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16-06-27T17:06:54+08:00
小陸滾齣她生活的那段時間,她由起初的驚懼、怨恨繼而傷逝戀情,弔詭的,在身體的烏青稍褪之後,她竟思念起小陸,思念他們之間曾有的甜蜜。她恍恍惚惚,每天像隻活半個人;然而手機不響、門鈴不響,她的心也死寂瞭。拿小陸的牙刷撫過唇,拿他的毛巾貼上臉,夜裏她穿上小陸的襯衫當睡衣,廝磨著領口殘存的氣息……,這個男人已是她的「習慣」和「當然」,是她另外的一半。所以當小陸亂著頭發鬍須未颳一副情傷的頹廢樣來按門鈴時,她隻稍稍的作態掙紮一下就柔順地偎在他懷裏瞭。
然而「結」並未解決,隻是暫時被放下;火苗還在,一點即燃。兒子、她、小陸之間無幾天寜日。兒子升小二的暑假,小陸終於要她在兩人間做選擇。
為什麼要「選擇」?不是愛我及我的一切嗎?不是我愛的你也都愛嗎?
重提初始的承諾簡直是愚蠢,糖衣已舔盡,太平洋的包容也有限度,小陸明言「不願幫彆人養孩子」,她鬼迷瞭心的竟沒有多做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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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來帶走兒子。小孩拎著自己的小背包抽抽噎噎的上瞭他父親的車,她叮囑著「要乖,要聽話」,兒子咧嘴哭齣聲來:「媽媽,等妳有錢瞭要趕快來接我!」孩子相信她編造經濟難以為繼的謊言。她背過身、摀住不讓自己哭齣聲:我算什媽媽!欺騙自己的小孩……
男人老是喜歡問她,跟小陸是怎麼分手的?
「你不都說男人有『七年之癢』,就那個人劈腿嘛。」
說瞭幾迴,男人都不信,不信她會被甩。
在分手前一年,其實就有些癥兆瞭。小陸有意無意的和朋友瞎扯,說車子開膩瞭就該換,換車就像換女人,現在開的這部不錯,但下一部更好;這些話,他在她麵前也一樣說得順溜,她氣他不尊重女人,又從小陸的眼神看到輕衊,她像被戳破的唐棉洩瞭氣。她的妥協讓小陸氣盛,她的狠心放棄孩子讓小陸瞧不起。感情一有瞭裂縫禁不起一點點振動,流言透過隱晦或故意暗示的傳到她耳裏,幾次她賭氣搬齣小陸傢,最後一次,小陸冷著臉說:「鑰匙還我罷。」
七年愛戀斬斷得支離破碎,小陸始終不承認有第三者,她幾次抹下自尊等在他傢門口,等他迴傢、隨著他進門;而後,定局並沒有改變。
和小陸結束後的兩年裏,她的父母相繼過世。她,孤孤單單。精神上的恐慌、無助教她無處著力,她想接迴兒子。父母留給她的錢産雖不多,但已足夠她的生活免去昔日惶惶,現在她有能力瞭,即使當初告訴小孩是因為經濟因素不得不送走他是謊言,她希望能兌現承諾接他迴來。
前夫說,兒子的學習環境良好,既然把人送迴來瞭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且問過兒子也沒意願搬迴去,「哪天妳又交瞭男朋友,又要把兒子送迴來,妳當小孩沒感覺嗎?」
她的臉漲紅瞭,嘴唇顫抖,擎著話筒迴不齣一個字。原來最終該承擔懲罰的罪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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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辭去工作,在傢發呆;準時到身心科報到、拿藥,以抵抗體內蠢動的魘魅;聽醫生的話,規律生活;每天齣門接近人群,遊逛住傢附近的市場、服飾行、書店……,因而認識瞭這個齣版社的男人。
也是這時學的插花,因為男人供給得起,因為無聊。男人還教會她寫書。把國外買迴來的書請人翻譯後,再由她拆解、加料、移花接木,她套公式的讓書中的男男女女變換身分、情境、體位、姿勢,重覆再重覆……,把一本書膨脹成兩本、三本。男人頗得意自己的慧眼,在她在場的喝酒場閤嚮朋友炫耀自己的女人真的有纔氣。過瞭一段時日,當新朋友問她從事哪行時,她也能氣定神閑地答曰:作傢。
以七、八個筆名齣瞭二十來本書後,她嚮男人宣稱A書讓她變冷感,她要罷工。
冷感,何止她。男人大她十五歲,文化人的外貌,生意人的心腸。逢場作戲不是第一迴瞭,卻是時間最長的一次,撇開說愛或不愛,男人是真的疼惜她。「運氣真背啊,遇到的都不是好男人,包括我。」他常常摟著她玩弄著她的發,喃喃的說這種酒後話。
近來,男人減少去喝酒、打牌,也減少來她住處的次數。她明白他終究會棄她而去的,迴到他的傢庭。男人也明白她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
有時她躺在床上靜靜流淚,哭到纍瞭──離婚協議書皺巴巴的扔在牆角,丈夫說妳可要想清楚,簽瞭字就彆想迴頭!夢中爸媽擔憂的神色……。又一日醒瞭又哭,哭著睡瞭──小陸說就是沒感覺瞭,為什麼一定要有為什麼!她將一串鑰匙死命嚮他擲去……。再一日流淚睡去──兒子說我不要跟妳住;男人說可憐,總遇不到好男人……。早晨的陽光搖醒她之前,她正追逐著無垠綠原飄飛的絨絮,白綿綿的,就在眼前,卻怎麼也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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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瞭幾滴水在唐棉的白色花朵,驚飛瞭粉蝶。
花的香甜雖誘來斑蝶為它授粉,但花株也因而易遭毛毛蟲蠶食,她想著,最終種子破殼而齣的自由也得先犧牲、付齣。吸吮飽足的蝶兒一搧一搧朝藍空飛去,她隨著長長吐納彷彿呼吸到蝶翼鼓動而來天外之外的氣息……「叮咚!」她從冥想中驚跳而起,唐棉自花架被揮落掉下,花土連根傾齣盆外撒瞭一地。
她從視窗孔看到男人在門外等著。太久未曾仔細看看他瞭,幾時,他老瞭這許多呀,發片蓋不住掙脫竪起的幾根銀白,跟上流行的黑框眼鏡遮不瞭歲月紋路的泡泡眼袋……;啊,那自己呢?她捏捏自己兩頰,皮肉帶起卻是彈不迴青春瞭。打開門,男人手上拉著小行李箱,他說來拿些自己的物項。
她笑笑,讓過身。還有什麼沒帶走的呢?衣櫃裏隻剩一兩套換洗衣物罷瞭。她心想著,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麵瞭。
男人進門看到打翻瞭的盆栽,齣手要幫。
「沒事,沒事,」她拿瞭個新花盆把撒瞭一地的土盛起,把受驚的唐棉植入、扶正、覆土,一邊對男人說:「它很好養,隻要有土有水,就可以活得很好。」
(下)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