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0/2022, 8:17:59 AM
《我與翻譯》
張鍾樸 口述
中央編譯齣版社
走進書店,我們可以輕鬆買到《共産黨宣言》《資本論》《列寜選集》等經典著作。不過,是誰讓這些著作“說中國話”?翻譯的過程是怎樣的?譯本把偉人思想錶達準確瞭嗎?
翻譯傢張鍾樸。
中央編譯齣版社的一套叢書“馬剋思主義經典文獻編譯口述史”或可迴答這一切。2014年起,中央編譯局成立瞭口述史工作小組,動員有餘力的老翻譯傢們講述值得紀念的人和事,目前已配套齣版五捲(工作仍在繼續)。其中翻譯傢張鍾樸先生的《我與翻譯》是最新齣版的,長江日報記者從書中摘編部分予以呈現。
學俄文也能拿稿費
1953年暑假我畢業瞭,被分到編譯局。
編譯局當時的生活,很有特點,編譯局還集體發稿費,雖然工資是一樣的,但是我們有稿費。
搞翻譯的人容易翻外稿,把業餘時間都用在翻外稿掙稿費上,但是為瞭保證我們的學習時間,當時編譯局不許我們翻外稿,晚上必須學習,提高水平。怎麼辦呢,全局的稿費集中統一發,分兩級,骨乾是一級,一般翻譯算是第二級,每兩個月發一次稿費。
像我當時的工資一個月是56塊錢,兩個月發一次稿費,一次是60塊錢,相當於一個月多瞭30塊,所以編譯局年輕人的生活水平,比起其他的兄弟單位顯得富裕一點。我們來幾個月以後,都穿上呢子製服瞭。中直機關組織的舞會上,編譯局的人跟外單位比起來,尤其是跳舞的女同胞,把旗袍一穿,花衣服一穿,到國慶節遊行的時候,人傢一眼看上去,就能猜齣我們編譯局的隊伍,主要有兩個特點:一個是戴眼鏡的特彆多,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衣服穿得花,穿得好看。因為是集體翻譯,所以稿費集體所有,統一發放。
當時為鼓勵大傢學俄文,不懂俄文的人,隻要學俄文,照樣發稿費。像打字室的一些同誌,沒有學過俄文,晚上上夜校跟著學,也跟普通翻譯一樣拿稿費。
“要當翻譯傢,不要當翻譯匠”
編譯局提齣一個口號:“要當翻譯傢,不要當翻譯匠”。
當時翻譯界有一個很不好的風氣,就是無論什麼東西拿來就翻,吃透吃不透原文不管,拿來就翻,翻得快就行,掙稿費。但是在編譯局不行,必須翻譯和研究相結閤,初始階段就是要做到,這個詞怎麼譯你要把它弄清楚,你就得去瞭解背景,資料得查清楚,弄清楚你纔能翻,翻完瞭之後你還要總結提高。再提高一步說,就是指你翻什麼東西,就要成為這方麵的專傢。
編譯局整個學習氣氛極濃,從領導到各室,到每一個同誌,都是一心學習,機關給安排的學習機會很多很多。規定早晨8時到9時一個小時學《選集》,有人起得早,8時以前還要自學外文,樹底下或角落裏找個地方背外文。上班時間,我們沒事就學習翻譯。老同誌告訴我們,要當個好翻譯,就應當是外文水平很好,專業知識很好,中文也要很好,都要學。
每天中午午覺時間,我就從圖書館藉來魯迅的短篇雜文集,郭沫若的迴憶錄《洪波麯》來讀。每天中午花十幾分鍾讀兩三頁,下午一上班又是學翻譯技巧,到瞭晚上,局裏規定每天有晚自習,有事不來要請假登記,沒正式理由不能不來,每一個禮拜隻有禮拜六晚上可以自由活動,禮拜天晚上還是自習,誰也不能缺席,缺席要挨批評。
白天翻譯工作當中感覺哪個方麵缺,晚上就補什麼。我當時覺得對歐洲近代史,還有希臘羅馬史不太熟悉,我就讀它。另外我在翻譯當中,經常會遇到《聖經》,還有希臘羅馬神話、北歐神話、印度神話,這些我都不懂,晚上就找書來看。咱們圖書館特彆好,這方麵資料都有,而且主動為大傢服務,中午和晚上,甚至休息日,閱覽室都開放,方便大傢藉書讀。
這還不算,夏天的時候,局裏在三號樓上麵安排乘涼晚會,請來好多專傢給大傢講專業知識,丁玲、艾青、趙忠堯都來過,趙忠堯講原子彈,丁玲講《紅樓夢》,艾青講詩。
諷刺把《資本論》改名為《投資發財之反思》
編譯局成立時,全局幾乎都是青年人,整個編譯局活像一個大學校,體育活動和文娛活動多姿多彩,活躍異常。
王锡君和我閤說過自己用學德文中的趣聞編的相聲,反映的是我們馬恩室集體學德文的事情。這段相聲隻能在馬恩室說,在全局說就行不通,因為聽眾沒有學過德文,有些德文句子聽不懂。
第二次我們又在全局的聯歡會上說過一段《狗尾續貂》,腳本也是王锡君同誌編寫的。內容是諷刺理論界那些奇談怪論。那時是上世紀80年代,當時有些理論報刊發謬論,說什麼有的理論著作大傢不感興趣,如果改一下理論著作的標題,大傢就可能感興趣,就可能願意讀。我們說的相聲就是諷刺這些謬論。相聲中說,大傢不愛讀《資本論》,那我們最好把書名改成《投資發財之反思》,也許有很多財迷就會讀瞭。
罵人的話不能刪掉
使我受到深刻教育的一件事,是全局關於翻譯標準的大討論。爭論較多的是如何能達到“雅”的標準(在編譯局的翻譯標準中,沒有專門列齣這一條)。有人提齣,如果原文本來就不“雅”,譯文怎樣達到“雅”呢?經過討論,大傢認為,這一條可以理解為就是保持原作風貌。這是對“雅”作瞭擴大的理解。
例如,在馬剋思寫的經濟學手稿中,往往罵庸俗經濟學傢是“蠢驢”等等。據說在考茨基編的《剩餘價值學說史》中,也許是齣於“好意”,怕人傢說馬剋思不文明,把這些罵人的話都刪改瞭。然而,保留這些“不雅”,反而能更好地反映馬剋思的風格。魯迅的雜文以犀利尖刻著稱,如果把其中尖刻和罵人的話都刪掉,那還能稱其為偉大的思想傢魯迅嗎?同樣,據說莎士比亞的戲劇中,為錶達不同人物的角色特點,有的人物口中髒話連篇。而硃生豪的中譯本,被認為是最好的中譯本,但據說,硃譯本中可能考慮到舞台的“清潔”,把許多髒話都刪掉或改譯瞭,這被認為是硃譯莎翁戲劇中的“敗筆”。
翻譯是嚴肅的科學工作,我們從事的是老老實實的理論科學工作。也可以把原著和譯文的關係比作“原件”和“拷貝”的關係。原件在拷貝成“復印件”之後,總要或多或少地失真一些。但我們應盡量使“失真”的程度減到最低。
然而一個人無論能力有多大,總是有局限性的。正因為如此,編譯局實行集體翻譯,通過大傢“優勢互補”,盡量剋服個人的局限性。
應從德文譯,不從俄文譯
過去我國通用的《資本論》版本,是1938年由生活書店齣版的郭大力和王亞南的譯本,是我國《資本論》三捲的第一個全譯本。現在看來,這個譯本理論內容不錯,但文字顯得比較老舊,帶有我國20世紀30年代的文風,有的地方半文半白。還由於當時主客觀條件的限製,許多資料不夠完備。
根據這種情況,我們想我們的任務主要應該是使《資本論》的譯文更加“現代化”,搞齣一個使讀者好讀的《資本論》版本來。當時局內幾乎沒有懂德語的人,所以隻好根據俄文版進行翻譯。
社會上反饋迴來的意見,認為我們的譯文確實好讀瞭,但缺點是有的地方通俗得有點“過頭”瞭,過於簡明,以緻有的地方偏離瞭原意,有的地方的譯文甚至不夠準確。例如,關於資本會生齣剩餘價值這句話,馬剋思曾形象地寫作“資本會生仔”,而我們當初的譯文是“資本會生娃娃”。“生娃娃”這句話不是標準的普通話,而是四川的土話,如此等等。現在看來,《資本論》這部偉大的理論著作如果都譯成那樣,顯然是不閤適的。而且最根本的一條是,學術界認為像《資本論》這樣重要的經典著作,無論如何應該從德文原文來譯,不能從俄文來譯。
接著,經濟處增加瞭一批翻譯力量,同時編譯局1957年派往民主德國馬列研究院進修的五位同誌學成歸來,全處又突擊學習德語。到瞭1963年,經濟處同誌們初步達到瞭從德文原文譯校經濟學著作的水平。
經過種種努力,幾經波摺,曆時19年(從1956年算起),編譯局的《資本論》新譯本終於完成。
(長江日報記者秦孟婷)
【編輯:侯方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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