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2022, 11:23:29 AM
文/雷嬋妹
陳洪綬是明晚期畫傢中的佼佼者,他的作品既有著一般文人畫傢所不具備的錶現力和超強的技術含量,又有著超逸的藝術風格和很濃的書捲氣。傳世的陳洪綬作品中,有大量的描寫文人優雅生活的場景,也有為數不少的清供題材的花鳥畫作品,可以作為明代嘗試清供題材的代錶性畫傢。陳洪綬把不同類彆、不同材質的清供題材運用到他的人物畫和花鳥畫作品中,藉清供錶達思想、傳遞情感,為我們呈現齣獨特的繪畫麵貌。在他的繪畫作品中,每一件清供背後都隱藏著豐富的寓意和濃厚的人文韻味。陳洪綬用獨特眼光注視著生活中各種微小的事物,在正直和尊嚴下,深藏著一片特彆多情敏感的內心世界。通過人與清供之間的情感交流、思想碰撞,達到其心靈的滿足以及對世俗生活的逾越,在陳洪綬的精神花園裏,畫中的清供物品富有人性的魅力。在他的筆下,花瓶、佛像、古琴、香爐、筆硯、銅鏡、陶器等清供物品,仿佛都有瞭生命,具有瞭崇高的人格特徵,給觀者無限的遐想,得到文人的廣泛認可。
“中國哲學是一種生命哲學,中國美學也是一種生命美學。傳統文化中傳達齣的生命精神,貫串瞭大眾文化生活的各個方麵。所以說,不光中國傳統繪畫可以被看作是一瓶生命的清供,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瓶生命清供,生機勃勃、活力無限。”(《清供元素在明清繪畫中的應用研究》.侯曉佳.揚州大學碩士論文.2014-05-10.)如此總結清供的價值應該是恰當的。
陳洪綬人物畫裏的清供題材
在陳洪綬的人物畫作品中,品茗、飲酒、焚香、清讀等繪畫主題頗為常見,作品中描繪瞭大量的清供物品,如文房用品、瓶花香爐、茶壺杯盞、古器物等。這些清供物品在陳洪綬的筆下古拙雅緻,和人物的形象呼應有緻,恰當地交代瞭人物的社會背景和文化身份,對於畫麵境界和氛圍的烘托也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因此,畫中的清供物品和人物一起彰顯齣瞭不拘一格的獨特魅力。
陳洪綬的人物畫作品通過人與清供之間的情感交流來傳遞情感、錶達思想,使觀者産生無限遐想。在陳洪綬的畫中,用筆硯、筆洗、硯滴、鎮紙、拂塵、如意等烘托陪襯文人墨客灑脫飄逸、悠然自得;焚香、瓶供則多是錶現參禪悟道的畫捲;陳洪綬在以飲酒、品茗為題的畫作中,善於在彆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來發現美、發現沉靜素雅的繪畫之道。陳洪綬在描繪青瓷殘片確有獨到之處,他不厭其煩地描畫裂紋,錶現青瓷素雅的釉色,於青瓷的描繪中發掘其中的韻緻。另外,陳洪綬熱衷於描繪花器,不論是晶瑩剔透的琉璃瓶,古色古香的銅瓶還是典雅的青瓷瓶器,在他的畫筆下,或淡雅、或凝重、或沉靜,都傾注瞭無限的珍愛之情。
【明】陳洪綬《品茶圖》立軸
絹本設色 75cm×53cm
在陳洪綬的《品茶圖軸》中,兩人舉杯相對而坐,中間石桌上置有古琴,身邊茶點相伴,最突齣的還是右邊一瓶白荷正在盛開,品茗清談的兩人無論是倚石還是坐於芭蕉葉上,都顯得平淡天真,意趣自然。陳洪綬巧妙地利用清供傳達瞭隱逸之態。
《來魯直小象》所繪來魯直坐於帶有底座的奇石旁,人物的左後方立有一個四麵方瓶,瓶插兩枝菊花,一高一矮,一白一紅相映生趣。人物的右手邊摞有兩大本帶函套的綫裝書籍,書後放有青銅古器。如此幾樣物件將來魯直本人好書好古、避世隱居的人物性情展現得簡潔明瞭,使人心生嚮往。
《來魯直夫人像》一邊描繪瞭一隻古素的古銅瓶,內插清雅的白梅,茶托上放著兩個素雅的帶著開片的瓷杯,另一邊卻畫著百姓傢居生活的剪刀、針綫。陳洪綬將有古意的、象徵著高雅的白梅清供與明代平民日常生活所用的器具在同一個畫麵裏錶現齣來,讓文人的生活呈現齣市井狀態。雅俗的對照展現瞭來魯直夫人日常生活場景的一角,使我們領略到瞭她所生活的時代,那種古物與日常生活緊密相融的生活狀態,也體現齣瞭陳洪綬畫麵中所錶現齣的鮮明的世俗化特徵,令他筆下的人物帶有脈脈溫情。
(左圖)【明】 陳洪綬 《來魯直小像》 絹本設色 102.5cm×45.5cm
(右圖)【明】 陳洪綬 《來魯直夫人像》 絹本設色 102.5cm×45.5cm
《小窗幽記》說:“香令人幽,酒令人遠,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閑,劍令人俠,仗令人輕,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韻,石令人雋,雪令人曠,僧令人淡,蒲團令人野,美人令人憐,山水令人奇,書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小窗幽記》.〔明〕陳繼儒.江蘇古籍齣版社.2002.)這正是陳洪綬作品中清供題材的最好詮釋。
陳洪綬花鳥畫裏的清供題材
陳洪綬的花鳥畫清逸高古,自成一體,其畫風本身就已經引領瞭明代文人的精神追求。而在他的花鳥畫中,有一類以花卉和插花為題材的清供作品,更是陳洪綬一生鍾愛的題材,此類作品通常以琉璃瓶、銅瓶和瓷瓶為花器,襯托花枝的高潔。陳洪綬的這種瓶供作品麵貌在明末花鳥畫中獨樹一幟,為花鳥畫史寫下輝煌的一筆。
《銅瓶薔薇圖》中,陳洪綬描繪瞭兩朵粉色的薔薇插在一個浮雕銅瓶中。《銅瓶白菊圖》黑色銅的瓶中插瞭兩朵盛開的白菊。這兩幅瓶供中花瓶都比較小巧,極好地襯托瞭瓶中的花頭,如孩童般一副憨態可掬、惹人憐愛的意味。《花卉冊之七》前方畫有一低矮的白瓶,內插白菊,左後方畫有高齣兩倍的銅瓶,恰好襯托齣前麵的白菊和白瓶,銅瓶內插有一高一低兩朵粉白的薔薇,亭亭玉立,灼灼其華,與前麵的一高一矮兩朵白菊左右呼應。有意思的是《花卉冊之七》中前麵的白瓶插白菊和《銅瓶白菊圖》一圖的圖式幾乎完全一樣,隻是瓶身有黑白,花姿有左右朝嚮之不同,可見畫者會將同一瓶插清供反復玩味。這種同一題材甚至是同一姿態的作品反復描繪在陳洪綬的作品中比較多見,一方麵說明畫者對喜好的題材的執著描繪、對待作品就像對待一件文房清供物件一樣反復玩味;另一方麵,隨著繪畫作品的市場化,一件件瓶供題材的作品成為畫傢的訂單被反復描摹也未可知。不過這些已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陳洪綬為我們留下瞭一件件清逸高古的瓶供題材作品,將一種重要的清供題材重重地烙在花鳥畫史中。
【明】陳洪綬《花鳥冊之六――銅瓶薔薇圖》
絹本設色
【明】陳洪綬《花鳥冊之八――銅瓶白菊圖》
絹本設色
【明】陳洪綬《花卉冊――之七》
絹本設色
《冰壺鞦色圖》中,兩隻花瓶一深一淺,一大一小,大琉璃瓶透明的質感將瓶中枝條錶現得若隱若現,瓶身緊裹一段藍色的布飾,使花瓶不至於顯得輕飄,而更加端莊典雅。大瓶中插瞭一枝高挺的樹枝和兩枝鞦天的草花,樹枝上鞦葉嫣紅,紅葉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鞦草看似雞冠花,葉片耷拉著,葉子上有些枯的斑點,若以花材而論,實在不完美,然而正以不完美故,自有種斑駁的美感。瓶中的亮點是兩枝白色的野菊小花,一高一矮兩簇開得很熱鬧,無論是從顔色還是從形質對比上看都顯得極其絢麗。旁邊的小瓶中是一簇與大瓶中一樣的野菊花,與大瓶菊花高低呼應,再有兩朵白色薔薇一開一掩,看起來生趣盎然。在陳洪綬的瓶供作品中,《冰壺鞦色圖》顯示齣一派田園風貌,以清供傳達歸隱之意。
《清供圖》中突齣一個高大銹跡斑斑的古瓶,內插白梅和薔薇,一起嚮右上延伸,瓶後半露齣一個帶有龍頭把手和蓮花瓣紋飾的水器,內有半汪清水,明澈鮮亮,從擱置在水器裏的一截手柄看來,這應該是文房磨墨用的水盂,從而點明瞭該圖為文房清供的主題。
《和平呈瑞圖》有荷有瓶,有靈芝和假山石,“和平呈瑞”寓意明確。畫麵前一低矮的陶器作盆,內置小巧的假山石和象徵如意的靈芝,後麵有一個高大的古銅瓶,兩朵荷花亭亭立於瓶中,再襯有一片碩大的荷葉,瓶口一簇水陸雜花相擁,畫麵飽滿,清雅吉祥。這樣的瓶供無論用於歲朝還是作文房裝扮,都顯示齣主人的高雅與不俗。
【明】陳洪綬《冰壺鞦色圖》
絹本設色 尺寸不詳 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藏
【明】陳洪綬《清供圖》
絹本設色 尺寸不詳 私人收藏
【明】陳洪綬《和平呈瑞圖》
絹本設色 133cmx50.7cm 程十發舊藏
在陳洪綬的瓶供作品中,他隻在乎錶達自己的世界,銹跡斑斑的花瓶裏,似乎永遠綻放著梅花、菊花、荷花等氣質高雅不凡的心中之花,飽含瞭畫傢無限的深情和期待。陳洪綬的繪畫是晚明“復古之風”的一個縮影,在他的畫捲中,大量的古器物銹跡斑斑,如夢如幻,靜穆的空間裏你會發現悠揚的琴聲正在響起,香爐之上煙霧正在升騰,幾案上的瓶花正在對你施展活力……他所締造的高古境界,目的並不在那些陳年往事上,而是現實與虛擬的交織,古與今的重閤。
陳洪綬的感悟是獨特的,彆無僅有的。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許他筆下的世界是離奇怪異的,但對於一個畫者來說,還有比忠於自己內心的聲音,用自己獨有的繪畫語言訴說對人、對物的見解更為重要的嗎?在陳洪綬的畫裏,每一件清供物品都是塵封進作品中的一段曆史,等待著人們去發現、去解讀。 (作者係西安中國畫院畫傢)
《國畫周刊》主編 鄭偉斌
本文選自2022年3月12日《文化藝術報》T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