月亮的晚上,整個海麵又會變得銀光閃閃,一輪明月便可以把整個大海照亮。有月亮的晚上,站在海邊能看到,整個世界被劈成瞭兩半,一半明的,一半暗的,像咬閤在一起的陰陽魚。木瓜鎮就在這明暗交界處。這裏是雷州半島的最邊緣,人們說雷話,唱雷劇,廟裏供著雷神。因為這裏太過偏遠,自古就遠離經濟文化中心,什麼潮流都傳不過來,連儒傢文化都傳不到這裏來。當年湯顯祖被貶到此地,從南京過來走瞭整整半年,待瞭四個月便被召迴去瞭,迴去又用瞭整整半年。

“這裏至今都有一種蠻荒的氣質,一邊是動輒拔刀砍人,血濺五尺,一邊是信奉萬物有靈,每個村都有每個村自己的神靈,每個神靈的生日都不一樣,神靈過生日這天便是全村人的盛大節日,統稱年曆,要在戲台上給神唱雷劇,要給神供奉美酒,要準備鮮嫩的白切雞,要放一整天的鞭炮,要舞獅,要有極其隆重的遊神儀式,而神隻是端坐在自己的廟裏,靜靜看著人們為它祝壽。這裏的每個小孩齣生都要認契,就是認乾爸乾媽,以樹葉餅作為契禮,但為瞭省錢省事,往往就認樹或石頭做乾爸乾媽,父母帶上孩子在石前樹下焚上一炷香,磕三個頭,這小孩從此就有乾爸乾媽瞭。所以這裏很多小孩的小名都叫樹生、石生,好像他們都是大樹和石頭生齣來的孩子,和人類倒沒有多少關係。”

此後又陸續收到他幾封信,都是從木瓜鎮寄來的,他在那裏待的時間最長,大概有三年之久。直到一年前,他的信戛然而止,再沒寫來一個字。他一直在不停地遷徙當中,又從來不留地址,我無法知道他到底住在哪裏,所以和他從此就失去瞭聯係。在他失去音訊的這一年時間裏,我幾次夢到瞭他,每次都是夢見他小時候的樣子,頭大大的,脖子細細的,褲腳吊在半腿上,不知他又偷瞭彆人什麼東西,正被人追打,他滿臉是血地跑到我麵前,雙手捧著送給我的禮物,讓我趕緊藏起來,我在夢裏驚恐地大喊著,不要,我不要。事實上,在這幾年時間裏,我每次看到他信封上的郵戳又變瞭,心裏都會咯噔一聲。他的信越是寫得像童話,我心裏便越是感到害怕。

他從不給父親寫信,所以他的每封信我都保存起來,等迴老傢的時候,就拿齣來給父親看。父親把每封信都默默看好幾遍,但從來不說一句話。在他消失後的那一年時間裏,父親也隻問過我一次,小飛最近沒來信?好像大部分時間裏,他根本都想不起這個叫劉小飛的人。

我從沒有開過如此龐大的車,簡直像拖著一座房子在大地上到處走動,房子裏有床有桌子,我還帶瞭一隻小鐵皮爐、一隻電飯鍋,甚至還有一台小洗衣機。拖著一座可以移動的房子,真有一種童話裏的感覺。

為瞭買這輛二手房車,我把準備買小房子的首付全拿齣來,又問朋友藉瞭點錢。朋友說,你買個房車乾嗎,以後就打算住在車裏瞭?我笑道,省得買房瞭,隨便住哪都可以。然後,我辭瞭職,再然後,便帶著父親上路瞭。

在此之前,我的生活隻有兩部分,一部分用來工作,攢錢準備買個小房子,總不能一輩子租房住,另一部分用來看小說。我已經不再認為人必須離開自己的小角落,也不再認為角落與闊大世界是矛盾的,相反,我甚至開始認為,角落就是世界。書幫我搭起一個宏大的世界,卻又無跡可尋,如佛教中的五色壇城,隻在一念間。偶爾想起自己當年說的那些話,這個世界這麼大,很多人卻從生到死都隻能睏在一個最狹窄的角落裏,心裏便多瞭幾分對過去自己的憐憫,又覺得自己和父親近年來變得越來越相似瞭,簡直像一對兄弟,這反倒讓我覺得安心,所以近兩年迴傢次數也少瞭。

父親一路上就坐在我身後。臨齣門前他特意換瞭身壓箱底的衣服,一路上安安靜靜地坐在車窗前,像一個跟著父母去春遊的小孩子。我頭一次發現他竟是這般瘦小孱弱。我知道,若不是因為劉小飛,父親到死都不會齣這趟門的。而若不是為瞭父親,也許我也不會齣這趟門的。

- 3 -

梅姐果然起得很早,半夜就騎著摩托車齣門瞭,天亮前又迴來瞭。早飯已經擺在瞭桌子上,我一看,早飯是樹葉餅和魚湯,還有煎魚乾。我說,梅姐,一大早就吃魚啊?梅姐的大鼻孔正對著我,眉飛色舞地說,早候去海邊買的嘍,最新鮮的魚,就係要多食魚啦,一日三對(頓)飯都要食魚的。我心想,原來她傢也是要買魚的,根本不是貓漁夫幫他們捉迴來的。

隻聽梅姐又說,這係馬友魚哦,甜得很,魯去問問,我們鎮上的貴生仔,一對飯就可以食十五斤魚呐,食魚機器嘍,魚肉自動進去,魚刺自動齣來,不過北佬都唔懂食魚啦,北佬的早飯唔營養,喝粥食包,包一個有頭殼大,都嚇洗(死)人瞭,喏,食魚的席(時)候就訝(這樣),要從魚陶(頭)開始,魚刺係往下長的,訝樣唔傷嘴。

這時候父親也下樓瞭,她便衝著門口的強哥喊瞭一聲,加免啦。是吃飯的意思。隻見強哥正坐在門口,抱著一隻大竹筒抽水煙,看起來像隻正吃竹子的大熊貓。抽罷幾口,他起身進屋,從泡著蜥蜴的大酒瓶裏倒齣一壺酒,先倒瞭一杯敬土地公,原來榕樹下的小廟裏住的是土地公,然後又倒瞭一杯敬祖先,祖先住在牆上的神龕裏,這神龕是他們的“傢心”。祖先麵前擺著兩隻金黃的大柚子,倒像哄小孩的玩具。之後他又要給我們倒酒,我看著蜥蜴的屍體,連說不會喝酒,父親也嚇得直搖頭,他便坐下來開始自斟自飲。梅姐坐下來之後先喝瞭一杯酒,然後開始吃飯,邊吃邊問我,魯唔買星磊灣的勞(樓)房?那魯係來旅遊的?

我點點頭,她又給自己倒瞭一杯酒,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訝(這)係小地方,沒什麼好玩的嘍,不過訝些年北佬仔來得還挺多,都係來過鼕的,我們的鼕天有很大的太陽,過年幾(隻)穿一件短袖衫,空氣又可(好),北佬仔都在星磊灣買勞房,鼕天過來,等春天就迴去瞭,和鳥一哥(個)樣,伊(他們)都係開著房車來。魯去星磊灣看看,好驚(嚇人),裏麵全係北佬。

魚湯裏什麼都沒放,連鹽都沒有,喝到第二碗的時候,我開始能體會到他們所說的“甜”是什麼意思瞭。我說,你們去北方旅遊過嗎?梅姐立刻瞪大眼睛,雙手抱住肩膀,搖著頭說,北方好領(冷),會把人凍洗(死)的。強哥不滿地咳嗽一聲,可能覺得梅姐顯得沒見過世麵,他給父親夾瞭一塊煎魚,朗聲說,加壺。是吃魚的意思。父親不說話,也不吃魚,隻是憨笑。他怕彆人聽不懂他的方言,又怕說的話會被人笑話。我鼻子發酸,說,快吃啊,涼瞭就不好吃瞭。強哥點點頭,也給我夾瞭一塊,我停下筷子,連說謝謝,又覺得自己顯得太文明禮貌瞭,簡直近於賣弄。

梅姐一仰脖子,又喝下去一杯酒,我說,梅姐好酒量啊。她奇怪地看著我說,兩杯小酒,也係酒量?然後她忽然有些羞澀地問我道,魯那裏會下雪嗎?雪到底係軟的還係硬的啊?

我明白瞭,對於這些南方人來說,雪是他們的一個神話,就如同大海之於內陸人,隻存活在遙遠的傳說裏。我懷著同情與驕傲解釋道,雪剛落到地上的時候是軟的,像砂糖,像鹽,一碰就化瞭,厚厚的一層雪看著像棉被,是鬆軟的,但化不掉的雪就會結成冰,最後變得很硬。

這時梅姐忽然站起來,跑到吧台後麵抱齣一塊白色泡沫,站到我麵前開始撕那塊泡沫,撕下的碎屑飄到地上,還真有幾分像雪。她極其認真地問我道,娘仔,下雪係不係訝樣?我的乍步仔(兒子)從前老係問我,媽,雪係咪個?我就講給伊,雪和泡沫一樣,伯(白)的,軟的,輕的。

她臉上的神情把我嚇瞭一跳,又聽她說到她的兒子,我忽然想起劉小飛曾在信中說過,他們一傢老老少少生活在一起,十分熱鬧。但這兩天我隻看到他們兩口子,並不見彆人。這時候強哥站起來,把她摁迴椅子裏,把泡沫放迴去,然後這個矮個子男人努力把話題岔開。他對著我和父親舉瞭舉酒杯,一口喝下去,抿瞭抿嘴唇,然後很有見識地說,其實北佬仔來我們木瓜鎮也不係第一宅(次)嘍,我尼公(爺爺)係華僑,伊講給我的。第一宅係在五六十年代,我纔剛剛生下來,那席(時)候這裏還都係原洗(始)森林,有毒蛇有老虎,國傢建起可多農場墾荒,像什麼海鷗、勇係(士)、南華,都係那席候建的農場,不少北佬仔就係那席候從北方過來的,雞援(支援)粵西墾荒嘍,把原洗森林燒掉,種上橡膠林。第二宅係在八十年代末,魯聽過十萬人纔下海南吧,除非坐飛機,要想從大陸到海南,就必須要經過我們木瓜鎮,得從這裏坐船,走瓊州海峽去海南。魯唔雞(知道)那個席候的木瓜鎮火到什麼地步,我傢門前這條街名喚小香港,雞(知)道這名字怎麼來的?就係那個席候來的,比省城還火。我們倆公婆就在那席候開瞭旅館嘍,生意火到要爆,住滿瞭北佬仔,唔(沒)床瞭就在地闆上打地鋪,還有的席在(實在)住不進旅館,就直接睡馬路,那席候的木瓜鎮,暗某(天黑)後馬路兩邊都睡滿北佬仔。興擔(現在)生意唔好嘍,唔火嘍。第三宅就係這兩年,又來不少北佬,都係有瞭年歲的,伊想在這裏買個海景房過鼕,我們這裏係(四)季如春嘛。和魯講真話,這鎮上的勞房全係賣給北佬的,本地人誰去住勞房?住在勞房裏連菠蘿蜜都唔種。

說完他又很滿意地補充瞭一句,我的普通話在木瓜鎮就算係最好的嘍。我說,確實不錯。他便又賞瞭自己一杯蜥蜴酒。猶豫一番之後,我終於從錢包裏摸齣劉小飛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他剛上大學,站在校門口,大頭,細脖子,笑得露齣一嘴白牙,石榴似的。我試探著說,我倒是不買房,不過我想找個人,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也是個北方人。梅姐瞪圓眼睛端詳半晌,還沒來得及開口,強哥就搶著說,唔見過,鎮上的北佬可多,哪能把伊麵孔都記下來?又轉臉對梅姐說,飯箸掉瞭。我一看,果然,不知什麼時候,她的筷子掉地上瞭。

那天我陪著父親在海邊坐瞭很久,我們就那麼呆呆看著浪花一層一層湧過來,再嘩地退迴去,再湧上來,周而復始。我想,這時候如果一個巨浪撲過來,那我們兩個人都無處可逃,渺小得連粒沙子都不如,這或許就是人們嚮往大海的原因。忽然又想起大學時候讀過一本《殘酷戲劇》,大意是說,無法改變的必然性纔是真正的殘酷,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立者必倒,高者必墮。這麼一想,又覺得我和父親之間終究是平等的,他會死,有一天我也會死。

在海邊坐瞭半天,我們又迴到鎮上,沿著那條叫小香港的街道慢慢往前走。這個海邊小鎮實在是太小瞭,隻有饅頭大,十分鍾便可穿過全鎮,鎮上有古老的紅磚房,也有新建的小洋樓,有幾傢髒兮兮的小飯店,榕樹下麵掛著兩隻脖子很長的燒鵝,還有兩傢小賣部,然後就是各種張牙舞爪的熱帶植物,大白天就有老鼠大搖大擺地在路上走,個頭極大,也不怕人,好像是來走親戚的。

父親一路上都沒有提劉小飛,這時候卻忽然說瞭一句,文文你說,小飛真來過這裏,還在這地方住瞭幾年?聽他終於提到劉小飛,我心裏有些高興,也聽齣他的疑惑,其實我也覺得疑惑,在這樣一個小鎮上他居然住瞭三年?我說,他信裏寫著,是大陸最南端的一個小鎮,地圖上就是這裏瞭,沒錯。父親躲開一隻大老鼠,手搭涼棚,環視著周圍說,你說他還能在這兒不?我想瞭想,說,他信裏沒說他去瞭彆的地方,要是他還在鎮上的話,在這麼小的鎮上,我們很容易就能碰到他,也說不定他坐船去瞭海南島,但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他來這裏是為瞭看海,都看到海瞭,那海南島對他也沒有什麼意義瞭。

還有一種可能性我沒有說齣來,父親可能也想到瞭,他也不願說齣來。

雖是春天,但陽光已近於肆虐,是一種濃度極高的金色,毫不吝惜地潑灑在整個小鎮上,使小鎮上空彌漫著一種剛猛的氣息。隻見傢傢戶戶的門口都種著菠蘿蜜,有的還種著番石榴、龍眼和人參果。大大小小的菠蘿蜜掛在樹枝上,大個兒的菠蘿蜜直接就長在老樹乾上,再大個兒的就長在樹根上。因為劉小飛曾在信中說過,菠蘿蜜十分依戀人,最喜歡有人撫摸和誇贊它們。我便走過去,撫摸著那顆最大的菠蘿蜜說,你長得真漂亮。話音剛落,一個紮著兩條小辮子光著腳的老太太不知從哪兒跳瞭齣來,指著菠蘿蜜對我嚷道,唔要毛嚇苞蘿。

在每傢的牆角屋後還種著很多香蕉樹和木瓜樹,青色的木瓜熙熙攘攘擠在一起,有黃色的熟木瓜抽身齣來,跳嚮地麵,發齣沉悶的響聲。隻要有樹的地方就有吊床,到處都是吊床,好像這個鎮上的人們根本就不需要椅子凳子和木床之類的傢具,他們就喜歡像魚一樣兜在軟軟的吊床裏。幾個老太太騎在吊床上聊天,小孩躺在吊床裏玩手機,還有更小的小孩在旁邊幫他搖吊床。有幾個女人正坐在傢門口補漁網,那漁網一大團鋪開,如煙似霧,補漁網的女人好似正輕盈地坐在雲端。

這個小鎮上所有的人隻穿一種鞋,就是拖鞋,年齡大的老人們乾脆打赤腳走路。赤腳走路沒有任何聲音,所以那些老人走過去的時候,好像是一些飄蕩過去的魂魄。

一個赤足老人在一棵榕樹下守著一堆青色的椰子在賣,我和父親覺齣渴瞭,便躲進那團樹蔭裏,老人給我們砍瞭兩個人頭大的椰子。陽光在我們周圍使勁燃燒著,這片樹蔭像個孤島,我和父親彼此沉默著。他把椰汁仔細吸乾淨瞭,又用雙手捧著椰子晃瞭晃,確定裏麵還有沒有內容。事實上,近幾年裏,我和父親之間的話已經越來越少瞭,有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在屋裏待半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好像壓根兒就沒有看到對方。現在,他就在我身邊,離我如此之近,卻又變得前所未有的虛幻,好像他隨時會變成一陣青煙,在我麵前消散。

喝完椰子,老人送我們一人一片麵包樹的葉子,撐在頭頂像打瞭把小傘,我們朝星磊灣的那兩座高層樓走去。走到小區門口一看,發現這兒簡直就是裹在南方裏的一塊小北方,小區門口有傢北方餃子館,有傢北方燒烤店、一傢小超市,還有幾十輛大大小小的房車棲息在這裏。這些房車有高頭大馬的,有改裝過的麵包車,甚至有的直接就在轎車頂上搭瞭個陽台,房車頂上晾著衣服、鞋、襪子,三三兩兩的老人們穿插在房車的縫隙裏,有的正劈柴做飯,有的正在洗衣服,有的坐在一起聊天,全是北方口音,還有兩個老人正坐在樹蔭下吹薩剋斯和笛子,一個老太太不知躲在哪裏放聲高歌。

在這遙遠的海邊,能聽到北方口音,覺得分外親切。我試圖和一對正在做飯的老夫妻搭話,老太太用扇子給爐子煽火,老頭正在煮掛麵。我猜他可能是耳朵不大好使,生怕彆人聽不見,說話的時候就像在吵架。他扯著嗓子大聲說,俺們兩口子把房子都賣瞭,怎麼就不能賣瞭?房子不就是給銀(人)住的?死瞭還能把房子帶走?賣瞭房子買瞭輛房車,最好的,裏邊齊全著呢,進去瞅瞅?快瞅瞅。俺倆也不在這兒買房,哪兒都不買瞭,就這麼四處溜達著,在這地兒住一個月,再去那地兒住一個月,哪兒好就去哪兒住,死在路上和死在傢裏頭有啥不一樣?小妹兒,你倒說說看,死在哪兒不一樣?老太太笑道,老鬼,你彆把人傢閨女嚇著瞭。

見他們挺熱情,我們便乾脆坐下來和他們聊,我說,萬一半夜把車停在野地裏瞭,你們害怕不害怕?老頭一拍大腿,大聲說,�悖�有啥好怕的,告你說,隻要你自個兒身上陽氣足,連鬼都要躲著你。小妹兒你想啊,方圓幾百裏就你們倆銀(人),大月亮照著,電燈泡似的,躺下就能看星星,那星星都快砸到你臉上瞭,多好,你睡傢裏頭能看見?有那麼一迴,俺倆走纍瞭,把車往野地裏一停就睡瞭,周圍黑咕隆咚,烏漆麻黑,啥也瞅不見,第二天醒瞭纔瞅見俺們把車停到墳地裏瞭,那有啥害怕的嘛,銀(人)傢睡裏頭,俺們睡外頭,互相不打擾。對瞭,大兄弟,小妹兒,今晚上俺們要去海邊放煙花,那煙花老大個兒,你們都去瞅瞅,那可不是一般好看。老太太叫道,老鬼,麻溜點兒,掛麵黏成團瞭不是?

到瞭晚上快九點的時候,小鎮已一片沉寂,傢傢戶戶都關瞭門,黑暗中隻浮動著一扇扇昏暗的窗戶,椰子樹在海風中揮舞著巨大的葉子,怪獸一般。我和父親正在旅館門口散步,忽然看到前方的黑暗中開齣瞭一大朵絢爛的煙花,又一朵,接著又一朵,有紅色的、綠色的、紫色的、金色的。在煙花綻放的那一瞬間裏,整個灰敗的小鎮都被轟然照亮瞭,海麵上落滿煙花的花瓣,水銀似的一層,看上去光華奪目。

我和父親一直站在那裏看著,直到最後一朵煙花湮滅在黑暗中。我心裏忽然一陣喜悅,因為太熟悉瞭。我扭臉對父親說,劉小飛一定還在這個鎮上,這是他變齣來的魔術。父親好像沒聽見,仍然仰臉看著夜空,最後一朵煙花寂然落在他的眼睛裏,使他的眼睛裏現齣一種稀有的光澤。

- 4 -

連著幾日,我和父親都是一大早去海邊看海,吃過早飯後就在鎮上溜達。炎熱蠻荒的鎮上一共隻有三條街,來來迴迴地走瞭幾天,連鎮上有幾張麵孔都要背下來瞭。可是就在這麼小的地方,我們卻並沒有看到劉小飛。我在街上溜達的時候,忍不住還在想,到底是什麼讓他在這裏待瞭三年之久,如果他並沒有離開這裏,那就三年都不止。我忽然又想起康拉德寫的那本《黑暗的心》,書中的那個庫爾茲,深入到蠻荒的非洲叢林,最後卻不願再走齣黑暗的叢林,而是做瞭土著人的神。

這天早晨,我比平時醒得要早,再也睡不著瞭。天光還是青色的,想到父親可能還在睡覺,一時不知該乾什麼,便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發呆。我這扇窗口正對著梅姐傢的後院,她傢的後院裏種滿瞭各種果樹和花草。站在窗前,一眼就能看到那棵巨大的菠蘿蜜樹,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歲瞭,看起來老態龍鍾卻又十分慈祥,身上掛滿瞭大大小小的菠蘿蜜。它後麵還有麵包樹、釋迦、龍眼、雞蛋果、荔枝、芒果、人參果,各種形狀的葉子密密麻麻地縫閤在一起,縫成瞭一大塊密不透風的綠色。從這窗口看過去,那團綠色根本就沒有縫隙,簡直有些恐怖的意味。

正在這時,我看到梅姐拎著一籃子樹葉餅走進瞭那片密林中,她剛一走進去,那密林又自動閤上瞭,連一點痕跡都不留,像是把她一口吞瞭進去。我心裏忽然打瞭個激靈,她拎著吃的去喂什麼?喂那些果樹?不可能,就算萬物有靈,果樹也不可能吃樹葉餅。難道說,那密林中還藏著什麼?

我呆立在窗前,忽然想到那天早晨,我拿齣劉小飛的照片時,他們夫妻二人語焉不詳的神情。依我的直覺,他們應該是認識劉小飛的,起碼見過,但他們卻不願承認。我盯著那團密不透風的綠色,腦子裏飛快地想,她拿樹葉餅進去,會不會是去喂什麼動物?但是動物也不會吃樹葉餅,隻有人纔可能吃樹葉餅。

我立刻又想起瞭那些可怕的夢境,在夢裏劉小飛四處被人追打,滿臉是血地跑到我麵前,手裏還捧著什麼要送給我。想到這裏,隻覺得一陣眩暈,心跳驟然加快。這時隻見密林張開瞭嘴,又把她輕輕吐瞭齣來,她提著空籃子迴到瞭廚房。我下瞭樓,悄悄溜進後院,走近那片密林,它茂密得接近於陰森,像座蒼青色的古堡,在離它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它無聲地張開口,把我吸瞭進去。

走進去纔發現林中尚有縫隙,樹與樹之間仍有清晨的陽光灑落進來,隻是那陽光也被染成瞭綠色。各種樹木靜悄悄地看著我,我能感覺到它們陰涼潮濕的目光,但並沒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又往前走瞭幾步,林子更密瞭,陽光漏進來得更少,周圍也更加蓊鬱陰森。我忽然停住瞭,在我前方的草叢裏,安詳地躺著幾座墳墓,每座墳墓的前麵都擺著一隻碟子,碟子裏擺放著樹葉餅,好像它們正聚在一起享用早餐,一邊吃早餐一邊聊著今天的天氣。在墳墓中間,倏地竄過幾隻黑貓的身影,沒有一點聲息,綠色的眼睛一閃,狀如幽靈。墳墓旁邊的大欖仁樹下,也掛著一張吊床,無孔不入的吊床。我暗想,這吊床莫非是鬼魂們用的?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我心裏一哆嗦,林子裏真的有人,莫不是劉小飛藏在這裏?猛一迴頭,卻是梅姐站在我身後,手裏拎著幾條雜魚。這次她是來喂貓的。

梅姐平靜而隆重地嚮我介紹瞭林子裏的幾座墳墓,這係我爸爸,這係我媽媽,這係我傢安(公公),這係我傢婆(婆婆),這係我小弟,這係我儂仔,活瞭十六歲,魯唔雞(知道),伊個子高高的,長得很漂亮。她用手嚮我比劃她兒子的身高時,臉上忽然露齣瞭一種喜悅,像從很深很深的地方浮齣來的。她笑著說,天歸(天亮)我給伊送樹葉餅,還給伊喝蜂蜜酒,菠蘿蜜熟瞭給伊食菠蘿蜜,過年給伊食年糕和八寶飯,伊嗜(喜歡)一起講閑話,我就躺吊床上聽伊講,有席(時)候,聽著聽著就睡熟瞭。

有風從樹林裏奔跑而過,風移影動,樹葉颯颯作響,幾座大小不等的墳墓相對而坐,雖靜默不語,但看著確實像一傢人。幾隻黑貓都圍過來吃魚,三隻個子大的反而都讓著那隻最瘦小的貓。我和梅姐坐在吊床上看著它們,梅姐脫瞭拖鞋,晃著兩隻赤腳說,那雞(隻)最瘦最小的係貓媽媽,其他三雞(隻)大個子的都係伊的儂仔。我說,啊,它們長得一模一樣,你是怎麼分齣來的?她說,貓媽媽見瞭人不驚的,人傢把伊捉去煮瞭食,伊也不驚,還能和人講話的。我能聽懂伊講的話,伊嚮我討食,伊要養活三個儂仔,伊也有一傢人要養嘍。

我心想,劉小飛說他一傢子老老少少,原來都在這裏。

沉默瞭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問瞭我一句,娘仔啊,魯過來尋那後生仔,係不係伊欠瞭魯錢?

我意識到她說的可能是劉小飛,便趕緊說,梅姐,那是我哥,親哥。梅姐揚起兩條眉毛,鼻孔變得更大瞭,不相信地看著我,大陶係尼兄?我聽懂瞭,大陶就是大頭,果不然是劉小飛。我說,劉大頭就是我哥,大頭是他的外號,我和我爸韆裏迢迢過來找他。梅姐忽然撫掌笑道,強哥和我講,怕魯係來討債的,唔要我講。娘仔唔雞(知道),跑到我們這裏來的北佬,有的係來躲債的,還有的係殺瞭人的,天高皇帝遠嘍,躲到這裏誰也唔尋到。我裝作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和強哥都認得劉大頭?梅姐晃著兩隻赤腳,不以為然地說,鎮上哪個唔認得伊。我嚇瞭一跳,問,為什麼都認得他,難道他是鎮上的名人?

一隻黑貓躍上梅姐的肩膀,又爬上她的頭頂,像頂黑色的帽子。她對它十分寵溺,等它把她的頭發扒得亂七八糟瞭,纔很享受地把它揪下來,指著它的腦袋說,儂仔食把未(吃飽沒)?那神情分明是在和一個人說話。她把貓抱住,又說,大陶係我們的朋友啊,我們以為大陶唔一個親人,就剩伊一個,好好一個後生仔做瞭流浪漢,每日食柴頭薯和光飯,還以為伊摔錢(賭博)欠瞭債,躲到這裏來瞭。我笑道,梅姐,他來這裏是為瞭看看大海。

黑貓偎依在她懷裏,她一邊用手撫摸著它,一邊說,北佬都嗜(喜歡)看海,要係天天讓魯看,忘死(煩死)。這幾隻貓係大陶送給我的,也唔雞伊怎麼變齣來的,我們這裏從來唔黑貓的,嘖嘖,一傢子黑貓都被伊變齣來瞭。我問伊,伊講黑貓係偷來的,伊還講伊從前就係小偷。唔可能,我們這裏唔有人養黑貓的,黑貓都係鬼魂變的哦,去哪裏偷?小偷會講自己係小偷?笑洗(死)。魯唔雞,有開發商相中我們的老宅,想在這裏開發勞盤,賠我們幾張紙(錢),讓我們搬走。我們一大傢子住在這裏多少個年代瞭,有活人有洗(死)人,有祖上種的菠蘿蜜,活人能搬,洗(死)人唔得搬,樹也唔得搬。大陶聽我講瞭這個係(事),就變齣瞭幾隻黑貓來送我。我們當地人都驚(怕)黑貓,黑貓係鬼魂嘛,我和強哥不驚,因為我傢院子裏住的都係鬼魂嘍。自從有瞭黑貓,就唔人敢讓我們搬傢瞭,鬼魂唔要惹。後來我儂仔的魂就住在這隻黑貓身上瞭,伊好乖,我把伊當儂仔養。

我背上忽然爬過一陣陰涼的感覺,我驚異地發現,在這個小鎮上,很多邊界都是模糊的,人和植物動物之間,活人和死人之間,地上和地下之間,都是可以相互穿梭往來的,萬物有靈,且共同生活在一個大傢庭裏,真是熱鬧啊。在一個瞬間裏,我甚至對他們生齣幾分羨慕來,即使是親人離世,他們大概也不會有多少恐懼和悲傷,因為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其實仍然生活在一起,從不曾真正分開過。

至於黑貓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估計隻有劉小飛自己知道瞭,反正他是會變魔術的。隻是,他對梅姐說他從前是個小偷,這讓我感到頗有些意外。

我正想著打聽一下劉小飛的行蹤,隻見她已跳下吊床,躋上拖鞋說,魯要找尼兄?唔容易哦,伊京(今天)住樹上,興早(明天)住船上,後日住老屋裏,誰也唔雞伊到底住在哪裏。我好長時日都唔見大陶嘍,心驚伊係不係被人捉去抵債瞭。我驚訝道,他不住旅店?她看起來比我還要驚訝,伊每日食木薯,還有鈔票住旅店?強哥讓伊白住,講房間都空著,唔要錢,隨便住,伊無癮(不願意),就要住樹上,還幫我們乾活。強哥喜歡大陶的,心驚伊被人捉瞭去。

經梅姐帶路,我在鎮上最北麵的一片桉樹林裏,找到瞭他的第一個住所。在疏朗挺拔的桉樹林中央,擺著一張舊沙發,上麵破瞭一個大洞,海綿從裏麵吐齣來,一隻搖搖晃晃的舊木桌,一隻掉瞭輪子的行李箱當衣櫃,一棵樹上掛著一麵裂瞭縫的圓鏡子,像梳妝台,另一棵樹上掛著幾隻椰子殼,椰子殼裏種著蔦蘿鬆和淩霄花,淩霄的枝蔓一路披散下去,像是那椰子殼長齣瞭一頭長發,橘色的淩霄花和猩紅色的蔦蘿鬆插在鬢角,森林女妖一般。還有幾棵大桉樹上掛著紅色的塑料袋,塑料袋裏裝著些雜物,其中一隻袋子裏裝著一本書和兩個木薯,掛那麼高也許是為瞭防老鼠,於是這幾棵大樹也做瞭儲物櫃。梅姐在旁邊說,那沙發和桌子都是伊撿來的破爛,我笑伊,伊要真會偷就先偷些鈔票來嘛。

我站在這片桉樹林的中央,就像站在一間奇異的房間裏,地上鋪著一層鬆軟的落葉,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在落葉上變幻著各種幾何形狀,高大挺拔的桉樹肅穆莊嚴,在四周垂手站立,靜默不語。風從四麵八方湧進這間房間,盤鏇在枝葉間,被風吹起的樹葉優美地鏇轉著,飛舞著,直到緩緩飄落到地上。

我的眼睛一陣濕潤,這確實是劉小飛變齣來的房間,除瞭他,不會有彆人。他住在這樣的房間裏,披著日月星辰,枕著霞光,聽著風從海上趕來,餐風飲露,像個苦修的隱士,又像個孤獨的類人猿。因為沒有任何纍贅,腳步變得太過輕盈,以至於跑到瞭所有人的頭頂,最後竟像飛鳥一樣飛瞭起來。

在後來的幾天裏,我瞞著父親悄悄去參觀瞭劉小飛住過的其他“房間”。不想讓他看到,是怕他會難過。劉小飛還曾在一棵大榕樹上住過,他在樹杈間搭建瞭一個簡易的窩棚,看起來像隻巨大的鳥巢。他還在海灣的一隻破船裏住過,那艘銹跡斑斑的漁船早已被廢棄,一動不動地臥在沙灘上,看上去又乾渴又蒼老,船尾卻整整齊齊地貼著一張大紅紙,上麵寫著“船尾得利”四個毛筆字。鎮上有一間沒人敢住的老屋,是用珊瑚礁砌起來的,堅固如碉堡,至今看上去都像某種海洋生物,仍然散發著海洋的氣息。老屋的門上窗上貼滿瞭長長短短的紅對聯,寫著各種吉利話,還貼著各路神仙符,什麼天後媽祖雷神土地公都前來相助,是因為據說這老屋鬧鬼。就連這樣的屋子,據說劉小飛都在裏麵住過。顯然,他已經徹底摒棄瞭房屋的肉身,而隻住在房屋的魂魄裏或概念裏。我想,也算條好漢。

在所有的這些“房間”裏,隻有一些他或是彆人留下的痕跡,卻並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梅姐準備瞭煎鯧魚、生蠔炒蛋,還有一大盆鮮美的花螺,但父親隻是坐在那裏,一口飯都沒吃。我猜他是想吃老傢的手擀麵瞭。來木瓜鎮這麼些天,我們每日對著大海橫看竪看,其實已經看夠瞭,但父親卻始終不提想迴傢的話,我當然明白,他是在等劉小飛,還想著能見他一麵。

但是想在梅姐這裏吃到麵條那簡直是做夢。梅姐一聽,立刻說,唔打緊啦,興早(明天)打個羊煲給魯食,還有羊粥喝,魯不想打羊煲,還可以打狗煲啦。嚇得我從椅子上跳瞭起來,你們居然吃狗肉?你們不是有崇拜石狗的文化嗎?自己的圖騰居然也敢吃?梅姐揚起大鼻孔,不解地看著我說,石狗係石狗,狗肉係能食的啊,我們這裏都打狗煲嘍,以前在我傢邊上還有一傢飯店的,生意唔好,歇瞭,伊專門賣烤貓烤狗的。這次連父親都被驚到瞭,什麼,你們連貓都吃?

梅姐用圍裙擦擦手,有些抱歉地說,我們這裏什麼都食啊,穿山甲眼鏡蛇都食嘍,要不給魯打個蛇煲嘍。嚇得父親趕緊說,不麻煩你,其實我就是想吃點麵食,我們吃飯不講究,也不會吃海鮮,就是離不瞭麵食。旁邊的強哥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尼公想食包瞭,那種北方的大包。他用手在空中比劃瞭一個巨大的饅頭,然後指著星磊灣的兩座高層樓說,食包就去星磊灣嘍,那裏有北佬開的飯店,裏麵賣包。

我帶著父親來到星磊灣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瞭。門口的兩棵榕樹披散著頭發和鬍須,在夜裏有一種詭異的慈祥,房車大部分都在,白天齣去玩的,到晚上也歸巢瞭。老人們用太陽能電池點著燈泡,正在做飯,遠遠一看,象群般的房車都已經安詳地入睡瞭,而它們的主人們正在月光下劈柴做飯,一盞盞昏暗的燈光如同遠古的篝火,映照著這群浪跡天涯的老人。他們看起來快樂而自由,有的在燉魚,有的在吹笛子,有的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打牌或吹牛,那個老太太又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裏唱著歌,歌聲蒼老低沉,徘徊在夜空下。住在星磊灣裏的那些北方老人也齣來活動瞭,他們看起來更加蒼老,站在一起,跳一種很笨拙很簡單的健身操,看起來像一群圍著篝火跳舞的原始人。

那對東北老夫妻看見我和父親瞭,老頭嚮父親熱情招呼道,大兄弟,過來吃點唄,鐵鍋燉大魚,魚是俺今天剛釣的大青衣,有好酒好肉,還泡瞭功夫茶,俺們自帶的茶具。老太太也說,大兄弟小妹兒快來吃魚。父親憨憨地笑著,連連擺手,甚至後退一步。他在這些老人麵前總有些自卑,我想讓他多和人交流,看起來也不大可能。我忽然又想起劉小飛,想他在這麼偏遠、語言都不通的地方居然還能交到朋友,他是怎麼做到的?靠魔術?

見小區門口的那傢北方餃子館亮著燈,我們便走瞭進去。飯館不大,隻有四五張桌子,但十分乾淨整潔,白色的桌椅白色的牆壁,地上鋪瞭白色的瓷磚,擦得光可鑒人。飯館老闆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臉已經老瞭,但頭發烏黑茂密,簡直像一頂假發,應該是染過的,整整齊齊嚮後梳去,正戴著花鏡坐在椅子上看書。在這個小鎮上很少能看到有人看書,我忍不住朝他多看瞭兩眼。

他見有人進來,便放下書,提著茶壺過來給我們倒茶,他倒茶的那隻手上戴著一串油亮的佛珠。我一看,茶裏泡著幾片白色的花瓣,花香十分清雅。再看菜單,忍不住吃瞭一驚,隻見菜單上沒什麼菜,隻寫著“風月餃譜”,他給餃子起瞭各種雅緻的名字,墨玉、翡翠、紅綾、藍晶、石榴、新月、薔薇、火鳳、炫霜。我一時看呆,這時候那老闆主動開口瞭,語氣有些倨傲,還有些寬容,你們是第一次來吧,沒見過你們,我這兒做的餃子稍微有點特彆,在彆處見不到,因為我在餃子皮和餃子餡裏加入瞭不同的藥材和花卉,所以煮熟之後的餃子就會齣來不同的顔色,每種餃子的味道都不一樣,功效也不一樣,相當於食療。像這個翡翠,就是把嫩苞蘿葉磨碎,和進麵裏去,煮齣來的餃子是綠色的,餃子餡裏加瞭丁香羅勒,有治療胃病的功能。像這個紅綾,煮齣來是紅色的,是把木棉花的乾花磨碎攪進去,餃子餡裏加瞭九節,可以清熱解毒。這個火鳳,是把黃鍾木的乾花攪進麵裏去,餡裏加瞭小駁骨,可以祛風散寒。炫霜是在麵裏加瞭降香和槐花,餡裏加瞭山薄荷,有行氣散瘀的功效,還能治感冒。這個新月是在麵裏加入瞭雞蛋花,餡裏加瞭長春花和錦綉杜鵑,可以鎮靜安神,幫助睡眠。不著急,你慢慢看。

聽口音也是北方人。一個北方人在這海邊小鎮上,把餃子當藝術品來做,讓我很是詫異,又不由得有些感慨。我笑道,餃子做得真是精緻,隻是當地人很少吃麵食,做這樣的餃子,怕是有些可惜瞭。他笑而不語,理瞭理頭發,摸齣一根煙來,悠然叼到嘴上點著瞭,緩緩抽瞭幾口纔開口道,不求彆的,有倆吃飯錢就夠瞭,任何事情,隻要做到極緻瞭,就是藝術。

在木瓜鎮能聽到這樣的話,我簡直有些頭皮發麻。他揚起胳膊彈彈煙灰,又把煙叼到瞭嘴上。我發現他所有的動作都有些誇張,有一種舞台上的錶演感,隻有經常自我對話的人纔會這樣。見我不說話,他便又問瞭一句,北方過來的吧,哪兒人?我說,山西。他忽然高興地說,我是山東人,咱們離得不算遠。我心想,一個北方人在這小鎮上到底還是孤獨瞭些。

他到後麵煮餃子去瞭,我看到桌上擺著一本書,再一看,每張桌子上都擺著一本同樣的書,不是正規齣版物,是自己印刷裝訂齣來的,封麵比較粗糙,畫著兩棵椰子樹,寫著三個字,南行記。我隨手翻瞭翻,不是艾蕪的《南行記》,內容寫的是九十年代初在海南的創業故事,文筆也很粗糙。

我心裏有些疑惑,這是為瞭讓顧客們打發等待的時間麼?隻是,現在的人都是看手機,有幾個會在飯店看書的?正翻著書,餃子已經端上來瞭。因為我把各個品種的都點瞭些,煮齣來的餃子五顔六色一大盤,像珍奇的貝類,在燈光下閃閃發光,簡直不忍下口。他又端來一碟小菜,裏麵是醃木瓜和醃芒果,說,這是我自己醃的,嘗嘗味道怎麼樣。我指著桌上的書說,這書是誰寫的?他淡淡說瞭一句,我自己寫著玩的,當個消遣唄。我驚訝道,你自己寫的?那怎麼不找個齣版社?他看樣子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漫不經心地說,我又不是作傢,就是寫著玩的,打發一下時間,誰想翻就翻一下,不想翻就當廢紙扔著,無所謂。

我們吃餃子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認真把頭發往後攏瞭攏,然後一揚胳膊,又給自己點瞭根煙,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我們吃。我給他讓瞭雙筷子,他趕緊接住,但筷子擺好就再不動瞭,兩隻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我們吃,很享受的樣子。過半天纔慢條斯理地問瞭一句,味道怎麼樣?我忙說,好吃。連父親也笑著點點頭。

他得意地一笑,彈瞭彈煙灰,又起身抱過來一壇酒和三隻杯子,把酒壇往桌上一墩,說,這是我自己泡的百花酒,酒是自己釀的米酒,裏麵泡瞭石斑木、葉下珠、雞蛋花……放瞭兩年瞭,一般不拿齣來招待人,今天能碰見你們是緣分,一定要請你們喝一杯。父親笨拙地笑著,擺瞭擺手,他是被梅姐傢那些恐怖的藥酒嚇壞瞭。我倒覺得這百花酒不同於那些蜥蜴酒蛇酒,能讓人想起“春有海棠,鞦有芙蓉”的美好,便拿過酒杯說,我替我爸喝兩杯。男人一拍桌子,說,好,還是咱北方人爽快。

這百花酒聞著有種奇異的芳香,好像真的眾采花魂,但入口之後還是會覺齣些苦澀,喝瞭兩杯之後,我就不再喝瞭。隻剩下他一個人在那裏自斟自飲,一口煙一口酒,半天纔拈起一條醃木瓜啃一點,興緻很好,一看就是自娛自樂慣瞭的。他喝瞭一杯又一杯,話也慢慢多起來,顯然已經有點醉瞭。他咂咂嘴唇,說,我年輕時候其實不喜歡喝酒,那時候喝酒都是應酬,生意場上的酒,如今沒有應酬瞭,就自個兒喝,卻覺得酒真是個好東西哪。你們說一個人在這南蠻之地,晚上要不喝點酒,怎麼睡覺?就是喝點酒,也隻能睡到半夜,和你們說,我每天早晨四點就起床瞭,起來就包餃子,說是餃子,其實已經不是餃子瞭,餃子隻是個障眼法,看誰能看破瞭。

父親居然破例主動開口瞭,聲音很輕,有點像自言自語,怎麼來這麼遠的地方開飯館?一個人是怪孤悶的,在這邊也沒成個傢?

男人叼著煙,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笑著說,在這種南蠻之地找個女人,你說和找個外國人有什麼區彆?又黑又瘦,一口雷話,還一頓都離不瞭魚,像貓科動物一樣。人傢也嫌棄咱們北方人,說北佬不喜歡洗澡,不像他們一天洗三次澡,我說一天洗三次澡的是海豚,不是人。萬事都有因緣注定,脫不瞭因果的,何況是這種事,隨緣隨力。

我說,你可以迴北方啊,怎麼不迴北方呢?

他站起身,把煙頭掐滅瞭,在地上慢慢轉瞭一圈,忽然扭臉問我道,去年鼕天北方下雪瞭嗎?我說,我們那兒下瞭一場,不是很大。他站在白色的地闆上,燈光投下來,他的倒影落在地上,好像另一個他正站在他腳下的世界裏。他脫掉拖鞋,用赤腳撫著地闆說,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雪瞭,這地闆像不像下瞭雪?我每天都把這地闆擦得乾乾淨淨,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光腳在這地闆上走過來走過去,我覺得,這是下給我一個人的雪,是我相,非眾生相。小時候的雪下得真大啊,尤其是過年的時候,大雪襯著紅燈籠,我和哥哥忙著貼對聯,放鞭炮,等餃子一齣鍋,年味就全齣來瞭。這裏沒有雪,也沒有四季,時間是靜止的,你老瞭你也不知道,你可能都一百多歲瞭你也不知道,這裏的老人們都很長壽,是因為他們早已經忘記瞭時間和因果,有些登彼岸的意思瞭。

他看上去很落寞,腳踩著自己想象齣來的一片雪。我忍不住又說瞭一句,你可以迴北方啊,現在的交通很便利。他目光虛虛地看過來,好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著我背後什麼地方,看瞭半天,纔說瞭一句,來去自有定數。聲音略有些悲愴。繼而他又仰起臉,使勁往後攏瞭攏頭發,笑著說,這個小鎮,雖然偏遠,但這是過瓊州海峽的唯一要道,所以有時候會有一些異人齣現在這個鎮上。前幾年我遇到過一個北方人,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在我這裏吃過幾次餃子,喝過幾次酒,慢慢熟瞭。後來他對我說,張哥,你現在雖然離人遠瞭,但是離萬物近瞭,也是個好事,其實離萬物近瞭更風雅。我說,在這種地方,風雅給誰看?他說,你一個信佛的人,這樣每天光顧著包餃子賣餃子可就著相瞭,你就真變成個開小飯館的瞭。我說,實相在哪?他說,任何事情,隻要做到極緻,就能變成藝術。我說,怎麼個藝術法?他說,你看這南方最不缺什麼?遍地的奇花異草,用這些奇花異草做餃子啊,雖然沒有脫離餃子的相,但你的餃子其實已經不是餃子瞭。我茅塞頓開,覺得遇到瞭高人,好奇他是什麼來頭?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他是個刑滿釋放的犯人,因為偷過東西,在北方待不下去,就流落到南方來瞭。你要知道,這可是大陸的盡頭,天高皇帝遠,連殺人犯隱姓埋名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可這麼多年裏,我頭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是刑滿釋放的犯人,但不知道真假。後來我反復琢磨這個人,用佛傢的話來說,這應該是以幻製幻,用一種相破掃另一種相,關鍵在一個“破”字上。

我說,這個北方人最近來過嗎?

他搖搖頭,好長時間沒來瞭,估計是迴北方瞭吧,要不就從這兒坐船去海南瞭,你看,對麵就是海南,連樓房都看得見,這就叫咫尺天涯,但業力不夠就不能來去自如。

我忽然想起來瞭,想起劉小飛在信裏曾寫到過一個人,也是他在木瓜鎮上遇到的。“我遇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在木瓜鎮上隱姓埋名地生活瞭二十年。他在八十年代末南下海南創業,看準瞭房地産這個行業,後來也因為開發房地産一夜暴富。當時的海南島,在兩三年的時間裏,房價已經從一韆漲到瞭一萬,掙錢的速度已經到瞭令人恐懼的地步。他說當時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些害怕瞭,因為錢來得太快太多,覺得已經有些不正常瞭,但他已經刹不住瞭。果然,接下來便是樓市泡沫的到來,他又一夜之間負債纍纍。他有兩個同行在絕望中跳瞭樓,而他偷偷坐著一條漁船,到瞭海南島對麵的木瓜鎮。雖說已經從海島逃迴到大陸瞭,他卻不敢迴傢,怕要債的人會追到傢裏,怕給親人帶來厄運。從此他在木瓜鎮隱姓埋名,開瞭個小飯館為生。

“他像個被詛咒的西西弗斯,被魔咒睏在瞭這個小鎮上。不過他並不畏懼這魔咒,甚至找到瞭解開這魔咒的密碼。在這個海邊小鎮上生活久瞭,最正常的人也會染上些巫氣,不過我覺得這樣挺好,人如果隻是孤零零地活成人,身上隻有一點人味兒,也挺沒意思的。這哥們兒和我說,他已經想明白魔咒的密碼瞭,就是一個有限和無限的問題。所謂的無限性,就是把有限的時間和空間無限打開,讓它自身無限繁殖下去,任何事物在到達極緻的時候,就會發生質變,苦難會變成審美,連枯燥和悲傷都會飽含詩性。你看人多有意思,一個破産的房地産商人在海邊小鎮隱居多年,卻不小心變成瞭哲學傢。

“這哥們兒從來到木瓜鎮之後,就開始潛心研究各種花卉和草藥,他對雷州半島的每一種植物都瞭如指掌,他還買瞭一塊地,專門用來種花木草藥。他一年當中的很多時間都用來種花、賞花,到深山裏尋找一些罕見的野花,在每個季節收集不同的鮮花,做成乾花保存,他還在花叢裏養瞭幾箱蜜蜂,讓蜜蜂幫他采蜜。他做的菜就叫‘花宴’,因為每一道菜裏都加入瞭不同的花卉,他用鮮花做各種精美絕倫的點心,還用花泡茶、用花釀酒。對瞭,他那個小飯館有個十分雅緻的名字,叫‘花間煮雨’。我常去找他喝酒,有一次他喝多瞭,對我說,大頭啊,就算你有一天活成我這個樣子,沒錢沒親人,沒有瞭人類社會的一切,也不必害怕,真不用怕,人世間可不是什麼都能解決得瞭的,等你跳齣人世間,再迴頭看人世間,就知道其中的意趣瞭,苦樂都是意趣。”

和父親走齣小飯館的時候,我特意迴頭看瞭看,門麵上隻有“北方餃子館”幾個大字,並沒有什麼“花間煮雨”。(節選)

(全文請閱《長江文藝・好小說》2022年第3期)

―END―

選自《收獲》2022年第1期

原刊責編 | 王繼軍

本刊責編 | 硃勇慧

《長江文藝・好小說》2022年第3期

▲孫頻|

孫頻,齣版有小說集《以鳥獸之名》《鮫在水中央》《鬆林夜宴圖》等,現為江蘇省作傢協會專業作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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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帝師後裔,把文物450萬賣給祖國,卻將183件藏品無償捐給美國

大清帝師後裔,把文物450萬賣給祖國,卻將183件藏品無償捐給美國

    清朝末代由於西方列強的侵略,中國的很多文物都流落到瞭海外,為瞭能夠讓國寶迴傢,很多有香港富豪和華僑都做瞭很大的努力。不過有一個人卻反其道而行之,百歲壽辰時將自己收藏的183件文物全都無償捐獻給瞭美國博物館,而嚮中國“捐獻”文物的時候卻收下瞭450萬美元,此人就是翁萬戈。 話說這個翁萬戈是個如假包換的漢人,人傢還稱得上滿清遺老呢,他是晚清著名政治傢、文學藝術傢翁同��的五世孫,翁同��其人在清朝末年非常有地位,在同治、光緒兩朝都是帝師,做過宰相,還是軍機處重臣。除瞭在政治上非常有成就之外,他.......


“花開中國”2022三八國際婦女節特彆節目緻敬最美的她

“花開中國”2022三八國際婦女節特彆節目緻敬最美的她

    女人如花,可以是嬌媚的玫瑰、溫暖的嚮日葵;同樣也可以是剛毅柔韌的臘梅、無懼無畏的茶花,綻放齣獨特的美。在三八國際婦女節即將到來之際,總颱主持人李思思、李佳明、楊帆、馬躍、陳�F、張韜來到中國園林博物館,在這裏等待他們的將是六組國傢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中國傳統插花作品。 《鏗鏘玫瑰》《田園築夢》《長風破浪》《桃李芬芳》《英姿颯爽》《逆風飛揚》六組意趣迥然的作品分彆有什麼寓意?六位主持人將以花為引、以花為媒、以花為信,分赴祖國六地,沉浸式探訪不同領域的優秀女性代錶,他們的到來將為幾位嘉賓帶來什.......


河洛故事,精彩紛呈 長篇小說《白米飯紅柿子》舉行首發暨贈書儀式

河洛故事,精彩紛呈 長篇小說《白米飯紅柿子》舉行首發暨贈書儀式

    “洛陽三月花如錦,多少功夫織得成。”3月6日,河南洛陽市孟津區文聯為省作傢協會會員、孟津作傢協會名譽主席張文豪著作的長篇小說《白米飯紅柿子》舉辦瞭首發暨贈書儀式。儀式由孟津區文聯副主席梅利霞主持。儀式上,孟津區文聯主席張國賢嚮作傢緻以熱情洋溢的賀詞,孟津作協主席李根柱對作品給予瞭高度評價。儀式現場,作傢張文豪嚮孟津區圖書館、區古津讀書社等單位贈送瞭新書。 章迴體長篇小說《白米飯紅柿子》共分52個章節、共計33萬餘字,由作傢齣版社於2022年1月齣版。以繼承和弘揚河洛文化為主題,以黃河流域文.......


青未瞭|永難忘懷童年時代的小人書

青未瞭|永難忘懷童年時代的小人書

    童年的記憶--小人書 作者:孫會昌 八十年代,每年的初鞦,我總是要把攢瞭三抽屜的小人書(方言:畫本)拿齣來晾一晾,讓小人書好好感受燥熱的微風吹拂,以免久放抽屜中的小人書受春天空氣的潮濕,使其發黴或被蟲子入侵蛀爛。 小人書就是連環畫冊,而我小時候都管它叫畫本。對於齣生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成長於八十年代的我來說,就是在小人書的陪伴下長大的,它承載瞭我少兒時代美好的記憶。雖然一晃四十年過去瞭,但我的內心深處仍不時會想起小人書,它給我的童年帶來瞭無限的快樂。 記得那是1977年的一個夏天中午,爸爸離.......


秉活態傳承 續名酒新篇 2022濾州老窖·國窖1573封藏大典舉行

秉活態傳承 續名酒新篇 2022濾州老窖·國窖1573封藏大典舉行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3月4日,以“秉活態傳承 續名酒新篇”為主題的2022濾州老窖・國窖1573封藏大典如期舉行。濾州老窖連續15年舉辦封藏大典,守護文化之根,感恩天地自然,不斷探索傳統文化時代錶達方式,開啓新時代中國名酒復興新徵程,詮釋民族企業文化傳承與弘揚的使命擔當。 祭拜祖先守護文化之根 濾州老窖傳承曆史悠久。公元1324年,製麯之父郭懷玉發明瞭甘醇麯,釀製齣中國最早的大麯酒;公元1573年,國窖宗師舒承宗始建國寶窖池群,推動濃香型白酒釀製技藝之大成,最終孕育齣449年活窖池、698.......


郭侃如|今日迴顧昔時“詩電影”大師

郭侃如|今日迴顧昔時“詩電影”大師

    對俄羅斯、烏剋蘭、白俄羅斯、格魯吉亞、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這六國稍加留意則會發現,它們正是蘇聯成立時存在的所有加盟共和國(1921年,格魯吉亞、亞美尼亞、阿塞拜疆組成外高加索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並與俄、烏、白一同創立蘇聯)。而在蘇聯電影史上,蘇聯“詩電影”領軍人物之一謝爾蓋・帕拉江諾夫一生中最重要的經曆,正是在這六個加盟共和國發生的。他生長於格魯吉亞第比利斯,赴俄羅斯莫斯科受高等教育,任職於格魯吉亞第比利斯、烏剋蘭基輔、亞美尼亞埃裏溫,在烏剋蘭、亞美尼亞、格魯吉亞、阿塞拜疆各地拍攝電影,在.......


央視《花開中國》婦女節特彆節目 緻敬最美的她

央視《花開中國》婦女節特彆節目 緻敬最美的她

    女人如花,可以是嬌媚的玫瑰、溫暖的嚮日葵;同樣也可以是剛毅柔韌的臘梅、無懼無畏的茶花,綻放齣獨特的美。在三八國際婦女節即將到來之際,總颱主持人李思思、李佳明、楊帆、馬躍、陳�F、張韜來到中國園林博物館,在這裏等待他們的將是六組國傢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中國傳統插花作品。 《鏗鏘玫瑰》《田園築夢》《長風破浪》《桃李芬芳》《英姿颯爽》《逆風飛揚》六組意趣迥然的作品分彆有什麼寓意?六位主持人將以花為引、以花為媒、以花為信,分赴祖國六地,沉浸式探訪不同領域的優秀女性代錶,他們的到來將為幾位嘉賓帶來什麼驚.......


2021年,山西男子發現清代古墓,取得18件金器,盜挖第二座時被抓

2021年,山西男子發現清代古墓,取得18件金器,盜挖第二座時被抓

    人名均作虛構處理。 宋斌是個老實人,高中畢業後便外齣打工養傢,不過由於人實在太過老實,所以也沒能賺到什麼錢。但是這一次迴老傢卻讓自己平靜的生活有瞭些許變化…… 事情是這樣的,12月4日,宋斌來到瞭自傢農田幫忙乾活。結果在迴傢休息的時候意外在該村村北的鬆樹地裏發現兩座塌陷的墓葬。 媽呀,這是一座古墓,並且有塌陷的話,證明由於地質原因,古墓內部結構已經上移瞭。像這樣的古墓葬,盜挖起來的難度並不是很高。 作為一個在外打工的人,閑暇時宋斌經常會刷短視頻,他恰好對於盜墓考古這方麵非常感興趣。因此,見.......


貴州台江八旬老嫗走T台,苗綉驚艷全世界

貴州台江八旬老嫗走T台,苗綉驚艷全世界

    潘玉珍在走秀中。 “自2000年首次到新加坡走秀後,我陸續登上美國、法國、英國等10多個國傢的T颱,美國更是連續去瞭10年……”近日,在位於颱江縣萃文街道的貴州颱江縣民族民間服飾織錦工藝廠,年近八旬的國傢級非物質文化遺産苗族刺綉傳承人潘玉珍,嚮記者講述她帶著她心愛的苗綉走齣國門的故事。 潘玉珍是原颱江縣革東鎮五河村人(現屬劍河縣),自幼跟隨母親學習苗綉,染、織、挑等技巧相當熟練,漸漸成為周邊有名的刺綉能手。 1994年,潘玉珍創辦颱江縣民族民間服飾織錦工藝廠,帶領當地婦女從事刺綉加工業。“.......


池州人常見的“儺”字怎麼念?在池州來看“百戲之祖”

池州人常見的“儺”字怎麼念?在池州來看“百戲之祖”

    儺,拼音是 nuó,它是古代的驅鬼避祟儀式,現在已演化成演員裝扮登颱、祈願娛人的鄉村民俗活動。 中國的儺文化,孕育於新石器時期,萌於夏商,形成於周,規範於“禮”。 今年元宵節。著名的“儺窩子”池州市貴池區梅街鎮,舉行瞭2022年青山廟會暨儺戲精品展演。 一列列身著彩衣、舉著旗傘的鄉儺隊伍,迤邐行進在田埂上。開道鑼、“儺神會”牌、“肅靜”牌、“迴避”牌在前,村民手執刀、槍、戟、錘、矛等古代兵器模型緊跟著,後麵彩旗隊、鑼鼓隊、細樂隊,引導簇擁著漆金雕龍的“龍亭”。“龍亭”裏供奉著這場鄉村民.......


“中西閤璧”交響音樂會在悉尼市政廳上演

“中西閤璧”交響音樂會在悉尼市政廳上演

    人民網悉尼3月7日電 (李含悅) 6日,“中西閤璧”交響音樂會在悉尼市政廳上演,上韆名觀眾冒雨前來觀看。該音樂會由悉尼本地的威樂比交響樂團擔綱演奏,中國歌劇舞劇院作為藝術指導,由曾獲“艾倫・貝爾豪斯青年指揮奬”的華裔青年指揮傢葉師龍擔任指揮,多位澳大利亞中青年華裔演奏傢聯袂齣演。演齣中,中國民族樂器與交響樂跨界對話、交融結閤,碰撞齣奇妙的感官體驗。 “中西閤璧”交響音樂會在悉尼市政廳上演(攝影 李含悅) 音樂會以《春節組麯》開場,這部以春節為主題的交響樂完整版,是繼今年2月5日在“虎樂”悉.......


斯坦因與伯希和的“較量”:文物“大盜”還是漢學名傢?

斯坦因與伯希和的“較量”:文物“大盜”還是漢學名傢?

    ▲馬剋・奧雷爾・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 1862-1943 斯坦因(Aurel Stein)這個名字在中國學術界並不陌生,“毀譽參半”這個成語似乎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棺釘。 斯坦因1862年生於匈牙利,十歲離開傢鄉到德纍斯頓讀書,後在維也納大學、德國的萊比锡大學和圖賓根大學專攻東方學,掌握瞭梵語和波斯語。纔華橫溢的斯坦因二十一歲就獲得圖賓根大學哲學博士學位,隨後懷揣匈牙利政府奬學金赴英倫,1884年至1886年先後在倫敦大學、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從事博士後研究工作,主攻東方.......


俄羅斯境內為什麼會有“最北方的漢式宮殿”?背後有一段傳奇故事

俄羅斯境內為什麼會有“最北方的漢式宮殿”?背後有一段傳奇故事

    ▲俄羅斯西伯利亞方位圖及地貌 2017年8月,我參加瞭由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李肖教授組織的遠赴俄羅斯南西伯利亞的考察活動。此次的考察路徑,對我而言,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可以實地踏勘被稱之為“最北方的漢式宮殿”。對於這座特殊的漢式宮殿,我早有神往之感。 一 宮殿的位置與形製 這座“最北方漢式宮殿”遺址的發掘及其研究,在北部亞洲考古學領域,具有重要的意義,對於我們瞭解兩漢之際漢匈關係的曆史演變,更是具有獨特的價值。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座早年間被前蘇聯考古學傢發掘齣來的漢式宮殿,已經很.......


李逵母親被老虎吃瞭,宋江等人為何不安慰,反而哈哈大笑?

李逵母親被老虎吃瞭,宋江等人為何不安慰,反而哈哈大笑?

    眾所周知,李逵是宋江的鐵杆小弟,在梁山的一眾大佬中,唯有宋江能讓李逵心悅誠服。自從在江州結識宋江後,李逵就鞍前馬後為宋江賣命。為瞭幫宋江達成目的,殺人放火、草菅人命的事,李逵沒少乾。比如為逼硃仝上山,摔死其長官的小衙內。為瞭逼扈三娘嫁到梁山,滅她滿門。說句“赴湯蹈火”,也不為過。 李逵劇照 按理說,李逵對宋江如此死心塌地,宋江應該對他也關照有加。但事實上,宋江不僅常對李逵喊打喊殺,而且在李逵母親死後,還哈哈大笑。這究竟是為什麼呢?難道宋江不怕寒瞭李逵的心。爆史君就來跟大傢分析一下。 李逵接母.......


巾幗心嚮黨 助力鄉村振興

巾幗心嚮黨 助力鄉村振興

    3月6日,海北藏族自治州門源迴族自治縣東川鎮寺爾溝村立足實際,突齣特色,多措並舉開展“巾幗心嚮黨,奮力新徵程,助力鄉村振興”慶“三八”主題活動。活動當天舉辦拔河、跳繩、踢毽子等趣味體育活動和廣場舞、民族舞的文藝錶演,以及“鄉土刺綉展”比賽,現場共展齣各類綉品100餘件。東川鎮婦女參觀綉品展覽。青海日報融媒體記者 丁玉梅 攝刺綉展覽上有傳統艷麗的朵綉、扣綉,有現代精美的十字綉。青海日報融媒體記者 丁玉梅 攝刺綉展齣有被單、鞋麵、枕頭、鞋墊。青海日報融媒體記者 丁玉梅 攝綉品不僅錶達瞭婦女們對美好.......


李白綉口一吐就半個盛唐,那麼另外半個盛唐誰可以來撐著?

李白綉口一吐就半個盛唐,那麼另外半個盛唐誰可以來撐著?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瞭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綉口一吐,就半個盛唐。”這是當代著名詩人餘光中先生對李白的評價。在餘光中先生看來,李白一個人撐起瞭半個盛唐,於詩歌確實如此,那麼另外半個盛唐是哪些人撐著? 唐代是我國詩歌發展史上的黃金時代,各種詩歌文體相繼成熟,詩壇上群星璀璨,人纔輩齣。可以說唐代給詩歌發展和成長提供瞭最肥沃的土壤。盛唐時期尤其如此,不僅齣現瞭詩仙李白、詩聖杜甫這樣神級人物的存在,同時期還有其他很多優秀詩人,隨便拎一個齣來都能撐起另外半邊天。 王維 公元701年,李白齣生,同.......


故宮博物院:前麵的年輕人?可否和“傳統文化”交個朋友

故宮博物院:前麵的年輕人?可否和“傳統文化”交個朋友

    老宋閑話,每日開講。 旅遊相關,不喜砸磚。 故宮博物院在遊客的心目中,除瞭是北京必去打卡的景點之一,更是文物愛好者和博物館愛好者心目中的世界級博物館。在2019年公開的數據中可知,已經達到瞭年接待量近兩韆萬遊客數量的規模。 對於去過故宮博物院的遊客的而言,故宮很大,展品很多,專題展覽也很多。對於喜歡看鑒寶節目的電視觀眾來說,一些來自故宮博物院的專傢在那些年讓本就火熱的收藏市場更加的“熱”起來,熱到後來故宮博物院專門齣來一個通知,“故宮博物院在職、離退休人員參加社會文物鑒定等公務性活動時,都.......


潘魯生:加強優秀民間文藝作品在中小學普及丨兩會聲音

潘魯生:加強優秀民間文藝作品在中小學普及丨兩會聲音

    潘魯生 過去一年裏,在經濟生産和消費領域,國貨走俏,國潮國風興起,一係列具有鮮明中國文化語言、中國藝術特色、中國曆史記憶的産品熱銷。在諸多推動因素中,我國年輕一代的文化審美和消費觀念發揮瞭重要作用。這些在物質富足、教育發展、互聯網信息技術普及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熱愛民族文化,傳播民族文化,不斷發掘和掀起時尚潮流,創造瞭一個又一個國貨引領的消費熱點。在剛剛結束的北京鼕奧會上,開閉幕式中數字技術與中國美學的融會錶達帶來震撼,創意設計團隊中青年人的參與,評論熱議中年輕網友的轉發,都是一.......


瀋鐵梅:建議成立川劇藝術促進會保護川劇傳統文化

瀋鐵梅:建議成立川劇藝術促進會保護川劇傳統文化

    建議成立川劇藝術促進會保護川劇傳統文化 ――訪全國人大代錶、重慶川劇院院長瀋鐵梅 瀋鐵梅 “加快川劇藝術的人纔建設、推動整個劇種的發展,川渝兩地應當團結起來‘抱團’前行,通過協同保護等方式傳承、弘揚川劇藝術。”全國人大代錶,川劇界領軍人物,曾主演過《金子》《李亞仙》《江姐》等多部川劇經典、多年來緻力於推動川劇發展的重慶市文聯主席、重慶川劇院院長瀋鐵梅,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提齣瞭今年兩會她最為關心的議題,即麵對當下川劇生存空間受到擠壓,觀眾減少、演齣市場萎縮、傳承發展陣地銳減等問題,如何.......


集齊數百件古代玻璃器,再現三韆年前的琉璃世界

集齊數百件古代玻璃器,再現三韆年前的琉璃世界

    三十眼琉璃珠 戰國 集齊數百件古代玻璃器,再現三韆年前的琉璃世界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簡簡吟》 戰國 琉璃蜻蜓眼 世事無常,歡愉短暫,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大詩人白居易為瞭說明這個道理,用瞭“彩雲”和“琉璃”作比。當時所說的“琉璃”,指的就是以火燒成,玻璃質透明物。玻璃在今天已經是隨處可見瞭,但是在古代很長一段時間內,它都是稀罕的奢侈品。 蜻蜓眼紋玻璃珠 戰國 中國人製瓷第一流,玻璃製品雖然早在西周時期就有涉獵,但一直不是強項。因此更多精美的玻璃製品.......


江漢通原創朗讀作品《武漢的櫻花》作者:碑林路人 朗讀:絲露花雨

江漢通原創朗讀作品《武漢的櫻花》作者:碑林路人 朗讀:絲露花雨

    武 漢 的 櫻 花 作者:碑林路人 誦讀:馬黎 武漢的櫻花就要開瞭,櫻花盛開的季節是武漢最美的時刻,無論是武大的珞珈山,還是東湖的櫻花園,那些櫻花好像都有瞭默契的相約,它們在一夜之間突然綻放。仿佛要給春天一個驚喜,又仿佛要為春天的武漢,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那一樹一樹的櫻花,粉的,白的、桃紅的,像是武漢最美麗的女子,她們身穿著蓬鬆的婚紗,站在春天的風裏,她們微笑地看著每一個路過的行人,那笑容裏有著花的燦爛和時光的靜美。而那些賞花的人,走過,又忍不住地迴眸凝望,那潔白,那純淨,那笑靨明眸.......


上饒“90後村長”完成8部長篇小說,吸粉數百萬,掙700多萬元稿費!

上饒“90後村長”完成8部長篇小說,吸粉數百萬,掙700多萬元稿費!

    8部長篇小說,2000餘萬字,700多萬元稿費,數百萬粉絲……10年時間,上饒網絡寫手張爐構築瞭一個屬於他的“玄幻世界”。每天6個多小時創作,是屬於他的沉浸時刻。在網絡的世界裏,張爐有一個不那麼玄幻的筆名――90後村長。“我胸有豪情,可抵百萬雄兵……”迴憶起自己的作品,“90後村長”最愛這句,對他來說,這正是他創作時的內心寫照。 對90後寫手張爐來說,小說創作的熱情來源於童年時代姐姐送的一套《上下五韆年》。這套書為張爐打開瞭一扇通往曆史長河的大門,也開啓瞭他對於曆史和文學的熱愛。 “從.......


三月書單|春日,從書裏開始收獲生機

三月書單|春日,從書裏開始收獲生機

    記 憶 收山 《收山》起筆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將老北京飯莊的景象寄於北京萬唐居三代廚師的人生沉浮,書寫瞭一段氤氳著飯菜香的時代悲歡。 在快速發展的時代浪潮下,幾輩傳統技藝人的輝煌與凋零,承襲與斷裂,固守與退讓次第上演;正如萬唐居宮廷烤鴨的傳承,在大時代的裹挾中輾轉曆練,且進且退,最終塵埃落定。 兩 性 幸福關係心理課 戀愛是個恒久話題,本書作者咖啡因為颱灣知名兩性作傢,通過多年兩性關係的研究,為讀者遴選多個戀愛關係裏的認知盲區,用實際的案例和經驗分析,為讀者帶來明確輕鬆的戀愛體驗。在信.......


行吟不止,青山不盡|“青山行不盡2——唐詩之路藝術展”開幕

行吟不止,青山不盡|“青山行不盡2——唐詩之路藝術展”開幕

    “青山行不盡,綠水去何長” 3月6日,由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浙江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浙江省教育廳、浙江省文化和旅遊廳、浙江省文學藝術界聯閤會擔任指導單位,浙江省美術傢協會、杭州市教育局擔任聯閤主辦單位,浙江展覽館、中國美術學院科研創作處承辦的“青山行不盡2――唐詩之路藝術展”在浙江展覽館開幕。展覽通過實地調研“浙東唐詩之路”,聯通文史研究、藝術創作與展覽展示,呈現瞭氣勢恢宏的“唐詩之路”。 浙江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省文史館館長王永昌,浙江省人民政府副秘書長徐張艷,浙江省政府辦公廳黨.......


短史記|對古希臘史的質疑不成立,文明繁盛的關鍵是包容與開放

短史記|對古希臘史的質疑不成立,文明繁盛的關鍵是包容與開放

    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300年,希臘世界爆發瞭一係列的思想革命,希臘文明突飛猛進,推動地中海世界的文明上升至全新的高度。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古典希臘時代的文獻及藝術品被重新發現,希臘人又一次改變瞭世界。 這一現象被人們稱為希臘“奇跡”、希臘“光榮”或“奇觀”。很多書都起名叫《希臘的天纔》《希臘的勝利》《希臘的啓濛》《希臘的試驗》《希臘的思想》,甚至是《希臘的理想》。 一、對古希臘史的所謂“質疑” 然而,在過去20餘年裏,開始有人質疑希臘人的傑齣纔能。 有人指齣,希臘人不過是生活在古代地中海世.......


紙上覓芳蹤:那些時光裏的書店

紙上覓芳蹤:那些時光裏的書店

    曾位於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馬剋斯與科恩書店手繪圖,圖片選自《A Reader's Book of Days》。 壹 如今實體書店這行不好做,可謂賢愚共鑒。目睹書店的減少乃至消亡,人們也常常憂患意識十足地轉發呼籲,嘗試挽救一些陷入睏境的實體書店,願為城市留下文明的角落。這是極好的,畢竟總有一盞書店的燈光,等待溫暖人心。 至於作傢等知識分子有關這個問題的發聲更是數不勝數,倒是一些無惡意的揶揄更加有趣。譬如惡趣味的硬漢派推理小說大師勞倫斯・布洛剋,在“雅賊係列”中就塑造瞭一個令愛書人尤其是書店.......


民間藝術傢雨中作畫,以自愈的方式感受大自然的美

民間藝術傢雨中作畫,以自愈的方式感受大自然的美

    3月6日,毛毛細雨,麻陽民間藝術傢雷瓊英老師戴著鬥笠,披著蓑衣走進麻陽苗族自治縣蘭裏鎮所住村油菜花海,進行美麗新農村國畫創作。 蘭裏鎮所住村種瞭三百多畝油菜,油菜花大都盛開,每天有不少遊客到這裏打卡。有人問雷老師:為啥下雨天來創作?雷老師迴答,有水珠的油菜花,就像含著淚花的美人,更加清新迷人。(圖/牛眼看麻陽) .......


“雲中聖境”——佛學主題藝術展覽在北京中藝國際展覽館開幕

“雲中聖境”——佛學主題藝術展覽在北京中藝國際展覽館開幕

    2022年3月6日,由北京觀禾藝術館、騰模美術館聯閤主辦,北京觀禾博藝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中藝國際展覽館承辦。河北杲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時代鑒藏(北京)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北京觀墨藝術館、北京觀是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協辦的“雲中聖境”――佛學主題藝術展覽在北京中藝國際展覽館開幕。展覽由李卉女士齣品騰鵬、白瑪紮西策展,丹智擔任藝術顧問,共展齣12位參展藝術傢:張學洪,孟慶淼,鞠占圃,劉勤耕,戴煒,劉紅琴,馮麗鵬,周晶,劉佳偉,昂重纔讓,龔子華,周明龍 (按年齡排序)百餘件藝術精品。他們皆是當代畫壇.......


『藝術中國』——特邀藝術傢張秀蓮

『藝術中國』——特邀藝術傢張秀蓮

    張秀蓮簡曆 張秀蓮,雅荷居主人,1971年生於廣東惠東。建築工程師,繪畫先後拜著名畫傢:楊世光、遊德廣(遊於藝)、馬順先為老師,近年來,參與深港兩地聯展和文化交流活動,多幅作品被畫院及機構和個人收藏;現為:香港中國美術會永遠名譽會長;深圳市清風書畫院會員;深圳市寶安美術傢協會會員深圳市南山美術傢協會會員遊於藝山水畫苑助教韆慧藝社社長 作品欣賞 ▲紙本水墨《鼕日裏的梅花鹿》34x70cm 創作年代:2019年 ▲紙本設色《坐看雲起時》66x33cm 創作年代:2021年 ▲紙.......


譚作春:慶祝2022全國兩會勝利召開書畫精品展

譚作春:慶祝2022全國兩會勝利召開書畫精品展

    一、 個人簡介 譚作春,男,安徽閤肥人,祖籍山東掖縣,1967年12月16日齣生,安徽師範大學專科畢業,大專學曆,中國農工民主黨黨員。譚作春幼受庭訓,傢學淵源,十二歲時拜著名畫傢蕭龍士先生為師,學習國畫,後一直從事美術、環境藝術設計工作,喜收藏、擅書畫,精金石篆刻。 安徽省文史館研究員; 安徽省美術傢協會會員; 安徽省書法傢協會會員; 安徽省工藝美術學會會員; 中國建築協會裝飾設計分會會員; 安徽省蕭龍士藝術研究會理事,副秘書長; 安徽省民俗協會理事; 安徽省民俗協會書畫院副院長; 安.......


文學評論|楊怡芬《離觴》:四顧茫然 愴然淚下

文學評論|楊怡芬《離觴》:四顧茫然 愴然淚下

    作 者:夏雪飛 初讀楊怡芬的《離觴》(北京十月文藝齣版社齣版),總會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後者寫的是二戰中的上海和香港,《離觴》寫的是新中國成立前的舟山定海。亂世中的孤島,戰火中擁抱取暖的男女和倉促的愛情,細緻綿密的日常生活推動著敘事緩緩前行,這些,都使得《離觴》有些“像”《傾城之戀》。可是再細讀,二者卻又分明不像瞭,如同揮手作彆的兩個身影,漸行漸遠。 一種叫作相濡以沫的東西,悄悄乾涸,可未必會相忘於江湖 《傾城之戀》中的愛情,是層層疊疊堆砌起來的:白流蘇那傾國傾城的美貌;範柳原雖是個.......


隴縣:老趙的幸福生活

隴縣:老趙的幸福生活

    提起隴縣上涼泉村趙金惠,除瞭退役軍人這個身份外,還有一個特殊身份而為眾人所熟知,那就是農民畫傢。如今古稀之年的他白發蒼蒼,經過歲月的沉澱,依舊保持著一顆熱愛生活的心,以山水為畫,勾勒齣隴縣地域特色田園風光和幸福生活,為平凡的老年生活平添瞭幾分樂趣和詩意。 自年輕時就酷愛畫畫的他,因忙於生計, 在50歲時選擇放下鋤頭拿起畫筆,自此帶有濃鬱鄉土氣息的農村景物成為他創作的源泉。然而畫畫不僅是個手藝活,更是個耐力活。從第一次 沒有繪畫知識的臨摹, 到逐漸掌握山水繪畫要領,這一畫就是20年。 春.......


2018年起點十二天王鳥雲新書上綫,同期十二人,已有八位晉級大神

2018年起點十二天王鳥雲新書上綫,同期十二人,已有八位晉級大神

    突然發現“鳥雲”開新書瞭,而且還是西遊文,順帶跟風瞭現在正熱的模擬器潮流,也不知道他這次能不能好好寫完。 小說名《孫悟空的模擬取經》,講述帶著唐僧西天取經剛被誆騙帶瞭緊箍的孫悟空,突然開啓瞭一個模擬取經係統,可以為他模擬取經路上的各種事情。 同時係統也會根據他現實裏的錶現進行打分,而他也能獲得各種奬勵,自此他就開啓瞭一個準備最後關頭反抗如來的西遊故事。 不知道你對這種結閤瞭模擬器元素的西遊文是否感興趣,而這已經是他的第三部西遊文瞭。 他的第一部西遊文《如來必須敗》寫於2018年,講述瞭一個.......


《2022中國詩詞大會》賞詩詞之美、尋文化之根、鑄民族之魂

《2022中國詩詞大會》賞詩詞之美、尋文化之根、鑄民族之魂

    “登高使人心曠,臨流使人意遠。”由中央廣播電視總颱聯閤教育部、國傢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共同推齣的《2022中國詩詞大會》十期節目,從2022年3月5日起,在央視綜閤頻道CCTV-1晚間黃金時段20點檔連續播齣。新一季《中國詩詞大會》在培根鑄魂上展現新擔當,在守正創新上實現新作為,在明德修身上煥發新風貌,用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文化創造,展示中國文化新氣象,為全國觀眾、網友帶來一場新春的詩意盛宴。迅速形成“齣圈”效應。引領“熒屏清風”和現象級流量。 一、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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