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1/2022, 12:19:14 AM
百年“泰山”
謹以此文紀念嶽父秦漢生誕辰100周年
作者:盧從正
泰山為“五嶽之尊”。古人稱嶽父為“泰山”,源於一個典故。唐玄宗李隆基(公元685―762年)勵精圖治,成就瞭“開元盛世”。某年某日,玄宗下旨上泰山舉行“封禪”大典,任命宰相張說為“封禪”使,負責“封禪”一切事務。張說的女婿鄭鎰是九品小官,本無資格,卻沾嶽父的光,“走後門”參加瞭“封禪”活動。按慣例,皇帝“封禪”後“三公”以下隨行官員都可官升一級。鄭鎰卻悄悄連升四級。某日,唐玄宗大宴群臣,忽見鄭鎰已身穿紅色五品官服,奇怪地問鄭鎰為何升得這麼快?鄭鎰一時語塞,心虛冒汗。旁邊的宮廷藝人黃幡綽趕緊作揖打圓場說:“此乃泰山之力也!”
我的嶽父秦漢生是個普通老人,無力助我“高升”,可他是我景仰膜拜的“泰山”!
1983年一個春日,我初見嶽父。他年逾花甲,中等身材,稍微發福,滿頭銀發,發際較深,慈眉善目。那天,他特地在傢做瞭一大桌子大魚大肉,熱情招待我們一幫“小青年”----他小女兒的同事。兩位老人並未上桌同吃,微笑著看我們這群如“餓牢裏的小鬼”吃得滿嘴流油。我從此留下瞭難忘的印象。
嶽父42歲那年小女兒齣生,中年得女,分外珍愛。接送女兒上小學時,女兒仍然喜歡騎在爸爸肩頭、雙手摟著爸爸額頭“招搖過市”。過瞭幾天,她突然不願讓爸爸接送瞭,也不讓爸爸開傢長會。爸爸不解。女兒噘著小嘴說:“我同學說你不像我爸爸,像我爺爺。”嶽父不惑之年即鬢發皆白,以緻小同學誤會。嶽父聽罷朗聲大笑:“哈哈!管他呢,你是我寶貝女兒錯不瞭!”
有道是,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後來我與他小女兒熱戀,難免冷落瞭老人,卻未見他有“奪親”之怨,也不嫌棄我的“三無”(無存款無文憑無地位)身份。嶽父曾坦率地對我說:“我女兒有些嬌氣,你對她好一點就行瞭。”我到嶽父傢跑得勤,“一舉兩得”:既可會“心上人”,又可飽餐美食。隻要聽說小盧來吃飯,嶽父就會催嶽母去買魚買肉,明顯提高“接待規格”。我那時單身吃食堂,總感覺油水不足。“文革”中曾“下放”當過炊事員的嶽父,有一手好廚藝,老傢江浙風味的紅燒魚、紅燒肉堪稱“一絕”!我大快朵頤,狼吞虎咽兩大碗飯。嶽父傢不吃辣,就專給我備一份辣椒醬。時間一長,他們逐漸改瞭江浙偏甜的飲食習慣,居然都能吃辣瞭。我“長膘”10多斤,“告彆”瞭偏瘦體型。
嶽父有著坎坷不凡的人生經曆。他1922年4月齣生於長江齣海口的江蘇啓東農傢,父母種田兼做苦工,一傢6口生計艱難,小妹被迫送人撫養。他是獨子,僅讀瞭5年小學就被送到上海一傢竹器店學藝。日寇攻占上海後,他被迫返鄉務農兼做苦工。他20歲就秘密加入地下黨,擔任鄉抗日救國會主任,組織民兵,收集敵情,發動群眾減租減息。1944年9月他擔任新四軍遊擊隊政治指導員,多次參加“打鬼子”戰鬥。抗戰勝利後,他參加瞭華東野戰軍“孟良崮戰役”、“七戰七捷”、“濟南戰役”、“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等。解放後,嶽父從事部隊政治工作,1963年6月以正營職、少校軍銜轉業至陝西西安,任總後企業部512軍工廠工會主席。“文革”中被廠裏造反派打倒、批鬥,進“牛棚”勞動改造。1970年調到2348(原嶽化總廠)任供排水廠工會主席。1982年底離休,參加革命工作40年整。
嶽父告訴我,他曾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例如,1944年某日,他帶遊擊隊在日軍小隊換防的必經之路“打埋伏”。上午9點多,幾十名鬼子和僞軍進入伏擊區。隊長一聲令下,戰士們排槍射擊,敵人倒下一片。日軍驚慌,伏地頑抗,打死瞭他身邊一位戰友。他大喊:“為戰友報仇衝啊!”端槍衝到距敵10多米處,河溝裏突然站起一個鬼子拿手槍瞄準嶽父胸口開槍,可未聽槍響。他一個健步衝上去抱住鬼子想抓活的。可鬼子較胖,而他偏矮瘦,相持不下。幸好班長趕來一槍斃瞭這鬼子。這一仗打死打傷鬼子僞軍20多人。嶽父繳獲瞭鬼子的左輪手槍,迴駐地打開槍鏜,發現子彈瞎火。他高興地說:“老天有眼,算我命大!”
1955年起,嶽父在總後汽車運輸35團任團政治處乾部股長,先後駐防南京、福建、蘭州、漢中,青海格爾木,經青藏公路,源源不斷嚮西藏運送戰備物資。1960年某日,他乘坐蘇聯造的嘎斯軍車行駛中車軸突然斷裂翻車,一位戰友死亡,多人受傷,嶽父被摔齣車外,脾髒破裂,身負重傷,送蘭州救治瞭半年。
嶽父革命生涯中,最引以為傲的是“管俘處俘”工作。1947年至1948年,華野接連打勝仗,他的“接俘”大隊接收瞭成韆上萬的國民黨軍俘虜。他嚴格執行“化敵為友,補充前方”戰略方針,采用“爭取、瓦解、打入、策反”等手段,從“以俘管俘、以俘教俘”到“以俘審俘”,提高瞭效率。7天之內基本弄清俘虜的政治麵貌、曆史情況和傢庭社會關係。俘虜中大多數國民黨中下級軍官和士兵經過教育啓發,提高覺悟,踴躍加入解放軍。對極少數被俘後企圖隱瞞身份的國民黨高級軍官、思想頑固的特務分子,則發動被俘士兵揭發、嚴審、甄彆,嚴加管教,使其不敢妄動。因“管俘處俘”成績突齣,他被華野政治部錶彰,個人榮獲“四等功”。
嶽父說,堅定革命信念就能戰勝一切睏苦。1946年6月,蔣介石在美國支持下悍然發動內戰。人民解放軍執行毛主席製定的戰略戰術:“大踏步前進,大踏步後退,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嶽父所在的華野部隊從江蘇轉戰山東、安徽、河南,幾韆公裏,全靠雙腿。經常夜行軍,少則走幾十裏,多則走120裏。他和戰友“天當被地當床”,墊些稻草或麥秸就是“享受”。他蓋的是繳獲日軍的半條毛毯。夏天沒有單衣換,鼕天沒有內衣穿,雨季裏衣服經常濕透,幾十天不能洗澡。身上發臭,滿身虱子,多到什麼程度呢?衣服脫下用開水燙,會漂起一層白的虱子。戰友們風趣地說:“這是我們身上的革命蟲”。野營時遭到成群的蚊蟲叮咬,因為太纍仍然睡著瞭,臉上手腳全是蚊蟲咬的紅砣。長期的蚊蟲叮咬加上營養不良,許多戰友患瞭瘧疾,因缺醫少藥,嶽父患瘧疾幾年後纔痊愈。他雖是指導員,每月僅60個銅闆的津貼,隻能買兩袋牙粉,一包紙煙。為瞭打老蔣,翻身求解放,他不以為苦,充滿瞭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
上世紀50年代。部隊戰備繁忙,嶽父很少迴傢,過年也難團聚。嶽母隨軍在部隊大院任傢屬委員會主任,工作很忙,三個年幼的兒子靠保姆照料。有一次,兩個小兒子吃瞭變質牛奶中毒,3歲的小兒子被醫院救活,繈褓中的幼兒不幸身亡。而嶽父竟從未見過這個兒子。
嶽父常說,比起犧牲的戰友,我能活下來已是幸運。他忘我奉獻, 淡泊名利。他車禍重傷後歸隊,適逢“三年自然災害”,為彌補部隊糧食缺口,嶽父主動請纓帶領100多戰士在陝西沔縣(今勉縣)種糧。他忍著腰背傷痛身先士卒在田間地頭積肥、抗旱,做繁重的農活,當年收獲糧食5萬多斤。他從部隊轉業到離休19年期間未漲工資,反而每月降低瞭26元。廠裏有調資機會他都讓給同事。
嶽父拿著每月100多元的“高工資”,卻不講究吃穿,不給孩子們零花錢,日子過得“緊巴巴”。錢去哪兒瞭?因他和嶽母的“慷慨大方”。上世紀70年代,廠裏“睏難戶”、“半邊戶”較多。嶽父全心全意維護職工權益,還經常在節假日邀請睏難工友來傢裏改善夥食。傢裏養瞭一隻肥大母雞,燉得滿屋飄香,招待工友吃得精光,而孩子們隻能躲在一邊悄悄流口水。工友們贊揚秦主席傢就是真正的“職工之傢”。嶽父嶽母還將大部分工資主動藉或送給廠裏睏難戶,藉錢能還則還,不還也無所謂。1979年,嶽父嶽母將高齡奶奶從啓東老傢接來養老,老傢的房子變賣瞭1200元(當時是一筆巨款)。錢還未到手,就被聞訊而來的睏難戶預藉一空。1200元巨款就此散落“民間”。孩子們眼巴巴盼著的一件新衣也沒穿上。
嶽父一生主持正義,與人為善。在上世紀50年代“三反”運動中,有人檢舉某軍官有貪汙行為,上級要求給予處分。嶽父長期做乾部工作,善於識人察人,對該同事熟悉,遂冒險為他辯護。後經組織深入調查,同事果然沒有貪汙事實,免受瞭不白之冤。上世紀70年代,廠裏有個大學生技術員喜歡漂亮的女廣播員,突然從背後抱瞭她。女孩找嶽父哭訴。這在當時是嚴重的“耍流氓”行為,要開除甚至法辦。嶽父認定是年輕人一時衝動。他寬慰女孩,又找技術員談心警示,用“冷處理”方法挽救瞭技術員。這個技術員後來成為特大企業高管。
嶽父總希望孩子們上進優秀,卻是身教重於言教。他對兒女慈愛包容,即使孩子們犯錯也極少責難,從不打罵。他離休後轉換“角色”,當已上班四個兒女的“後勤兵”。他以“艱苦奮鬥鬧革命”為主題,義務為嶽化幾所中小學學生上革命傳統教育課10多次。他和嶽母幫助兒女帶養瞭5個孫輩。十幾年寶貴的時間匆匆而過,兩老除瞭天倫之樂,沒有享受旅遊美食、輕鬆愜意的離退休生活,期間僅短期迴過一次啓東老傢。
嶽父生活自律,勤於健身。他十多年堅持晨跑,從嶽化到太平橋來迴約10公裏,春夏鞦鼕洗冷水澡。說起愛長跑的 “白發秦老頭”,在有萬名職工的嶽化“知名度”甚高。後來,他患瞭糖尿病,又要帶孫,就在傢裏早晚鍛煉。未料到嶽父1999年罹患胃癌,過早辭世,讓我們晚輩萬分痛惜和歉疚!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嶽父少年學藝、種田、青年從軍,中年務“工”,老年撫“幼”,一輩子都在辛勤付齣、無私奉獻。他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卻有近乎完美的人格。他是一位不忘初心、卓爾不群的共産黨員!他如一顆耀眼的星辰照亮人世間,讓我們感受父愛無疆和人間溫情!
作者簡介
盧從正,華容三封人氏,上世紀60年代初齣生農傢,曾長期在某央企供職,經濟師、高級政工師。現退職賦閑,偶爾作文,聊作消遣。
圖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