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2022, 11:03:40 AM
按: 傑剋・凱魯亞剋是美國文學史裏不得不提的作傢,他的小說《在路上》被奉為“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寫照,被世界各地大學的文學係閱讀與研究。在中國,凱魯亞剋的書始終暢銷不衰,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馬淩提到,2020年,《在路上》有十多個不同的簡體字中譯本齣版,有的齣版社甚至同時推齣兩個譯本,能夠相提並論的隻有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
《在路上》的首個選篇中,凱魯亞剋采用瞭“垮掉的一代”這個說法,後來以他為代錶的一群年輕詩人和作傢的集閤被稱為“垮掉派作傢”,其中包括艾倫・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學界將他們視為後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分支。盛名之下,鮮有人談論垮掉派作傢對待女性的態度,他們極少描繪飽滿立體的女性形象,在生活裏,凱魯亞剋始終拒絕承認女友比莉・荷莉黛生下的孩子是自己的,盡管他另一個女友認為孩子和他非常像;作傢威廉・巴勒斯用槍打爆瞭妻子的頭,他在難過之餘卻慶幸這讓他擺脫傢庭之苦。艾倫・金斯堡真正尊重的唯一女性隻有他們的母親。在女性垮掉派作傢喬伊斯・約翰遜的《小人物》中,她寫下對“垮掉的一代”的迴憶錄,她認為女人在這個圈子裏更像是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她們隻是掃興的角色”。作傢安吉拉・卡特在看過喬伊斯的書後說,“這是從繆斯的角度講述的故事。原來繆斯可以寫得跟任何人一樣好。”
但是,女性不應隻被看作男作傢們的文學繆斯與情感後盾,當我們紀念傑剋・凱魯亞剋,一次次重溫《在路上》,談論垮掉派的文學史意義時,或許還應該瞭解女性們在這一文化思潮裏如何被對待,如何被裹挾。《傑剋之書:他們口中的凱魯亞剋》是中文世界對凱魯亞剋為數不多的譯介傳記,兩位作者在傑剋・凱魯亞剋去世六年後,拜訪瞭他的親友,並記錄下他們對凱魯亞剋的迴憶。書中采集瞭三十多位被采訪者的口述材料,在眾聲喧嘩的紛雜敘事裏,囊括瞭數量有限但細膩動人的女性迴憶,在傑剋・凱魯亞剋誕辰一百周年之際,界麵文化(ID:booksandfun)經齣版社授權選摘一二,以饗讀者。
《傑剋之書:他們口中的凱魯亞剋》
[美] 巴裏・吉福德 勞倫斯・李 著 蔣怡 譯
守望者|南京大學齣版社 2022-4《傑剋之書:他們口中的凱魯亞剋》
文|[美] 巴裏・吉福德 勞倫斯・李 譯|蔣怡
尼爾・卡薩蒂是《在路上》中迪安・莫裏艾蒂的原型,他本身不是作傢,但許多垮掉派作傢都藉鑒瞭他通信中自由散漫的語言風格。尼爾和露安娜・亨德森結婚的時候,露安娜隻有15歲。
露安娜・亨德森:
我認識尼爾時,他跟一個叫珍妮的女孩住在一塊兒。他住在她傢,跟她、她母親還有她外婆住一起。這樣的組閤真的很奇怪。那個外婆是個酒鬼,那個母親也是,外婆當時肯定得有七十多歲瞭。那位母親大約五十多歲,珍妮比我小一點兒,因為在學校她的年級比我低。不知什麼原因,我也不知道怎麼迴事,她和尼爾變得很熟絡,不過他口袋裏沒錢,沒地方可住,珍妮就把他帶迴瞭傢。他立刻就把她們三個哄得服服帖帖,輪流哄外婆和母親。
我當時坐在沃爾格林藥店裏,尼爾和珍妮走瞭進來。他走到我麵前,迴過身對著珍妮,然後說:“這位就是我要娶的姑娘。”我們之前從未見過,不過他不知道珍妮認識我。旁邊正好是一傢桌球房,所有男生都常常去那兒消磨時間。
當時丹佛真的是個很小的城市。它的麵積挺大,不過你認識城裏的所有人,天黑後,在外麵溜達的都是年輕人。於是尼爾就讓珍妮過來套近乎,她最後告訴他,她認識我,所以他就讓她過來問我肯不肯一起去參加派對。然後我就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瞭珍妮,她打電話來,我跟尼爾說話,他說他想幫我介紹約會對象。他把迪奇・裏德介紹給我,這人幾年前我就認識。我把裏德當哥哥,不過我還是順著尼爾的意接受瞭,因為我對尼爾感興趣。就是從那晚開始的。
我們去保齡球館時,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早上我打電話給你。”我激動死瞭。哦,老天爺,我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人在十五歲時對小紙條這樣的東西特彆容易動情。我們就是從那兒開始的。我每天都見他。
露安娜・亨德森:
我沿著海岸綫搬到瞭南麵的沃森維爾,那是尼爾跑火車的另一頭的站點,卡羅琳又一次被濛在鼓裏,我在免下車餐館找瞭份工作。但是尼爾的占有欲太強瞭,他站在一個電話亭裏監視瞭我整個晚上。每周有三個晚上他會在那裏。我從來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那兒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在我們住的那個傢庭旅館裏,我完全是孤身一人。他經常監視我,看看我會跟誰一起迴傢。我從來沒有帶人迴去過,他總是非常失望。
任何時候他都會走掉,把我那樣扔在那裏,不管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但是他的占有欲又強到會掐死我。不過,那最多隻持續瞭大概一個月,我跟他說,他這樣監視我很可笑。
我告訴他,要是他不打算相信我,我就不會那樣生活。這一迴,我變得成熟瞭點,尼爾不習慣我有一丁點兒獨立,也不習慣我說齣自己的感受,我覺得那對他來說類似於一個打擊。我離開時,他真的被打擊到瞭。他以為我不會走,但我真的走瞭。我的決定是對的。對我和他、卡羅琳,還有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決定。
1967年,垮掉派詩人艾倫・金斯堡與舊金山街頭嬉皮士說話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瓊・沃爾默是垮掉的一代早期圈子中有影響力的參與者,在紐約巴納德學院讀書時,她是埃迪・帕剋(傑剋・凱魯亞剋第一任妻子)的室友,她們的公寓在1940年代是垮掉派作傢的聚會場所。她也是垮掉派作傢威廉・巴勒斯的妻子,他們在婚後一次玩遊戲時,瓊將水杯放在頭上,巴勒斯瞄準杯子射擊,但射偏到瓊的頭部導緻瞭她的身亡
海倫・欣剋爾:
瓊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她話很少,看起來像是過度勞纍的、陰鬱的傢庭主婦。她的直發束在後麵,幾縷沒束進去的就掛在邊上。她從來不穿胸罩。她像是不大喜歡裝飾和束縛。我覺得她從來不曾穿鞋子或襪子。她看起來相當孩子氣。
那時就好像去瞭另一個世界,阿爾及爾是另一個世界,我想,巴勒斯被他的鄰居嚇壞瞭,他們也被他嚇壞瞭。
當然,瓊從來不睡覺。因為夜裏的一部分時間,孩子們要睡覺,比爾要睡覺,她得做些事。門廊外麵有一棵光禿禿的樹。房子是L形,周圍都是門廊,還有那棵可怕的死樹。樹上麵爬滿瞭蜥蜴,她晚上常常用耙子把蜥蜴從樹上耙下來。我想她並沒有殺死它們。當然,它們還會再爬上去,那兒是它們的傢。她等於是在淩晨四點鍾的月光下找點事做做。我們走後,巴勒斯做瞭一張能用上一韆年的桌子,上麵全都是蛀洞。他們吃得非常講究。我的意思是他們吃得很多,飲食搭配很均衡,很關心吃哪種肉和哪種蔬菜。我覺得巴勒斯用大麻當開胃菜,這樣一來他就有吃的理由瞭。
他隨身帶著槍套,常常用一把氣槍射擊那些安非他命的瓶蓋。
你穿過他的房間時總是得先敲敲門,去廁所最近的路是直接從他的房間穿過去。不然的話,你就得走到外麵的走廊上,然後穿過廚房。你經常會聽到他在射擊。他會把她的安非他命瓶蓋排列好,然後坐在沙發上。砰!砰!砰!
他有一個肩帶槍套和一把隨身攜帶的小手槍。傑剋到那兒的第一天,他和比爾去前院,他們每個人都捆綁好槍,玩拔槍快射。
瓊・沃爾默被丈夫射死後媒體的報道
喬伊斯・約翰遜是一位垮掉派女作傢,她的本名叫喬伊斯・格拉斯曼,她齣版於1962年的小說《來跳舞吧》被認為是第一部齣自女作傢之手的垮掉派小說,她的《小人物》記錄瞭垮掉派作傢圈子中的故事,她曾同傑剋・凱魯亞剋有過一段感情經曆。
喬伊斯・格拉斯曼:
垮掉派的聚會沒有女人什麼事,她們不能以藝術傢的身份參加。真正的交流發生在男人之間,女人在那裏隻是觀眾,他們的女朋友。你閉上嘴巴,如果你很聰明,對他們說的感興趣,就可以學到你想學的。那是非常以男性為中心的審美。
我基本上是接受的,我莫名地很期待。當時這並不讓我睏擾,場麵非常激動人心,我覺得我學到瞭東西。
我和傑剋經常聊寫作,因為我在創作小說。我花瞭好幾年纔寫完,他對我寫的東西非常感興趣,經常鼓勵我,會告訴我,我是美國最優秀的女作傢,諸如此類。他真的非常認真地對待我的寫作,這對我而言很重要。
我的寫作方式跟他非常非常不一樣。他會寫下自己的夢,他有小筆記本。在1957年的鞦天,我想他開始寫後來的《達摩流浪者》瞭。他一直在寫詩歌,堅持不懈地寫。他甚至在信裏也會作些小詩。我很欣賞他的即興詩纔,很羨慕。我屬於那種非常痛苦地寫、寫瞭又寫的人。我知道他不會贊同,但那是我的寫作方式。
《小人物:“垮掉的一代”迴憶錄》
[美]喬伊斯・約翰遜 著 李蘭 譯
大魚文庫|湖南文藝齣版社 2020-6
關於題目,他會給我一些建議。他想讓我把手頭寫的書命名為《事後付我錢》。他喜歡這個題目。後來書的題目叫《來一起跳舞》,來自《愛麗絲夢遊仙境》。不過他還是喜歡《事後付我錢》。他有預感,說他身上會發生一些事。他有時齣去見人會很激動,但他其實是非常內嚮的人,非常害羞,基本上喜歡坐在屋子裏,不弄齣什麼動靜。我記得他經常一言不發。我並不覺得特彆難受。我算是能接受。當然,他的記憶力非常驚人。他會遇見一個陌生人,然後說:“哦,對瞭,我記得你。五年前我在西區酒吧碰見過你,是在10月。我們一起討論過棒球賽。”就是那種短時記憶,非常驚人。
他當時癡迷於佛教,而不是天主教。我知道那對於他來說是件很嚴肅的事。我覺得那跟他沉迷於思考死亡有關係,他總是會跟我聊死亡。他的身體真的很不好。他曾經在退役軍人醫院住過院,患過血栓。關於自己的身體,他非常非常清楚。他有一種感覺:他的人生會戛然而止,他隨時可能死去。他真的比大傢意識到的要更在乎生命,比如時間的流逝等。這跟他害怕死去有很大的關係。
傑剋與女人的關係非常混亂。我並不覺得我們的關係會長久,雖然我們交往瞭大約兩年,但這段關係對我很重要。有一兩次,我們談到瞭結婚,不過我從來沒有當真。我是這麼看我們的關係的:“呃,我現在正享受這段經曆,它也許會結束,但是我享受瞭兩年。”那是一種非常務實的觀點。他說起跟瓊的婚姻――多麼慘。他不承認她的孩子有可能是他的,給我看孩子的照片,對著臉說:“這不是我的孩子。這個孩子怎麼可能是我的呢?”我說:“好吧,你知道她長得像你。我能說什麼?跟你長得很像。”我覺得,有孩子的想法讓他很驚恐。我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我想這跟他對生命易逝的感受有關,我們所有人都難逃一死,他有那種宿命感,普遍的宿命感。同時,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他父親那樣的好父親。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他是父親的話,他是做不好的。他會跟我待在一起,然後又離開。這樣的事發生過三四次。他想要我去舊金山,跟他待在一起。
本文書摘部分節選自《傑剋之書:他們口中的凱魯亞剋》,較原文有刪改,經齣版社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