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2022, 7:04:33 AM
天�v三年鼕,公元907年初,河北滄州地界。
大唐梁王、天下兵馬大元帥硃全忠剛剛宣布瞭一個決定:全體撤軍。
數月之前,硃全忠從大本營汴州,即河南開封啓程,假道魏博北上,駐紮在永濟渠旁的長蘆縣。其後派齣重兵,由將領鬍規帶頭,負責城壕營寨工事,在滄州城外編織瞭一張密不透風的包圍網。
在鬍規加班加點的監工下,這道重圍建得天衣無縫,說是連麻雀老鼠都無法穿過,那可一點兒也沒誇張。
城中很快陷入絕食境地,由此齣現亂世屢見不鮮的戲碼:百姓或食觀音土,或掠食弱者,或易子相食……硃全忠多次派人到城下勸降,可惜滄州之主、義昌軍節度使劉守文對此一概拒絕。
雖然史書說得好聽:硃全忠對劉守文這種不屈不撓的行為十分贊許,從而放緩瞭攻勢。但細想就知道,他本就不必要費力去攻城,大可讓人時不時在城外冷嘲熱諷,然後靜候佳音就行瞭。
因為硃全忠心裏門兒清,就算劉守文的身闆挺得住,他的下屬們卻沒這份骨氣,一旦到瞭極限,誰也無法保證這幫軟骨頭會對上司做什麼 !那種閉著眼睛都能預料到的事,唐末已經發生過太多次瞭。
與城中慘況形成天壤之彆的,是城外宛若另一個世界的汴軍大營。糧草堆積如山,足以塞滿數十個糧倉,另外永濟渠的船隊裏,還有相當多的物資尚未卸下來。光是看到這幅場景,就能把滄州城頭上的守軍給氣瘋瞭 !
在人力和物力上,硃全忠使齣瞭絕對的大手筆,可見他對這次兼並河朔地區剩餘勢力――劉仁恭、劉守文父子的軍事行動,乃是誌在必得。
鑒於前些年幽州軍接連慘敗在汴軍手下,早就元氣大傷,硃全忠壓根不信“劉窟頭”劉仁恭還有什麼餘力來拯救兒子劉守文於水火之中,此戰毫無投入騎軍的必要。
因此,汴軍大將、元帥府行軍左司馬符道昭很快就接到一項比起圍城來要清閑得多的新任務(他本人可能並不這麼認為):領著一批戰馬去冀州堂陽縣放牧,讓馬兒們也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閑。
自信心爆棚,莫過於此。
眼看汴軍就要在滄州城下過大年,劉守文已經認定自己這個年是過不好瞭。
而就在滄州萌生降意時,轉摺忽然齣現:臘月二十六日這天,數萬汴軍在已經堅持瞭長達五個多月,而且並無摺損的情況下,說撤就撤,突然自發結束瞭這次該死的圍城 !
而硃全忠之前拿來顯擺的糧草輜重,現在反而一下子成瞭纍贅,帶也帶不走。老硃皺瞭皺眉,咬牙下令:各部隊撤退時,統統放一把大火,燒掉糧倉 !至於河上的貨船,乾脆也派人鑿穿船底,任其沉沒在永濟渠中。霎時間,汴軍大營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不怪劉守文看不明白,實在是這世界變化太快。心裏的一塊巨石總算落瞭地,劉守文為瞭補救,趕忙派人齣城嚮硃全忠乞求:“滄州城裏還有好幾萬百姓,已經連著幾個月沒東西吃瞭。與其讓糧食灰飛煙滅,希望您能發發好心,救救這些百姓吧 !”
劉守文應該是給硃全忠留下瞭不錯的印象。聽完他這番訴苦,硃全忠點點頭,讓人留下十幾個糧倉,大方施捨瞭去。滄州餘下的百姓,憑此得到接濟,總算渡過瞭難關。
隻道滄州百姓實在可憐,數年後還要被捲入劉氏兄弟的鬩牆之爭,再次遭遇人間慘劇,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隻是亂世大潮下的冰山一角,在那個年代,還有很多史書沒能記載下來的悲慘故事……
硃全忠,原名硃溫。二十年前,黃巢手下的大將硃溫迫於形勢,叛離老東傢,歸降瞭唐朝,當時的天子僖宗皇帝大喜過望,賜予他一個新“馬甲”――硃全忠。
而今,經過整整二十年南徵北戰,當初手下隻有幾百人的降將硃溫搖身一變,成為天下實力最為雄厚的大軍閥,身兼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他的地盤,也從起初強敵環伺的一畝三分地――汴州、宋州,擴充為名義上囊括二十一軍,實際上兼有十七個藩鎮的龐然大物。
大唐王朝最後三十年間,可謂藩鎮林立、軍閥輩齣。如秦宗權、羅弘信、時溥、硃�u、硃瑾、王�F、王處直、劉仁恭、王珂、李茂貞、王師範、趙匡凝,甚至他的宿敵李剋用……那些曾讓硃溫頭疼不已的對手,不是相繼被踢齣爭霸的舞台,就是拜服在硃溫的軍威之下,成為他勝利的注腳。
放眼天下,北方已無人堪稱硃溫的對手 !
硃溫擊敗瞭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從對方手中奪迴唐昭宗,再聯閤宰相崔胤,殺盡叱吒中晚唐百年的宦官團夥,隨著這一連串大事件的發生,一介人臣原不該懷有的欲望和野心,終於在硃溫心底滋生。
為瞭實現目的,他除掉瞭崔胤這個攔路石,強迫昭宗遷都洛陽,並拆毀長安城,使這座十三朝古都從此徹底喪失瞭作為首都的資格。
之後,硃溫發現“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一招行不通,天子也不甘心淪為傀儡,於是他又殺死瞭昭宗,將年僅十三歲的輝王李�怯盜⑽�帝,以代替其父當這個牽綫木偶……全忠,可謂全不忠。
等一下,在這一係列流程中,有什麼東西被硃溫忽視瞭。
是對李唐王朝的忠心嗎?不該是它,自打背叛黃巢那天起,硃溫早已視忠誠為無物。
不僅是他,在叢林法則至上的亂世,絕大多數軍閥都摒棄瞭忠君報國的優良傳統。這些人雖然為瞭爭奪地盤打得不可開交,但在某一點上是達成瞭共識的,那就是寜教我負他人,休教他人負我 !
而在嚴於待人這方麵,硃溫做得尤其齣格。比如說,為瞭確保軍隊的積極性和戰鬥力,硃溫製定瞭一條非常嚴苛的軍法――“跋隊斬”。也就是一支隊伍如果在交戰期間發生瞭主將陣亡或被驅逐的事件,那麼對不起,一損俱損,剩下來的成員全都要被處斬 !
但就算是這樣,前二十年裏,硃溫手下卻從未發生將領作亂的事件,反而是他的老對頭李剋用屢遭背叛。原因也非常現實:大傢堅信在大帥的英明領導下,前景是充滿美好和希望的,人人都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
所以悉知硃溫的“屠龍方案”後,汴軍宿將氏叔琮、硃友恭不敢怠慢,立即“請”唐昭宗去瞭另一個世界。
事後,雖然硃溫對外宣稱天子死於後妃謀害,和自己及下屬無關,但勤勞肯乾的員工們很快發現,他們依然被無良黑心老闆給賣瞭。在心腹謀士李振的建議下,硃溫強行給氏叔琮、硃友恭二人扣瞭個罪名,勒令自殺。
臨死前,兩頭替罪羊就像他們的前輩成濟一樣,用盡全力喊話,發泄著對老上司的不滿。前不久還創下二圍太原佳績的氏叔琮悲憤道:“拿我的命去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你以為神明看不到嗎?”而曾經威震淮南的硃溫義子硃友恭也不再留什麼口德:“老賊,你都做的什麼好事?等著斷子絕孫吧 !”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將成為直接影響硃溫霸業的節骨眼。
唐昭宗的訃告傳至天下,鎮守潞州的汴軍老將丁會命三軍縞素,錶示哀悼。丁會充分發揮瞭早年從事哭喪行業的優勢,哭聲震天動地,長久不能停下。人們不由得感嘆:丁公真是大忠臣啊 !
事實上,人們並未領會丁會的真正心思。
兩年後,硃溫圍睏滄州,這便是本章開頭的一幕。
當時,晉王李剋用也接到劉仁恭的求救信,於是派齣最得力的兩員大將――李嗣昭、周德威殺嚮潞州,以此分散汴軍的注意力。硃溫見招拆招,命元帥府左行軍司馬李周彝帶著數萬兵馬,從河陽北上支援潞州。
接下來的事是李周彝始料未及的。還未等他抵達,那位跟隨瞭硃溫二十餘年、立下過無數戰功的汴軍骨乾元老丁會,忽然不戰而降,獻齣瞭潞州 !
事後來看,丁會當年的淚水與其說是為素未謀麵的天子而流,不如說是因兩位同袍濛冤而死(雖然弑君之罪確實無法開脫)而感到兔死狐悲。硃溫卸磨殺驢如此無情,丁會自危之下,隻好如此行事。
長蘆前綫的硃溫接到急報,驚詫萬分:從來隻有他炒彆人的魷魚(比如黃巢和唐昭宗兩任老闆),哪能容忍彆人炒他 !更重要的是,如果連丁會這樣的老乾部尚且靠不住,其他人還有誰能讓他完全放心呢?一想到這兒,硃溫更怒更急。
要應對丁會事件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當務之急是南下安穩人心。他決定停止攻略河朔,於是著急忙慌地撤軍焚營,從而給滄州留齣瞭一條生路。簡而言之,正是潞州易主,迫使硃溫從滄州撤圍。
潞州和滄州的兩起大事件給硃溫的威望帶來瞭很大衝擊,為收攏人心,他決定加快篡位的節奏。天�v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即公元907年5月12日這天,年紀輕輕的唐哀帝被迫禪讓齣瞭名不副實的帝位,至此,令無數後人魂牽夢繞的大唐王朝,立國將近三百年,終於宣告壽終正寢。
公曆6月1日,硃溫在開封即位瞭。由於硃溫的爵位是梁王,故新政權的國號在幾天後被定為“梁”,同時改元“開平”,這就是後梁建國之始。
同時,從這天起,一個更為腥風血雨、更無原則可循的時代――五代十國,正式拉開瞭大幕。
稱帝不到一個月,硃溫便點起十萬兵馬,發動瞭建國後第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目標再明晰不過:以牙還牙,奪迴潞州 !
本文摘自戰爭藝術係列《你一定愛讀的中國戰爭史:五代十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