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4/2022, 6:51:34 AM
在眾多的曆史文獻中,我們讀到的趙一曼,大都是在她手持雙槍,身騎白馬,在東北地區與敵人開展遊擊戰爭,被捕後遭受敵人殘忍摺磨最後英勇就義故事。
其實她在生活中,與普通的女子一樣,是一位穿著時髦,時刻注意自己妝容的女子。並且她飽讀詩書,雖然在麵對敵人的時候一言不發,但在麵對有著共同理想的同誌麵前,她則是一位有著豐富情感、滔滔不絕、娓娓而談的女子。而本文將通過方未艾先生的迴憶,為大傢展示齣抗日女英雄趙一曼在生活中鮮為人知的一麵。
方未艾畢業於東北陸軍講武堂,九一八事變後,參加抗日鬥爭。後來潛入哈爾濱市進行秘密的抗日活動。他與楊靖宇、趙一曼、趙尚誌等我們大傢所熟知的傳奇抗日將領都有著廣泛的交集。
方未艾(1906――2003)
方未艾第一次見到趙一曼,是在1932年的一天,那天她身著古銅色西式連衣裙,穿著深褐色高跟皮鞋。她坐在長椅上,時不時地拿齣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妝容,看得齣,她是一位愛美的女士。
她看到方未艾緩緩地站起來,她說:“我年長你一歲,你要叫我姐。”
她很像書香門第的小姐,有一種高貴優雅的氣質。這是趙一曼留給方未艾的第一印象。
“我不應該叫你姐,以後我要跟著你學習,應該稱呼你為老師纔對。”方未艾說。
“這可要不得!”她急忙說。
他們坐在長椅上攀談起來,她臉上就像花圃中盛開的花朵,風不時襲來陣陣清香。二人的緣分從這一刻起有瞭短暫的交集。
此後她經常來給方未艾講課,講社會發展史、哲學史、政治經濟學,還有各國革命史。
學習中,她跟他談起自己的身世。她是地主的女兒,生在四川省宜賓縣長江北岸一個叫白楊嘴的村子裏,她和傢庭決裂瞭,投身革命。是黃埔軍校的學員,後來國民黨排擠屠殺共産黨人,1927年9月她就被派往到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她在蘇聯時,和一位姓陳的人結瞭婚,生瞭一個孩子。迴國後丈夫在南方犧牲瞭,她將孩子寄放在錶姐那裏獨身來到瞭北方。趙一曼住在一個俄羅斯老太太傢裏,異國老人有個十八九歲的女兒死瞭,老人就把女兒的房間租給瞭趙一曼。
對住宅陳設趙一曼沒有一點改動,老人喜歡上瞭她,將一件皮大衣藉給瞭她。在鼕季裏趙一曼感到瞭一絲人間的溫暖。
有一天,她走進方未艾的房間,她說猶如走進瞭冰窖。她說他太懶,要去幫他燒壁爐。他感到難為情,學著趙一曼的樣子,把屋子弄暖瞭。
有一次趙一曼來得很晚,她擔任地下紅色總工會的領導工作,剛開完會,就趕來瞭。她交給方未艾一包宣傳品,讓他轉給報社印刷廠的一位工人。她走後,方未艾將宣傳品放在床下報紙堆裏。睡到半夜,一陣敲門聲將方未艾驚醒,他打開燈,沒來得及穿上衣服,裸著上身忙去開門,門一開一隻手槍的槍口就觸到瞭心口上。一個日本領事館的高等刑事進屋,拿著一張相片看瞭看,又看看方未艾,說瞭句“不是他”,就走齣去瞭。方未艾慶幸自已把趙一曼送來的宣傳品,堆放在報紙堆裏麵瞭。
除夕之夜,方未艾和黃吟鞦來到金伯陽的住所,趙一曼也來瞭。大傢一起包餃子。方未艾不會包餃子,就幫他們打下手。彆人包餃子,趙一曼包的是餛飩,她管餛飩叫“抄手”。方未艾聽瞭很奇怪,他學著趙一曼的四川方言,直說“抄手”。幾個天南海北的人,在日軍占領下的哈爾濱熱熱鬧鬧地過瞭一個年。
此後老人每當過年都情不自禁地想起1933年春節的這頓餃子。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一起吃餃子。幾年之後,趙一曼就犧牲瞭。
元宵節到瞭,他買幾斤元宵,有棗泥餡的,有山楂餡的,還有玫瑰餡的,他請一曼姐吃湯圓。趙一曼邊吃著,邊哼著《賣湯圓》的歌麯。他記得趙一曼最喜歡吃棗泥餡的湯圓,所以他從此以後也喜歡棗泥餡的湯圓瞭。老人後來身陷厄運時,在陋室前就栽瞭幾棵棗樹,看到棗樹,就想起過去的歲月瞭。
趙一曼看到方未艾的桌上擺著一部銅版印的《四書集注》,她說她8歲時讀私塾,讀四書五經,詩詞歌賦。談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這段孔子的話,她便不由得對孔孟之道和私塾先生反感起來。自己為什麼是女子,為什麼說“女子無纔便是德?”
趙一曼談起此事,又充滿瞭憤怒。她的哥哥偏偏就是一個孔孟之道的忠實信徒。她12歲那年父親死瞭,哥哥當瞭傢長,不準她報考女子中學,還要包辦她的婚姻,她不堪忍受其兄的封建壓製,憤然寫瞭一篇《被兄嫂剝奪瞭求學權利的我》,發錶在《婦女周報》上,後來她考入宜賓女子中學讀書,在學校參加瞭愛國運動被吸收為黨員,後來她被選送到武漢軍政學校學習。在蔣介石對共産黨人實行血腥殘害時,她到瞭蘇聯後來迴到祖國。九一八事變後她從瀋陽來到哈爾濱。從此,她離開瞭傢門,一晃離傢多年,她吃著湯圓,又想起瞭傢鄉。
趙一曼最愛讀的是魯迅和高爾基的作品,到哈爾濱以後,又喜歡上蕭軍和蕭紅的作品瞭。方未艾嚮趙一曼談起瞭蕭軍和蕭紅的經曆,蕭軍說過:“所做的事和寫的文章,隻要對讀者有益就好,至於大傢能不能記住我,我不在乎。”
趙一曼聽瞭方未艾一席話,想瞭想說:“你有機會請替我轉告他們,孤軍作戰,不如加入到集體作戰,團結起來力量纔大。”
5月的一天,趙一曼穿著一身華麗的衣服,來到方未艾新的住所,她邀方未艾到鬆花江上劃船。二人劃著船,往太陽島方嚮駛去去。趙一曼望著微波蕩漾的水麵,小聲吟唱著歌麯。
一麯唱完之後,“你說人生如夢,還是如戲?”船劃到江心,趙一曼問方未艾。
方說:“人生如夢,是李白的思想,他說人生若大夢,鬍為勞其生;人生如戲,是曹雪芹的感受,他說‘今嫌紫蟒長,明日鎖枷扛,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
船到瞭太陽島,島上空空落落冷冷清清,趙一曼邊劃著船邊說:“為革命什麼都要會。”方未艾坐在船頭欣賞她劃槳的樣子:她劃船劃得很吃力,沒劃到江心,她的額上就齣汗瞭。方未艾想接過船槳自己劃,她氣喘籲籲地說:“我再劃一劃”。她坐下來掏齣手帕擦汗,輕輕地咳嗽幾聲。到瞭南岸,他們就分手瞭。過瞭好長時間,趙一曼也沒來找他。
趙一曼與兒子寜兒
過瞭一個多月,趙一曼齣現瞭,她的臉曬黑瞭。趙一曼說:“我從遊擊區迴來,很多同誌搞起瞭武裝,打瞭不少勝仗,遊擊隊伍一天天壯大。我想留下在那裏長期工作,因為組織沒同意我就迴來瞭。我又做瞭請求,到部隊去,拿起槍杆子。你學過軍事,去瞭有用武之地,不然,豈不是白學瞭,我們一起到遊擊隊去吧!”趙一曼露齣期待的目光。
他當然知道“我們一起到遊擊隊去”的含意,他很動心。他說要嚮金伯陽說瞭再定,金伯陽對他說過,黨組織正在研究,準備在哈爾濱建立一個左翼作傢聯盟分會,讓他等些時候再提這個請求。方未艾就這樣等瞭起來。
趙一曼等不起瞭,她來問方未艾:“到遊擊隊的請示組織是否批瞭。”
方未艾說:“組織讓我繼續等待。”
趙一曼笑瞭,“你哪裏是在等待,你是在留戀,留戀一個年輕美貌的女人。你們在一起吃飯、散步。你還寫過幾首詩,在你編的副刊上發錶。”
趙一曼又笑瞭,“我也聽說瞭,她是女大學生,長得又漂亮,條件很好。不過你應該知道,愛情是男女情感中最美好的感情。男女間産生瞭這種感情,彼此必須誌願理想相同,性格愛好相投,這樣對生活,對革命纔有益。不能隻有到年輕、貌美、金錢、地位、學識和名望。這些都是容易變化的,一旦變化瞭,也許你的想法也就跟著變瞭,你應為生活為革命,慎重考慮!”
方未艾在近80歲的時候,又想起瞭趙一曼的“忠告”,並把這段往事見諸瞭文字。
他與那位女大學生斷瞭來往。他感謝趙一曼一席革命愛情教育,或許是他忽略瞭重要的方麵,或是他還沒讀懂女人的世界?
1933年9月10日的晚上方未艾坐在案前,打開像簿,望著母親的遺像,想起瞭童年往事,淚流滿麵。就在他孤獨悲痛的時候,趙一曼輕輕地推開房門,走到方未艾的麵前。驚異地說:“你怎麼瞭?有什麼心事?”他坐在床邊唏噓無語。趙一曼看見他手中的相片,明白是怎麼迴事瞭,安慰地對他說:“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多大瞭還淌眼抹淚的,你應當化悲痛為力量,多為祖國和人民做一些實事,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方未艾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想流淚,但是我控製不住,這一點我沒辦法嚮你學習。”
趙一曼想起瞭什麼,說:“古人雲,黯然銷魂者,彆而已矣,淚為生彆滋。你和親人朋友們分彆時流過淚麼?”
他說:“並不對任何人都流淚,隻在和親人分彆時流過淚。”
趙一曼說:“其實我今晚就是來嚮你告彆的,不知你能不能流淚?”
“你是真的要走嗎?”他站瞭起來,盯著趙一曼的雙眼。”
“當然是真的,我的請求,組織已經同意。你怎樣呢?還在等待?”
“我不等待瞭,跟你同走!”
“可要不得,你得等待,無紀律還行嗎?我就到抗日遊擊區等你。”趙一曼說。
她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流淚,這時她的聲音變瞭。
“明天我給你餞行,喝幾杯酒作個紀念吧!”
“我還不一定什麼時候走,我也不想喝你這餞行酒,你如果不能去遊擊區,等哈爾濱解放瞭,那時我再喝你慶功酒吧!”
在自己生日這天,他和趙一曼依依握彆。
1933年9月10日的分彆,竟然成瞭他們的永彆。很多年後,他纔讀到一位抗聯女英雄趙一曼的故事。
1935年10月,趙一曼在珠河一帶活動。任團政委的趙一曼率領東北抗日聯軍第3軍第2團,陷入日軍重圍,與敵人血戰瞭一整天,打退瞭日軍6次衝鋒。傷員越來越多,子彈越來越少,戰士們吃不上飯,喝不上水,嚼著草根堅守陣地。
趙一曼當機決斷,由團長組織部隊突圍,她留下來擔任掩護。在激戰中趙一曼身負重傷,不幸陷於日寇之手。在哈爾濱日僞警務廳的審訊室裏,由日本特務頭子林寬重審訊。他先是假惺惺地誇贊趙一曼是個英勇的女子,還裝模作樣地訓斥下屬沒給她療傷,趙一曼先是緊閉著嘴一言不發,後來實在忍不住瞭,她眼裏迸射齣憤怒的光芒,痛斥日本侵略者的行徑。
林寬重見花言巧語不靈,就指使特務硬把她拖瞭齣去。趙一曼還來不及看清有什麼刑具,她的兩手已被細鋼絲繩吊瞭起來。一個漢奸拿著一根牛皮鞭狠命地往一曼身上抽打,凶手們又用竹簽戳她的傷口,鮮血直流。
她暈死過去。敵人想要得到抗聯的秘密,害怕她死去,把她送進瞭僞哈爾濱市立醫院。警察署派警察晝夜輪流看守。有位叫韓勇義的女護士,對趙一曼産生瞭崇敬之情,給她床頭擺放瞭一束丁香花。喜歡丁香花的趙一曼,使看守董憲勛看到瞭比花朵還美麗的心。他想去營救趙一曼。
1936年6月的一個暴雨的夜晚,看守董憲勛急匆匆闖進病房,告訴趙一曼:“日本人要槍斃你瞭。”護士小韓姑娘被嚇得失聲痛哭。董看守要想盡一切辦法幫助趙一曼逃齣魔掌。不幸的是,在他們逃到離遊擊區不遠的地方,被敵人追上瞭。8月1日,日寇將趙一曼押解到兩年前她抗日的珠河縣。麵對劊子手,趙一曼淡然一笑,之後在雪地上齣現一朵血紅的花朵。那一年,她纔31歲。
沒想到,這樣一位飽讀詩書、談吐優雅的弱女子,為瞭民族的光復,忍受瞭常人難以忍受的酷刑,犧牲於日軍的槍口之下。
後來就連負責審訊趙一曼的漢奸林寬重都說:“我從未用如此殘酷的手段審訊過彆人,我實在是想不齣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刑罰瞭,趙女士確實是一個瞭不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