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6/2022, 10:30:34 AM
大定崇德十八年,時天下承平已久,正值三月,京兆春/光明媚繁花似錦,正是賞春好時節。
然而京兆的官員和百姓,卻無心欣賞這一副良辰美景,他們走路都覺得輕飄飄的,神色驚恐無措。
無他,如今距離三皇子逼宮謀反尚不足七日,永安大街、延祿大街的上堆積如山的屍體雖然被京兆府的士兵搬走瞭,但還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想到三初宮變的凶險和暴亂,不少百姓都打瞭個冷顫,湧起一陣陣後怕。那一晚死的人實在太多瞭,就連太平前街上的勛貴之傢也不例外。
這不,成國公府秦傢就遭瞭殃,顯赫的百年門楣世襲罔替的國公府,被燒得一乾二淨,隻剩下門口幾個灰黑的大石墩子。
“就算成國公府沒被燒毀,也逃不過滿門抄斬全族被滅的下場,哼!”京兆府的士兵巡視經過秦傢時,唾瞭一口說道。
也不知成國公府怎麼想的,傾全族之力支持三皇子登大寶,非要摻進天傢事中。如今三皇子事敗被囚,成國公府從龍不成,反而將全族搭瞭進去。不然,作為手握實權的國公府,榮華富貴怎麼都享不完。
都是命啊,或許國公府的運數到頭瞭。
若顧琰知道士兵在想什麼,必定會柔柔地笑:“運數?那是成國公府作孽太多,如今遭血報而已。”
作為成國公世子夫人,顧琰比任何人都知道,世子秦績為什麼會助三皇子謀反,不是外麵說的從龍之功,而是因為,三皇子是秦績心尖尖上的人!
說來可笑,天潢貴胄的三皇子,還有位高權重的國公世子,竟然有斷袖手尾。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顧琰怎麼都不會相信,他們兩個人是這樣的關係。
想到這裏,顧琰柔美的臉上閃過凜冽殺氣,雙眼中像淬瞭毒一樣,有著刻骨的恨意。
就算國公府已經成為灰燼,她的恨意都永難消除。她這一生,她的父母至親,三朝四書的顧傢,就是因為三皇子和秦績,生生毀掉瞭!
為掩飾他們兩個的手尾,為瞭那滔天的權勢,三皇子和成國公府踩著顧氏一族的纍纍白骨!
他們有這樣的下場,是罪有應得,是血債血償!隻是,三皇子被囚瞭,國公府被燒瞭,怎麼能容得瞭秦績逃脫在外?
顧琰的神色越發冷毒,嬌嬌柔柔的人,此刻就像夜叉惡鬼一樣。
“善言,告訴你傢主子,將我還活著的消息放齣去,秦績必定來殺我,你們就可以擒瞭他。”
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善言聽到這話,神色頗為猶豫,隨即不忍地說道:“姑娘,這……若是這樣,您就……”
話卻沒有說完,主僕兩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以身作餌,凶吉難說。
“你有心瞭,我意已定,還是去告訴你傢主子早作安排。”顧琰點點頭,迴過頭來看瞭一眼善言,心中有瞭一點點溫情。
善言是兩年前來到她身邊的,雖然是為瞭傳遞消息,但一直照顧保護她。兩年來朝夕相處,阿貓阿狗都熟瞭,兩個人又怎麼會沒有感情?
如今善言這麼說,算是全瞭主僕一場情義瞭。
總歸,她做人也不算失敗,還有善言這一個真心的,不似那些自幼在她身邊的人……
隻是,她作為顧傢女兒,一定要秦績死!秦績死瞭,她纔可以,纔有麵目去見她的親人。
善言見到顧琰的錶情,知道說再多也無用瞭。她跟在顧琰身邊兩年,十分清楚眼前這個嬌滴滴的人,底下藏著怎樣冷狠的心腸。
三皇子逼宮事敗,是因為有成國公世子夫人的通風報信,甚至,三皇子逼宮,也是世子夫人一手推動促成的。隻有謀逆之事,纔能將皇子問罪,纔能將百年國公府連根拔起!
震動朝野的三初宮變,竟然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人肇始,誰會想得到?
善言略略說瞭話,就退瞭下去,房間內又恢復瞭平靜。窗外有春鳥在吱吱喳喳叫,不知道人間疾苦。
三日後,稍微平靜瞭京兆,又爆發瞭一個轟動的傳聞,那就是,成國公世子夫人顧氏還活著!
而且,顧氏還去京兆府遞交瞭決絕書,道她嫁給世子五年,仍是完璧之身,早在國公府齣事前,就已經和秦傢決裂瞭。
京兆府的官員火速定斷,判瞭顧氏和成國公府不存在婚姻之名實,顧氏自然就和國公府謀逆之毫無關係。
京兆的百姓不明因由,隻得感嘆著,這世子夫人顧氏是個命大福厚的,不但在國公府那場大火中活瞭過來,還不用受國公府半點牽連。
然後又從中推齣絲絲韻事意味來,那顧氏成親五年還是完璧之身,這當中有什麼隱情?
隻可惜,成國公府都燒沒瞭,他們是一點點風聲都探不到瞭。
京兆的官員就不作如是想瞭,這些在朝堂上混久瞭的人精,從京兆府的判決中猜齣真相來瞭。京兆府,怎麼有資格判與謀逆有關的人?想必是上麵的主子授意的瞭。
這個時候,有朝官突然記得顧氏的身份來,成國公世子妃顧氏,齣自京兆顧傢!想當初,有三朝四書之稱的顧傢是何等顯榮,隻是四年前顧傢齣事之後,就沒有人提起京兆顧傢瞭,不想如今還能聽到“顧”這個姓氏。
這顧氏,竟然從成國公府謀逆中摘瞭齣來,難道她在三初宮變中立瞭什麼功不成?
以功贖罪,再正常不過瞭。縱他們再是人精,也想不到,顧氏到底立瞭什麼功勞。
天傢都不怪罪瞭,作為臣子的自然不會多言,況且,宮變後朝局動蕩,他們又怎麼會有精力過多關注一個婦人的事?
深夜,京郊一個精緻的彆院內,顧琰看著被扔在她前麵的人,神色十分平靜。
眼前這人,手腳被捆綁著,狼狽地倒在地上。他身上穿著破敗的葛布短衣,臉上布滿鬍渣,神色憔悴而狠戾。
哪裏看得齣曾是意氣風發的勛貴子?如今看著,不過是個落魄喪傢犬。
“顧氏你這個毒婦!賤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那個人雙眼通紅,死死盯著顧琰,惡毒地咒罵著。
原來這人,正是成國公世子秦績。他帶著僅剩的死士,懷著滿腔的仇恨,要來殺瞭顧琰報仇。
不想這彆院裏早有重重埋伏,死士們全部被擊殺,他受瞭傷被生擒,被扔至顧琰前麵。
聽著這些咒罵,顧琰一點反應都沒有,也沒有說話。在世為人他都敗瞭,做鬼又能怎麼樣?
秦績是有勇有謀不假,可是沒有瞭三皇子和國公府的權勢支撐,他的勇謀哪裏還能施展?況且那樣驕傲陰狠的人,怎麼能沒有身份沒有尊貴地活著?就算明知有詐,他都會自投羅網。
顧琰聽著這一聲聲的“毒婦”“賤人”,終於開瞭口:“為什麼是我?你們那一檔醜事,為什麼一定要選瞭我來遮掩?”
像她這樣的權貴少女,京兆不知多少,為什麼偏偏秦績選中瞭她?如果不是秦績相中她,她的父母就不會齣事,祖父和顧傢也不會被滅,為什麼是她?
秦績聽瞭她這麼一問,臉色變瞭幾變。
在起兵失敗之後,他就想明白瞭,必是顧琰給瞭敵手通風報信,不然那麼嚴謹周詳的計劃不會泄露齣去。
當然,他也想明白瞭,顧琰必定是知道瞭這些年的真相,這樣做是為顧傢報仇來瞭。
為什麼會選中她?如果不是她一個人關聯著顧、傅兩傢,如果不是她蠢鈍,他又怎麼會忍著惡心對她做瞭幾年的戲?
“如果不是你蠢,我會選中你?可恨的是,到頭來我竟然被你這個蠢婦騙瞭,還連纍瞭他和國公府,你這個蠢婦!毒婦!賤人!”
秦績惡狠狠地咒罵著,掙紮著想衝嚮顧琰,卻因為手腳被綁,隻能狼狽地滾瞭幾下。
可憐又可笑。
顧琰聽瞭這話,一時怔怔。她想起瞭這些年經曆的事情,父母過世之後的種種,還有嫁到國公府之後的種種,神色無比悔恨。
哪怕她喪父喪母,還是從權臣之傢嫁入勛貴門第,人人都說她好命;就算顧傢傾覆,她依舊尊榮不變,人人還是尊稱她一聲“世子夫人”,她原本以為,自己真的好命。
不想,真相是這麼血淋淋,她的好命,不過是因為秦績相中瞭她!
秦績說得沒有錯,是她蠢,纔害得顧傢傢破;是她蠢,一直將狼心當善意;嫁與殺父殺祖的仇人,還為他憂樂,這天底下,還有比她蠢的人嗎?
“顧琰,我早該在顧傢滅瞭之後就殺瞭你,我早該殺瞭你的!我早該殺瞭你的!”秦績見顧琰怔忪,又開口咒罵道。
如今他隻有一張嘴可以用的,隻能不斷地咒罵,像個刻薄的內宅婦人一樣。
顧琰被秦績罵得迴神來,譏誚地看瞭一眼秦績。顧傢被滅之後,秦績之所以還留著她,不過是要繼續用她來遮掩醜事罷瞭。
不過幸得如此,不然,她永遠也不知道真相,也絕對報不瞭顧傢的仇。
顧琰想瞭想,問著一旁的善言:“你主子還用得著他嗎?”
善言搖瞭搖頭,聲音沙啞地說道:“主子說,秦績任憑姑娘處置。”
聽得這話,顧琰雙眼一亮,笑瞭起來:“那我就放心瞭……”
善言看著這樣高興的顧琰,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瞭主子的話。
主子說:獨生獨死,獨來獨往,苦樂自當,無有代者……會見無期。顧氏那樣的女子,可惜瞭……
可惜瞭,可惜什麼?善言不知道。但此刻她心裏像堵住瞭一樣,眼睛變得酸澀起來。
隨即,善言看到瞭令她驚呆瞭一幕。
嬌嬌柔柔的顧琰,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倒的顧琰,平時連重物都沒有提過的顧琰,竟然舉起瞭侍衛身邊的大刀,死死地往秦績砍過去。
“哢嚓”一聲,大刀砍入骨頭的聲音,隨即,秦績驚叫呼痛聲就響瞭起來。
“秦績,你也會痛?你也知痛?這是你欠顧傢!不手刃瞭你,我怎麼會有麵目去見顧傢眾人?”
顧琰笑著說道,淚水簌簌掉瞭下來,再一刀往秦績的脖子上砍去,直到秦績再不能發齣一點點聲息。
可是……可是,就算她將三皇子和成國公府滅瞭,那些親人,都不在瞭。父母、祖父、顧傢、外祖父、傅傢,都不在瞭!
良久,顧琰纔逸瞭一聲悲傷的哭喊:“爹,娘,阿璧想你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