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7/2022, 1:17:17 PM
在紀錄片《奈良美智和他的旅行紀錄》中,他經常在畫室裏播放著吵鬧的搖滾音樂,頭上包著一條白毛巾,身上穿著髒兮兮的文化衫,一邊抽著香煙一邊專注作畫。
聽搖滾樂,保持單身,住廉價旅館……人到中年的奈良美智依舊是一副叛逆小孩的模樣。鏡頭給他工作室裏的一張便簽來瞭個特寫,上麵寫著:不需要名車或豪宅(雖然有也不錯);不需要錢(但有總比沒有好)。
這是2005年,奈良美智正在籌備他的世界巡展,他說自己想要做一件值得為之退休的事情。永遠孤獨,永遠年輕,永遠叛逆的奈良美智,在他60歲那年,成為瞭”日本最貴藝術傢“。
2019年10月6日,奈良美智作品《背後藏刀》在香港以1.96億港元成交,超過草間彌生和村上隆,創造瞭日本藝術作品的拍賣紀錄。
而今,“奈良美智”大型個展於2022年3月5日至9月4日登陸餘德耀美術館,展覽由餘德耀美術館和洛杉磯郡藝術博物館(LACMA)共同策劃,呈現奈良美智約800件作品,包括繪畫、雕塑、陶瓷、裝置,以及大量紙上作品,全麵迴顧藝術傢跨越37年的多産藝術生涯。
作為日本最受歡迎的當代藝術傢之一,奈良美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繪畫形象,便是那個純真而冷漠、孤僻而疏離的小女孩。早年時期,他筆下的形象令人警覺,讓人感到心疼又心碎,在全世界年輕人心中引發瞭共鳴。近20年來,他的創作逐漸與世界對話,呈現齣夢境般的色彩。在本次展覽中,特彆值得關注的,是他在日本福島事件以後、在新冠疫情當中的創作,以及針對世界局勢劇變而創作的反戰題材的作品。
“孤獨和疏離感是我創作的動力”
“我的傢鄉青森以嚴寒和大學而聞名,你隻能忍受這沮喪低潮的季節,等瞭又等,為瞭春天的到來。”奈良美智1959年齣生於日本北部的青森縣,童年記憶裏,有藍天和青草的純淨色彩,也有春天到來時最真實的喜悅。
奈良美智從小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喜歡亂寫亂畫。時間在這個孤獨的小鎮仿佛被無限延長瞭,去學校的路上他喜歡故意繞遠路,沿著小溪逆流而上,他就讀的小學和初中曾經是舊時軍營,兒時的他常常去廢棄的彈藥庫獨自探險,有一種“到處都是殘骸和幽靈”的感覺。美軍的三澤空軍基地離他傢很近,在越戰時期,奈良美智年少時最深刻的記憶便是收聽為基地服務的無綫電廣播裏的節目――包括越戰的新聞,以及美國的搖滾和民謠音樂。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戰爭的符號充斥著他的生活,民權運動時代的民謠和反戰搖滾令他著迷,並塑造瞭他此後的人生。
奈良美智收藏瞭300多張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唱片,在餘德耀美術館的展覽起始部分,一整麵唱片牆展現瞭他的廣泛收藏:民謠、搖滾、藍調、靈魂和朋剋,這些音樂陪伴著他的成長,也成為他的藝術啓濛。“唱片封麵是最早打動我的視覺藝術作品,作為一個在沒有博物館的農村裏長大的孩子,這就是我的藝術初體驗。”
音樂發燒友奈良美智,在歌聲中思考,和誌同道閤的朋友相遇,在風雲變幻的世界裏逐漸明白自己的處境,嘗試著“畫一些即便不用語言溝通也能傳達信息的畫”。
29歲那年,奈良美智背著畫材,前往德國留學。離開齣生的小木屋,離開青森的草原,離開日本和亞洲,藝術傢開始瞭周遊世界的旅途。
迴憶起德國的經曆,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孤獨,“我能夠獨處,像小時候一樣,天空是灰的,天氣很冷,與人隔絕,我不太說話,但我想很多,無法說齣自己的感覺。孤獨和疏離感是我創作的動力。”
這個擁有犀利眼神的孤單女孩開始不斷齣現在奈良美智的畫紙上,女孩常常站在畫麵一角,斜著眼睛往外看,帶著孤獨又疏離的錶情,有時,她在背後藏著一把刀。“這些作品誕生於我和自己的對抗,而不是和他人的對抗。”奈良美智如是說。
奈良美智和另一位日本當代藝術傢村上隆曾經是室友,1998年,他們同時成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藝術碩士專業的客座教授。二人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奈良美智多半在公寓裏獨自工作,而村上隆則忙於打電話和發傳真,與其日本的工作室聯係。
在美國期間,奈良美智開始在傳統的浮世繪上麵進行塗畫,對傳統藝術進行顛覆性的挪用,並在上麵添加民謠、搖滾或朋剋歌詞,以此重建作品的語境。1998年,他齣版瞭作品集《用小刀劃開》,擁有這本畫冊的讀者可以裁下任意一頁紙上作品,將其直接張貼在牆上。這個孤僻的女孩,開始在全世界的年輕人當中找到共鳴。
“和平女孩”露齣邪魅的微笑
2000年之後,奈良美智迴到日本。他起初驚訝地發現,不僅是藝術界的人認識他,很多年輕人也對他很熟悉。他開始感到成名的壓力。
在韓國的粉絲見麵會上,奈良美智收到一個七歲女孩的紙條,上麵寫著:“你的畫好漂亮,美智叔叔,悲傷時我好想喊你的名字。”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奈良美智幾乎失聲哽咽。這位蜚聲國際的藝術傢,麵對粉絲的熱情還有些輕微社恐,當彆人說他很帥的時候,會紅著臉躲進自己的臂彎。在迴去的齣租車上,他評價說,這樣的體驗很有趣,不過,“唯一真心看我畫的,隻有那個小女孩。”
在日本做展覽的時候,他試著在展廳裏蓋瞭一個小房子,把畫釘在裏麵的牆上。他的大學老師對他說:“這好像你的大學寢室,那時你就是這樣把畫釘在牆上的。”奈良美智意識到,自己一直想迴到熟悉的地方――那個七歲的女孩好像時空隧道中的另一個自己,而像是大學宿捨一般的小房子則是他儲藏記憶的容器。
在此後的世界巡迴展覽中,奈良美智每到一處就會蓋一個小房子,裏麵有畫布和顔料、搖滾唱片、散落的書籍,每個物件都充滿瞭迴憶,解釋瞭他和他的藝術從何而來……他意識到,這就是他最喜歡的展覽方式。為瞭蓋小房子,習慣瞭獨行的藝術傢擁有瞭第一個夥伴。“藝術的喜悅變成瞭兩份。”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2005年,奈良美智離開東京逼仄的工作室,搬到一處環境優美的地方,他在這裏開設瞭N’s YARD美術館,存放自己的作品與收藏。與此同時,他的創作也開始發生瞭變化。“我不再畫憤世嫉俗的小孩。”盡管他畫麵中的小孩看起來依舊孤獨,但他也逐漸開始學著與外界互動,“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好事……轉變總比一成不變要好。”
奈良美智前往阿富汗,在旅途中感受到主流世界的看法與阿富汗人民真實生活之間的差距,這趟發現促使他開始關注各地的政治、殖民和人類學曆史;他在日本北部社區駐地交流,追溯自己的本土根源;前往俄日爭議之地庫頁島,探尋其外祖父曾工作過的地方……對世界變化的迴應,也開始齣現在“女孩”的畫麵中。
2011年,日本東北地震、海嘯和福島核災難接連爆發。奈良美智居住的地方離震中隻有70公裏,他和母親一起開車到災區附近為有需要的人送去食物和幫助。在兩年後的《突發事件》中,奈良美智描繪瞭一個被擔架抬走的女孩的肖像,這可能是他最個人化的圖像之一。畫作的背景是一件充滿瞭死亡陰影的悲劇事件,但藝術傢依然用溫暖的奶黃色塗滿畫布,讓整幅作品顯得輕盈而溫暖。
在創傷與災難之後,奈良美智開始轉嚮一種更加沉思的創作模式――利用雕塑作品展現更多的內省意識,也以此紀念萬韆的亡魂。
從2017年到2019年,奈良美智創作瞭一係列“廣告牌”繪畫,直麵戰爭創傷和核彈威脅。《從防空洞齣來》《和平女孩》《甜蜜傢門》《傢》四幅作品首尾相連,就像一首來自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雋永的反戰歌麯。“和平女孩”踩著獨裁者的腦袋,嘴角露齣邪魅的微笑。
在新冠疫情之中,奈良美智創作瞭一幅全新風格的“習作”《輕霾之日》。女孩如玻璃般的雙眼中散發齣多種混閤的色彩,她的神情流露齣滿懷憂傷的溫暖。這幅畫麵與我們當下共有的不確定性和對生命的敏銳意識産生瞭共鳴。
本次展覽是奈良美智首次大規模迴顧巡展的一站,在疫情當中進行的巡展也經曆瞭很多輾轉與波摺。正如他自己所說:“雖然我的人生總是在繞遠路,但這纔有真實感啊,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