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0/2022, 7:16:41 AM
28 終瞭
哲宗在元符三年正月去世,享年二十四歲,留在身後的是一代死亡、頹喪、疲憊 的文臣學者。他父親神宗有子十四人,他隻有一子,乃“劉美人”所生,亦在幼年夭 摺。他弟弟繼位,是為徽宗。徽宗身後遺有兒子三十一人、幾幅名畫、一個混亂的國 傢。他兄長所開始的,徽宗給做瞭結束。他還是任用那些人,遵行那些政策。王安石 的國有資本主義,現在和神宗當政時期相提並論,和“祖製”的神聖不可侵犯一詞, 使人敬而生畏。在豐裕國庫的方法,在與北方民族兵戎相見兩事上,徽宗也步王安石 的後塵。集中財富於國庫、於皇傢,也許這個政策是為帝王者無法割愛的吧。但是實 行此一政策的皇帝,必須付齣其代價。在徽宗,那代價是丟棄王位,國都淪陷,是在 俘虜中死於敵方。徽宗能畫美麗的花鳥,交頸的鴛鴦,但是每一個帝王,隻要能忍心 對老百姓施虐政而為自己建築瓊樓玉宇園圍亭台,則未有不失其王位者。
徽宗登基之時,國傢之組織已爛,國傢之元氣已衰。有品有纔有德之人,乃文明 社會産生之瑰寶,要假以長久之時日方能生長成熟。司馬光、歐��修、範純仁、呂公 著那一代,已是往者已矣。那一代的人纔,或已懲處,或已流放,或因病因老而死, 或遭謀害而亡。清議批評,至大至剛的思想與文章,那種氣氛已然室塞,一切政治生 活全已汙染腐壞。蘇東坡及其門人學士為理想而從政之心,因遭逢迫害過深,已不復 再存其壯誌雄心,尤其是當時政治的歪風仍與他們的浩然正氣相左。憑皇帝一道聖旨 ,朝中即可立即齣現一代新的正直博學勇敢無畏的儒臣,那可真是難矣哉。若使一個 享有政權滋味八年之久的一個大幫派輕易放下政權,那也是所望過奢瞭。
不過,蘇東坡是暫時有好運來臨。因為在元符三年(―一○○)前半年,朝廷要由 神宗之後,新皇太後攝政。那年四月,所有元佑老臣一律赦罪,雖然她在七月還政於 其子,直到次年正月她去世之前,她卻始終保有強大的力量保護元佑諸臣。在她在世 之日,遭放逐的儒臣,都濛赦罪,或予升遷,或至少得到完全的行動自由。神宗的這 位皇後,就像她的婆婆一樣,天性就能辨彆人的善惡,這一點遠勝過她的兒子,而且 在女性單純的智慧上,也更有知人之明。批評傢和曆史傢,沉迷於精煉的詞句、抽象 的特點,而不能自拔,精研一代的政治與問題入而不能齣,有時反而會忘記在對人終 極的判斷上,我們仍然逃不齣兩個基本的形容詞“好”與“壞”。在總論一個人的事 業人品時,他所能祈求得到的最高的那些贊美詞裏,“好人”一詞,終居其一。蘇東 坡所曾服侍的幾位太後,似乎從未在朝廷大臣和政治之中涉及甚深。當然,章停是個 堅強有力的人,呂惠卿能言善辯,蔡京有精力有纔乾,但是皇太後現在隻把他們歸入 “壞人”之列。
在五月,那個時代的閑雲野鶴式的人物吳復古,又齣現瞭,把蘇東坡遇赦的喜信 告訴他,並告訴他要調到雷州半島西邊的一縣去。這消息不久就由秦觀的來信證實, 秦觀是謫居雷州,剛剛接到特赦令。
由現在起,蘇東坡又要飄泊無定瞭。他渡海到瞭雷州以後,剛到瞭一個月,他接 到命令要他去住在永州(今湖南零陵)。為瞭到永州,徒然改變路綫,還在到永州的半 途中,他終於接到可以隨意到處居住的命令。他若一開始就得到可以自由定居的命令 ,兄弟二人很容易便在廣州會麵而結伴北歸。蘇子由接到命令調往湖南洞庭湖邊的一 個地區。因為那時,蘇東坡隻是奉令移居到海南島的對麵,離廣東還很遠,子由已經 立即攜眷北歸,那時以前,他的傢眷一直住在惠州東坡的房子裏。等子由到瞭漢口附 近,正往目的地去的途中,他又升瞭官,恢復瞭行動自由。因為在穎州他有田産,彆 的孩子也住在那兒,他就迴到穎州去瞭。
蘇東坡和弟弟子由不一樣,他費時好久纔離開瞭海南島。他是等搭福建一隻大船 過海,但是空等瞭些日子,隻好和吳復古、兒子過、他的大狗“烏嘴”一齊渡海。這 一群人一齊到雷州去探望秦觀,然後吳復古自己離去,飄然不見。蘇東坡和吳復古二 人此生足跡遍中國,所不同者,蘇東坡是受彆人的命令所驅使,而吳復古則完全聽由 己意,不受命於他人。迴想起來,蘇東坡一定很願和吳復古易地而處。那樣,他會更 快樂,更自由。
蘇東坡如今啓程北上,我們無須細錶。在每一個他所經的城市,都受人招待,受 人歡迎,大可以稱之為勝利歸來。到每一個地方都有朋友和仰慕他的人包圍著他,引 他去遊山遊廟,請他題字。在接受命令到湖南赴任之後,他就同兒子,也可以說是長 時期的伴侶,從沿海城市廉州北上往梧州,他曾經吩咐孩子們在那裏等他。他到達時 ,發現兒媳和孫子們還沒到。並且賀江水淺,乘船直往北到湖南行船不易。他決定走 一條長而彎麯的路:迴廣州,再往北過大疫嶺,再由江西往西到湖南。這段旅程要走 上半年,但是幸而他不須要走完那條路綫。
十月,他到瞭廣州,又重新和兒孫等團聚。二子蘇造已經自北方到此來探望父親 。蘇東坡在詩文中說自覺生活如夢。
在廣州為他設宴者極為繁多。在他居海南之第二年,當時謠傳他已死亡。在一次 宴席上,一個朋友嚮他開玩笑說:“我當時真以為你死瞭。”
蘇東坡說:“不錯,我死瞭,並且還到瞭��曹地府。在��間路上遇見瞭章停,決 心又還瞭��。”
這一大傢人,有少婦有嬰兒,一齊乘船往南雄。還不曾走很遠,吳復古及一群和 尚追上瞭他們,和這位大詩人在船上盤桓瞭幾天。忽然吳復古生瞭病,不久死去,就 那麼簡單省事。臨死時,蘇東坡問有什麼囑托。他微笑一下,閉上瞭眼。
在離開廣東之前,他接到可以自由居住的消息。在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一○―一 )正月,蘇東坡穿越大疫嶺,在山北贛縣停留瞭七十天。一大傢人在那裏等船,但是 好多孩子生病,六個僕人死於瘟疫。在停留的那些日子,隻要不忙著題字,他就給病 人看病,給市鎮上的人配藥。有些朋友常和他在一起,一同計劃去遊山玩水。他的行 動總是有人探聽齣來,他們一到目的地,就看到一大堆縷絹和紙,請他在上麵題詩。他欣然應允,因為他喜歡寫。等天色漸晚,他要急忙迴傢時,人隻好求他寫幾個大字 。所有去求他墨寶的人,都稱心滿意而歸。
五月一日,他到瞭金陵,他已經寫信給至交錢世雄,求他在常州城內為他找房子 住。但是那半年內他所寫的那些信,顯得他頗為躊躇不定。子由這時已經迴到穎昌的 老農莊,而且已然寫信要他去同住。但是他卻不知如何是好,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常 州地瀕太湖,風光甚美,並且他在常州也有田産,是為生活之資。他很願和弟弟住在 一處,但是弟弟有一大傢人,而且傢境並不富裕。他不知道該不該帶一傢三十口人, 子孫僕人等,去加重弟弟的負擔。接到信之後,他決定去與弟弟結鄰而居。他在金陵 渡江,告訴兒子邁和運到常州去清理傢事,然後在儀真相會。他還真寫瞭公函請求撥 四隻官船,供一傢人往京都方嚮進發。
但是,那年正月,皇太後不幸逝世,現在正是五月。一切情形顯示政策又要全復 舊觀。蘇東坡判斷恐怕又要有麻煩齣現,所以不願住得近在京輜。他給子由寫瞭一封 長信,把他們不能聚首歸咎於天命。他說:“吾其如天何!”情況既然如此,他自然 隻好定居在常州。傢庭安定之後,他再讓邁去任新職,他和另外兩個兒子則在太湖地 區的農莊上居住。
這時,蘇東坡在儀真等待孩子們前來相接,他就住在船上。那年夏季突然來臨, 而且非常之熱。他覺得自己從熱帶迴來,為什麼反覺得在中國中部會如此之熱。太�� 照在岸邊的水上,濕氣自河麵上升,他覺得十分難過。在六月初三,他得瞭大概是阿 米巴性的痢疾。他以為自己喝冷水過多(陝冷過度),也可能是一直喝江水的緣故。第 二天早晨,覺得特彆軟弱無力,乃停止進食。因為他自己是醫生,就自己買瞭一服藥 ,買黃昏來吃,覺得好得多瞭。黃香中醫認為是很有力的補藥,能補血、補內髒各經 ,是衰弱病癥的好補藥,而並不適於專治某一種病。這味藥在現代還需要研究,因為 很多現代的中國人天天論碗喝黃香湯,確有益處。
可是,他的消化係統確是齣瞭毛病,他夜裏不能睡。大畫傢米芾來看他多次。他 身體較好時,二人甚至一同去做東園之遊。他在儀真給米芾寫的九封信把他的病描寫 得很明白。有一次,他這樣寫:“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飽蚊子爾。不知今夕如何度 ?”米芾送來一種藥,是麥門鼕湯。蘇東坡一直把米芾當晚輩看,米芾則對他十分仰 望。現在蘇東坡讀瞭米芾的一篇賦之後,他預言米芾的名聲已經屹立不搖,雖然二十 年相交,對他所知,實嫌不足。蘇東坡的病,時而覺得好些,時而覺得軟弱疲乏。他 的生命力受到瞭破壞,不是皇帝,也不是章淳,而大概是阿米巴菌。河邊的濕潮氣悶 很難受,他讓船移到轉為涼爽的地方。
六月十一日,他嚮米芾告彆,十二日過江往靖江去。在這個地區,他特彆受人歡 迎。到此等於還鄉。詩人已自海外歸來,即將到達的消息,立刻傳開。百姓有數韆之 眾,立在江邊,打算一看這位名人的豐采。一般都傳說他要做中樞要員,執掌朝政。
他堂妹的墳墓就在靖江,她兒子柳閡現在城內。六月十二日,甚至他身體疲弱之 下,他仍然和三個兒子、一侄子,去到堂妹及其丈夫墓前祭祖。他第二次為亡者寫祭 文。可能是為堂妹寫瞭一篇,另為堂妹夫寫瞭一篇,不過從內容上看不太清楚,不敢 確信。第一篇《祭柳仲遠文》,先提到的是他妻子堂妹,然後纔說:“結哦仲遠,孝 友恭溫。”第二篇祭文更為真情流露,其中文句有:
我厄於南,天降罪戾。方之古人,百死有溢。天不我亡,亡其朋戚。如柳氏妹, 夫婦連壁,雲何兩逝,不愁遺一。我歸自南,宿草再易。哭墮其目,泉壤用尺。閩也 有立,氣貫金石。我窮且老,似舅何益……
第二天,客人去看他,發現他側身麵壁而臥,硬咽抽搐,竟至不能起床接待他們 。來訪的客人之中有已故的宰相蘇頌之子,以為蘇東坡是為他的亡父而哭。蘇頌亡時 年八十二歲。蘇頌傢雖然與蘇東坡同姓,卻不是同一省籍。蘇東坡與蘇頌相識,已有 三四十年,但是若說他聽他老友之死會傷心到如此程度,實難令人相信。並且,在前 一天,蘇東坡聽到他死的消息時,也沒親自到墓前去祭奠,隻是派長子蘇邁去過。他 這種悲傷的原因,我相信,必須從上麵引證的祭文裏去看。
在當地的文人不能見到蘇東坡的,其中有章停的長子章援。因為蘇東坡病重,謝 絕見許多客人。章停一年以前也貶到雷州半島去瞭,兒子正在前去探望他父親的途中 。當年蘇東坡為主考官時,他曾親自以第一名取瞭章援。所以章援,按一般習慣上說 ,應當算是蘇東坡的門生。那是大概九年以前的事。章授知道他父親對蘇東坡的所做 所為,也知道蘇東坡這種人物隨時有再度當權的可能,所以他給蘇東坡寫瞭一封長七 百字的信。這封信當然很難措詞。他說齣不敢登門拜訪的理由,並且很坦白的說是因 為他父親的緣故,他曾躊躇再三。他很委婉的提到蘇東坡若有輔佐君王之時,一言之 微,足以決定彆人的命運。章授深怕蘇東坡會以他父親當年施之蘇東坡者,再施之於 他父親。他盼望能見蘇東坡一麵,或者得他一言,以知其態度。
章援若是以為蘇東坡會嚮他父親尋仇,他就大謬不然瞭。蘇東坡在遇赦北歸的路 上,就聽到章停被放逐的消息。有一個人叫黃實,與蘇章兩傢都有親戚關係。他是章 淳的女婿,同時又是蘇子由第三個兒子的嶽父。蘇東坡聽到章停被貶滴的消息,他寫 信對黃實說:“子厚得雷,為之驚嘆彌日。海康地雖遠,無甚瘴。捨弟居之一年,甚 安穩。望以此開譬大夫人也。”他給章援的迴信如下:
某與丞相定交四十餘年,雖中間齣處稍異,交情因無所增損也。聞其高年寄跡海 隅,此懷可知。但已往者更說何益?惟論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魚所 知。建中靖國之意可恃以安。所雲穆蔔反復究繹,必是誤聽。紛紛見及已多矣,得安 此行為幸。見今病狀,死生未可必。自半月來食米不半閤,見食卻飽。今且連歸毗陵 ,聊自想我裏。庶幾少休,不即死。書至此,睏憊放筆,太息而已。(―一○一年)六 月十四日。
聖法蘭濟,也是生在那同一世紀的偉大人道主義者,他若看瞭這封信,一定會頻 頻點頭贊嘆。這一封信,連同他以前給硃壽昌反對殺嬰惡俗的那一封信,還有他元佑 七年(一○九二)給皇太後上書求寬免貧民欠債的那一封信,可以算做蘇東坡寫的三大 人道精神的文獻。
在六月十五,他沿運河繼續自靖江北歸常州傢園。他萬劫歸來的消息引起瞭轟動 ,沿路在運河兩岸,老百姓錶示發乎真誠的歡迎。他體力較佳,已然能在船裏坐起, 頭戴小帽,身著長袍,在炎熱的夏天,兩臂外露。他轉身嚮船上彆的人說:“這樣歡 迎,摺煞人也!”
航程很短,不久到瞭常州,住進東門附近好友錢世雄給他租的一棟房子。他要做 的第一件事,是嚮皇帝上錶請求允許完全退隱林下。宋朝官員的退休製度是,朝廷將 退休的官員任命為寺院的管理人,處於一種半退休狀態。蘇東坡現在被任命為故鄉四 川省一個寺院的管理人,管理廟産。當時有一種迷信,官員若有重病,辭去官職,有 助於病的痊愈,也能延年益壽。意思是在上天看來,做官和搶劫人民原是一而二,二 而一的。辭官不做就猶如嚮神許願不再為惡之意。蘇東坡說他也聞有此說,願意一試 。
迴到常州之後,他的病還是纏綿不愈。一直沒有胃口,一個月光景,始終倒在床 上。他預感大去之期已不遠。在傢人侍奉之下,好友錢世雄幾乎每隔一天就去看他。他在南方時,錢世雄不斷寫信捎藥物給他。每逢蘇東坡覺得稍好一些,他就讓兒子過 寫個便條去請錢世雄來閑談。一天,錢世雄到時,發現蘇東坡已不能坐起來。
蘇東坡說:“我得由南方迢迢萬裏,生還中土,十分高興。心裏難過的是,歸來 之後,始終沒看見子由。在雷州海邊分手後,就一直沒得再見一麵。”
過瞭一會兒,他又說:“我在海外,完成瞭《論語》、《尚書》、《易經》三書 的注解,我想以此三本書托付你。把稿本妥為收藏,不要讓人看到。三十年之後,會 很受人重視。”
然後想打開箱子,但是找不到鎖匙。錢世雄安慰他說,他的病會好,一時不用急 。在那一個月裏,錢世雄常去探望。蘇東坡最初與最後的喜悅,都是在寫作上。他把 在南方所寫的詩文拿給錢世雄看時,兩目炯炯有神,似乎忘瞭一切。有幾天,他還能 寫些小文劄記題跋等,其中一篇是《桂酒頌》,他把這一篇送給錢世雄,知道他的好 友會細心珍藏的。
七月十五,他的病況惡化。夜裏發高燒,第二天早晨牙根齣血,覺得身體特彆軟 弱。他分析癥狀,相信他的病是來自“熱毒”,即一般所謂傳染病。他相信隻有讓病 毒力盡自消,彆無辦法,用各種藥進去乾涉是沒用的。他拒絕吃飯,隻喝人參、麥門 鼕、獲菩熬成的濃湯,感覺到口渴,就飲下少許。他寫信給錢世雄說:“莊生聞在有 天下,未聞治天下也。如此而不愈則天也,非吾過矣。”錢世雄給蘇東坡幾種據說頗 有奇效的藥,但是蘇東坡拒不肯服。
七月十八,蘇東坡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說:“我平生未嘗為惡,自信不會進地獄 。”他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囑咐他們說:子由要給他寫墓誌銘,他要與妻子閤葬在子 由傢附近的嵩山山麓。幾天之後,他似乎有點起色,教兩個小兒子扶他由床上坐起, 扶著走瞭幾步。但是覺得不能久坐。
七月二十五日,康復已然絕望,他在杭州期間的老友之一維琳方丈,前來探望, 一直陪伴著他。雖然蘇東坡不能坐起來,他願讓方丈在他屋裏,以便說話。二十六日 ,他寫瞭最後一首詩。方丈一直和他談論今生與來生,勸他念幾首謁語。蘇東坡笑瞭 笑,他曾讀過高僧傳,知道他們都已死瞭。
他說:“鳩摩羅什呢?他也死瞭,是不是?”鳩摩羅什為印度高僧,在漢末來中 國,獨力將印度佛經三百捲左右譯成中文。一般人相信他是奠定大乘佛法的高僧,中 國和日本的佛法即屬於此一派。鳩摩羅什行將去世之時,有幾個由天竺同來的僧友, 正在替他念梵文咒語。縱然這樣念,但是鳩摩羅什病況轉惡,不久死去。蘇東坡在二 十四史中的《後秦書》中,讀過他的傳,還依然記得。
七月二十八日,他迅速衰弱下去,呼吸已覺氣短。根據風俗,傢人要在他鼻尖上 放一塊棉花,好容易看他的呼吸。這時全傢都在屋裏。方丈走得靠他很近,嚮他耳朵 裏說:“現在,要想來生!”
蘇東坡輕聲說:“西天也許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錢世雄這時站在一旁, 對蘇東坡說:“現在,你最好還是要做如是想。”蘇東坡最後的話是:“勉強想就錯 瞭。”這是他的道教道理。解脫之道在於自然,在不知善而善。
兒子邁走上前去請示遺教,但是一言未發,蘇東坡便去瞭。享年六十四歲。半月 之前,他曾寫給維琳方丈說:“嶺南萬裏不能死,而歸宿田野,遂有不起之憂,豈非 命也夫!然生死亦細故爾,無隻道者。”
由一般世俗的看法衡量,蘇東坡畢生坎坷多好。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問伯夷叔齊 二大先賢,他二人不食周粟,餓死首��山。弟子問孔夫子,“這些大賢人臨死之時, 有無怨恨?”孔夫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蘇東坡今生的浩然之氣用盡。人的生活也就是心靈的生活,這種力量形成人的事 業人品,與生麵俱來,由生活中之遭遇而顯示其形態。正如蘇東坡在潮州韓文公廟碑 中所說:“浩然之氣、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矣。故在 天為星辰,在地為河獄,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在讀《蘇東坡傳》時,我們一直在追隨觀察一個具有偉大思想,偉大心靈的偉人 生活,這種思想與心靈,不過在這個人間世上偶然呈形,曇花一現而已。蘇東坡已死 ,他的名字隻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 樂,這纔是萬古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