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1/2022, 8:48:17 PM
作者:水雲初靜,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當年《神雕俠侶》熱播,我也不可救藥地成為瞭“一見楊過誤終身”的萬韆少女之一。當小龍女身中奇毒,無藥可解,縱身跳下斷腸崖,“龍楊”的這場淒美絕戀成瞭每一個“暗戀”楊過的女孩兒心頭的那顆硃砂痣,一觸即痛。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彆離。”小龍女不想讓楊過以死相殉,在斷腸崖刻下十六個字:“十六年後,在此相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有時候,我們縱然明知是謊言,也總是對那謊言裏的希望心存一絲僥幸,就像最近的“東航失事”,就像楊過對小龍女的留言。
十六年中,楊過堅守信約,終日思念小龍女,形銷骨立,一日在海邊悄立良久,悲從中來,拳打腳踢,創造齣一種掌法――黯然銷魂掌。黯然銷魂掌之所以威力無比,原因全在於運用者心中鬱結著與至愛生死離彆的悲痛之情。這套掌法就取名自江淹的《彆賦》第一句: 黯然銷魂者,唯彆而已矣。
《留彆妻》
漢・蘇武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魍竇傲際薄�
徵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彆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關於離彆、送彆,詩人們寫下瞭太多的詩句,有的旖旎多情,有的哀婉淒楚,蘇武的這首《留彆妻》語言質樸,敘述平直,委婉含蓄間卻錶達齣深切的離彆之悲。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魍竇傲際薄!本菟鄧瘴淶鈉拮郵槍�孫敖的女兒,她和蘇武自幼相識,即便不是青梅竹馬,也是自少年就結為夫妻,兩人恩愛親密,可如今就要離彆,相親相愛,快快樂樂的時刻也就隻有今晚此刻瞭。
“徵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可是麵臨離彆,就要遠徵的人哪裏有心情享受這最後的相聚時光呢?他時不時起身看看深夜到瞭何時瞭。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東方漸白,天就要亮瞭,星星都隱沒下去瞭,我就要啓程瞭,我們就要從此分彆瞭。我就要遠行到戰場上去,我們不知何時纔能再相見呢?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彆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我們緊緊握住雙手,長長地嘆息,淚水啊,因為這生生地離彆流個不停。我走後,你要更加珍愛自己,不要忘記我們共同度過的那些快樂的時光。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如果我有幸還活著,我一定會迴來見你;如果我不幸死去,也會帶著對你的思念死去。
蘇武走嚮的不是戰場,他是大漢齣使匈奴的使者,而且是護送被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迴國的使臣,他手持旌節,身份尊貴,匈奴卻恩將仇報,齣爾反爾,扣留瞭蘇武。匈奴為瞭迫使蘇武變節投降,把他流放到冰天雪地的北海牧羊。說等公羊生瞭小羊纔放他歸漢。
在匈奴十九年,他渴瞭嚼冰雪,餓瞭吞氈毛,他終日手持節杖牧羊,片刻不肯離手,以緻節旄都全部脫落瞭。十九年中支撐他堅持下去的,有對祖國的深情,也有對妻子的愛情,他始終相信他終將會迴到大漢,迴到傢鄉,和深愛的妻子團聚。
若故事是這樣的結局,一韆多年後的蘇東坡就不會發齣“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閤,此事古難全”的喟嘆。
蘇武被流放時,李陵兵敗投降匈奴,他給蘇武帶來瞭這樣的一個消息:“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子卿,您的妻子正青春年少,她等不得你迴傢團聚,已經改嫁他人瞭!
十九年後,蘇武終於歸來,看著空空如也的傢,想起臨彆前,和妻子緊握雙手,許下“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的誓言,不知他應傷心,還是覺得諷刺?再濃烈的感情也會被時間衝淡,生死相依是我們對愛情的最高期許,但也許大難來時,勞燕分飛纔是人生常態。珍惜曾經的擁有,祝福彼此的未來,纔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雨霖鈴・寒蟬淒切》
宋・柳永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韆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彆,更那堪,冷落清鞦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韆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1009年,二十六歲的柳永終於拋卻瞭杭州的綠柳桃紅、舞榭歌台,來到瞭“富麗天下無”的汴京。若說“蘇杭”是一朵清雅的齣水芙蓉,汴京就是一朵富麗堂皇的牡丹。柳永沒想到這座集當世最頂尖的經濟、文化於一身的大都市,更是一處“人艷冶、遞逢迎”,“遺簪墜珥,珠翠縱橫”的佳麗地。
他再一次陷入瞭風流富貴鄉,忘卻瞭登上“龍頭榜”的衝天誌,隻在淺吟低唱中“畫堂一枕春酲”,長醉不醒。
一時間,“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還沒有狀元及第,柳大纔子的大名已經傳遍瞭汴京的青樓畫閣,市井瓦肆。
柳永從未懷疑他會在科考中落榜,他躊躇滿誌地走嚮考場,卻最終落第而歸。原因無他,當時的宋真宗下瞭一道召令:“讀非聖之書及屬辭浮靡者,皆嚴遣之。”天性風流浪漫的柳永所作之詞無疑都屬“麗以淫”的靡靡之音,在“嚴遣”之列。柳永就這麼被排斥在瞭“龍榜”之外。
在這期間,柳永認識瞭歌女蟲娘,他說她“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蟲娘很美,“有畫難描雅態,無花可比芳容。”
蟲娘美麗可人,善解人意,柳永得誌時,她為他起舞助興;他失意時,她撫慰他的傷痛。他們甜蜜相偎時,甚至許過“白頭之約”,他要與她執手偕老,不訴離殤。
隻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柳永還是離開瞭,他可以拋卻功名,但不能拋卻誌嚮,一朝及第,踏入仕途,是每一個讀書人畢生的追求,柳永也不例外。
他走瞭,十年後,他又迴來瞭,他們也又相遇瞭。很難說是命運的安排,還是蟲娘癡心的等待,總之,當十年前白衣翩翩的少年郎雙鬢也有瞭霜雪染就的痕跡,蟲蟲依然用溫柔的雙臂接納瞭他。
可是重逢有時候就意味著再一次的離彆,柳永和蟲娘就是這樣。這次歸來,柳永依然壯誌未酬,他不得不再次離開。
那個深鞦的黃昏,細雨霖霖,暮靄沉沉,柳永和蟲娘站在渡口,煙波裏,江上船傢一遍遍催促,他們似乎沒有聽見,就那麼站著,執手相望,心中有韆萬無語卻一句也說不齣來,隻是相顧無言,惟有淚韆行。
多情之人自古便被離彆睏擾,更何況在這冷落蕭索的清鞦時節!他們不忍彆,不得不彆,柳永終於還是走瞭。為瞭消除離彆帶來的痛苦,他喝光瞭酒囊裏的酒,宿醉醒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岸邊楊柳依依,深鞦的曉風冷冷地吹著,天邊掛著一輪殘月。
這一彆,不知要經過多少年纔能再相聚,從此以後,縱是良辰美景也如同虛設瞭,心中縱有萬種風情,又嚮何人訴說呢?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少年遊》
北宋・歐陽修
闌乾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
韆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謝傢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
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闌乾十二獨憑春”,這些詞兒看似無厘頭地放在一起,使我想起瞭那句“枯藤老樹昏鴉”,幾個名詞羅列在一起,那種深鞦羈旅的孤獨傷感之情就齣來瞭。“闌乾十二獨憑春”,省略瞭主語,“闌乾”和“十二”倒置,譯成現代的白話文就是:“在春天,我把十二根闌乾倚遍。”通俗瞭,卻毫無詩意瞭。
“晴碧遠連雲”,晴空下的碧草遠遠鋪開去,和天上的雲連接起來瞭。這句讓我想起瞭老捨先生的散文《草原》:“在天底下,一碧韆裏,而並不茫茫.....就像隻用綠色渲染,不用墨綫勾勒的中國畫那樣,到處翠色欲流,輕輕流入雲際。”
“韆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這一句用最簡單的字句寫齣瞭最深遠的意味,二三月的春草連綿不斷,韆裏萬裏,離彆的行人的心情也像這春草一樣,綿延韆裏,一路不曾斷絕。
“謝傢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這句用瞭兩個典故,“謝傢池上”是指謝靈運,他的《登池上樓》有兩句非常著名的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兩句是謝靈運在養病時看到春來景物變換,生發感慨,苦吟而得,故稱“吟魄”。“江淹浦畔”是從江淹《彆賦》“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化用而來。
古詩中送彆的意象分水路和陸路兩種,陸路送彆的意象一般用“亭”和“驛站”,“亭”又有長亭、短亭,例如李白的“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前麵我們講柳永的“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而水路意象則多用南浦,如王維的“送君南浦淚如絲,君嚮東州使我悲。”如白居易的“南浦淒淒彆,西風裊裊鞦。”江淹的《彆賦》稱:“黯然銷魂者,唯彆而已矣。”故稱“離魂”。
“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前半句和柳永的“更那堪、冷落清鞦節”異麯同工,也很容易讓人想到後來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隻不過柳永和李清照寫的都是深鞦的雨,歐陽修寫的是春天的雨。“更特地、憶王孫”,更何況,在這疏雨低落的黃昏,更添離愁彆緒,此時此地,我又想起瞭遠行的朋友!
這闕詞最妙的是全文不著一個“草”字,草卻長滿瞭春天,連綿到天涯。
記得是小學時候,村裏的學校沒有正式的音樂老師,隻好找其他老師代課,我們的音樂老師是語文老師兼的,是位身材胖胖的女老師,聲音卻很好聽。音樂課上,老師教的第一首歌麯就是《送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彆離多。”
據說,弘一法師還是李叔同的時候,那天下著大雪,他的朋友許幻園站在門口高喊:“叔同兄,我傢破産瞭,咱們後會有期!”李叔同跑齣來時,許幻園已轉身離去,背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李叔同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紛紛揚揚的雪片,久久不動,迴到房間,揮淚寫下這首《送彆》:“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彆離多! ”離彆有多苦,正像江淹所說:“ 使人意奪神駭,心摺骨驚! ”
-作者-
水雲初靜,閑來無事讀書,心有所感寫文。喜歡紅樓,喜歡詩詞,用心細讀,寫下所思、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