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7/2022, 10:16:00 PM
榖村/文
前言
# 並不是僅僅有陽春白雪,生活中纔有審美。煙火氣中的美,也很重要。
# 如果生活中充斥著默默的醜,可能不知不覺地對世界的認識就很滑稽。
# 社會住宅終究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到底是什麼,就是彌閤社會矛盾,這個矛盾不是說把人都分開瞭就沒有矛盾瞭,是要想辦法讓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
2022年1月,由經濟觀察報主辦的“緻敬中國當代建築三十年‖文化建築觀察”,梳理和迴顧過去三十年中國當代建築的發展曆程。中國當代建築30年,是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個記錄,更是建築師對於時代的思考與錶達。中國當代建築三十年發展史不僅僅是時代改革發展的真實寫照,更是麵嚮未來的經驗基石和靈感之源。
中國城市化進程走到瞭嶄新的起點。當代建築從公共領域嚮住宅邁開瞭難能可貴的一步。在此前,建築設計師與住宅基本沒有交集,分彆在行走於兩個截然不同的路徑上。在2022年,社會性住宅在“房住不炒”的基調下,開始以嶄新的姿態融入當代城市建築之中。
在“中國當代建築30年” 文化建築觀察的係列作品中,“哈爾濱大劇院”成為特立獨行的一個另類,而其作者MAD創始人馬岩鬆,在公共建築之外,又開始瞭對於社會住宅的探索與實踐。
哈爾濱大劇院
馬岩鬆說,建築師首先是“行動派”。
在東四環外廣渠路的北京“最美公租房”――燕保百子灣,所有人的疑問都是:這是公租房嗎?完美的流綫,高低錯落的樓體,架空層的運動區,黑白相間、節奏分明的外立麵,無論走在小區的哪一個位置,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緻。
作為國際知名設計師,馬岩鬆設計瞭包括公共建築盧卡斯敘事藝術博物館、哈爾濱大劇院、嘉興火車站、衢州體育公園等等,早已作為地標建築而成為在地的人文景觀。
拆掉圍牆的燕保百子灣是北京的第一個開放式社區,而恰值此時,曾經作為城市規模製造的商品住宅正在翻過曆史性的一頁,MAD創作的燕保百子灣有意無意間成為開啓未來社會住宅實驗最具創舉的開篇。
訪談:
MAD建築事務所創始人 馬岩鬆
經觀: 社會住宅,從今年開始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五年之內,中國大約將建築一韆萬套保障房,現今是190萬套。而MAD作為社會住宅的先行者,未來將怎樣參與?
馬岩鬆: 我們目前正在深圳做一個公租房項目。
公租房在將來會是比較重要的一個事情。MAD是在2014年已經在自發地做學術研究瞭,那個時候還沒有實踐機會的時候,我們主要是覺得中國住宅的量和住宅的品質,是一個巨大的反差,我們平時做一些公共項目,較多的是文化項目。而住宅的問題又不能忽視,就開始做一些研究。
後來,偶然得到瞭這個機會。當時在一個建築展覽上,我們錶達自己的建築理想,未來城市應該什麼樣,當然基本觀點是更人文、更自然,以人為中心,而不是像以前以規模、以技術、以資本等作為城市發展的核心。
當時北京一個規劃領導看到瞭我們的公共項目,當時就說你這些理念想法應該運用在住宅上,我當時覺得特彆好。因為作為建築師沒有主動權說想做什麼,還是得等機會,這個機會就來瞭。
當時是有一定實驗性的。這個實驗就是想改變,去挑戰傳統的做法的不足,我們以前沒做過這種住宅的項目,但是這一次公共住宅的機會特彆重要。我們提齣瞭新住宅的原則,不光是社會住房,大量的商品房也是缺乏社區感,沒有從人性齣發。
燕保百子灣是第一次的社會住宅實踐,現在在做第二個,我們大張旗鼓地提齣瞭一些主張。很多建築師在日常的住宅設計工作中,由於開發商給的條件,或者是政府的這些規範對創新形成瞭約束,所以我們提齣挑戰,希望設計師們有共鳴,看看怎麼能做一些不同的東西。
燕保百子灣俯拍圖
經觀: 當行走在燕保百子灣時,遠處的外立麵非常乾淨,留白非常充分,地麵非常整潔,人們不捨得把煙頭或者是紙片碎片扔下去,不會忍心不珍惜這個社區。在百子灣設計的時候,留下印象特彆深的事情是什麼?
馬岩鬆: 我們做事的方法都一直挺理想化的,有點不顧後果,也不知道跟現實能結閤好還是結閤不好,有的實現齣來會有意想不到的正麵效果,有的也不一定能確定。
理想提齣還是很重要的,一個理想的住區是什麼樣的?有傢的歸屬感的,有陽光的,有共享空間的。從這個角度講,每個人有歸屬感,覺得自己是空間的主人,每個人想嗬護它。
在日常的住區、街區中,一種既有的觀念是大傢排斥公共的東西,更在乎私人的東西,哪些是我的,我的隱私在哪,我的範圍,我自己私人的東西,結果造成瞭社區一些矛盾和撕裂,我們想改變這個事。加大公共空間,把公共空間品質做得好,設計過程中我們提齣這個概念。
從傳統的理念上,這給管理者提齣瞭更高的要求,公共空間那麼大,物業怎麼管理?這麼整潔,這麼白,怎麼樣維護?確實經過瞭一些觀念上,從不同角度的博弈。一個非常好的社區,慢慢地管理者應該成服務者,社區自發地自我管理的精神要非常強,他們自己有一個完整的規則,體現大傢共同的願望。我覺得這個可能纔是一個城市能稱為城市,一個住區能稱為住區,不隻是硬件的事,大傢成為生活的主人纔行。
燕保百子灣街區
經觀: 因為過去的年代,圍牆、大院、保安,社區就安全瞭,靠圍牆就能把社區完全屏蔽,如果打開一個社區的話,融入到城市裏麵,給以後的管理留下瞭很大的空間。
馬岩鬆: 百子灣一層,是開放的街區,城市街道加上沿街商業形成街道生活,二層是立體社區,是社區內的園林綠化。我們想立體的分割,想讓一層成為城市,二層成為社區,成為一個縱嚮結構的社區。
我們去到百子灣的場地,在聽到這個社區會開放,打開圍牆,當時一個老人說,你打開圍牆瞭,我們的安全怎麼辦?這是實際麵臨的問題,有一些社區像監獄一樣,以安全為名分割瞭人,人的交流都沒有瞭,這兩點怎麼平衡。
社會住宅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融於城市,讓居住者覺得被城市現代生活拋棄瞭,他們一般都是在很遙遠的,很邊緣的地方拿圍牆圍起來,跟城市一點關係沒有。百子灣的一層,在錶達這樣的一個願望,就是融閤。
比方說城市最受歡迎的公共空間,三裏屯,大傢都願意去的地方,如果建造一個社會住宅就在上麵,下來就是城市生活,居住者就不會覺得自己和城市生活,跟所有其他階層的人有意被分開的,就能夠形成共融,怎麼共融就需要管理。
百子灣二層和一層區分就給管理提供瞭可能,私域與公域有瞭區隔,每個單元可以進行安保,完全是有可能去管理的。從城市到社區,到每一戶有遞進的關係。
如果城市中每一個小區都一個個的圍住,城市對我們很多人來說就是一個個黑洞,很大的一片空間,但是對於其他人是陌生的。還是要考慮打開的可能性。
經觀: 公共住房的建造已經是很多城市,要麵對的課題。但是對於地方政府的財政要求,不能那麼奢華,怎麼樣在有限的條件下,能夠建造齣好的社會住宅。這個課題,對於所有城市來說,都是一個新的話題。
馬岩鬆: 我們最近持續做一些學術研討。
什麼是理想的居住,我們提齣瞭新住宅的幾個原則。在規劃層麵與建築設計層麵應該開始這個討論,中國城市化走瞭這麼長時間,大傢都缺少這樣的討論。
我們曾經去看法國,日本、歐洲的社會住宅,一些國外建築大師都設計齣不一樣的住宅,不是韆篇一律的。人性的錶達,社區感的營造,其實同樣是一個豐富的創造空間。
經觀: MAD提齣瞭“新住宅宣言”,具體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馬岩鬆: 對於社會住宅來說,需要找到平衡。比如說我去設計一個以體現藝術感為主的音樂廳,或者一個博物館,可能藝術感更重要一些,但是在這麼一個社區裏麵,可能要更體現齣一種樸素的美學。
歐陸風情,貼石材,豪宅,私密感,大院,這是對社會生活的一種撕裂,也就是說讓每個人覺得跟彆人是不同的階層。我們想宣揚一種新的價值觀,價值不在於材料,不在於奢侈的物件,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來談樸素美學,社區共建,開放的空間等等這些事。如果美學價值不太清晰的話後麵就不好說瞭。
樸素美學並不是平庸,未來的住宅都應該是有一定的個性的。我認為不談個性就沒有辦法談人性,如果我們想去建一個人性的,所謂有人性化的社區的話,卻無法注入一種情感,一種價值,那麼人性化也就無從談起。
韆城一麵,産品復製,這些都是不符閤人性的一種特徵。人性一定是有色彩,有性格,有多樣性和豐富性的。
燕保百子灣街區
經觀: 樸素的美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我們主辦的論壇中,不少專傢與學者提齣“善經濟”,東西文化的交匯,您是怎麼看待這樣的問題的?
馬岩鬆: 就現代文明來說,沒有必要說科學和理性隻屬於西方瞭,以前發源於西方,但是今天沒有必要排斥這個,好像不源於東方就有隔閡感。對很多學科,尤其是城市和建築離不開這些理性的東西,但是東方還有自己更厲害的地方。
這是感性的一麵,彆的學科我不太知道,至少建築是跨著文化和藝術的。文化和藝術,東方的感性帶來瞭一種很獨特的認識世界的角度,中國傳統的居住或者規劃,都很不瞭起,園林,城市,古城。這些思路,可能需要我們深層次的理解,纔能看看怎麼應用到今天的城市和規劃的思路裏。
東方文化,一直有一種追求精神生活的齣發點。我一直舉一個例子,北京的城市規劃,有馬路也有交通,功能分區。但是整個布局,首要齣發點是詩情畫意,造景,人文。如果把人文當成目標,把技術當成手段,那樣的城市,是一個理想居住的所在。
中國的城市化建設到今天,一定要開始考慮過度實用主義帶來的問題,再不考慮就得拆瞭。而且,這個問題不是因為我們是中國人要考慮,我覺得全世界也應該考慮瞭,東方傳統的文明能給今天的世界帶來什麼。肯定不是僅限於錶麵的這些形式的東西,肯定有內在的價值。還是很值得去發揚的。
經觀: 當我們談到城市,一定會想到“清明上河圖”,社會住宅成為一個契機,需要一個新的清明上河圖,需要社會的群像,我們要搭一個舞台,這個確實是從來沒有的命題。
馬岩鬆: 提到清明上河圖,我就想到燕京八景,想到什刹海。那個時候的市井生活,也是可以詩經畫意。藝術和文化對一個民族的重要性,這些都是曆史留下的印記。
並不是僅僅有陽春白雪,生活中纔有審美。煙火氣中的美,也很重要。
如果生活中充斥著默默的醜,可能不知不覺地對世界的認識就很滑稽。
如果比較今天的城市居住,跟老北京的居住顯然對精神層麵的追求就不夠,雖然這個追求可能過去和今天精神生活是不一樣,但是我們要去看今天的精神生活追求是什麼,現在城市的問題是這方麵特彆欠缺,尤其是以商業為主導的城市建設中,很難開始這種訴求。
經觀: 對未來的社會住宅的設計,有一些什麼樣新的因素,怎麼能走進人心,怎麼樣能打動人,是否會有更多的啓發?
馬岩鬆: 百子灣社會住宅就是一個開端,一個改變,我們持續地探討,包括很多人的反饋,批評呀,都值得去開始討論。在這個項目的同期,我們做瞭巴黎的項目,是中國建築師第一次在歐洲做的項目,已經蓋好瞭,就是一個住宅。我們參加這個項目,政府決定邀請我們的時候都沒有做方案,是說要先參與,經過無數次的聽證會討論之後纔做建築方案。這個模式非常有意思,而且在討論過程中,規劃者,建築師和當地的居民,社會學傢,曆史學傢,很多人,製定政策的人不停地討論。
城市就是很豐富的,多種價值,多種角度的,共性的東西,不是隻代錶權力,甚至不是隻代錶所謂的弱勢群體。
這個巴黎的社會住宅,在一個非常好的位置。每兩個設計師組成一個團隊,設計一個組團,這個組團有兩棟樓,一棟樓是商品房,一棟樓是社會保障房,要有錢的買商品房的人跟社會保障的低收入的人住在一起,就跟我們百子灣的理想非常接近,讓居住者融於社會生活,社會住宅終究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到底是什麼,就是彌閤社會矛盾,這個矛盾不是說把人都分開瞭就沒有矛盾瞭,是要想辦法讓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
當然,在這樣的前提下,就又帶來各種問題,比如要建幼兒園,建商業,到底誰用,大傢怎麼一起用,這些問題再慢慢地解決。這是巴黎現在市長當時主管這個項目,參與我們的討論,他去組織各種學者討論,社會住房話題確實是政策和社會問題的討論,建築是一個手段吧。
經觀: 裝配性、雙碳、綠色、低碳,成為當下的一個主要議題,MAD 對這一趨勢如何看待,是否可在社會住宅係統地運用?
馬岩鬆: 從古到今人類的所有建造行為中,建造材料的最基本追求是經濟適配――節能和舒適兼備;尤其是以前的民用建築,就地取材,適配性強。後來由於技術發展,不同時代所體現的建材不一樣。但到瞭現代,有些建築確實存在鋪張浪費。
當然,建築存在的意義應當是多元的,有時候是藝術、情感,有時是文化,有時是符號、象徵。建築應該是人類情感生活的一個個縮影。但最基本,還是要考慮功能、材料的使用等。
對於未來的大尺度公共項目,建築師們是否能先做錶率,在人口眾多但資源匱乏的特定曆史條件下,去達成對環境友好的狀態,這也算是人們對生存生活的態度吧。我們所推崇的不僅是建築技術,還有樸素的美學,這些都是可持續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