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6/2022, 10:55:30 AM
一件略顯破舊的牛仔道袍,放在小鎮地攤上平平無奇,甚至會被路過的中年婦女抱怨“髒兮兮”――但倘若置身熏香環繞的Vintage店渲染齣的“懷舊”氣氛,這件道袍則仿佛同當代城市青年彰顯個性的態度所綁定,你甚至覺得在買下它的這一刻,是一個繼承舊日故事的旅人。
同樣,當都市北漂的Vivian迴歸翠花的身份,穿著古著牛仔拼接外套迴到小鎮,卻被親戚嗤笑“你怎麼穿成個道士模樣?”
這構成瞭一道奇特的風景綫: 高綫城市年輕一代熱衷的中古物件及懷舊感,在縣域場景中被認為是殘破且掉價的産物。
根據易觀數據顯示,國內二手電商月度活躍用戶大多集中在高綫城市,而下沉市場似乎仍是一片藍海。但在小鎮,不管是一眾渴求增量的二手電商平台,還是身穿古著返鄉的Vivian,似乎沒人能講好二手的故事。
一、鄉鎮路被堵死
其實,二手電商下沉戰略的失敗並非不可預見。
首先,縣域市場人群架構與高綫城市有著顯著的不同。過去,中國人口流動遵循“嚮上流動”的趨勢,即農村-縣城、縣城-地級市、地級市-省會、省會-北上廣深。
但相比高綫城市,縣域市場缺乏工作機會且經濟發展相對滯後,已不具備對農村人口的吸引力,農村-縣城的路徑已然中斷。根據國傢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同2010年前相比,2020年戶口與常住地分離的人增加瞭2.3億,增長88.52%,而小鎮正處於流入、迴流均匱乏的尷尬位置。
因此,年輕群體的稀缺已然成為小鎮的共性難題,而這恰恰不符閤二手電商的用戶麵貌。
QuestMobile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5月,閑魚和轉轉兩大頭部平台的交易用戶中90後占比均在40%左右,顯著高於其他年齡層;而00後對其的關注度也高於其他年齡層。
以閑魚為例,其圍繞漢服、潮玩、Lolita等Z世代熱衷的小眾品類建立起的興趣電商成績斐然,但上述圈層往往集中於高綫城市, 即便縣域市場存在還未流齣的年輕受眾,也以消費能力偏弱的學生群體為主,很難形成廣泛的需求麵。
其次,大城市重規矩,小鎮重江湖義氣,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瞭其閑置物品流通模式。
幾十萬人口的縣城本質上還是一個由科級以上官員、有頭有臉的商人所串聯起的熟人社會。這群人好比其身邊人的“萬事屋”,但凡自己或親朋好友有忙要幫,便能通過社交脈絡快速搭上綫,以“人情”作為籌碼左右對接。
唐浩洲在東北某縣級市事業單位工作,他告訴光子星球, 大到舊冰箱,小到桌椅、鍋碗瓢盆,一旦不用,首先想到的是送給父母或其他親戚。
“之前想賣一個冰箱,但本地根本無人問津,稍有興趣的也都是外地人,算上運費根本不閤算,還不如當個順水人情。”
在這個較為封閉、強社交連接的場景中,閑置物品往往會根據熟人脈絡嚮下傳遞,即便用戶想將其齣售,羸弱的本地市場也無法承接對應的需求。此外, 在人情社會,小鎮居民普遍會對二手物品抱有一定偏見,“淘二手”也會被認為是掉價、丟人的行為。
而從商業化的角度來看,覬覦小鎮的玩傢無非兩類,即主打B2C/C2B模式,亟需布局綫下的玩傢,畢竟閑魚這類對接需求的C2C平台無需刻意下沉。
目前,二手B2C/C2B平台往往會選取3C數碼産品、奢侈品等高附加值的商品作為主打垂類。但相比於高綫城市,縣域級消費市場過渡進程相對滯後,並沒有支撐其主營業務的經濟基礎。
以川滇交界的N縣為例,縣城隻有兩個商業中心,其中一個還停留在新城規劃層麵,周邊鎮上更是隻有不成氣候的商業街。如此消費場景,即便是肯德基、麥當勞這類快餐都未能駐足,又何以孕育二奢、Vintage需求,就連3C數碼産品,往往也會被歸於狹義。
根據重慶某鎮電腦商反饋的情況,當地市場主流PC硬件規格仍停留在英偉達2014年發布的900係列水平,同最新的30係顯卡橫跨三個代差。
而根據此前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統計,城鄉PC滲透率極不平衡,差距高達50個百分點。PC尚且如此,相機、遊戲機等産品自然更是無人問津。
因此,不是眾玩傢分不到蛋糕,而是小鎮根本沒有足夠的蛋糕可分。需求端如此薄弱,而平台又硬要下沉探底,那智能手機似乎成為瞭唯一的通路。
不過,縱使如此,各路玩傢要想攻入小鎮,首先得乾掉守城的本地二道販。
二、平台鬥不過二道販
2019年,轉轉曾將小鎮青年定義為目標客群,將業務範圍從高綫城市嚮下拓展。同年,B2C平台找靚機也曾高調進軍下沉市場。
而三年之期已至,轉轉縣域用戶仍不足10%,找靚機下沉的故事亦再無消息,這場理想中的小鎮狂歡似乎遠並未達到玩傢們預期,嚮下探底終究停留在瞭四綫城市。
攔路虎,顯然是小鎮本地的二道販。
郭經緯是某西南小鎮的公務員,因其錶哥是市上一傢通訊店的老闆,收售二手手機自然成為瞭他的副業。在他們當地,做相同生意的人有好幾個,他們之間建有一個群,經常會互相調貨。
而這個群,幾乎壟斷瞭本地二手手機市場。
通常,二道販的收售信息發布在朋友圈,微信自然成為瞭核心交易場景。 而憑藉微信,二道販打贏瞭同平台的首場勝仗――客流。
G縣一位手機微商告訴光子星球,起初顧客往往是朋友,後來逐漸擴展到朋友的朋友,然後再度擴展,其中大部分人在交易一次後就成為瞭熟客。 在熟人脈絡根深蒂固的小鎮,這種“朋友-朋友”鏈式傳播的威力絲毫不亞於平台砸嚮本地媒介的宣傳廣告。
而熟客中,絕大多數是與其同年齡階段的年輕用戶,如此一來,極具二手電商用戶潛力的群體已被混跡在本地的微商群悉數盡收。
同樣, 得益於社交脈絡和野蠻打法,二道販拿下瞭第二場戰局,即信用背書。
在縣城,由於本地供給相對匱乏,微商成為瞭非常強大的零售渠道。從重慶某縣走齣來的唐森嶼告訴光子星球,在他老傢,幾乎每個大傢族裏都有一個人將代理微商作為副業,包括但不限於美妝、日用、保健品等領域。
與大部分隻走綫上,綫下絕不見麵的微商不同,小鎮的熟人圈串聯著親戚、同事、鄰裏等多重社交關係,大傢低頭不見抬頭見,自然能獲得天然的信用背書。與之相比,平台以實體店的方式實現背書宛若雞肋,畢竟親友與門店二者跑路幾率韆差萬彆。
基於此,這場正規軍與地頭蛇的鏖戰中,平台已在客流、信譽兩方麵接連落敗,而價格方麵,平台同樣難占上風。
據郭經緯所說, 二道販子圈子裏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即“寜願少賺點,也要把客戶逮住。”這條潛規則針對的正是當下不斷湧現的迴收平台。
“現在迴收平台給的估價普遍虛高,實際上會各種挑毛病壓價,但客戶不管這麼多,隻會拿著預估價來質問我們,所以我手機裏保存有之前有客戶被平台壓價的截圖,為的就是佐證平台比我們黑多瞭。”郭經緯笑道。
客觀地說, 如果真要挑起價格戰,平台大可依仗遠超微商的資金盤以虧損換市場,微商很難取勝。 但就算砸錢打下瞭市場,二手電商平台又能從縣域市場獲益幾何?則取決於成本、客流與利潤間的關係。
據光子星球觀察,大縣城二道販朋友圈更新手機單品的頻次維持在一周2~4款左右,以蘋果2、3年前的主力機型為主,其中標注“已齣”的手機數量占比不到一半,以此推算,小鎮客流並不算多。
前述G縣微商也坦言,本地圈裏曾有人盤瞭個鋪子做二手生意,結果半年不到就關瞭。 “鋪子怎麼也得朝市上開,縣上隻能當作一個收機點。”
可見,二手交易本就屬非高頻交易場景,而多數小鎮人口基數不足以支撐消費市場,即便平台開設門店縮短交易鏈條,也難以規避客流的不穩定。
利潤方麵,郭經緯告訴光子星球:“一單也就是賺個奶粉錢,遇到故障手機還好,去錶哥那維修翻新後能有個好幾百。隻是在我這齣貨的人手機保養都挺好,鋼化膜、手機殼件件齊全,這種‘靚機’200都賺不到。”
而平台倘若發起價格戰,利潤更會收緊,疊加不穩定的客流,這場嚮小鎮滲透的戰役非但不是一門好生意,反倒可能將自身拖入重資産的泥潭。
因此, 小鎮青年看似是二手經濟畫像的最佳客群之一,但一眾玩傢無論是對接用戶還是親自下場,似乎都缺乏攻城的利器。
終
其實,睏於縣域的不隻是二手電商。
川渝地區某縣,齣租車密集,滴滴司機生意則相對冷清,就算是相對較好的跨城順風車業務,也淪為本地專職司機導流工具。而“拼車群”等私域渠道,價格比平台低上數十元不等,亦在價格層麵構築瞭一道城牆。
上述邏輯,放在二手電商平台身上同樣成立,這本質上映射齣小鎮居民對平台附加價值的不認可。
對用戶而言,眾平台並非沒有優勢,基於B2C/C2B的平台電商在手機迴收場景能夠更好地處理用戶信息、隱私等問題,而齣行平台相比私域拼車群,亦能在安全方麵提供更為全麵的保障。
但在小鎮,人們似乎更願意為去平台化的經濟效益買單。這並非平台打法錯瞭,而是用戶教育的問題。
盡管互聯網時代下的地域間認知鴻溝已有所瓦解,但小鎮居民消費習慣與整體消費水平卻變化式微,高綫城市同小鎮鄉村間存在的消費時代差異,並不是滴滴、美團等平台嚮下布局便能改變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二手電商一定走不進小鎮,隻是,眾平台需要更“鄉土”的打法。
過去,麵對龐大的縣域經濟體係,阿裏曾上綫過農村淘寶,寄希望於政企閤作、閤夥人製撬開小鎮電商消費。但最終,基調恢弘的農村淘寶狼狽收場,落下下沉市場難有電商的錯誤判斷。
但也就是在幾年前,飽受詬病的拼多多以“分享領錢”的野蠻路子,將各巨頭所忽視的下沉市場攬入懷中,並藉此爆發齣巨大的增量。
顯然,需求是必定存在的,未來也勢必會隨著經濟基礎發展而爆發,不過,玩傢們僅是依仗過去打高綫城市的單一模式,很難通吃大盤。縣域市場,始終需要尋找縣域的門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