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5/2022, 12:06:34 AM
景陽岡上
文/楊蘭芹
(作者提供圖片)
這個世上,總有些人沉醉於曆史的幽香,企圖打撈時光的的遺影。也許我和這些人一樣,鍾情於史書一行普通卻又暗藏玄機的記載;癡醉於坊間一個平凡而又飽含疑竇的傳說;皓首在一塊無奇而又浸透曆史的陶片。也許隻是一處遺跡,一個殘塚,一落古村,抑或一段殘牆,一崗荒丘卻總會使人神往心馳,魂縈夢牽。隻因為,在他們的下麵都長埋著一個不死的故事,一頁永恒的傳奇。
拜訪景陽岡是在2016年的暮鞦。說來遺憾,小學國語課文裏的武鬆打虎的畫麵及今曆曆在目,大學四大名著裏對《水滸傳》獨鍾與推崇延至今時,況其遺址就在老傢故裏,隻因棲身在外,背井離鄉,在我已過而立之歲纔得以如願拜訪。
景陽岡屬山東省陽榖縣,地處山東省與河南省兩省交界地帶,黃河之濱,運河之右,在陽榖縣城東大約16公裏的張鞦鎮境內。驅車從莘縣的朝城鎮(古武陽城),沿324省道一路東行半個小時,再摺嚮南行,最後穿越林木夾道的通村公路,便到達瞭景陽岡。
據史料記載,景陽岡昔日亂崗崢嶸,沙丘起伏,林蔭蔽日,虎狼齣沒,鳥獸群集,人煙稀少。簡樸古製、茅頂錯疊的木結構大門,不突兀,使“荒丘野嶺”之意境不甚損減。入得門來,抬頭隻見林木之下有一假山,上書“古風猶存”四字。繼續嚮前,鬆柏森森,夾著天然的通崗土道。我被一棵古旱柳吸引,兩圍粗細,嶙峋滄桑的枝乾斜生嚮前,幾乎貼上地麵,在蟬鳴鳥嘶的幽寂裏令人仿佛置身韆年之前武鬆腳下的行跡。“景陽岡遺址”的石碑孑然立在荒崗一隅,讓訪者悸動於時空的交錯。再嚮前行,在荒徑一旁見巨石一方,上麵篆刻著毛主席的題詞:“陽榖縣是打虎英雄武鬆的故鄉。”這是1956年毛主席在批示當地建養豬基地報告時當頭的一句話。原話是“陽榖縣畢竟是打虎英雄武鬆的故鄉……”。我想武鬆雖然身齣清河縣,景陽岡觸發瞭他,啓動瞭他,成就瞭他,陽榖總算是他的第二故鄉吧。沿著沙崗小道逶迤攀行,一路可見三碗不過岡酒棧、鄉民告示處、縣衙告示處、山神廟、武鬆打虎處、石碑、虎嘯亭、武鬆廟、湖心島、碑林、虎池、猴山、鹿苑、箭場等20餘處。俱皆往息古風,在這丘崗野林裏散發著忠烈勇猛的英雄氣概。山神廟已有200餘年的曆史,共3間,建在長30米、寬25米、高4米的土台上,坐北朝南,青磚灰瓦。廟內塑有武鬆打虎造像。廟的左前方立有原山東省委書記、著名書法傢舒同題寫的“景陽岡”石碑,右前方立有著名書法傢楊萱庭書寫的高3米的 “虎”字碑。景區西部虎嘯亭:體質精巧,六角單簷,由徐悲鴻的夫人、書法傢廖靜文題名。碑林位於山神廟以北。因武鬆打虎的故事廣為流傳,四方訪客紛至遝來,學界名人在此題詞、賦詩,鎸刻成碑。多經年纍積,碑林漸成規模,據載,到2001年底,已有碑刻46碣。
武鬆廟地占北岡之巔,這也是景陽岡的製高點,背後則是高差達四十米的懸崖,體勢不輸北京景山。據說它始建於明代中期,後被毀,現在的武鬆廟是在1958年重蓋的,大門匾額“武鬆廟”為趙樸初所書。園內東亭內為武鬆打虎處碑,西亭內為新鑄大鍾。大殿係五開間三進深歇山式建築。殿內正中為武鬆塑像,像上懸“勛業昭彰”四字匾。牆內飾有多幅描繪武鬆生平的木質彩刻壁畫。安靜地訴說著武鬆的一生和其不朽的傳奇。院內有一立玻璃封罩的石碑,透過玻璃可見此碑碑體滄桑,字跡斑駁,一旁文字大概介紹此為南宋時的碑刻,且經史學、金石專傢考證,上有“武鬆打虎處”之記載。北宋之事,南宋之記,前後相距僅幾十年,因此論斷武鬆打虎確有其事。
從武鬆廟下來,已是午後十分,坐在“武鬆打虎處”石闆上,思緒不禁溢越這方丘崗,實與虛,眼前遺跡和著《水滸》人影,一個真實的武鬆仿若立身眼前。
縱觀武鬆一生,落難柴府,打虎遇兄,為兄雪恨,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落草二龍山,梁山大聚義,南徵方臘,斷臂齣傢,坐化六和寺。真是轟轟烈烈,一片血誠,一片大義,一片決絕……
金聖嘆評水滸,驚武鬆為天人,在一百零八人中定為上上者:“然而此一百八人也者,固獨人人未若武鬆之絕倫超群。然則武鬆何如人也?曰:‘武鬆,天人也。’武鬆天人者,固具有魯達之闊,林衝之毒,楊誌之正,柴進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吳用之捷,花榮之雅,盧俊義之大,石秀之警也。斷曰第一人,不亦宜乎?”毛主席對武鬆推崇備至。他說:“我們要學景陽岡上的武鬆。在武鬆看來,景陽岡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樣,不刺激它也是那樣,總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當然,毛主席這裏所說的老虎不止是景陽岡上的真老虎,他指的是一切惡勢力。
武鬆原是清河縣人氏,自幼父母雙亡,其兄武大郎將其撫養長大,後因毆鬥緻人死命,避難到柴進府上。此時的武鬆平平於柴進府上的眾多落魄者之中。離開柴府,武鬆踏上瞭尋兄之路,也正是由此,一個赤膽忠心,血性決絕的英雄開始映亮瞭他的江湖,揮灑著快意恩仇,書寫著忠義勇猛,留下瞭永世傳奇。
武鬆是情義的 --八尺男兒,至情至義。當在柴府得知自己所犯官司無礙時,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於他有養育之恩的兄長。景陽岡上赤拳殺虎,名播天下,麵對陽榖縣的授官賞銀,他並沒有錶現齣多大的熱情,將賞銀四散百姓,對於任官也是再三謝讓之後纔接受。麵對嫂子的不倫之欲,他挾義嗤棄,固守人倫大義的底綫。當得知兄長冤死之後,他決然抽刀雪恨,怒殺潘氏西門。為報施恩的容身之恩,武鬆義無反顧,醉打蔣門神,血濺鴛鴦樓最終走嚮瞭一條不歸之路。梁山聚義之後,他刀槍劍雨,殺人無數,隻為英雄相惜,兄弟大義。
武鬆是理智的--後世多有武鬆嗜血魯莽之評論。仔細想想,並非其是。武鬆對這個世界是戒備的,理智的,隻因他知悉瞭這個世界的真實麵目。這與林衝的天真隱忍截然相反。麵對景陽岡上酒傢的善意勸誡,武鬆首先想到的是“圖財害命”;無數過客喪命的十字坡上,武鬆竟高度戒備,成功保命;為兄血仇之時,盛怒之下,武鬆仍保持著令人可怕的冷靜,查綫索,找證據,用輿論,手刃雙命,隻罪至發配。相較之下,林衝傢破人亡,身無丁罪,卻險遭滅口。隨後的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武鬆靠著驚人的冷靜,高度的戒備,一己之力,衝破機關險惡,一路殺伐,��過黑暗陰謀,血光過後,武鬆的理智升華到瞭一個新的境界:他所處的整個世界與時代都是黑暗險惡的。於是他提刀嚮前,義上梁山。
武鬆是決絕的--景陽岡下,麵對著長兄的冤死,武鬆的天性第一時間讓其血性噴張。也許隻一刻,他的內心就寫下一個字--“殺”;也許邪惡一齣現,他的內心就開始磨刀瞭。武鬆的決絕與血性在鴛鴦樓的雨夜裏達到瞭極緻,手起刀落,一片血光。對待卑鄙與邪惡他深信唯有用刀鋒去講道理,唯有用血腥去說話,這是他的哲學,這是他的選擇。後世在論及武鬆的血性之時,不乏有“狠毒”、“殘忍”之論,但是曆覽古今,喪失原則的隱忍與妥協往往遭到更加變本加厲的邪惡的輾軋。毛主席在評論《水滸傳》時指齣,這部書好就好在寫上瞭招安,它就是要教育我們,要我們看看投降的下場。猶太裔著名政治思想傢漢娜・阿倫特在反思法西斯的根源時也指齣:正是麵對對強權與暴力的集體失語與冷漠的“平庸之惡”纔導緻加之眾生自己頭上的慘烈災難。在邪惡與卑鄙跟前,唯有涇渭分明的決絕與血性纔能捍衛正義!總需要有一個血性的英雄從黑暗裏跳齣來,呐喊一聲,便手起刀落……
武鬆是睿思的--武鬆在其跌宕起伏的人生徵途上,快意恩仇地大步嚮前。但是用心去想,他的每一個傳奇都在其人生哲學的指導下展開。他的哲學便是:忠義當先,寸惡不讓。一百單八人中無有如武鬆酣暢淋灕者,無有如武鬆說乾就乾者,殺人無齣其右者,保身無過其智者。對於招安以及梁山的宿命他似乎早有預料,心懷淡然,他既沒有像李逵等人的暴躁於外,也沒有像其他人的淒惻悵然,更令人扼腕擊節的是武鬆有著對塵世與人生的參透。盡忠盡義,殺人如麻,浪蕩一生之後,他冷瞭下來,靜瞭下來,他在內心作結:使命終瞭,大事成瞭,紅塵盡瞭。於是他放下屠刀,衝涮瞭內心,在六閤寺的經聲佛號裏,在人們的敬仰下他走嚮瞭永恒……
誠如張恨水所言,真能讀武鬆傳者,決不止驚其事,也決不止驚其纔,隻覺是一片血誠,一片天真,一片大義。惟其如此,則不知人間有猛虎,不知人間有勁敵,不知人間有奸淫,不知人間有殺人無血之權勢。義所當為,即赴湯蹈火,有所不辭,義所不當為,雖珠光寶氣,避之若浼。天下有此等人,不僅在傢能為孝子,在國能為良民,使讀書必為真儒,使學佛必為高僧,使做官必為純吏。
時近黃昏,我站在這景陽岡上。落日的金暉穿過樹木的縫隙斑駁地投在我眼前這“景陽岡遺址”的石碑上,那塊相傳武鬆醉臥過的大石,已瞭無好漢的體溫,但曆史的溫度在英雄的傳奇裏延遞。在他那個雕詞琢句、文墨摺衝、城府盛行、機關算盡的世道,武鬆無異是個另類――涇渭分明,快意決絕,是非善惡,酣暢淋灕……
南望不遠,神思早已追隨行者曾經的腳步舟渡東平湖,直指梁山泊,徑奔聚義廳……
【作者簡介】 楊蘭芹 男 籍貫山東莘縣 外語文學學士,管理學碩士 ,機關單位工作。堅持“文事,畢竟有資於世道人心”之理念;遊走文字,對話思想,自由創作。 《撫水長歌,溯夢泉城》《西行風歌》《死國者,譚嗣同》《殺人者,武鬆》《磚爐》《Hi,Simon》《厚土》《老銅》《月是故鄉明》《做一隻磚地上的麻雀》《看見風塵》《站在文字尖上》《破空餘歌》《飛鳥》《也在那片海》《夢馬》等散文、詩歌作品在各類主題徵文活動中獲奬、發錶或被專題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