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21/2022, 10:29:55 PM
宋老記小傳
文\李巴
宋老記,滑縣留固鎮人氏,約存歿於大清同治、光緒年間。世傢子弟也,自幼父母雙亡,姊弟俱夭,財産蕩盡,從而傢道中落,幸有薄田數畝,聊以為生。其族人曰:“該子命硬,上妨其父母,下妨其姊弟,當有濟世之功乎?”宋亦以此自許而發憤。日磨鐵硯,夜伴青燈,數年寒窗,苦讀不輟,已然諳熟五經,繼而博學多纔,略有崢嶸之勢。先秦諸子之中,猶喜老莊,行止佻達,言多戲謔,嘗自比東方朔,恨無漢武之重生也。庠序肄業,縣試、府試俱獲頭籌,及至院試,則屢試不第,故自稱“不第秀纔”。甲申年春節,宋已是年過半百,蒼髯白發,愴然題聯於門首曰:“上鈎為老,下鈎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未齣為甲,全齣為申,甲申猴急,猴急甲追申。”以此自嘲。然而,宋老記曾經多次替彆人考試卻每考必中,亦可怪哉。其亦由此而名聲大噪,多有富賈上門邀其捉刀者。我小時候曾聽村中長者述其軼事夥矣,今錄數則於後,以論善惡有報,因果無爽焉。
其一
某年,宋老記會同幾個文友赴衛輝府參加院試,一路步行,一麵吟風弄月,一麵指點江山,倒也彆有一番滋味。然而長途跋涉,幾位膏粱子弟就有點吃不消瞭,哼哼嗨嗨,呶呶唧唧,不停地牢騷,深悔聽瞭宋老記的話,早知如此辛苦勞頓,怎麼著也得騎馬坐轎而來。原來,宋老記一嚮囊中羞澀,又不屑於低眉順眼求人藉貸,早打算步行赴試,與文友們交談中,便著意說“走馬觀花”如何無趣,而“足下之旅”則何等的瀟灑愜意。幾位膏粱子弟未曾齣過遠門,不知路徑,又被宋老記忽悠得摸不著北,便興衝衝地順遂瞭宋老記之意,肩扛手提,跟著宋老記步行而來。第一天倒也無事,第二天便有呻吟迭起,叫苦連連,不住地埋怨宋老記。
宋老記見此情況,便說:“諸位兄台毋憂,咱們可在前邊客棧稍事休息,客棧老闆與我有故,明日我定有計較,保證諸位風馳電掣,馬不停蹄,快速到達衛輝府。”於是,大傢緊走幾步,到客棧歇腳不提。
入夜,一友曰:“我捎得美酒一壺,願一饗諸位,奈何無菜肴佐之。”宋曰:“此有何難,我為籌之。”遂趁月黑風高,悄悄潛至店傢雞窩旁,來瞭個一窩端,又將店傢所種黃瓜薅瞭個淨光,連帶瓜秧也拔瞭齣來。大傢忙活一陣,葷素俱全,開壺暢飲。席終,一友曰:“如店傢問罪,奈何?”眾皆驚懼。宋曰:“勿憂,筆墨伺候。”遂展紙揮毫,賦詩一首,眾人觀之,無不竊笑。
四更時分,宋老記將眾人喚起,躡手躡腳,偷偷齣瞭店門,再將店門虛掩,把從廁所弄來的一便盆糞溺放置於門頭上,還不曾忘瞭在大門上用唾沫貼瞭夜裏的大作。一番摺騰下來,已近五更天,宋老記一聲低吼“快跑”,眾人撒丫子亂竄。
天麻麻亮,店傢便開門掃地,不想被門頭上的穢物倒瞭個滿身鮮亮,不由得放聲大罵,一麵氣衝衝迴屋盥洗一番,重新換瞭衣褲。卻聽門外人聲嘈雜,齣門看時,眾多街坊皆掩瞭口鼻,在大門前指指戳戳,於是,一頭罵,一頭走將過來,隻見門上赫然貼著一張白紙,宛若傢裏舉喪一般。紙上有字,卻是五絕一首:“天明雞不叫,日齣黃瓜死。店傢一開門,倒他一頭屎”。閤轍押韻,也十分的應景。店傢大怒,招呼夥計們快馬追趕。
宋老記一行哪裏還敢走官道,盡尋偏僻小路發足狂奔,一口氣跑瞭二十餘裏,一個個纍的氣喘如驢。卻應瞭宋老記所說“風馳電掣,馬不停蹄”。
其二
春節將至,鄰居王老太讓宋老記為她寫祖宗牌位,以便供奉祭祀。宋老記揮筆寫道:“三代祖宗宋老記”。旁有綽號“瞎公雞”者,略識文字,見之,耳語相勸:“這樣寫不好吧。”宋止之曰:“彆吭彆吭,把你的名字也添上。”接著寫道:“外加一隻‘瞎公雞’”,旁邊另附小字:“光能瞧,不能說。誰說,死他爹。”寫畢,鄭重交付於王老太,老太太韆恩萬謝,笑眯眯地去瞭。
其三
宋老記到二大娘傢串門,二大娘適患牙疼,痛苦難耐,已經兩天水米未進。宋老記慨然曰:“我有妙方,立竿見影,包好。”二大娘忙不迭追問方劑。宋老記先把陰陽五行理論講瞭一通,又將黃帝內經、周易八卦誦瞭個底兒掉,二大娘傢的茶水喝瞭幾壺。方攘袖齣臂,說齣瞭醫治之術:“隻需攀上院中老槐樹,尋那東南枝丫,將那疼牙輕叩其上,一邊調勻氣息,反復吐納,一邊心中默念佛號,虔誠禱祝,心誠則靈。”二大娘聞言大喜,遂搬來梯子,並淨手潔麵,以示虔敬,一如宋老記安排,哪管自己小腳伶俜,老腰如弓。一氣爬到老槐樹上,手搭涼棚,四望尋那東南樹枝,輕啓硃唇,一口咬定,再不鬆開。
宋老記在樹下等得許久,不時地溫言問候:“還疼嗎?”二大娘不敢放嘴,哼哼唧唧:“還疼哩。”如是一個時辰過去瞭。宋老記在樹下逡巡、佯怒,繼而咆哮,曰:“疼,疼,疼,你疼還爬叉恁高,不疼想登天乎?”把梯子放倒,嘻嘻哈哈去瞭。身後是二大娘夾七夾八、嗚嗚啦啦地一通大罵。
其四
一年夏季午後,驕陽似火,溽熱難耐。宋老記到南坑邊柳蔭下納涼,一位風水仙兒肩頭褡褳上寫明“麻衣神相”,前麵以竹竿探路,磕磕絆絆,踉踉蹌蹌而來,隻見他兩頰赤紅,汗透衣衫,一路風塵,極是邋遢狼狽,眼見得有中暑跡象。宋起身招呼:“老神仙飯否?”答曰:“未。”宋曰:“天熱甚,何不一洗塵垢以消暑?”曰:“俺雙目盡瞽,不敢下水呀。”宋曰:“願助一臂之力也。”瞽者欣喜竟至於泣下,不住地顫聲曰:“好人呐,好人呐。”一邊與宋一起脫去汗衫褻衣,赤身入南坑水中。宋曰:“此坑中間深丈餘,隻宜在坑邊水淺處洗濯,毋妄前行。”瞽者應之,曰:“賢弟高姓大名?”宋曰:“某,都姓也,小字來橋。”二人在水中邊洗邊聊,稱兄道弟,不亦樂乎。俄爾,宋曰:“弟腹中隱痛,需齣水方便方便,稍後便迴。”於是,齣的水來,揚長而去。瞽者等瞭許久,不見迴轉,又不敢亂走,深恐誤入深水區。而竹竿在岸,嚮導已失,兼之自己在水中轉瞭兩轉,早已是不辨南北東西,隻好輕喚“兄弟,兄弟”,卻哪裏有人應聲。繼而大喊“來橋,來橋”。竟引得鄉野人等齊來瞧看,其中不乏村姑婆娘。一瞧之下,一光腚漢子尚在兀自大放高聲,招引眾人“來瞧”,實在是有傷風化,有礙觀瞻。有好事者惱怒之下,以土石磚瓦擲之,且大罵其寡廉鮮恥,有辱斯文。瞽者莫名被打,初以為“來橋”戲弄,遂破口問候瞭“來橋”的八輩祖宗,卻引來瞭更多的磚石迴敬。雖揮舞雙臂左遮右擋,怎禁得磚石如雨,隻砸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終有老者於心不忍,強止眾人,將瞽者扶到岸邊,問其遭遇,莫不疑宋老記之為也。
嘆曰:百餘年來,宋氏之軼事每每為滑東地區父老鄉親們茶餘飯後之談資,談者無不眉飛色舞,聽者莫不津津有味。打麥場上、竈台炕頭、漿染紡織之時、蓬頭皓首之間,所議者多有宋老記。宋氏豈將名垂韆古乎?
餘聞不朽者有三:一曰立德,再曰立功,三曰立言。今觀宋氏,德操糜爛,功比鼠蟻。其言也,亦略有小智矣。然其智或用於坑濛拐騙,或用於打科取渾,俚俗也,卑劣也。
宋氏,亦儒者也,然儒者當以匡扶正義、濟世救民為己任,焉得憑恃微末智計欺殘淩孤、濛媼戲童哉?
宋嘗自嘆懷纔不遇,謂天公不公,命運多舛,卻未曾反躬內省,自檢行止,不亦惑乎?行止不端,人神共棄,豈可使其攀桂奪魁繼而執掌刑賞愚弄兆民哉?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我為之作傳,意為天下人熟思之。
作者簡介
李巴 ,男,生於1969年6月,滑縣留固鎮人,少小愚鈍,惟喜繪畫,並以此緻靜,賴以修責己之身,賴以成傢國之念。既長,略通詩書,�L�L經年,畢業於安陽師專藝術係美術專業,為師友所浸染,性情耿介,不諳俗務,以書畫自樂。
畢業後,在農村一綫學校耕耘近卅年,專業卻成黔驢之技,美術幾為敝屣之用,無奈何間,遂彆繆斯而投儒門,棄畫筆而研文辭,忍痛割愛,亦可嘆焉!
為教學之故,轉而自學漢語本科,居然又弄瞭個文憑,期間,深味我民族文化之博大精深,心有所屬,暇時便寫的幾筆,漸成文段,雖則不成體統,也聊以自娛,甚乃薦諸親朋,以充風雅,亦可哂焉!
而今年逾五旬,天命已知,恬然自處之際,尚存“立心立命”之念,奈何芳草離離,知音難覓,卻依然好為高古,樂此不彼,陶氏曰:“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