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1/2022, 2:52:42 PM
山東拉大呱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農村的文化生活比較貧乏,我六七歲的時候,傢裏還沒有收音機和電視,也沒有什麼課外書讀,公社裏的電影隊輪到我們村就得半個月,這時唯一的樂趣就是聽拉呱和說書。
山東人喜歡拉呱。兩個人或幾個人湊在一起,講一些笑話、新聞、曆史故事或傢長裏短的事就是拉呱,東北人叫嘮嗑。這是一種休閑娛樂型拉呱,還有一種求索任務型的,如老人讓孩子睡覺,就說:“你睡覺,我拉個呱給你聽,聽完呢,你就得睡著”,兒童反過來求老人:“一個不行,拉倆纔行”。還有一種是兩個比較熟悉的人,長時間沒見麵,在路上遇上瞭,就傢庭、孩子、工作學習的相互問候說道,以及打聽互相熟悉的人的情況也叫拉呱。如“你怎麼纔迴來?”“我碰上瞭某某在路邊拉瞭一會呱。”這種拉呱其實就是一起說說話,比如“常迴傢陪你媽拉拉呱,彆讓她老人傢孤單”。
我傢門前就是一個飯場,每天早中晚三頓飯,附近幾個鬍同的鄉親鄉鄰,一旦到瞭飯時,人們自然端筐捧碗,從各個門戶湧齣,四麵八方嚮飯場而來。到瞭飯場,各人自選位置,一般是相嚮圍成一個圈兒,也不帶座位,多半是往地上一坐,或者一蹲便開始吃飯啦,各傢的飯菜就置於大庭廣眾之前,這傢的炒豆芽,那傢的熗筍瓜,你端的燉茄子,他端的辣椒麵糊,甚至也有的掂個鏌端碗白開水也必湊飯場,盡管飯菜各異,似乎一進飯場,飯菜自會添香增味,令人胃口大開,人們邊吃邊樂,煞是熱鬧。
拉呱多半是邊吃邊拉,沒有主題,東傢長、西傢短,東地 “四狗逼”傢的臀豬死瞭,西地“三犛牛”傢的豆地該鋤草瞭,南地“二黑烏”傢的棉花地慌瞭,北地“二朝廷”傢的花生叫人薅瞭一片等都是必不少的話題。說不準順著誰的話題,就扯到“蘇修”和“美帝國主義”,天南海北雲瞭霧瞭侃。早飯、中午飯拉的呱短,因為還要上晌乾活。到瞭夏天的晚上喝完湯便是拉呱的最佳時間。夏天的晚上,農民也沒有什麼事情做,黑燈瞎火的,也沒處去玩,男女老少隻好湊到大街飯場上、或牛屋院裏聽拉呱,消夏納涼。一直聽到晚上十點多鍾,涼快透瞭,纔迴傢睡覺,拉呱纔算結束。凡是來聽拉呱的人,都各自從傢裏帶著馬紮子,或者就地取材,撿塊磚頭坐下,聽能說會道者拉呱。
我最佩服的是老三爺的拉呱瞭,當人們把飯碗送迴廚屋再次來到飯場時,湊到一塊,相互交換煙葉捲稞旱煙吸瞭起來,我早急瞭,在一旁不停慫恿父親去央求老三爺開講,約莫半個時辰,父親也不急,吸著旱煙不緊不忙地對:“三爺,開始吧。”“好!”老三爺應瞭一聲,“我們接著淹們哼哼往下拉。”再看老三爺那兩邊耳朵早已夾上瞭剛捲的旱煙,吸著一支,手裏還在捲著,坐在飯場中央,微眯著眼,歪著頭便開始拉開瞭。
也記不到當時老三爺拉的什麼呱瞭,但總覺得聽得過癮,聽瞭還想聽,一到晚上喝過湯就往飯場跑。內容隱隱約約好像有:“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劉備三請諸葛亮”、“賈二捨偷娶尤二姨”等之類。還有老大老二的故事一般與牛郎織女的故事差不多,都是老大和媳婦刻薄刁鑽,老二老實忠厚,正因為這個原因,總能在被哥嫂欺負後,遇到各種好事,可以意外得到金銀財寶或者那種可以要啥有啥的寶貝。至於具體細節早已到爪哇國、忘得一乾二淨瞭。
但對於老三爺拉的兩個酸呱我還一直記憶猶新,說是《西廂記》一迴:張生在紅娘撮閤下,待月西廂下,適機翻牆越院,開門進屋,私會崔鶯鶯,兩人乾柴烈火,見麵即墮入錦囊玉被,於是“骨碌”到天明。《三國演義》一迴:說的是呂布見貂嬋美色,日日不能飲食,總想設法接近,後趁董卓外齣,提戟入內,終將貂嬋“猴吃”瞭,以後又多次“猴吃”貂嬋,終被董卓發現,擲戟差點要瞭呂布的命。“骨碌”和“猴吃”這兩個詞當時聽得很準,但不知具體何意?又不好意思去問。今天纔知道就是“啪啪”的意思瞭,老三爺也夠時髦前衛的,70年代就創造瞭“啪啪”代名詞,難能可貴。但兩個詞又和“啪啪”絕對不同,明顯帶有大男子主義色彩,“啪啪”則是明顯兩者自願、兩情相悅瞭。
老三爺60多歲光景,哪來的這麼多故事,後來聽說老三爺曾經上過私塾,讀過幾年書,是我們這方圓幾裏有名的秀纔,隻可惜成分高,被打成“黑五類”,每天早晨起來,排門挨戶收尿、挑尿送到生産隊的莊稼地,後來摘瞭帽。
我記得兒時去他傢找他孫子玩,常見他蹲在門嵌子上看書。一日,他忽然把我們兩個叫到他跟前說是要考一考。問我念幾冊?我說不知道,剛上二年級。又問我學瞭什麼?我說劉文學辣椒地裏鬥地主,羅盛教冰窟救兒童、董存瑞捨身炸碉堡……他伸齣一把手問我這是幾個?我說5個,他翻瞭翻手又問這是幾個?我說十個,他說錯瞭。今天想瞭一把手再翻也是5個啊?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說成10個瞭,可能是自作聰明,以為一翻應該加上瞭。他又把自己正在看的一本厚厚的書閤起來,讓我們看看書皮是什麼字嗎,我們兩個用瞭九牛二虎之力,崩齣來個“木許傳(chuan)”三個字,喜得他哈哈大笑。原來我們把草書“水滸傳”讀成瞭“木許傳(chuan)”。今天想來真是可笑至極瞭。
後來也有三五個人來我們村說書的。說書的一來大傢便不聽老三爺拉呱瞭。說書開頭常有幾句固定的唱詞,我現在還記得這唱詞,一般是這樣:
(白)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鞦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一首詩吟罷,各位,咱且說今天說的是。。。。。
(鼓)嘣,嘣,嘣嘣,(不)嘣嘣嘣嘣,
(唱) 大鼓一敲鋼闆叮啊,各位的老少您是聽,今天俺把您都誑到,你安坐兩旁聽分明啊。要聽書,哎呀你就彆嫌俺的腔高哎,我讓您句句聽分明。會聽書,您往那東南觀看啊,那東南方啊,咯噔噔隻奔來一匹戰馬,那馬上端坐著一位少年英雄啊,那少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說小也不過小一鼕啊,那少年,隻穿得……
下麵就是描述人物的麵貌特徵、穿衣打扮。至於齣來的人物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要看書中主人公而定瞭。但唱法基本不變,隻換一下用詞而已。描述完後,唱腔就突然收住,樂器也停止敲打,說書人就說:好瞭,上迴書說到。。。。。。這樣就開始今天的說書。這說書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有技巧。比如要把書中的情節安排好,緊鬆要結閤。尤其是每天收場時,要會留下懸念,如正要殺某一個人的當口,要突然收住。他們說書人往往會在這時賣關子,來一句:隻聽得喀碴一聲,要問某某死瞭沒有,且聽下迴分解!然後就收拾傢夥,結束今天的說書。
我最煩他們說書“賣關子”瞭,那時往往被這說書人勾得一夜睡不好,有時還做夢,在夢中自己把故事給編下去瞭。所以第二天早早就趕去再聽,生怕去晚瞭接不上昨天聽的。
但聽這說書需要付齣代價的,第二天一早,他們準會排門挨戶到傢門上斂糧食。老娘在給瞭他們挖瞭半缸子麥子的同時,常說還是聽你們三爺的拉呱吧,他的不要錢又好聽。
後來我傢買瞭一台晶體管收音機,一到晚上便拿到飯場聽評書。給我的少年帶來最大快樂的,還要數劉蘭芳講的《楊傢將》與《嶽飛傳》。那時,沒有比聽評書更重要的事,離開播還有一段時間,我就早早守在收音機旁,無限憧憬著那美好一刻的到來。印象深的人物之一是寇準寇老西兒,因為劉蘭芳學他說山西話,非常有味道,後來知道人們稱其為老陳醋的味道。有個情節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就是宋將在隆鼕時節往城牆上潑水,水很快結成冰,遼兵便無法攻上來。還有就是給誰治病需要藥引子,而那藥引子也真奇怪,是蕭太後的幾根白發,然後楊五郎費盡心思,終於得到瞭這個藥引子。這個情節,現在知道純粹是為瞭使故事更吸引人,增加其傳奇性罷瞭。但當時也覺得是真的。
《嶽飛傳》的精彩程度不亞於《楊傢將》。那是夏鞦時節播的,喝完湯即使再纍也要聽《嶽飛傳》,每天半個小時,隻恨時間過得太快。劉蘭芳把牛皋的“皋”字念成三聲,至今我都受她的影響,常常讀錯音。聽到高寵挑到第十二輛鐵滑車因戰馬太纍跌倒而殞命時,我幼小的心裏也覺得挺難過。如果因事而錯過瞭收聽的時間,那麼,我會非常非常懊惱,睡覺都不香甜。
後來我記得又陸陸續續聽瞭長篇評書《三俠五義》、《明英烈傳》、《包公案》、《小五義》、《薛平貴徵西》、《呼傢將》、《萬花樓》、《狄公案》、《封神演義》等。最愛兒時評書聲,是因為他成瞭我另一位良師益友,教育我如何做人,使我瞭解瞭許多曆史人物方麵的知識,對兒時的我起到瞭很好的啓濛、熏陶作用,那些馳騁天下的英雄人物時常在腦海裏閃現。
現在想來我大學攻讀曆史和兒時聽拉呱、聽評書不無聯係,30多年過去瞭,電視、電影、互聯網都已經普及瞭,這些往事都已成為瞭我美好的記憶。
作者簡介:
馬學民,山東師範大學畢業,大學學曆,黨員。曾任菏澤市開發區工委機關報《今日開發區報》主編,山東省散文學會、菏澤市作傢協會、菏澤市民俗學會、菏澤市儒學研究會會員,牡丹區作傢協會、開發區作傢協會副秘書長,菏澤市祖源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2012年主持編寫《丹陽誌》,2019年主編《菏澤開發區史話》,2018年參與編寫《菏澤開發區社區概覽》《百村記憶》《菏澤市開發區誌》等。
2011年起曆時6年,牽頭發起主修涉及山東、河南、江蘇、安徽、陝西等23個省、700多個村、30萬人的《開濮曹徐馬氏族譜》。2017年11月份,《在“第三屆中華傢譜展評暨文創産品交流大會”上,經全國姓氏傢譜專傢綜閤評審,榮獲“中華好傢譜”最佳內容特等奬。
2003年獲得菏澤市委、市政府專項奬勵先進個人,2006年被菏澤市委組織部評為菏澤市優秀黨務工作者,2013年,被菏澤市委宣傳部、市總工會、市精神文明建設辦公室、市經濟信息化委員會評委“菏澤市職業道德建設先進個人”。2018年被評為“菏澤市創城百名先進人物”,連續12年被菏澤市委宣傳部評為“優秀新聞工作者”和“輿情信息工作先進個人”,連續13年被評為《菏澤日報》“優秀通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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