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4/2022, 7:36:33 AM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張宇軒
“還是找個廠子去上班吧。”
這句本應是勸勉的話一度成為年輕人之間流傳廣泛的“梗”,考研、公考失利,求職遇挫,甚至唱歌跑調、輸掉一局遊戲時,都能聽到這句調侃。
近期,多個行業的用人需求呈現齣上漲趨勢。但進入市場的求職者數量卻不能滿足整體用人需求,總體上,市場長期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況。
人社部數據顯示,供求對比之下,從2017年第四季度開始至今,求人倍率(注:勞動力市場在一個統計周期內有效需求人數與有效求職人數之比)始終保持在高位,2021年第三季度已經升至1.53。
勝利油田一綫,工人正在冒雪工作。受訪者供圖
據來自一綫的信息反饋,由於缺乏新鮮“血液”及時補充,已經有企業生産一綫齣現“用工荒”。即便在被大眾普遍認為是“香餑餑”的國有企業,也有一綫勞動力無以為繼的現象。
勞務派遣一綫:條件艱苦,看不到晉升機會
“勝利油田一綫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年輕工人瞭,工人年齡結構也齣現斷層,四十歲左右的已經成為工人中的‘年輕人’。”勝利油田工人李磊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一綫工人的招募目前主要以勞務派遣形式開展,而如今已很少有年輕人願意接受這種安排,就算有年輕人來,離職率也非常高,基本上留不下來。”李磊解釋道,“再加上公司近年幾乎沒有招聘,一綫工人隊伍青黃不接。”
多名勝利油田一綫工人嚮記者確認瞭上述信息。事實上,李磊所說的勞務派遣用人模式在一些大型企業中並不稀奇,不少企業在臨時性、輔助性或者替代性較強的工作崗位規模性招募勞務派遣工人,但由於待遇、晉升機製、工作穩定性等方麵與用人企業在編員工存在明顯差距,勞動者普遍認為勞務派遣工在實際工作中會“矮人一頭”,因而難以得到年輕人,特彆是大學畢業生的認可接受。
工人正在推鑽杆、清理跑道。受訪者供圖
鑽井一綫工作條件艱苦,據李磊的同事王衝講述,勞務派遣工早前的工資待遇與正式工相差太大,“一個月也就兩三韆塊”,工人們多次要求實行同工同酬後,工資待遇纔漲至與正式工基本一緻的水平。
“同工同酬後,一綫工人工資在當地收入水平中還算不錯。”李磊錶示,“但工人流失率也高,新招來的年輕人一方麵難以適應艱苦的工作條件,另一方麵也看不到上升機會,有能力的年輕人很快就選擇離職。”
由勞務派遣工“轉正”成為在編職工,之後再謀求更進一步的晉升是基層工人們共同期盼的職業目標,但這種想法實現起來十分睏難。
“理論上,‘轉正’並非絕無可能,勝利油田在這方麵有名額和標準。”一直為“轉正”努力的孫宇告訴記者,“但這個標準既不固定又較為苛刻,比如在職業技能比賽中獲奬,前些年是有一定名額的,但近兩年連名額都沒有瞭。”
“我們這一代人的職業技能水平並不差,受教育程度還比老一代的正式工高,但依然沒有可靠的上升通道。”在王衝看來,對於勞務派遣工人而言,“轉正”“升職”僅僅是理論上存在可能,“一綫工人職業病發病率高,技術水平上升的同時,身體若齣瞭問題就隻能退到二綫,連前綫都上不瞭,又如何能贏下技能競賽”。
工作穩定性、對企業的“歸屬感”也是“李磊們”心底的一根刺。溯源至法律層麵,勞務派遣工與用人單位沒有直接的閤同關係,既往案例中也不乏因之産生的糾紛訴訟。
“工作不如正式員工穩定,公司效益不好,眼下我們不少人還麵臨著‘外闖’,這其中被派去哪裏、派去什麼崗位都是大傢比較擔心的。”李磊對此較為擔憂,“如果勞務派遣公司沒瞭,我們也就失業瞭。”
“現在能留下來的基本都是油田的‘油二代’‘油三代’,父輩們都在油田打拼過,但到瞭我們這一代就都成瞭勞務派遣工。如果沒有這種‘子承父業’的紐帶,很難對這樣轉正無望的工作抱有堅持的信念。”李磊說,“如今這樣的派遣關係也讓我們缺乏對公司的‘歸屬感’。”
企業為什麼更願招募勞務派遣工?
企業明明有用人需求,甚至齣現“用工荒”,為什麼還是不以常規的勞動閤同關係招聘員工,而要通過勞務派遣這種第三方用工的形式招工?
中國鐵建某公司一名項目一綫管理人員一言以蔽之――“便宜又好用”。
該管理人員告訴記者,公司在人員招聘方麵劃分瞭A、B、C三個等級,A類為集團招聘,B類為下屬公司招聘,C類為項目根據進展需要在項目所在地臨時招聘,C類即為勞務派遣工。
除瞭不同級彆的崗位薪資具有差彆,勞務派遣工社保成本也是企業考慮的因素。“公司總部在上海,上海社保水平高,而在地方招勞務派遣工,閤同關係就在當地,社保標準也參照當地標準,可以節省用人成本。”上述管理人員稱。
而在薪資、社保等因素之外,大型企業的一些隱形福利也不會將勞務派遣工納入考慮範圍,“以前國企還分房子,按照順序來,他們(勞務派遣工)分不到。”該管理人員稱。
除瞭“省錢”,用人單位以勞務派遣招募基層員工也存在進階用人需求上的考量。一方麵,企業覺得勞務派遣工很難具備進階職業素質;另一方麵,很多相關崗位工作內容臨時性、輔助性或者替代性較強,勞務派遣人員就能滿足需求。
與勝利油田情況一緻的是,中國鐵建的勞務派遣工同樣不具備評職稱、實質性晉升的機會。鐵建係統的勞務派遣工在“身份”上有彆於在編職工的“乾部”身份,“沒辦法走嚮管理層”。
上述管理人員解釋,公司招聘有門檻,正式員工至少需要本科文憑,而勞務派遣工多是專科畢業。在職業技能方麵,公司迫切需要的是科班齣身的高技術人纔,“能搞科研、能做論文”,而勞務派遣工並不具備這樣的進階職業素質。
“‘轉正’也並非沒有可能,編製可以考進來,問題是他們很難考過”。該管理人員說。
就工作穩定性,該管理人員稱,名義上,所有級彆的員工都有一定失業風險,“如果子公司被閤並或取消,B類員工原地失業;如果局集團被閤並吞並,A類員工也沒飯吃。”
單就勞務派遣工而言,“正常情況下,項目完工時就可以辭退勞務派遣工,但實際上還沒等到項目結束,公司就給你換瞭另外一個在建項目繼續乾,目前沒有辭退的。”該管理人員說。
如何讓年輕人願意“找個廠子上班”?
年輕人不願走上生産第一綫,工業、建築業遭遇“用工荒”,也成為瞭今年全國兩會期間代錶委員們熱議的話題。
社會用工缺口究竟有多大?
據人社部2021年發布的分析報告顯示,市場對具有技術等級和專業技術職稱勞動者的用人需求較大,同時對普工需求缺口也較大。用工側數據顯示,39.1%的市場用人需求對技術等級或職稱有明確要求;在求職側,41.8%的求職人員具有技術等級或職稱。但供求數量不對等。供求對比看,各技術等級的求人倍率均大於1,市場需求大於供給。其中,高級技師、技師、高級技能人員求人倍率較高。
2021年第三季度,全國十大城市崗位需求和求職排行榜,數據來源:人社部官網
在采訪中,李磊等人認為,用人單位的勞務派遣機製缺乏對勞動者的權益保障,加上一綫艱苦的工作條件,因而生産一綫的普工崗位難以留下年輕人。
前述中國鐵建管理人員也錶示,即便是以中高級技能人員為主的在編員工隊伍,目前也麵臨著員工老齡化嚴重的問題,需要年輕的高技術人纔進行補充,企業在勞務派遣以外的用人機製方麵,改革同樣勢在必行。
全國兩會期間,多位代錶委員也對當前年輕人不願下到一綫從事生産的現象建言獻策。其中,全國人大代錶、建築産業工人鄒彬建議,一方麵要加大職業教育的辦學力度和政策支持,讓學生願意從事相關行業,現有工人能有機會進行崗位技能提升;另一方麵要提高産業工人的社會地位,幫助他們更好地融入各行各業轉型升級的過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磊、王衝、孫宇為化名
責編: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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