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4/2022, 2:58:58 AM
意外這個解釋,等同真理級的廢話。
元朝是意外,那宋朝是不是意外、唐朝是不是意外?運氣是這個宇宙的通行證,誰也不能拒絕運氣、誰也不能拒絕意外。
濛古人能夠崛起的第一個運氣條件,就是中華無帝國。或許都不用帝國,但凡中原有個強勢王朝,濛古人也隻能跟匈奴、柔然、突厥劃為一類。
在北宋、大遼與大金這三個王朝中,哪一個可能成為強勢王朝或中華帝國呢?
隻能是北宋。
就內部凝聚來說,北宋最強;就治理水準來說,也是北宋最強;就統治智慧來說,還是北宋最強。既然北宋這麼強,那麼一直壓著北宋的契丹,怎麼解釋?
宋太宗發動瞭兩次幽州之戰,卻全都功敗垂成。契丹大遼在北邊老實呆著,但趙光義這個大壞蛋卻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搞二十萬人的規模性入侵(從契丹人的角度來說,就是入侵),而且還連搞兩次。所以,契丹人一定要報復。但是,契丹的報復規模有多大?史書上有二十萬、三十萬的記載,但觀察實際的戰爭細節,契丹軍隊不會超過十萬人。所以,契丹這個草原政權一直沒能彪悍起來。
比較大的,應該是澶淵之盟前的那次入侵,契丹人打到瞭黃河邊上。史書記載“其眾猶二十萬”。但這個數據,齣自宋朝的敗軍之將。關鍵此次是契丹舉國來犯,應該是把吃奶的勁兒都用上瞭。而即便如此,契丹軍隊的戰鬥力,也沒有形成對北宋的壓倒性優勢。在戰場上,宋軍並不怕契丹。
如果意外能夠解釋得通,那麼契丹能崛起也是個意外。如果濛古高原有一個強勁對手,契丹這個東鬍係沒啥希望。而再一個意外,就是宋太宗的兩次幽州之戰,敗得太窩囊。基本上都是百裏之行、走瞭九十裏,然後就敗在瞭最後十裏。
但對峙宋朝,契丹隻能勉力為之。如果沒有澶淵之盟,而是遼宋接著打,那麼契丹會非常難受。即便是澶淵之盟百年和平,契丹還是被同屬東鬍係的女真給掀瞭桌子。
那麼,女真呢?
女真隻是軍事能力最為突齣,但韌性就差瞭很多。兩次汴梁之圍後,宋軍的戰鬥力就趕瞭上來。所以,女真後期打南宋,也遭遇瞭契丹人一樣的尷尬,就是怎麼打也打不滅。女真大軍的確過瞭長江,但黃天蕩一戰,卻差點兒被韓世忠包瞭餃子。而內部治理水準上,女真則需要一個很長的漢化周期。
在這個時候,女真大金是怎麼對待濛古的?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的確高明。但是,一個減丁之策,卻成瞭女真大金的最大敗筆。為什麼濛古人打女真人,跟打殺父仇人似的?因為女真人就是濛古人的殺父仇人。減丁之策到底殺瞭多少濛古人,真心難以統計瞭。所以,濛古高原一旦崛起,必然要對女真下手。女真大金,一是統治草原無力無望;二是草原攻略野蠻愚蠢。在這方麵,女真人一點兒不比契丹人更高明。
契丹沒有能力入主中原,自然成不瞭中原王朝;女真的確能夠入主中原,卻無法成為強勢王朝。所以,希望隻能是北宋。
但,宋朝人為什麼老是背信棄義、不守協議呢?
就與契丹人的關係來說,宋太宗趙光義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誠信可言。兩次幽州之戰,第一次肯定是偷襲,滅瞭契丹盟友北漢,然後突然就搞北宋版的“巴巴羅薩計劃”。第二次幽州之戰,就是幾個寵臣一攛掇,然後想乾就乾,而且上來就往死裏乾。
宋金海上之盟,這是對澶淵之盟的背叛,關鍵是背叛得如此徹底,一齣手就是要你命三韆。宋金之盟執行完畢,北宋也拿到瞭幽州。而就在這時候,降金的遼將張覺,卻要帶著平州、投降北宋。而北宋呢?竟然開開心心地受人受地瞭。這隻能說是北宋背信棄義在先,為女真攻宋提供瞭口實。於是,第一次汴梁之圍爆發,北宋隻能割地求和,割給女真三個軍鎮。但女真人一撤圍,北宋就反悔,三個軍鎮不割瞭,這又導緻第二次汴梁之圍。
北宋滅國之後,徹底吸取瞭聯金滅遼的教訓。所以,南宋、大金和濛古的三國演義中,南宋就沒有設置聯濛滅金的選項。而且,南宋早就探明瞭濛古人的底細,知道這夥人比女真人還凶猛。
但是,濛古人為什麼能夠取道南宋、進攻大金呢?
取道南宋的計劃,是成吉思汗的遺命。但這個遺命也隻是成吉思汗的一廂情願。能夠執行的前提是南宋要配閤。但,南宋根本就不配閤。然而,南宋配閤不配閤都沒關係。執行取道南宋計劃的拖雷軍團,不僅囂張而且淩厲。你不配閤我就打,一定打到你配閤為止。而南宋在漢中方麵的將領太慫、兵力太弱,同時荊襄力量又沒能及時增援。所以,纔有瞭所謂的取道南宋,但實際上,濛古人是打過去的,而南宋也並不是沒有阻擊,隻不過阻擊失敗瞭。
無論怎麼說,女真大金卻是被南宋和濛古一起滅的。蔡州城破,第一個殺進城的,恰是南宋軍隊。而金哀宗的屍體,也是被南宋和濛古一分為二的。這是什麼原因?
這主要是女真大金的原因。前麵揍不過濛古,於是開始西邊欺負西夏、南邊搶掠南宋。垂死之際的女真人,竟然做齣瞭一個逃過秦嶺、割據四川的計劃。但四川是南宋的土地啊。你女真人這麼玩,南宋就隻能聯濛滅金瞭。
而後期的形勢,就再清楚不過瞭:女真必須死、濛古一定勝。所以,南宋聯濛滅金,主要是為瞭兩個目的:一個是取悅濛古,雙方結盟滅金,你們濛古總不至於滅完大金就攻宋吧,但濛古人從來不會不好意思;一個是能搶多少土地就搶多少土地,從金朝身上撕下一塊戰略緩衝區域,但緩衝對濛古人根本沒用。
然後,就是端平入洛瞭。
濛古人比女真人的統治水準還差,無法統治黃河兩岸的農耕地區。於是,滅瞭女真,濛古人就撤退瞭。然後,南宋就要一下子把東京開封府(今河南開封)、西京洛陽府(今河南洛陽)和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全給光復瞭。
這個糟糕決策之所以糟糕,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戰略的,南宋的一夥士大夫官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被勝利衝昏瞭頭腦;一個是執行的,宋軍的戰鬥力這時候還是不行,而此次齣兵又太過倉促。於是,端平入洛就捅瞭馬蜂窩。
所以,這又是宋朝人的一次背信棄義。但,是不是背信棄義已經不重要瞭。濛古人的戰鬥力早已無處釋放,關鍵是他們打你就不需要理由。所以,有沒有端平入洛、有沒有背信棄義,濛古人一定要打南宋。
公元1236年,濛古大汗窩闊台召集諸王諸將,在和林萬安宮搞瞭一個月的盛大PARTY。就是在這次宴會上,窩闊台亮明瞭濛古人問候世界的方式:世界那麼大,我想去打打。於是,一路西徵歐亞、一路東徵高麗、一路南徵南宋的大戰略,就製定瞭齣來。這個戰略,根本就不以南宋人的意誌為轉移。所以,有沒有端平入洛,濛古人也一定要進攻南宋。
到這個時候,南宋就隻能與濛古死磕到底瞭。南宋以及北宋,一貫地不遵守協議、一貫地背信棄義。那麼,最後南宋被濛古滅國,跟這個一貫秉性就沒有關係瞭嗎?
從端平入洛到濛宋交戰的這個階段,與宋朝的一貫秉性沒有關係。因為主動權根本就不再南宋手中,南宋已經弱到沒瞭博弈的籌碼。
但是,從北宋到南宋的曆史過程上看,背信棄義的確是宋朝的一大硬傷。所以,還得迴到最初的那個設問,就是:宋朝為什麼一直不誠信、一直背信棄義、一直不遵守協議?
外交是內政的延伸,兩宋首先是對內不講誠信,然後纔是對外不講誠信。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於民,民保於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
司馬光是個典型的儒傢士大夫,但是他對商鞅的徙木立信卻高度贊揚。所以,北宋的士大夫集團明白誠信的重大意義,甚至將誠信喻之為“人君之大寶”。
什麼叫“人君之大寶”?“大寶”這個概念,齣自《易經係辭下》: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聖人之大寶曰位”,“大寶”就是最高統治權。可見,宋朝士大夫已經把誠信上升到瞭什麼程度。
但是,事與願違啊!道德理想一旦遭遇現實,往往會沐浴鉛華,不僅道德有虧、理想蒼白,甚至完全可能與道德和理想背道而馳。
至少有兩個變化,讓宋朝逐漸忘瞭初心、陷入墮落。
一個變化是朝堂的新舊黨爭。在司馬光與王安石時期,大傢雖然已經對人不對事瞭,但還是有道德底綫的。而在這對雙子星落幕後,北宋的黨爭,就徹底不講道義瞭,各種陰招損招就全都敢用。激烈的政治鬥爭,就不允許你風花雪月,台上競爭完全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齣來。於是,士大夫集團也就集體墮落瞭。
這頂多就算是朝堂風氣,但朝堂風氣變壞,能有這麼大的危害嗎?當然有,而且有前車之鑒。唐朝的轉摺點是安史之亂,而公元755年安史之亂前,大唐是個什麼朝堂風氣?自公元746年到748年的李林甫發動大清洗之後,大唐的權力鬥爭就進入到白熱化,已經是腥風血雨瞭。而到瞭安祿山與楊國忠的較量,結果隻能是勝利者王侯而失敗者死無葬身之地。關鍵還不是失敗者一個人去死,而是整個派係全得死,政治生命必須死,生物生命也不見得能活。
這種環境下的官僚隊伍,怎麼可能還有什麼理想道義可言。背信棄義,對於他們早就成瞭傢常便飯。
一個變化是國傢屢屢失信於民。自王莽貨幣改革之後,曆代統治者就不敢再玩貨幣遊戲瞭。所謂貨幣遊戲,就是國傢主動製造貨幣貶值,然後收取鑄幣稅。到瞭宋朝,商品經濟已經足夠發達,於是貨幣經濟不僅蓬勃發展,甚至發明齣瞭紙幣“交子”。嚴格來說,“交子”仍是一種有價證券,卻有貨幣的功能。而北宋時期,除瞭“交子”之外,還有其他好幾種紙幣。這會産生一個什麼結果?結果就是傳統國傢能夠掌握“印鈔機”瞭。於是,王莽可以玩的貨幣遊戲,北宋統治者也可以玩瞭。
而隻要國傢有瞭印鈔機,那就誰也不能剋製印鈔的衝動。宋仁宗這種皇帝都剋製不住,率先搞瞭紙幣增發。而增發隻是一時爽,之後卻是要用吃土來還的。但當時卻沒有什麼儲備金的概念。所以,問題齣現的時候已經到瞭宋神宗時代,然後神宗接著搞紙幣增發。還是增發一時爽,吃土的問題就留給瞭宋哲宗。
紙幣跟誠信有關係嗎?紙幣實際上就是誠信,一張紙根本就沒有什麼價值,價值就是紙幣中蘊含的誠信。所以,毫無節製地增發紙幣,就是國傢在失信於民。
到這個時候,失信已經成為北宋皇帝以及北宋國傢的路徑依賴。道道滿滿的大宋朝廷為什麼失信於民?一是因為誘惑太大,沒錢瞭,搞一次貨幣貶值就夠瞭;一個原因是博弈對手太弱,宋朝的老百姓怎麼可能鬥得過大宋朝廷。
但是,這種路徑依賴一旦用到契丹人、女真人以及濛古人身上,就一定要遭遇懲罰。因為這些博弈對手的力量已經足夠強。那麼,士大夫集團就看不齣契丹、女真以及濛古不好惹嗎?士大夫已經墮落瞭。所以,北宋後期的形勢就是官僚墮落、國傢墮落,大傢一起失信。失信的結果,則是看到一點兒蠅頭小利,便止不住內心的貪婪。
為瞭幽雲十六州這個利,北宋硬是可以讓整個契丹來陪葬。而為瞭一個張覺和一個平州,北宋甚至不惜與強大女真人交惡。如果是司馬光和王安石這些人,他們會這麼做嗎?
大宋立國之時,可以說道德滿滿。這是趙匡胤打下的基礎。正是在這個基礎上,纔會培養齣司馬光和王安石這些情懷滿滿的士大夫。但是,北宋後期以及整個南宋,誕生過什麼道德君子的宰相嗎?你幾乎就看不到。國力羸弱可能齣不來名將,卻正是屢齣名相的時候。比如陷於強邦之間的鄭國,不是就誕生瞭古之遺愛的子産嗎?宋朝為什麼不可以?隻能追問宋朝自己是怎麼走的瞭。
人間正道是滄桑,但正道總是一路荊棘。而一旦誤入歧途,則隻能歧途誤終生。因為歧途上處處都是止渴的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