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3/2022, 2:08:33 PM
根據《柳葉刀》的研究,我國是康復需求最大的國傢,約有 4.6 億人需要不同形式的康復服務。
作為現代醫學四大分支之一的康復醫學,在我國的發展僅 30 餘年,目前仍存在較大的人纔缺口。同時,執業資質認定、教育標準、職業前景等一係列問題,也有待進一步解決。
3 月 4 日下午 3 點,全國政協十三屆五次會議開幕。全國政協委員、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首席專傢淩鋒告訴「偶爾治愈」,今年她擬提交一份建立康復治療師規範化培訓長效機製的提案。
數十年神經外科醫生的工作,讓淩鋒對康復治療的重要性有著深刻理解。去年,她提交的嚮村衛生室投放「康復健康小屋」的提案,得到瞭國傢衛健委的認可。
至今,有 100 個小屋在全國 12 個省落地。結閤已有的經驗,今年淩鋒還將提交一份在全國普及「康復健康小屋」的提案。
針對這兩項提案,以及我國康復事業的發展現狀及未來走嚮,「偶爾治愈」與淩鋒進行瞭對話。
本文作者:陳怡含
康復人纔缺口巨大,不應繼續歸入技師
偶爾治愈:近年來,人民對於康復的需求是否逐漸凸顯瞭?
淩鋒: 康復是全年齡段的需求。 就兒童而言,先天性殘疾、孤獨癥等都需要長期康復;中間幾十年,多種疾病都可能造成肢體的殘疾和功能的喪失;到瞭老年,哪怕不生什麼嚴重的疾病,功能的衰退也會需要這方麵的幫助。
過去我們更重視臨床醫學,所謂救死扶傷,在一些情況下,能夠把人救活就已經瞭不得瞭,至於功能怎麼樣,可能沒有那麼多的精力、經濟條件等,去長期關注。
現在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也在不斷提高,不僅要活著,還得要活得好、活得有尊嚴,這就需要康復醫學發揮作用。
我國的康復醫學是從上世紀 80 年代開始發展的,起步比較晚,目前仍是人纔緊缺的,所以要加快步伐。
3 月 1 日,淩鋒嚮媒體分享自己準備的提案(圖源:陳怡含 攝)
偶爾治愈:剛纔提到,我國這方麵的人纔是緊缺的,目前的缺口有多大?
淩鋒:近兩年沒有一個比較權威的統計數據, 2015 年我國康復醫師占基本人群比例約為 0.4:10 萬。
根據去年 8 部門聯閤印發的《關於印發加快推進康復醫療工作發展意見的通知》,「力爭到 2022 年,逐步建立一支數量閤理、素質優良的康復醫療專業隊伍,每 10 萬人口康復醫師達到 6 人、康復治療師達到 10 人。
到 2025 年,每 10 萬人口康復醫師達到 8 人、康復治療師達到 12 人」,也就意味著我們尚未達到這個水平。
這是未來幾年的目標。 理想狀況是,康復醫師、治療師的數量和臨床醫護的比例至少是 1:1。 (注:根據《2020 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鑒》,我國執業醫師 321 萬餘人,注冊護士 444 萬餘人。)而且一些前沿領域,如腦機接口、機械外骨骼等,也需要更多的康復人纔參與。
偶爾治愈:您在提案中首要提到,應將康復治療師列為衛生技術職務的一類,希望以此改變康復治療師的職業地位。目前康復治療師在醫療衛生體係中的處境如何?
淩鋒:《衛生技術人員職務試行條例》是 1986 年開始實施的,把衛生技術職務分為「醫、藥、護、技」4 類,當時我國的康復醫學還處在萌芽階段,康復治療師也就沒有列為一類。
後來,康復治療師一直被歸入技師,但實際上,它與技師的工作性質是不同的。所以我們應該與時俱進,及時修訂相關條例,形成「醫、藥、護、技、康」5 類職務,從根本上推進康復醫學事業的發展。
現在有很多人,包括醫生在內,就相信手術治療、藥物治療,都沒有意識到就是說康復對於一個人的健康有多重要。在那些康復醫學發展比較早的國傢,比如今天心髒放完支架,明天康復治療師就開始有針對性的訓練,在我們這裏,無論醫生還是傢屬,很多時候還是認為要多靜養一段時間。
如果把大傢的健康看作一架正在飛行的飛機, 預防醫學可能是機頭,臨床醫學、康復醫學就是飛機的兩個機翼 ,機翼一個大一個小,飛機是無法飛得平穩的。
淩鋒在江西義診
圖源:淩鋒提供
偶爾治愈:從「醫、藥、護、技」到「醫、藥、護、技、康」,除瞭有助於提升患者及醫護對於康復治療師的認知度,是否還能在其他方麵帶來益處,比如處方權等?
淩鋒: 康復涉及到的不是大傢常規理解的開藥的處方權,而是非藥物處方權。 康復治療師不應該是一個機械的執行者,隻能聽從醫生的安排,因為在康復訓練的過程中,醫生並不是每天和病人互動最多的那個人。
這個問題不光涉及到認知度,還有能力是否足夠。康復治療師需要多方麵的知識儲備,不單單是醫學,還要掌握一些人體工程學、語言學、心理學等方麵的內容。
如果一個治療師有良好的知識儲備,能夠很好地運用在患者身上,為什麼不能開非藥物處方呢?
我們可以設置不同的準入門檻,你要有哪些學科背景、通過哪些考試,達到更高的門檻,就有更高的準許和待遇,就可以擁有非藥物處方權。但不要把這扇門完全堵住,如果沒有專業的認證、沒有相對清晰的職業前景,有多少人會願意乾呢?
需要統一的教育、培訓標準
偶爾治愈:剛纔提到康復治療師的知識儲備,這涉及到您提案中的另一個點,也就是教育標準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您怎麼看?
淩鋒:根據教育部公布的專業目錄,2022 年招生的康復治療類的專業點,包括本科、專科和高職,共計 534 個,加上運動康復和中醫康復,共計 682 個。
但各院校的培養方案差異很大,有的已經細分齣瞭物理治療師、言語治療師、作業治療師等方嚮,有的是學中醫裏的針灸推拿,有的體育大學裏麵,會多少加一點點運動康復的內容。
這真的需要一個專業的隊伍給齣意見,比如我們殘聯的康復協會,或者科協的中國康復醫學會,這是我國僅有的兩個康復方麵的一級協會、學會。
我現在是以康復協會理事長的身份在推動這件事, 我們成立瞭一個聯閤會,叫中國康復治療師認證培訓聯閤工作委員會, 就是把這兩個協會、學會的頂尖專傢集閤起來,希望由他們來共同製定一個方案。
2015 年,殘聯提齣建設國傢級康復大學,這項工作也被寫入「十三五」「十四五」的規劃,目前建設已進入掃尾階段,預計今年開始招生。我們可以把專傢們製定的方案首先在這裏實施,用它作為樣闆,供各院校參照。
偶爾治愈:一方麵是高等教育和職業教育,從頭開始培養這方麵的人纔,另一方麵,目前相當一部分治療師是從其他方嚮經過短期培訓轉崗而來的,如何看待這種培訓的效果?
淩鋒:2014 年,《國傢衛生計生委醫政醫管局關於做好康復治療專業人員培訓工作的通知》中提齣瞭培訓要求和大綱。
時隔 8 年,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僅有 5 個省市的衛健委舉辦瞭兩三個月的培訓班,共計 14000 名,殘聯 2018 年短期培訓瞭 1900 名,還有 6 傢大學的附屬醫院組織過 1 年期的培訓,共計 535 名。
一定程度上,它更快地填補人纔的缺口,但並非要永遠如此。目前培訓的內容和時間都不一緻,我們需要在實踐中摸索和提煉,現在已經到瞭要建立統一的規範化培訓製度的時候瞭。
我國的康復治療師水平是參差不齊的, 在這個情況下,我們新培養的人,就應該參照國傢統一的教育標準(注:指上文提到的有待專傢們製定的方案),轉崗人群的培訓,其實是臨時的補充。
作為一項事業,還是要有長遠的規劃和方嚮。慢慢地,更多的康復治療師被培養齣來,這兩部分人閤流,整個隊伍會逐漸壯大,也會越來越規範。
四川茂縣土門鎮,淩鋒輔導患者使用康復器械(圖源:淩鋒提供)
偶爾治愈:對於康復師規範化培訓的財政支持也是提案的一部分,可以講講嗎?
淩鋒:2017 年,北京市衛健委率先參照全國住院醫規培的方法,組織 8 傢培訓基地,由北京市財政撥款,以每人每年 3 萬元的標準,脫産培訓瞭 268 名康復治療師。
我認為這種經驗是可復製的,主要是看當地政府是否重視。國傢可以先委托康復方麵的一級協會、學會負責,在幾個省市進行試點。
普及「康復健康小屋」
偶爾治愈:您的另一份提案是關於「康復健康小屋」,這也是您從 2020 年開始推進的公益項目,這個項目的構想最初是如何産生的?
淩鋒:我從 2017 年開始深入參與脫貧攻堅的醫療衛生行動,起初我們想的是縣級醫院是兜底,我們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在幫助縣級醫院,包括義診、培訓、建工作站等。
後來我發現,在縣級醫院義診的時候,問診的人裏麵真正患病的比率並不高,當我們下到鄉村之後,陽性率就明顯變高,有 70% 來問診的村民都是真正患病的。
2020 年 10 月,我在雲南怒江的一個縣醫院義診,有個 24 歲的男孩坐在輪椅上,病史上說他是 8 年前挖煤的時候遇到瞭塌陷。
但我看瞭他的片子,並沒有這種橫斷性的損害,如果當時術後有比較好的康復,應該可以站起來,不會完全截癱。殘聯倒是對他很照顧,每年都給他換個輪椅,但錯過瞭那個時間點,想再進行康復也很難有效果瞭。
他住的村子離縣城有一百多公裏,又是山區,很難長期獲得康復服務,所以我就在想,假如村子裏麵有相應的設備和人幫助他康復,結局可能就不一樣瞭。
後來我們又去到一個一韆多人口的村子,那裏有六七十個殘疾人,其中一個腦卒中導緻偏癱的患者,本來都能站起來瞭,再康復一段時日應該就可以走路,自理可能都沒有問題。
但他迴到村子以後,沒有這方麵的設備和人,他隻能在傢裏躺著,連門都齣不來瞭,他妻子也得在傢裏照顧他,不能齣去掙錢,這就很容易造成因病返貧。
這樣的事情還很多。之前有一個數據,我國數韆萬的殘疾人, 真正接受過康復治療的比例隻有 33.5%,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可及性的問題。 所以我就希望能夠把康復前移到村子裏麵,讓更多的人能夠在傢門口獲得幫助。
偶爾治愈:我們瞭解到去年已經有 100 個「康復健康小屋」投入使用,如何讓它們發揮更大的作用?
淩鋒:我們重點關注幾個方麵,一是物資,我們提供瞭 16 項設備,包括 10 種康復器材、3 種理療儀、心電圖機等,能夠滿足基本需求。
二是人員,我們每個小屋的配置是 6 個人,除瞭村醫,還包括一位誌願醫生,以及團中央醫科大學誌願服務總隊,現在有二十幾所醫科大學都加入瞭這項工作,每個大學各有一個本科生誌願者和研究生誌願者,還有一個輔導老師,最後是當地衛健委的協調人,一共 6 個人來幫助小屋正常運轉。
除瞭村醫是常駐的,其他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關注。比如誌願醫生是和縣政府簽瞭 3 年的幫扶協議,每個星期至少打一次電話,每個月至少去一趟,幫助村醫學習更多知識。有的村醫年紀比較大,學習綫上課程遇到睏難,我們的大學生誌願者會給予幫助。
三是網絡,我們每個小屋都有一個綫上的平台,它會給村醫投放 100 個學時的課程,主要是「兩病中康」(高血壓、糖尿病、中醫適宜技術、康復基本技術)的內容,其他人都可以通過平台來幫助、輔導村醫。
誌願醫生輔導村醫使用康復器械
圖源:受訪者提供
偶爾治愈:村醫的培訓有對應的政策,那麼如何提升他們參與康復工作的積極性呢?
淩鋒:這就迴到我去年有關村醫分級的一個提案。 村醫的定職定級可以是縣衛健委來做,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有衛健委的協調人員參與進來,他們也要關注小屋這些村醫的學習成果和工作能力,我們這 100 個學時的課程,每一課後麵都有考核,這些也可以傳到網上,反饋到縣衛健委,他們可以根據這些來為村醫定級。
去年年末,國傢衛健委基層司已經對這個提案做瞭正式迴復――「我委正在積極協調有關部門完善鄉村醫生隊伍建設的政策,推動解決影響鄉村醫生服務積極性的問題。
在此基礎之上,通過給鄉村醫生定級,給予各級鄉村醫生不同診療費標準,將會是促進鄉村醫生主動進步的很好嘗試。」「支持鼓勵具備相應能力條件的村衛生室開展各種形式的康復服務並納入醫保報銷範圍。」
這樣的話,小屋的村醫就有一定的激勵機製,有些是資金奬勵,或者在醫保報銷範圍內,根據你的評級製定相應的診療費用,有些是更多深造的機會。這些都在摸索中,相信未來這個體係會一步步建立、完善。
監製: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