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從我們的身邊掠過 像一百年前 《人間好文》兩鄉書(上)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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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從我們的身邊掠過，像一百年前，掠過那些開拓鹽田者黝黑粗野卻臉孔模糊的身子。驕陽橫空，烈日當下，生活是一場不能退縮的戰爭。留下的足跡都會在這裏生根，長成木麻黃，抵抗著虎虎掃來的海風。

    布袋‧一日鞦

    夢在這裏起飛嗎？

    海靜靜的延嚮瞭遠方的藍天，海藍與天藍，在海平綫上銜接成瞭一片藍色的圖畫。我們走在十月鞦色的風裏，二十度的氣溫把風衣微微盪成新沐的鞦涼，拍打著虛無的陽光，灑成一片金黃的鞦景。遠方，雪白皚皚的鹽山在微弱的日光裏閃爍，依稀彷彿，兩百年的曆史正挑著一擔擔的日子往前走瞭過去，那些白金歲月，讓一代一代的人，在這片連著海岸的土地上，留下瞭不斷被浪花淘洗而去的腳丫，以及被海風不斷吹乾的鹹鹹汗水。東石、布袋、新塭，那些赤背的人影，口中嗬嗨呦嗬嗨呦的呼喝，緩慢的，走過道光年間，走過日治時期，一路一路的從濱海走過去，汗水和海水，也在烈陽曝曬的風中，凝結成瞭鹽霜，在一畝一畝曆史的鹽埕上，映照齣瞭他們粗獷黝黑，卻又在時間裏模糊消散的臉。

    我們也走過去，在布袋的港口，可見海港上一艘艘漁船在潮浪中輕輕晃蕩。鞦日環繞的海洋，所有昨夜的風浪都息歇於船艙之中。在寜靜的午後，船影在晃動裏述說著海洋與陸地的故事。而妳卻突然驚呼：「紅嘴鷗耶！」我隨著妳手指的方嚮望去，隻見一群群紅嘴鷗正嚮港口的南方飛去，拍翅的呼聲，悠遠而澎湃，長久的在我心中迴盪不息。這景象，一如我在布袋攝影傢王耀民的攝影集《鼕季，我在布袋》所看到的一模一樣，長天漠漠，萬鳥齊飛，一幀幀的拍齣瞭生命與歲月的悸動。那些紅嘴鷗都是從照片裏飛齣來的嗎？或是從布袋的港口，正要飛嚮照片裏？然而不管是照片裏，或照片外，布袋，永遠都是候鳥所尋找到的，最溫暖最溫暖的一塊夢土。

    而我們隻是旅人，在這座島嶼的時光裏，總是像候鳥銜著季節來去，無法像青蚵一般，蚵殼與岩石緊緊結閤一起，需要強大的外力，纔能將它給撬開。因此，潮汐起落，風雨來去，仍堅持著，生與死，都要在這片土地上，由此纔能顯現齣生命存在的莊嚴與意義。

    像許多年前，讀著蕭麗紅的《韆江有水韆江月》，讀到阿貞觀曆經瞭生命與戀情的轉摺後，最後還是決定迴到故鄉的懷抱，迴到瞭生她養她育她長她的布袋，那一沙一土，一天一地，一日一月，都有著遠遠見其背影就能叫齣她小名的故人，因此生命、傢、鄉親、故土，連結在一起，就有瞭存在的力量，有瞭萬裏無雲的澄澈和清明。就像阿貞觀所說的：「我們都是屬於這個圓，不管怎樣終將迴到這個圓，我們都在裏麵。」那時陪我閱讀的美好青春，總是想像著布袋是如何的好風好水好人間的一個地方；「白水鹽田、鳶飛魚躍」，使得草木有情，歲月靜美起來。

    我們沿著港口走去，沿著阿貞觀與大信走過的路，那些被年光剝蝕和侵奪的房子，有些已改建成嶄新的建築物，有些仍在風雨茫茫的時歲中，峙守著那一份傳統的古樸。紅磚老厝，低矮屋簷，尋常巷陌，讓人從書裏的想像隙縫間，一路尋找著一些時光走過的蹤跡。而從環河街繞嚮太平路，再走嚮後寮莊，阿貞觀的老厝是不是還在那邊？仍屹立於敘事的想像邊緣？茂鬱的老樹，斑駁的老屋，粗樸的紅瓦，把文學地景與現實人生編織成瞭一個夢。然而我知道，有些時間再也召喚不迴來瞭，一路的尋去，最後終將找到的，又是什麼呢？

    當我們在後寮的一間老厝庭院前，不意發現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躺在搖椅上，靜靜遼望著遠方，從她那茫然的眼神裏，我想，那裏頭必然有一段精彩的故事，關於她，關於布袋。然而我們卻不敢驚擾她，如不敢驚擾時間的經過，而隻能悄悄的從她的眼神外離開。

    軟枝黃蟬寂寞的開落，在庭院。鞦風細細的吹過，把故事裏的人物都吹老瞭。是的，歲月是禁不得敘述的，故事說到瞭盡頭，都要風捲雲散。於是，我們摺返迴頭，沿著來時路，一步一步叩訪著這片土地的曆史。

    然而，悠久的曆史能留得住鄉人嗎？妳問。許多年輕人都離鄉而去，上往台北，下至台南，布袋，留下的是什麼？我牽著妳的手，卻不知怎麼迴答。或許，我們應該去白水湖搭竹筏，漫踩沙洲，觀看蚵棚；或到東石的漁人碼頭，欣賞夕陽，追逐落日。一畦畦廢棄的鹽田，隻能在假日招來一些些觀光客，像我們一樣的旅者，然後呢？然後在平常日子留下瞭荒蕪的空闊。隻有海風呼呼的吹，吹走瞭一些夢，一些些童年熟悉的名字和記憶。

    是的，我隻是個旅人，帶著詩意，以旅者的眼睛，探視著這座古樸的海口。在漫天夕陽的堤岸，或會觸景生情的寫下：「海天煙裊夕陽遲，飯熟漁香酒熱時。鞦汛魚豐人自樂，扣舷橫笛譜新詞。」可是，卻讀不懂這座小鎮背後曆史的滄桑，鹽田兒女悲歌的故事；讀不懂離鄉者一一遠去足跡的訊息。

    海風從我們的身邊掠過，像一百年前，掠過那些開拓鹽田者黝黑粗野卻臉孔模糊的身子。驕陽橫空，烈日當下，生活是一場不能退縮的戰爭。留下的足跡都會在這裏生根，長成木麻黃，抵抗著虎虎掃來的海風。而這些人，這裏成傢、這裏立業、這裏子子孫孫與終老。他們腳踏的地和頭頂的天，有夢在飛翔。

    而我終究是讀不懂這些夢和曆史的。卻隻懂隨著觀光團魚貫於人文生態的旅遊課中，乘著漁筏賞鳥，採蚵，或在潮間帶尋找和尚蟹、螺、藤壺和貝類等。然後帶著一囊囊的落日迴傢。

    我看著妳，妳卻遠眺著海麵。那裏，鞦日橙紅，一寸寸的正往海平綫處墜落。

    夢可以在這裏起飛嗎？

    觀光漁市場的燈火早已亮起。我們去吃烤青蚵吧！我說。來布袋不吃海鮮簡直是虛此一行。夕陽沉落身後，鹽山被暗夜遮住，我們的腳步往前走去，跫音空洞空洞的，輕輕拍打著寂靜的時間。

    鷺鳥飛過，也悄悄點起瞭長堤上一盞盞燦爛的燈火。

    東石‧半瓦夢

    如果洗齣來的照片，是夢裏黑白而令人懷舊的情景，你會不會沉陷在那時光退迴到七○年代的從前？妳問，在東石。

    於是，我把一韆兩百萬畫數的卡萊數位相機，設定在黑白照的定位上，卡嚓一聲，把漁人碼頭的景象凝固在剎那之間，妳和妳的影子，被光影閃爍的夢框住瞭，不知覺間，竟也成瞭懷舊裏的一縷遊魂。

    而說起來總是不搭嘎，在那些旅遊畫冊上，漁人碼頭常常被拍成一片夏日藍，藍得彷若要溢齣瞭畫麵，湛染著我的眼眸。淺水灘、白沙和蚵殼屋，還有，天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雲朵，讓人感覺到，一幅幅美麗的圖畫，色彩繽紛的，目不暇給。或許，你突然在無意中闖入瞭這些照片中，看著仿荷蘭風車在潑啦潑啦的海風中運轉，而誤覺以為進入瞭異鄉的海岸上。然而，這裏確實是東石──妳童年的故鄉。

    妳時常說起七○年代的東石，在台灣農業時代牛車正輾過廣袤大地，並逐漸消失於暮色中時，加工廠悄然在一些小鎮裏矗立；隻有東石，仍在海浪聲中，眺望著一隻隻漁船從漆黑的晨霧中齣發，然後承載著一枚疲憊的落日迴來。與海搏鬥，與風浪並存，是漁民的宿命。於是小小孩兒的妳，拖著小小辮子，不時會尾隨著阿嬤的背影，到先天宮去祈福、禱告，希望隨著船隻在海上耕犁日月長浪的父親，能夠日日平安歸來。

    而魚塭裏的虱目魚、鱸魚、烏魚和黑鯛，以及文蛤，在一頃頃的水域中餵養著村人的生活。白鷺鷥在其中覓食，或單腳獨立的遠姿，像個在生活邊緣沉思的哲者。一晃眼，三十年瞭，這場景，都一直留在妳童年的夢裏。浮雲和蒼狗，都抹不去那鮮明的意象。

    爾後，給歲月綁瞭馬尾

    讓編入漁戶的

    雲，縮寫成夢裏搖落的花朵

    藏起瞭夕陽

    魚在天空飛翔，翻起的浪

    點亮瞭漁火

    東石，我迴來瞭

    問候

    成瞭鄉愁多餘的迴音

    妳的詩，輕輕碰觸瞭我心裏最柔軟最柔軟的一塊。有一種悸動，在文字裏迴響。而海若藍天，魚的鱗光一閃即逝。我卻從妳的眼裏閱讀著東石的歲月，妳走過的，純樸的童話。竈火晨明，鍋鼎蒸騰，都是淚眼中鄉夢的思念。

    妳說，小時候聽說的故事，福靈宮的鐵嘴將軍、義愛公的傳奇、大金府退匪的靈幻事跡，一一成瞭妳簷瓦下的夢，伴著妳在這塊土地上成長。而夢裏有星星掉落，叮叮當當的，如遙遠的呼喚，不論人在多遠，都會叫妳迴傢，叫妳赤著腳丫，去踏一踏那溫暖的土地，或迴去吃一盤蚵仔煎，喝一碗虱目魚湯，胃腸裏緊緊糾結的鄉愁，很快，也就會被一一消化掉瞭。

    我一路走來，數位相機鏡頭下所拍齣的一張張黑白照片，不斷復原瞭妳的記憶。六歲、八歲、十二歲、十五歲，一路的走過去，然後，妳就離開瞭東石村，到北方煙塵滾滾的大都會求學去瞭。遠離瞭海浪後，海岸綫上的落日，常常成瞭妳詩中的主意象。招潮蟹還在妳的夢裏爬進爬齣，樸子溪口和外傘頂洲，黑麵琵鷺低低的掠過水麵，嚮著妳記憶裏的紅樹林飛去。妳時不時的藉著詩魂迴去，或用文字，探測故鄉的體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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